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姐妹
伊人懒洋洋地抬起眼,一边用衣袖擦掉嘴角边的糕点残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谁啊?”“贺兰雪,当今圣上的弟弟,被世人称为逍遥王的那位。”伊琳摇着妹妹的肩膀,兴奋道:“风朝第一帅哥。”伊人歪头想了想,圆溜溜的眼睛又眨了一眨,问:“那他有钱吗?”“废话,当然有钱。”伊琳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了一眼伊人,撅嘴道:“不过,也许没有我们伊家有钱。”“哎。”伊人深有同感,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残屑,又环视了一圈伊家花园的奇石异兽,点头道:“我们家确实是穷的只剩下钱了啊。”伊家是风朝最大的商家,茶盐丝绸,什么赚钱便垄断什么,说它富可敌国,绝对绝对不过分。在师父把伊人彻底治好前,她是别人口中的“二傻子”,从出生起就痴痴傻傻,长大后学说话学走路都别人慢。她的父母有她姐姐伊琳冰雪聪明在前,根本就看不上这个半残的二闺女,直接把她放弃了,就当口猪一样的养着。伊人长到十六岁,除非地震或者缺粮,基本不出门,平均一天睡眠时间长达十五个小时。伊人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然后眨眼看着面前的姐姐。风朝大美女,伊家的心肝宝贝,伊琳。伊琳是美女,伊人承认。她皮肤柔滑,五官精致,娇媚入骨,而且家世显赫。据说,伊家的那个大奸商老爹,成天指望着能将这位国色天香的大女儿送入皇宫,以后母仪天下,让伊家的生意更发扬光大,而且,也能光耀伊家的门楣。所以,虽然从伊琳及笄起,各地的王孙贵族就将伊家的门槛踏碎了一条又一条,伊琳依旧不为所动,一心一意等着三年一次的大选之日。如今,伊琳十八岁了,再过几月,就是皇帝大选之日了。可就在这时,皇帝的弟弟,风朝第一没出息没能耐没事做的闲散王爷贺兰雪,竟然纡尊降贵,向伊家求亲来。伊家虽是大族,是富人,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商人。在风朝,商人的地位一向不高。皇亲贵族,于他们,便如天上的星月,是用来瞻仰的。他们自然不敢像拒绝其它人一样拒绝贺兰雪的求亲,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好不容易等了三年,就是为了等这个入宫的机会,又岂能白白地给了皇帝的弟弟呢?如果是其它王爷,那也是一件美事,只是这贺兰雪?伊老太爷摸着将军肚郁闷:这贺兰雪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大草包嘛。以后,指望他为自己办点事,那是根本指望不上的。贺兰雪是先皇的第三个儿子,当然,先皇只有三个儿子——我知道是废话,大家可无视,咳咳。第一个儿子贺兰淳,当上了皇帝,就是当今的风朝淳帝。第二个儿子贺兰钦,当上了大将军,手握天下兵权,常年驻守在野,也是一跺脚天地摇的人物。可是这贺兰雪嘛……除了平日里找些怀才不遇的秀才们吟吟诗,喝喝酒,狎狎妓,实在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不,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他的容貌。据说容若光月,风光月霁。只是,一个男人长漂亮了又有何用?难道不吃不喝成天对着他YY不成?伊老太爷很郁闷。可是拒绝又不行。于是,伊老太爷在郁闷到极致的时候,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贺兰雪只是向伊家求亲,并没有指定说要哪个女儿啊。除了伊琳,自己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那个女儿,便是从小生下时便傻头傻脑,成天除了吃,就是睡的,伊家二小姐,伊人了。他将劝说任务交给了伊琳,伊琳也终于第一次好声好气地向自己的白痴妹妹说话。伊人今年十六岁,比伊琳小两岁。十六岁的伊人,一直生长在这美轮美奂的宅院里,从来没有出去过。原因很简单,她是傻子,真正的傻子。打出生起,就很少开口说话,或者动手做事——不过她是千金小姐。自然也不用做事。她每天唯一的事情,便是搬个椅子在长廊上看树上的毛毛虫爬过,树叶落了,毛毛虫慢慢长大,变成了蛹,又变成了蝴蝶,蝴蝶飞走了,伊家二小姐睡着了。她是一个被遗忘的人。以至于当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每天夜里出现在她身边,让她叫她“师父”,教她各种神奇的本领,一连几年都没有人发现这回事。可是平静就此被打破,她倾国倾城的姐姐,开始游说她替自己嫁人了。伊人倒也不觉得什么,如果一直养在娘家,一定会被人指责的,嫁人可以一劳永逸。何况,姐姐说的那个人,条件似乎不差。有钱,闲散,不在任何权力中心,几乎是完美选择。伊人一边思忖,一边继续懒洋洋地笑。“小妹,怎样?”伊琳瞪着那双异常美丽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伊人很白痴地点点头,又继续塞了一个绿豆糕进口,点头道:“好啊。”伊琳眉开眼笑,伸手揉了揉伊人圆乎乎的脸,道:“以后当了王妃,可要记得姐姐哦。”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了。伊家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养在深闺的二小姐,那个华贵却冷清的院落顿时被打扮起来,红红的灯笼挂了起来,伊人被几个命妇翻来覆去地折腾,凤披霞冠地打扮起来。婚事敲定,三日后过门。逍遥府下了聘书,媒婆做足了礼仪。一时间,逍遥王迎娶一商家女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我们心血来潮的逍遥王的另一个玩笑而已。谁让那个伊琳这么难娶?再说了,逍遥王府上,早已有一个正妃,三个侧妃,爱妾更是无数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娶伊家女子,无非就是摆摆排场吧。喜宴上,大家笑得心照不宣。伊人出嫁那会,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伊人掀起轿帘,望着天上那轮红艳艳的太阳,眨了眨眼,然后,打了个呵欠。帘子被放了下来,清风吹来,拂起一角,隐约看到里面的新娘子一前一后的摇晃着,不知道是不是轿子太颠的缘故。就这样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来到了逍遥王府。喜轿停下,一旁的喜娘上前向守在府前的贺兰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贺兰雪挑挑眉,算作回礼。喜娘于是退了下去,只是头迟迟不肯低下,依旧痴痴愣愣地望着贺兰雪。站在贺兰雪身后的侍卫早就发现了喜娘的异样,却也没有加以阻止。哎,能怎么阻止呢?满街人都是这样。侍卫叹口气,也歪着头打量起自家的王爷来。一身喜服的贺兰雪明艳得如三月盛午的阳光。唇红齿白,气宇轩昂,临风而立,则满城满国的男人女人,只有掩面羞愧的份。若是女子,则少了英气,若是男子,便失了妩媚。那种绝艳,竟是男男女女,皆是不及。按伊人以后的说法:他就是一不男不女的主。现在,他走下台阶来。穿过扎着大红绸缎的石狮子。径直走向他的新娘——当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新娘了。邪魅的唇角只是一勾,倾城倾国的笑容让漫天的阳光黯了黯。看热闹的人群里,簌簌地倒了一群,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踩到了脚底。——据统计,每次贺兰雪现身,都会死伤数十人,而一身喜服的贺兰雪,更是杀伤力无穷,那天更是尸骨成堆,凄风苦雨,惊天地泣鬼神,形同屠城——当然,那是后话。现在的情况是,贺兰雪终于停在了轿子前。高大修长的身躯在烈日下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随着轿帘的摇曳而晃动不已。帘子后,新娘隐约的身形含羞带怯,犹抱琵琶半遮面。“世人皆知伊家小姐绝色,万金难求一见,今日大喜,不如让世人都来瞻仰一下王妃的美色?”贺兰雪声音清润悦耳,如山涧清泉,更如过林之风。轿子里的人,却是静静的,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贺兰雪蹙眉。微欠下身,伸手去捋轿帘,手还未探到帘子,便顿到了半空中。似乎,似乎……眉头愈加紧缩,不知道锁碎了多少少女的心。贺兰雪顿着的手,迟迟不肯往下。大家只道他怜香惜玉,温文从容,也不催促,都屏息相待,等着看伊家小姐的绝世容貌。贺兰雪的手指拢了拢,决定摆脱方才的错觉。方才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鼾声——绝对应该是错觉!试问,天下有哪个女人会在大婚时睡觉,更何况,还是跟他贺兰雪成亲!消除疑虑后,贺兰雪当机立断,姿势利落优雅地掀开了轿帘——在贺兰雪目瞪口呆的时候,伊人正梦到了烤鸡翅。那香喷喷的鸡翅啊,蜂蜜味儿的、孜然味儿的、酱香味儿的……伊人口水流了一地。很多年后,当贺兰雪搂着伊人,站在京都最高的地方时,他笑言,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睡得那么沉,那么安详,让我……”“怎样?”伊人回搂着他的腰,迷迷糊糊地问。“想揍人。”贺兰雪失笑道:“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能让人失控的人啊。”伊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没办法,轿子这样晃啊晃的,不睡觉实在对不起四个轿夫啊。”更何况,梦里还有烤鸡翅呢。贺兰雪宠溺地笑笑,不再言说。不过大婚之时,确实——想揍人呢。贺兰雪憋足了全力,才没有当场发飙。他还不想自毁形象。可面前的那个小女子,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耷拉下来,眼睫轻颤,呼噜打得不亦乐呼,更可恶的是,她的睡像还极其不雅,那口水,几乎滴到了红艳艳的新娘袍上。贺兰雪一阵恶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倾城大美女?京都的人都怎么了?就这点的审美观?他忍了很久,终于在所有人被惊得鸦雀无声的情况下,轻柔地将手放在了伊人肩膀上,浅言道:“伊小姐,已经到了。”伊人这才悚然惊醒,迷蒙的双眼,还没有从烤鸡翅那里回神,便撞到了一副更精彩绝伦的画面。应该说,精彩绝伦的脸。她怔了很久,方问:“你是贺兰雪?”贺兰雪望着她,星眸微敛,面上却云淡风轻。伊人心花怒放。原以为只是随便找个靠山,没想到靠山还挺帅,算是附加的奖品吧。“不好意思。”她快手抹掉嘴角的口水,又整了整衣角,肃颜道:“我准备好了,可以拜堂了。”那种游戏轻忽的语气,让贺兰雪又是一怔,然后,终于有了怒气。伊家不过是一商家,轿子里的女子,分明不是传言中那个倾国倾城的伊家小姐,而且,她竟然如此儿戏地对待与王爷的姻亲。贺兰雪很不爽。“你真的是伊小姐,伊琳?”忍住性子,贺兰雪低声问。那双慵懒魅人的凤眸,也在问话的时候,蓦地犀利起来。只是这种犀利,只有伊人一人看到。伊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初见时被美色迷惑出来的好感消失无踪。这个男人很危险,她心里警醒了一下。“我是伊家小姐,可是不是伊琳。我是伊琳的妹妹,伊人。”调整好心态,她朗声回答。这种情况,伊人不是没有想到过,自从知道自己替姐姐出嫁,她就知道有这一关要过。所以,在贺兰雪形如利剑的注视下,伊人堪称冷静。何况,这才是她所求的。最好这个王爷因此不待见她,将她打入朝思暮想的冷宫,放任她偷懒睡大觉,皆大欢喜。“伊人?”贺兰雪蹙眉思索,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名字。难道区区一个商家,也敢诓骗皇亲不成?伊人也不催他,好整以暇地等他反应过来。站在贺兰雪身后的一个机灵点的侍卫,早已经悄悄退出,跑去查户籍了。跑去查询的侍卫,在贺兰雪扶着伊人走下喜轿时,赶了回来。他附耳向贺兰雪汇报了情况,贺兰雪脸上隐藏的愠色更重,却碍于场面,迟迟没有发挥出来。于是,进府。于是,关门——是的,关门。新人一走进王爷府,管家便将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合上,将那些看热闹的路人全部拦在了外面。大门吱呀合上的时候,贺兰雪甩开了扶住伊人的手。伊人被他的力道一带,一下子没站稳,跌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啃泥。头上的珠翠哗啦啦地摔在了地上,衣上沾满灰尘,极其狼狈。伊人吭也没吭一声,自己扎手扎脚地爬起来。贺兰雪有点吃惊地望了她一眼,可是瞥到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又是一阵嫌恶。他并没有道歉。两人正沉默着,从屋里早已传来了一阵喧哗嬉闹声,路人虽然被关在了外面,府里却还有其他嘉宾。只是这些宾客,并不是朝廷命官,而多是京都里的纨绔子弟,贵族混混以及所谓的风雅名士而已。见到这一幕,那群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嘉宾自然不肯放过,一个个地围了上来,端着酒壶,打趣贺兰雪道:“王爷,虽然娶错了妹妹,可也是一个小美人,王爷还是怜香惜玉得好”又有人说:“赶明儿再向伊家下聘书,姐妹俩都娶了,不是甚好?”还有人道:“看到伊琳是铁了心要入宫,王爷也别抢了,就留给皇帝陛下吧”……贺兰雪在这一堆风言风语里,脸色愈沉,也不管伊人了,径直走到大厅道:“算了,反正也是一场玩闹,我们继续喝酒,来人,把王妃们都叫出来,陪本王的客人喝酒。大家要无醉不归,不要为此事扫兴。”“王爷不扫兴就行。”大家一哄而散,都往大厅拥去。一路上,贺兰雪已经扯掉了身上的红色喜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紧身素服,更显得明媚耀眼,玉身长立。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已经开始豪饮痛喝的贺兰雪身上,伊人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处,旁边只留了一位从伊府陪嫁过来的小丫鬟。就这小丫鬟,目光也胶着在远处贺兰雪的身上,根本顾不上自家小姐。伊人也不想阻止别人发花痴,自己拍了拍衣襟,然后很有主人翁精神地、自发地寻找新房的所在了这一看不打紧,直看得她目瞪口呆、咋舌不已。怎么一个小小的王爷府,也修造得如皇宫一样,比起美轮美奂的伊家,实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文竹阵阵,奇石嶙峋。纵然景致繁多,却不显得琐碎,反而秀气贵雅,柔和了苏杭那一带的水汽氤氲,又不乏北方建筑的大气实用。在这样一个地方寻找一个小小的新房?伊人觉得让自己一个人找到新房无异于做梦。伊人观察了一番,终于决定自己亲自探索,不防远处一个小角门里冲出一群红衣绿裳的美妇人来,还未等伊人反应过来,她们已经风驰电掣地跃过她身边,冲到了大厅里,全部莺莺燕燕地围着贺兰雪,殷殷劝酒,勤勤布菜,个个都顶得上花楼最专业的姑娘。而周围等着伺候的丫鬟们,则口口声声,景王妃、丽王妃地关照着。那就是逍遥府的诸位王妃?伊人无语了一会,更加坚定自己要去冷宫的志向。转过身,她正准备自己从那角门里走出去,刚迈步,不知怎么,又‘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原来是系着的腰带在方才松了,缠成双层的裙摆落了下来,伊人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上。这个突变,终于将身边那个发花痴的小丫头的魂儿给唤了回来,小丫头连忙弯下腰,想将自家二小姐扶起来,伊人已经试着自己爬起身了。她还没习惯被别人伺候着。爬到中途,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到了伊人面前,然后,便是一个温润若水的声音,在伊人耳边,蜻蜓点水一般响起。“你还好吧?”伊人抬起头,这一次,她没有被惊艳到。映入眼帘的容颜并没有贺兰雪那般美得天绝人寰,可是极清秀,看着……很舒服,非常舒服。伊人的心动了动,有种被什么东西熨帖的感觉,那种暖暖的,冬日喝热茶的感觉,丝丝潜来。她的脸色有点发红,也顾不上手心上的污泥,毫不客气地攀上那只漂亮的手。那人微微一笑,握紧她,将她拉了起来。站起来后,伊人仍然没有松手,只是望着来人。世上真的有黄金组合之说,至少面前的男人,真的,五官无可挑剔——即使称不上多么英俊,总而言之就是无可挑剔。那人又是笑笑,笑若春风,也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裴若尘!”里面却传来了贺兰雪已然有了醉意的呼声,男子的视线跃过伊人,朝里面望去。“本王的大喜之日,你怎么才来?”贺兰雪在里面拍着桌子叫嚷道:“怎么,不急着看美人吗?”男子,裴若尘回以一笑,终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问:“这位可是新娘子?”“错了!”贺兰雪无不郁闷地说:“是新娘子的妹妹,哎,我说,还不找人将新王妃带进去,站在那里吓到我的贵客了。”“王爷也别这么说,这位王妃虽然没有诸王妃这样沉鱼落雁的容貌,但是圆润可爱,也是一风格啊。”有人安慰道。贺兰雪撇撇嘴,一副混账纨绔样,“本王最不会欣赏这种风格,刘兄若是有意,借去便是。”“这哪行,上次向王爷借的吴王妃,刘某还没归还呢。”“这有何妨,不还也可,女人而已。”贺兰雪弯唇笑笑,欺霜赛雪的容颜倒让在座的诸位王妃,全部黯然失色了。旁人痴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想:也难怪,自己都长得这般妖孽了,又有什么美人能入得了你的眼?那边很不堪地打趣着,裴若尘倒是不为所动,很礼貌地行了一礼,轻声道:“裴若尘见过王妃。”伊人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裴若尘也不再说什么,又欠了欠身,方朝喜宴的方向走去。在他离开的时候,伊人闻到一股沁人的墨香,真所谓,心旷神怡啊。直至裴若尘走出老远,伊人还停在原地发呆。贺兰雪远远地看见了,虽然猜不出什么情况,却没来由得一阵心烦,挥挥手道:“怎么还不来人,送新王妃回房!”王爷有催,自然走出两名侍女,客客气气地请伊人从角门出了前厅,往后院新收拾出来的新房走去。虽然没有敲锣打鼓拜天地,伊人也不觉得什么,乐得清闲。等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穿过多少亭子,终于来到后院最深处的、所谓的新房前,伊人早已累得够呛。也顾不上考究那房间装修得是否高档了,她大剌剌地推门走了进去,取了头饰,脱了繁琐地外套,便要往婚床上爬。将伊人引进来的那两名侍女慌忙拉住她,道:“王妃,还是等王爷回来了再……”“他也没让我等他啊。”伊人眨眼,挺无辜地说。侍女语塞,一时答不上话来。“安啦。”伊人见她们为难,也很贴心地安慰道:“你们就说不知道,在外面等着就是,我要睡了。”说完,她挺无害地笑了笑,然后踢掉靴子,呼啦啦地爬上床,继续方才未尽的梦。伊人很快地沉入了梦乡,可是梦里的,却并不是好吃的。而是一张,看着极舒服极舒服的脸,浅笑嫣然,温润如玉。这一场春梦不知持续了多久,伊人糊糊涂涂地听到外面簌簌的一阵跪地声,似乎有人在请安,说什么‘王爷吉祥’。王爷?她短路了半刻,终于意识到今天已经嫁为他人妇的事实。今晚,正是洞房之夜。桌上红烛垂泪,已将燃尽。伊人睁开眼,透过微开的窗户,望着外面清冷的夜色,无星无月,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时。王爷来干什么?难道不是直接打入冷宫?在打入冷宫之前,还要将她蹂躏一番不成?伊人倒没有什么太强的贞操观,何况那人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作为以后安享富贵闲散生活的代价,她还是能忍的。不过,能免还是免吧,毕竟,那个什么,还是很累人的说……伊人正一心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那稳稳当当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房门口。时间已不容她多想了,先熄灯再说。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摸索着想去熄灯,桌离床铺尚远,她伸手够啊够,还未够到桌脚,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伊人被惊了一跳,重心不稳,半边身子跌了下来,倒挂在了床上。这是她,一天中,第三次摔跤了。伊人很郁闷。大门前,冷眼看着房内景色的贺兰雪,同样郁闷。方才探子说,伊家的二小姐是一个天生傻子,原先还不信,可是看见眼前狼狈的景致。他已信了九成。又傻又胖。贺兰雪上当受骗的感觉越发浓重,直想转身就走。也许过来看一眼她,这个决定本身就是错误的!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再次陷入僵持。沉寂了半天,还是伊人率先开口。只见她眯眯一笑,特人畜无害地说:“嗨,我正打算熄灯睡觉呢。”贺兰雪的嘴角抽了抽,无语。伊人连忙吃力地爬起来,无奈那跌倒的姿势太有技术含量,她又一向懒于运动,腰部用不上力,手在空中胡乱挥着,寻找着力点。贺兰雪先是冷眼望着,看到她乱挥手的时候,没来由地想起下午裴若尘扶她起来的景象,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于是走了过去,一把稳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半悬空状态给拉得坐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伊人喘息着坐稳,然后,便对上了贺兰雪放大的脸。隔得这么近,再次面面相觑。她闻到了他呼吸间淡淡的酒气——并不浓烈,是恰恰好的尺度。被酒气氤氲后的贺兰雪,更是艳丽不可方物,让人既挪不开眼神,又不敢直视。世界选美冠军都要自惭形秽了。伊人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说:“那个,熄灯睡觉吧。”说完,她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补了一句:“好晚了。”贺兰雪的眸光闪了闪。虽然面前这个蠢女人确实激不起他的兴趣,可毕竟,是新鲜的……哪知,正在他琢磨的时候,伊人已经扎手扎脚的爬下床,快步地跑到桌边,‘噗’的一声很利落地吹熄红烛,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途中因为光线陡黑的原因,免不了踩上贺兰雪的脚背什么的。她很真诚很快速地道了声“对不起”,这才迅疾地重新爬回床铺,那速度,直可媲美战场冲锋。伊人是真的想睡觉了,正是春寒料峭,从被窝里爬出来,多冷啊。她重新钻回被窝,裹紧。也不管贺兰雪怎样。反正,他若想怎样怎样,就怎样怎样吧。反正她不动,也累不着。就当被鬼压。伊人豁出去了,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心一宽,自然睡意浓浓。等了一会,床侧的人也没有多大动静,伊人更是放下心来,安心睡觉。只要过了这一夜——幸福的生活,就指日可待了。她弯出一轮微笑来。重入梦乡。而从来,没有被冷落的贺兰雪,则独自站在黑灯瞎火的洞房里,忍受着初春沁人的寒气。自己的新娘,则裹着被子呼噜呼噜地睡着大觉,摆明了无视他的存在。也不知站了多久,听着伊人的呼噜声越来越均匀,越来越肆无忌惮,贺兰雪终于怒了,也脱掉鞋子,跨上床去,一把扯过伊人裹着的被子,被子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在拉扯中晃晃荡荡,如同活的一般。“干什么啊。”伊人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抢她被子,冷风一股脑灌了进来,当然死拽着被角不肯松手。贺兰雪也不知哪里来的鸟气,根本顾不上对方是女子,也发狠地扯着被子,道:“我是你夫君,你应该衣不解带地伺候我!”“不伺候又怎样?”伊人无尾熊一般扒拉着被子,口齿不清地问。“不伺候,你就休怪本王……”贺兰雪的话还没说完,却不料刚刚还睡意朦胧的伊人猛地睁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一脸期盼,“你就怎样?”贺兰雪的‘冷落’两字硬是吞了下去——怎么那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了?贺兰雪打住了话头,忍了一忍,终于没撂下什么狠话,只是松开手,就着那一半被子,侧身躺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无趣,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看就走,怎么还留了下来?还是自己死乞白赖,巴巴地赖下来的。贺兰雪觉得很窝气。正准备在掀战火,另一边的伊人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拉扯,而是躺在另一侧,背紧紧靠着他,重新裹好被子。被子的体温在安静的那一刻,交融了两人。伊人的呼吸也浅浅地浮起。贺兰雪有种特别柔软的错觉,抬起的手又轻轻地放了下去。算了,她一进门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这一晚,权当可怜她吧。这样想着,贺兰雪老老实实合眼,在微薰的酒气以及浓浓的夜色的作用下,他也很快睡着了。寒气让两人越挤越近。贺兰雪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阳光渗过窗棂,铺洒在地板上,点点滴滴,璀璨如珠。他有一瞬的恍惚,想伸出手去,接住倾洒进来的阳光。可是晨光若水。指缝滑落。贺兰雪依稀有点感伤,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突然,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悚然一惊,黑眸顿敛,空中的手立刻翻成劈斩,迅疾地驰向身侧。伊人掀开蒙住头的被子,双手揉眼,还没揉几下,便听到了呼呼的风声。电光石火间,贺兰雪突然记起了昨晚的事情,手硬生生地顿住了,掌心几乎挨到了伊人的鼻尖。伊人则莫名其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手。请问,这是哪一出?晨练?贺兰雪则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披一件衣服,也不看伊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外面早已等候的侍女又是簌簌地跪了一地,“王爷”“王爷”的请安声不绝于耳。拉开的房门晃晃悠悠,伊人还没回过味来,那人已经走了老远。伊人眨了眨眼,看着同样一头雾水的侍女捧着盥洗水走了进来。“他怎么了?”伊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侍女惶恐地摇摇头道:“不知道。”顿了顿,侍女又说:“大概是王爷不太喜欢在别的房间留宿吧——”“恩?”伊人听不太懂,本还想多问,一抬头看见侍女欲言又止,想八卦又没胆子的样子,她决定不管这档闲事了。不错,是闲事,伊人可没把贺兰雪当自己人。于她而言,只是养她的人而已。“不用洗脸了。”见侍女挽起袖子就要拧毛巾,伊人好心地挥手道:“我还睡一个回笼觉呢。”然后,她无视侍女吃惊的目光,继续倒头大睡。话说,昨天可没睡好。没想到贺兰雪那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也有踢被子的习惯,冷得她……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跟他同床了!伊人直觉自己应该要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