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就是青春虽然英格兰队最终无缘四强,“像英雄一样离开”,虽然后来人见人爱的小贝哭成泪人,但是无论时隔多久,每当悦然回想起那天的碰杯,就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胃部漫延到全身,那一刻是如此欢腾豪迈,那一刻她想这就是青春。下午悦然整理衣橱,见角落里放着一件白色T恤,拿起来一看,正是那晚陈羽寒让她换上的那一件,悦然这才想起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还留在陈羽寒家呢。她有些莫名的兴奋,找了纸袋装上T恤,向陈羽寒的住处走去。电梯“叮”的一声在12层停住,悦然走出去,看着长长的、静悄悄的走廊突然犹豫起来。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陈羽寒会不会吓他一跳?毕竟只是为了还一件T恤。或许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悦然慢慢走到1203室的门前,去留两难。手机突然响起来,在安静空旷的走廊里声音格外响,悦然像做贼似的很没出息地跑回电梯前一个劲按“▽”下行键。待进了电梯拿起手机一看,是陆洋的短信:“悦然,我这儿有同学刚从南京带来的绿豆糕,喜欢吃吗?我给你送过去。”悦然没好气地回道:“不喜欢。”“哦,今晚我跟陈羽寒约好去他家复习功课,你一起来吧,宿舍怪热的。”这条消息真是叫人心花怒放,悦然暗暗感激陆洋给了她一个好理由,不过还是故作矜持地在十分钟后才回了一句:“好的。”她回到宿舍想再看会儿书,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拿起陈羽寒的T恤放在膝头展开,这是一件白色的足球球衣,后背写着大大的23号,是小贝在皇家马德里的战袍。即使像悦然这样对足球没什么兴趣的也很喜欢小贝。那一头金发在绿色草坪上挥汗如雨的模样实在帅气无边。悦然拿起衣服放在鼻前闻一闻,那股淡淡的“天赋”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尽。陆洋远远地骑一辆红色公路车飞驰而来,到了悦然面前一个紧急刹车,单脚落地,同时车身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悦然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粉色的衬衫,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我是不是帅翻了?”悦然不忍让他失望,硬生生地说了句:“你今天真有型。”陆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一边下了车。公路车后轮上方只有一块翅膀形状的挡泥板,不能载人,陆洋推着车,和悦然一起往陈羽寒的住处走去。太阳刚刚落山,而天色还早,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出来活动的学生,去吃饭,或许去约会。悦然有点担心被同班同学看见,她这样和陆洋走着看起来俨然一对情侣,肯定会被误会。可担心什么偏偏来什么,而且更糟,教导处主任骑着单车迎面而来。主任姓邹,是个小个子的中年男子,平日里不苟言笑,最以学生因恋爱耽误学业而痛心,但凡有机会便要提点几句。偏偏遇到他,邹主任从身旁经过,意味深长地看了悦然一眼。悦然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加快脚步。陆洋说:“悦然你走慢点,我们又不赶时间。”悦然有点沮丧地说:“刚才被我们教导处主任看见了,我怕他误会了。”“误会什么?”陆洋想了想明白过来,“拜托,我们已成年哎,又不是早恋,谈恋爱合情合理合法,他也太古板了吧。”“是这个道理,可是迎面撞上还是尴尬,何况根本就是误会嘛。”“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当他看到的是真的也行啊。”悦然抬头瞪一眼陆洋。陈羽寒见悦然和陆洋一起出现愣了一下。悦然递过纸袋:“还你衣服。谢谢。”陈羽寒说:“真及时,过几天英格兰和葡萄牙踢四分之一决赛,我可要穿着这件T恤看。”悦然补充道:“没来得及洗哦。”陈羽寒夸张地双手接过袋子:“留有姑娘的余香,求之不得。”陆洋在一旁嚷嚷:“陈羽寒,别恶心人了,快让我把车推进去。”“咦?你没事干吗把战车骑来,你平常骑的那辆女式凤凰呢?”陆洋一脸窘态地说:“什么女式?那个就是随便骑骑的好不好?前两天扎胎送去修了。”悦然听了陈羽寒一番解释才知道:原来他和陆洋都是单车爱好者,各自有一辆精心组装的单车,不过平时轻易不骑,一是剐蹭了心疼,二是停在外面怕丢,所以又都另外买了辆旧车代步用。难怪陈羽寒会骑一辆年代久远的“永久”,悦然心想着陆洋骑着女车的画面不禁哑然失笑。陆洋把车推进屋和陈羽寒的爱车放在一起,两辆车的气质和他们的主人像极了。陆洋的是一辆公路车,车架正红色,高大而又纤细轻盈,线条简洁优美,车把两端像牛角一样向下打了一个弯,上面仔细缠绕着相同红色的把带。车轮窄得不可思议,目测不过四公分宽,上面只有一层浅浅的排水纹。相比之下,陈羽寒的车要憨厚、敦实得多,也低调得多。这是一辆很实用的山地车,车身较矮,但各个部分都比陆洋的车粗壮不少,显得很结实,车架是黑色的,饰有银色花纹。车轮宽且厚,布满深深的齿纹。比较之后悦然宣布:“如果我骑车会选陈羽寒这辆,感觉会很安全。”陈羽寒“嘿嘿”一笑,陆洋一脸不屑。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复习功课,屋里一时静悄悄的,空调送来阵阵凉风,好不惬意。悦然一口气复习了两个章节,倒比平时效率高很多。不觉中时间已过去三个小时,陆洋扔过来一个小纸团,悦然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饿了没?一起去吃东西。”悦然写了个“嗯。”,揉成一团丢给陈羽寒,陈羽寒也写了“嗯。”扔回给陆洋。三个人一起起身出门,又很有默契地全都一脸若无其事。夜色中的街道不比白天整齐干净,却自有一派市井的繁华。煎饼、铁板烧、麻辣烫、烧烤,各式各样的小吃摊还有水果摊,卖小玩意儿的熙熙攘攘挤满街头巷尾。满眼人间烟火,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孜然味和花椒味。陈羽寒提议:“楼顶上有个露台,视野不错。我们买点烤串拿上去吃吧。”大家一致回应。陆洋又去旁边的小卖铺买了一打冰镇的“嘉士伯”。电梯上到18层,还需要爬一段楼梯,楼道里没有灯,三个人摸着黑爬了上去。一到露台顿时眼前明亮,天地宽广,全市的夜景尽收眼底,还能看见远处运河上船舶的灯光。露台上也收拾得很干净,四周一圈矮矮的水泥台可当椅子,露台中间晒着几张不知属于谁家的被单。陆洋说:“你们看过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天使之城》没?里面的天使就是这样站在楼顶满怀怜悯,俯瞰众生。现在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了,你们看这些人类,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又脆弱得不堪一击。”陈羽寒调侃道:“天使手里也拿着烤串吗?”陆洋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是汉堡。美国可吃不着烤串。”陈羽寒边坐下来边开了罐啤酒,连喝几口,大声说:“真过瘾啊!”他转过头问悦然:“你要来一罐吗?”悦然平时很少喝酒,但此刻被眼前的气氛感染,点点头。透心凉的啤酒配着又辣又香的羊肉串,真是舒爽极了。陆洋也坐下来开了罐啤酒,他指着前面的空地说:“在这儿如果有个大屏幕,直播英格兰队的比赛,那才是真的天堂啊。今年世界杯我看好英格兰队,小贝加油!我们几个干一杯!”三个人举起易拉罐碰在一起,随即一饮而尽。虽然后来英格兰队在激烈的点球大战中运气差了点,1∶3负于葡萄牙队,虽然英格兰队最终无缘四强,“像英雄一样离开”,虽然后来人见人爱的小贝哭成泪人,但是无论时隔多久,每当悦然回想起那天的碰杯,就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胃部漫延到全身,那一刻是如此欢腾豪迈,那一刻她好想念幼琪,那一刻她想这就是青春。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那一天也许就停止在那一刻了。悦然脸颊滚烫,头也有点晕,但意识仍然清楚。远处的钟楼当当敲响十声,她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宿舍关门了。”三个人收拾了一下往楼下走去。四周渐渐陷入黑暗,朦胧的光线中悦然见陆洋对着陈羽寒耳语了一句什么。待彻底的黑暗完全袭来,悦然有些害怕,她紧紧贴住墙壁,小心地一步步往前挪。她轻声叫道:“陈羽寒,陆洋,你们在哪儿?”没有人响应,悦然更加害怕,大声叫起来:“陈羽寒,陈羽寒,陆洋,你们在哪儿,你们说话呀!”声音打着战。可是四下仍然一片寂静。这是两个大男孩的恶作剧,他们仗着熟悉环境迅速而安静地摸黑穿过楼道,而后乘电梯下楼回到房间,把悦然一个人扔在黑暗中。他们以为过一会儿悦然就会找回来然后娇嗔地责怪他们几句,只是他们实在低估了悦然对黑暗的恐惧。悦然不再叫喊,确切地说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她像被黑暗焊住一般全身僵硬,连呼吸也快停止。她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贴着散发出阵阵霉味的墙壁,似乎一离开就会被某个未知的空间吞噬。她想下楼,想回到露台上,却惧怕迈出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四周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又似有影像移动。慢慢地,连紧挨的墙壁也不再可靠,或许随时会幻化成别的物体。悦然闻到阵阵陈年的稻草味,周身寒冷无比……六岁那年悦然跟随父母去乡下过年。到了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大家一起到屋外放炮竹。放了几挂鞭炮和一些简陋的烟火后大人们就进屋了。远房的哥哥们领着悦然去远一点的地方接着玩。他们开始放一种叫“天地响”的炮仗。点燃后一声炸响,飞到半空中冷不丁地又是一声爆炸,声音单调、刺耳。悦然几次猝不及防地被耳边的炸响声吓着,她开始大声呼叫爸爸妈妈,声音却很快淹没在不断响起的炮竹和哥哥们的嬉笑声中。悦然的呼叫变成哭喊,她捂着耳朵四处躲藏。一片炮仗皮飞溅到她的右眼角,火辣辣地疼。悦然像一匹受惊的小马飞奔起来,她向着空旷、寂静的麦子地跑去,躲开一切火光和恼人的爆炸声。残留的积雪结成的冰冻在脚下吱吱作响,鼻子不断吸进冰冷的空气,被冻得生疼。跑着跑着,浓烈的硝烟味渐渐消失了,耳边的声响渐渐消失了,等她停下来时,四周已经一片漆黑。没有月亮和星光,也看不见一点灯火。年幼的悦然只身站在黑夜的旷野中,被寒冷和恐惧吞噬,想象中的各种鬼怪露出令人惊骇的面目,活生生地从四面袭来。悦然紧闭双眼,跌跌撞撞地胡乱奔跑,小女孩的哭声、叫声是那么微弱而无助……等大家在一个稻草垛边找到悦然的时候她已几乎冻僵,醒来后便不停地惊叫和大哭。爸爸妈妈赶紧把她带回城里,情况也没有好转,每天夜里悦然都能看见墙壁上出现各种恐怖的画面,她不断从噩梦中惊醒大哭。不能一个人待着,也不让关灯。直到一晚发起高烧,连着烧了三天又出了一身的红疹,待疹子退后悦然才慢慢恢复过来。但是从此对黑暗的恐惧根植在她的心里,虽年岁增长也未能消退。悦然迟迟没有回来,陈羽寒和陆洋开始担心。陆洋说:“她会不会生我们气,直接回宿舍了?”陈羽寒说:“不大可能吧,包还在这儿呢。”“那会不会是……”陆洋的神色紧张起来,“遇到流氓了?”陈羽寒也紧张了,他们找了个应急灯,匆忙回到顶楼找悦然。来回几次也没见着人。陈羽寒忍不住责怪陆洋:“都是你要开这种玩笑,现在可好了。”陆洋知道自己有错,也不争辩,他把灯递给陈羽寒说:“你再仔细找一遍,地毯式地找,我到上面露台看看。”终于,陈羽寒在楼梯背后堆满杂物的角落里发现了蜷成一团的悦然,她迎着光亮抬起头,脸色苍白,大眼睛里满是无助和惊恐。陈羽寒上前抱住悦然,她在他的怀中依然瑟瑟发抖。陈羽寒抱着悦然下电梯回到房间,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又倒来一杯温水递到悦然手里,他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像在哄一个婴儿。随后回来的陆洋看见悦然大大松了口气,接着开始百般道歉和讨好。悦然一口一口地喝着水,在陆洋的聒噪声中回到现实,恢复了镇定。时间已晚,陈羽寒安排悦然上楼躺下,他打开床头灯调到最暗,柔声对悦然说:“灯就开着吧,夜里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悦然很乖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只要有陈羽寒在,她心里感到踏实,也不那么怕了。半夜悦然翻来覆去睡不沉,朦胧中听见楼下两个男生窃窃私语:陆洋的声音:“你觉得悦然怎么样?”陈羽寒:“不错啊,蛮可爱的。”“你是不是喜欢她?晚上她走丢那会儿,我看你是真着急啊。”“废话,你不着急啊。那你怎么回事儿,干吗把追姑娘的行头穿来了?”“你还不了解我吗?碰到可人疼的姑娘就要试一下,何况是这么可人疼的。”“你可别祸害她。”“此话怎讲?我一相貌端正、品学兼优的男青年追求心仪的姑娘,再天经地义不过了吧?你追她才是祸害,你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我跟你说认真的,悦然跟你以前认识的那些姑娘不一样。”“陈羽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唆呢?不说了,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