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有仇不报非君子

方尊说国内没有调查员,那是错误的。至少聂从风就是一个很不错的调查员,虽然他只拿助理的薪水。

委托合同是标准文本,签名也是罗长运的亲笔签名。附在后面的聂从风的说明才是关键:

1.罗长运已经搬离鲍春妞的别墅。

2.罗长运手里不差钱,他可以自由地去鲍春妞为他设立的快递公司上班。

3.根据有关人士的消息,鲍春妞别墅区附近的派出所曾接到过报警电话,鲍春妞涉嫌非法拘禁曾被传讯过,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又给放了。前后大概不到两天的时间,鲍春妞又是比较有名的人物,为了降低负面影响,相关方面予以保密。

也就是说,罗长运现在不仅人身自由而且还财务自由,曾经差点弄死他的鲍春妞也从某种意义上“投鼠忌器”,暂时不敢动他?

凭我个人的直觉,鲍春妞那样的女人是不可能给罗长运报警的机会的。如果没有外援,罗长运只能任鲍春妞揉搓……

我让聂从风来一趟。

聂从风一口否认了是自己打的电话。他的原话是:“罗长运那种窝囊废,被一个女人玩成那样,我帮他?你侮辱我呢!”

这家伙最近内分泌失调,说话戗人。好在我已经习惯了,托着腮帮子琢磨着心里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聂从风也没走,找个椅子坐下,抱着笔记本写东西。

嗒嗒嗒的键盘敲击声里,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记不记得罗长运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们说,只有你能救我!’他说‘他们’!”我瞪着聂从风,“谁是‘他们’?”

聂从风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瞅着我,摸着下巴:“老大,有人让罗长运找你。难道罗长运能出来,也是他们做的?他们让罗长运出来,然后继续找你打离婚官司?”

罗长运的离婚诉求很清楚,他不要鲍春妞的不动产和股票证券,他只要一样:鲍春妞最近买下来的业务发展很不错的货运公司!

“我去见见罗长运。”合上卷宗,我说。

聂从合关上笔记本的盖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去查查鲍春妞。”

有这样的助理真省心啊!

说实话,聂从风高大健壮,私底下心情好的时候风趣幽默又体贴,长得也人模狗样的,放在床上应该也颇为可人儿。但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工作就不那么单纯了,尤其是女上级和男下属,权威和扣奖金什么的就不大好使了。所以,虽然偶尔我也会对聂从风流流口水,但大多时候还是折服在他超强的工作能力下,让他保持完璧。

唉,又走神了!

再次见到罗长运,与上次在我办公室里号啕大哭的大汉截然不同。

身高将近187cm,肩宽体大。黑红的国字脸,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略大,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整个人看起来憨厚可靠,值得信任。大概身体还在恢复中,看起来略微有些瘦,但精神明显好很多。

见面的地方是罗长运小快递公司的办公室,倒茶的是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听口气好像还是罗长运的秘书。看来鲍春妞真把罗长运吓怕了!

罗长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怕您笑话,我是真的被女人吓坏了。只要一看长得好点的,我就全身发抖。”然后他自觉失言,“不是不是,您是例外啊!您很漂亮,也很慈祥。不是,我是说——”

我笑了笑,指着茶叶说:“这乌龙茶可是今秋的新茶?”

这话就岔了过去。

到我这个岁数,被人说两句外貌就生气那就白活了。

不过我心里也不是没有计较:我只是看了一眼那秘书,罗长运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就算他不擅长察言观色,至少也是个敏感伶俐的,绝不像他外表表现得那么粗犷。

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天性多疑,此时,我连罗长运在我办公室里的那场痛哭也开始怀疑了。

寒暄过后,进入主题。罗长运也从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对自己与鲍春妞如何邂逅以至结婚的经过也不隐瞒,一一道来。虽然没有很多渲染,但口齿清晰逻辑清楚,尤其难得的是,即使鲍春妞那样对他,在他的叙述里,也看不到一丝主观情绪的宣泄。从他嘴里出来的,全都是对客观事实的陈述。对自己当时的感情,也是就事论事,有一说一。当我问到鲍春妞的反应时,他往往以“不知道”“她很难猜”“我不敢”之类的话推搪过去。

罗长运搓着手告诉我,他没什么野心,当初就是一个货车司机,如果能把鲍春妞的那个小货运公司分过来,别的他也不要求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地向我确认:“那本来就该是我的,对吧?我本来应该分她一半财产,现在只要这么一个小公司,其实我还亏了呢,对吧?”

我笑了笑,问他:“谁告诉您的?”

罗长运张口要说,却又突然闭嘴,一副欲言又止,明显不能说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想起刚才他描述过程中的有理有据有节,再对比他提要求时的突兀和莽撞,显然开始那段是经过调教的!

我问他:“罗先生,除了我,还有谁这样问过您和鲍女士的事儿?”

“嗯?没有!没人!”

我拿出那份委托书,推到他面前:“我并不要求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但当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的时候,我是不能接受委托的。这不是在要求您,而是保护我自己。”

因为当事人反水,律师被撂进去的事不胜枚举。不光刑事案,民事代理中此类事也屡见不鲜。保护自己,是每个入这行的人第一天就要学会的技能。

但是——

罗长运的委托,我真想放弃吗?

开玩笑,谁跟钱有仇啊!

我把委托合同推到罗长运面前,罗长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嘴,紧紧地咬住下唇。我等着,等着,等着……

“晓律师,你说笑了吧,我真没瞒您。”

“罗先生,除了办公室那次,之前咱们没见过面吧?”

“没有。”

“您可曾听说我?”

“没有。”

“那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罗长运不假思索地说:“我当时跑出来心里乱了套,走到那座大厦附近想着要离婚,就随便找了个律所。保安把我指到您的所里了。”

“这么说,是大厦的保安告诉您,想离婚可以来找我?”

“是啊!”

我笑了:“我姓慕,单名一个晓字,行外的人都会叫我慕律师。能叫出晓律师这三个字的,绝不会是大厦保安。罗先生,您该告诉我,究竟是谁指点您找到我的。或者您去找他商量一下,大家开诚布公一起合作或许还有可能,这样藏头露尾的,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我生气地站起来,转身就走,一点没有留恋地离开了罗长运的公司。

就这么放弃了吗?

才不呢!

对方费了这么大劲儿让罗长运找我,就这样被我否掉,也太不值了。我相信,对方不会罢休的。这一场猫鼠游戏,总得慢慢来,细火慢炖才能得到好味道。

电话响了,是聂从风的来电。他说:“老大,把鲍春妞从派出所里保出来的是方尊。当初报警用的电话号码已经注销了。”

“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亭。要过来看看吗?唔——过来吧,有好戏。”

“给我地址,马上过去。”

方尊,怎么又是你?!就算我骂你老鼠,瞧不上你,可你也卖了我的情书,坏了我的初恋,现在还赢了我一场官司,怎么又缠过来?

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你变态啊!

我一路骂一路开,很快就到了电话亭。

聂从风上了我的车,一路指点着我开到了一处小区的门口。远远地停下,我就看到鲍春妞和方尊抱在一起!

“啧啧啧,那个春妞怎么抖成那样了?”聂从风嘴巴不饶人。

我瞅了他一眼:“人家那是哭得伤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车震”呢!

聂从风长得不错,性子也好,就是不能说话,所里给了他一个封号,叫“黄暴小王子”,不管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加上点作料。所以面试时出现的那次“乌龙”也不全是我的责任,根子还是这小子思想有问题。但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恶劣的态度,间接导致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真不知道他笑话我的时候,可曾有半分自省,看看自己的后背上有没有个壳儿?

鲍春妞大概是哭够了,抬起头全身倚在方尊的怀里,倾诉什么。方尊抬起头四下看了看,然后微微推了推鲍春妞,鲍春妞香肩一扭就那么卸了方尊的推力,愈发黏着他。在我们这些“外人”看起来,两个人很有点不清不楚的样子。

“老大,要不要报警?”聂从风放下相机,问道。

我翻了个白眼:“什么理由?”

“有伤风化啊!”

“你以为警察会接吗?”我突然福至心灵,笑了起来。方尊,你也有今天。

“老大,你不要笑得那么瘆人好不好?有什么坏事说出来,我帮你办!”聂从风眼睛贼亮地盯着我。

我已经拿出手机,翻出本地常用号码之居委会篇,打了起来。

大概五分钟以后,就从小区里面冲出五六个大爷大妈,把方尊和鲍春妞包围起来。那架势就像大学时候,偷情的学生被学工处长带了一帮子闲人拿手电筒照着围观差不多!

“哈哈!”聂从风坐在驾驶位拍着大腿狂笑:“老大,有你的!警察不管,居委会管;居委会不管,大爷大妈管!而且还不听他们解释!高,实在是高!唔,你是怎么给他们说的?”

“我说小区门口,有个男的始乱终弃,他老婆缠住他,正搁那儿哭呢。怕是要出事儿,让居委会的人去看看。”

这是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常事。

方尊毕竟是“ABC”,没经历过小脚侦缉队的年代,不晓得大爷大妈其实是不容辩解的。他们本来就是过嘴瘾来的,你还搭桥,那能消停吗?!果然是越说越黑,大爷大妈们的声音越喊越高,周围呼啦啦聚集了一大群带孩子的、闲逛的、买菜卖菜的,还有房产中介等形形色色的人。

闲人是不在乎是非的,他们要的就是热闹。

为了听得更清楚,我打开车窗,侧耳细听,凝目细看,试图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墙直接看到方尊“羞红的俏脸”。哈哈,想起来就让人心旷神怡!

渐渐地,大爷大妈的声音被闲人们议论和起哄的声音代替。我想听得更仔细些,不知不觉,脑袋伸出了窗户而不自知。

突然人群一阵涌动,我还来不及反应,方尊牵着鲍春妞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像极了一对被捉奸的偷情人,我忍不住咧开嘴笑,却对上方尊的目光。笑容既然来不及收回去,索性回给他一个更大更大的!

方尊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也乐了,伸出大拇指向我这个方向比画了一下,便在后面人群的骚动中和大爷大妈试图挽留的呼唤里,飞一样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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