04.自作多情是种病——得治

车子匀速驶上交流道,方向盘中间的四个圈在路灯的映衬下闪闪发光,仪表盘上暗蓝色的背光灯幽幽地提醒我速度和油耗的变化,我扫了一眼,却完全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方尊为什么偷我的信?

因为两件事。第一桩是我初二刚转入这所学校时,他跑得有点快,拐弯时撞到了我。我当时推开他,皱着眉头说:“妈妈,这人怎么跟老鼠似的?”

第二桩是刚升上初三的时候,女生课间叽叽喳喳地聊着暑假的事情。他从旁边过(也许是故意的,男生总这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围着女生绕圈),听到有人说“听说方尊暑假参加了一个美国的什么夏令营,好酷啊”,我当时问:“方尊是谁?”

然后方尊解释说,我说他像老鼠也就算了,但居然做了那么久同学还不认识他,太侮辱他了!所以,他首先迅速答应了父母移民的要求,然后瞅准了机会,狠狠地整了我一顿,在临走前报一箭之仇。

可是,不记得你就是侮辱你吗?

面对我的质疑,方尊愣了愣,脸上有片刻的茫然,随即回答说:“不错,这也是我这次回国的主要原因。”

太假了!傻子都看得出他在撒谎。但是,我坐在车里,仔细回忆他回答的样子,除了撒谎之外,竟有许多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纷纷涌上心头,好像它们被压制了很久很久。原本清晰的记忆开始扭曲,光影变成碎片,晕眩起来。我狠狠地甩了甩头,大吼了一声:“别想了,没什么好想的!”

到家后,翻起聂从风的调查资料。他做得比较详细,基本上公开半公开的都找到了,有些不确定的地方,也做了特别的标注。

方尊在美国其实混得真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是波士顿某个很有名的律所的骨干律师。据说年初的时候他差点做了合伙人,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当成。另外,聂从风不知道从哪里搞到方尊的辞职邮件,上面的辞职理由是他妈妈去世了,他希望有一段时间可以沉淀一下。此外,聂从风还调查到,方尊的棒球打得很好,在耶鲁的时候还是校队的。

我翻着这些资料,眼前慢慢描画出方尊的形象。深思熟虑,严谨细致,不择手段,冷漠无情,非常符合那天在法庭内外剑走偏锋打击我和我当事人的家伙,也符合在漫咖啡对我冷嘲热讽的贱人,但就是不大符合我印象里的那只灰老鼠。

唔,是的,我又想起一些关于灰老鼠的事了。那些有点尴尬,被我刻意遗忘的事儿。

电话响起来,是聂从风的:“老大,你们见面,说了点什么?有没有可以告诉我的?我去查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想起方尊说的调查员的话,我点点头,把方尊说的话都告诉了聂从风。对他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小聂同志虽然是个话痨,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很清楚,是个脑子有根弦的家伙。

听完之后,聂从风在电话里顿了顿,问道:“老大,我觉得他既然已经调查出你对144车位的偏爱,难道还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是谁害你的这件事吗?”

是的,我也是30岁的时候在同学聚会上知道的。这个,如果有心在同学中问一下,应该不难发现。

“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他希望以这种方式让你记住他,可是你压根儿没记住。那他会不会很失望,然后采取点什么措施?”

“你是说——”我想了想,“刘成明的案子不是他说的前辈介绍的,而是他自己故意接的?”

聂从风还没说什么,我一巴掌拍桌子上:“这个小人!有这么记仇的吗?都几十年了,我都不介意了,他还死咬着不放,属王八的啊!”

电话那头的聂从风深切地回应我:“古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老大,这个人看起来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你可要小心啊!”

我重重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叹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天天提防着,这日子还怎么舒心?

临放下电话时,聂从风突然问我:“老大,你不会以为这个家伙是喜欢你,才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吧?”

咦?我恍然,好像也有道理。难道方尊一直暗恋我?

我没张嘴,聂从风就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叹着气,说道:“大姐,这嫁不出去的女人吧,就是容易想入非非,不切实际。幸亏我提前想到了,不然你又被人黑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年纪啊?当了这么多年的离婚律师,满脸都是晦气,小孩子见了都会吓哭,相亲的男人老远认出你转头就走,你以为还能有人真爱你啊!”

单身这件事我妈和我家亲戚从来不逼我,但是自从聂从风做了我的助理,这事儿就成了他打击我的大杀器。

聂从风唠叨够了,说道:“方尊在美国早就结婚了,还有孩子,都三岁了。他老婆家里很有钱,是方尊的校友,金发碧眼,身材超棒。最重要的是,人家比方尊小六岁。嫩啊,嫩啊,嫩!等我有一天做PA了,我也找小我六岁的。”

“你胡说什么?”我脸红脖子粗地挂掉电话,倒进座椅里。

不记得你就是侮辱你吗?

如果不是出于暗恋的目的想要激起人的注意,那又是什么让方尊对我有那么深的怨怼呢?

聂从风说过,我之所以做这么多年离婚律师还没崩溃,主要是因为我这人有点天生缺心眼。倒不是智商有问题,主要是“经常跑题”。比如现在,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我应该把重点放在怎么对付方尊上,或者至少应该关注一下方尊,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脑子就跑到自己始终嫁不出去这件事儿上了。

自打多年后同学再聚首,看到当了处长的校草如佛爷一般坐在人群中,我就庆幸自己没嫁他了。但同时,我也开始认真地琢磨,该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者,我这样一个自给自足、完全掌控自己生活的女人,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来掺和自己看起来已经很完美的私人生活呢?

砰砰砰,桌子被人拍得山响,回过神就看到聂从风不耐烦的样子:“晓大律师,好歹敬业一些,不要在上班时间思春!”

我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了吗?”

聂从风哼了一声,一点不恭敬地说:“看你笑得那瘆人的样子,是个男人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也是个男人了。”我凉凉地回敬。开玩笑,当我是病猫吗?

律所女多男少,万年助理聂从风大侠更是千红丛中一点绿,做久了连性别都同化了,我也不算说风凉话。

聂从风眨了眨眼睛,突然不说话了。

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了啦?突然转性了?”聂从风的嘴贱是在所里是出名的,大家都可惜他出不了庭,否则绝对是大趴一只。

我的话音落了,聂从风却不接话,空落落的就那么晾在那儿。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看着看着就有点不对劲儿了。

我这人毛病不少,致命缺点更多。

比如自作多情这种事儿,就干了不止一桩。上大学的时候,有个男生突然和我说开话了,而且上学放学都一起走,我沾沾自喜,以为那人在追求自己。正想着是不是给自己空白的校园生活增加点色彩,催那个男生别磨磨唧唧赶紧进入主题,那个与我同行的女生却含羞带怯地告诉我,她和那个男的谈恋爱了……像这样的炮灰事儿我几乎经常做。后来,有人评论说,我是带侧桃花的人,就是那种旺别人桃花的炮灰命……

说这话的就是聂从风,三年助理,他连我大姨妈什么时候拜访都清楚,别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可是,我们真的只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连姐弟啥的都没有乱认!

唯一一次被认错,是聂从风回家休假,我突然来了大姨妈。自己在办公室找不着卫生棉着急准备去超市的时候,他神兵天降一般给我送来一包。原来他在家里掐指一算大事不好,赶紧从他妈那里搜了一包,打车给我送来了……

自那以后,他妈来我们律所两趟,送了两回鸡汤,然后就放心地再也不来了。

你看,连他妈都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我们还能有什么!

可是今天就不太对劲儿,我总觉得瞅着我不说话的聂从风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却不好说,好像,好像,好像——我不会又自作多情了吧?

正琢磨着,嘴角突然多了点温温的感觉。我动了动,那东西突然离开了,一抹冰凉乘虚而入,我这才看清是聂从风缩回了手。他抽出桌上的纸巾,狠狠地擦擦手指,咕哝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有饭渣!”

有饭渣不正常吗?至于这样嫌弃吗?

我尴尬地抹抹嘴儿,猛地想起今天早上起晚了,好像只喝了点豆浆,难道豆浆也有渣?我刚想抬头问,却看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聂从风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甩甩脑袋,把怪异的感觉甩掉,低头去看聂从风放在桌子上的文件——

罗长运的委托合同?

他自由了?可以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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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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