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原是故人

在冯标家查了好久,要搬的,要审的,全都得带回重明卫去该审的审,该入册登记的登记,然后就可以暂时舒一口气了。

也是大中午的,徐鹤乔又饿得饥肠辘辘:“段谨,段容,要不去吃些东西吧。”

段容颦着秀眉:“只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寻香楼的烧鸡,都得等上大半个时辰才行,宇文大人审完后,咱们还有事得做呢。”

“今儿个不吃烧鸡,我请你们去我常去吃的那个馄饨店吃,价廉物美,吃一次绝对你们还会再回头。”

“行啊。”段谨是不介意去哪里:“不过哪能让你请,我妹身上有银子。”

他可知道徐鹤乔的日子可过得不好啊,没啥家世,还捡了个孤儿养着,也是不容易的。

“她要请我吃,我可不能一碗馄饨就打发了,那可太便宜她了,走吧走吧,还得赶着回来忙活呢。”

段容也不客气:“不好吃我可不吃的。”

“女人啊,你也别太挑,有得吃算是好的了。”请她吃,她居然还要挑。

不过真付钱的时候,段容那丫头,还是抢在他的前面了。

唉,女人不要这样好,这样会让男人很没面子的,虽然他是很穷,不过请大家吃个馄饨还是没问题的。段容那丫头却没啥知觉,还在里面看有啥吃的。

他端着馄饨和段谨坐一块儿,吃了一大口满足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

“不错不错。”段谨连尝了几口:“味道好极了呢。”

“京城里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我是如数家珍啊。对了段谨,我想问你件事啊,今天我们在冯标家的密室发现了破碎的寻幽尺,那寻幽尺一共有几把啊?”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再确定一下,这样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

段谨喝了口汤一脸的满足:“寻幽尺一共两把,不过还有一把在重明卫的南海分部那里,他们常年对抗南海的海盗、倭寇还有畸众,自然是要用到寻幽尺的,所以京城一直都只有这一把。”

“这寻幽尺是怎么做的呀?现在都碎了,还能再修好,或者再做一把吗?”

段谨摇头:“修不好的了,也不可能再做,这些东西极为珍贵,乃是利用先秦遗留的陨石所融的琉璃上残存的辐射为技术原理,可以和畸众血脉发生共鸣,从而寻找到畸众。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上哪儿再找这些材料打造啊。”

段容端了很多东西过来,防备地看着徐鹤乔:“你问了这么多,到底是想知道什么?总不会是探听重明卫底细这么简单吧?”

徐鹤乔看了段容一眼,长长一叹气:“为啥容妹妹就是总不相信我,总怀疑我呢,你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我问这么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寻幽尺这么珍贵,还有专人做借出使用等记录,而且之前你们也说,不是谁都有资格能使用的,但是你们想想,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拿走的人,最有机会的人,是谁?”

段谨恍然醒悟:“你是在缩小范围。但一旦有人偷拿,重明卫的库管韩墨就会及时上报的呀。”

段容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还有一种可能,监守自盗,最有可能那个拿走寻幽尺的人,就是韩墨。”

放下了筷子:“不行,我们马上回重明卫去,把这事报告宇文大人。”

徐鹤乔无语了:“段容妹子,你是不是把命卖给重明卫了,先吃了东西不行吗?你放心吧,我们现在把冯标的妻子,还有那秘室里的东西,破碎的寻幽尺带回重明卫去了,宇文大人肯定会审的,内奸对这个案子也会一直盯着,他肯定会有动作的,如果是内奸跟冯标合作的,他还会去钱庄先把那秀莲银户里的钱全取走。我叫我弟他们都盯着各大钱庄了,一旦有什么大笔数的又鬼崇的,跟到底,尤其是穿着重明卫衣服的人,更是必须紧盯着,马上就来告诉我。”

“这万一线索又到这里断了呢?”段容又问。

徐鹤乔就无语了:“段容妹子,你能不能盼着我们顺利一点破案啊,那些人做这些伤天害理残忍的事,不就是为了银子,多大一笔数的银子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应该会去取的。”

快吃完时一个小乞丐就匆匆跑了过来:“徐爷,阿飞让我来告诉你,义和钱庄那里有个重明卫进去了,行踪有些鬼鬼崇崇的,而且他还要支取了大笔的银两。”

徐鹤乔放下筷子,得意对段容一笑:“你不要太佩服哥,哥向来就是这么的厉害。”

段容瞪他一眼,不过眼神却是灿亮极了:“少耍嘴皮子了,还不赶紧过去。”

义和钱庄离这地方并不远,抄近路而去,还没有到,徐鹤乔就听到阿飞大声喊叫的声音:“杀人啦,青天白日,有人杀人了。”

“不好,快走。”徐鹤乔拔脚就朝阿飞的叫声那儿跑去,是人烟稀少又偏僻的小巷,阿飞就在那狭长的小巷里边往外跑边大声叫。

一个黑衣人拿着刀在他身后紧追不舍,阿飞忽然踢到石头栽了下去,黑衣人的刀,也不客气地要斩向阿飞。

“住手。”徐鹤乔心惊胆跳地喝叫。

段容反应更快,长剑如虹身如鹤一般,朝那黑衣人飞身而去,长剑直刺他的后背:“大胆歹徒,居然敢在这杀人。”

黑衣人转身挥刀去格开段容的剑,二人缠斗在一块儿。

段容生怕伤着阿飞,一出手就很疾利,把那黑衣人往尽头逼去。

阿飞趁机爬起来赶紧跑了过来,段谨看段容应付得比较吃力,也迅速地加入了战斗,兄妹样的战斗力加在一块儿,那黑衣人不是对手,便虚晃一招,然后闪身跳上了屋子从上面逃走了。

“别追了。”段谨喘着气:“先看看那人有没有事?”

在另一条巷子的一侧,有一个身着重明卫衣服的人正倒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身上一摊血蔓延开来。

阿飞脸色有些苍白:“乔大哥,幸好你们来了,要是来晚一步,我这小命也就真的交待了。”指着伏在地上的重明卫说:“就是他进了钱庄拿了好大一笔钱,重明卫的人一到钱庄,我就留意着,叫人通知你,然后一直跟踪他,他鬼鬼崇崇像是很害怕有人发现一样,专挑偏僻的地方走。后来我发现还有个蒙脸的黑衣人拦下了他,他就想跑,结果被那黑衣人杀了。黑衣人发现了我,我瞧着不对劲,赶紧就想跑开叫人,也好吓走黑衣人,可是他还是想把我杀了灭口。”

他拍拍心口,还心有余悸。

徐鹤乔松了口气:“阿飞,对不起,让你置身这么危险的境地。”

“乔哥,你也没有想到啊,谁知会是这样呢,你看看是不是你们认识的人吧,不过估计活不成了。”

段容提着剑过来:“真可惜,让那人给逃了。”

“你没事吧?”

她摇头:“我没事,我好像还将他的腰给划伤了。”

众人走到那没有那已死的重明卫跟前,段谨伸手转过他的脸,段容倒吸了口冷气:“是韩墨。”

段谨蹲在韩墨尸体旁,探了探鼻息:“他已经死了,凶手清楚地知道人体的弱点,杀人绝不拖泥带水,一刀割断喉咙毙命,没有过多的挣扎,也没有开口叫人的机会,是个练家子。”

他再细细地的检查着伤口,将韩墨整个人转过。看到血泊里有个类似令牌的东西。

用帕子包了捡起细看:“这是宫中的杀人信物。”

徐鹤乔一头雾水:“段兄,这怎么说?你认得这东西?”

段谨沉静道:“认得,这是宫里的东西,这东西说白了就是诛杀令,由幕后主使将要杀的人名写在上面,再将它交给手下的杀手,杀手只要将名字的主人杀死,就算完成任务。我这也还是以前听我父亲说过,没想到现在,居然亲眼看到。”

徐鹤乔听得牙痒痒的:“我们从始至终的推理都没有错,贩卖畸众琉璃骨的组织是很庞大的。幕后真凶派杀手四处追杀流民与乞丐,杀完人后杀手将尸体置入义庄,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然后重明卫中有人为冯标提供寻幽尺,冯标拿着寻幽尺去义庄检验死者中的畸众,如果有的话那么冯标便在尸体上做好记号,有人要定做佛像时,冯标便来到义庄,将事先标记好的尸体丢入河中,通过水路将尸体运到工坊,神不知鬼不觉。现在我们已经推理出韩墨是提供寻幽尺的人,看来幕后真凶就隐藏在深宫之中,他怕咱们继续调查下去,便杀了韩墨灭口。”

段容擦擦剑上的血迹:“那这么说,那个凶手应该是回皇宫复命了。我们现在回重明卫,将信息告诉宇文大人,那凶手被我伤了腰部,在宫里一查,应该也能查出来了。”

放了重明灯,让同僚过来处理现在的一切,然后三人赶回重明卫去把这发生的事禀报给宇文大人。

快到重明卫时正好撞上了宇文桓,一身官服,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段容赶紧上前去:“宇文大人,你回来得可真好,我们有事要跟你禀报,韩墨已经被杀死了,他从银庄取了大笔的银子,跟贩卖畸众琉璃骨有关联,要迅速找到凶手,凶手就是……。”

宇文桓打断她:“凶手就是郑太妃身边的太监汪忠粱。”

三人呆住,这宇文大人的消息,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

宇文桓淡淡地说:“就在前一刻,他已经畏罪自杀。他的尸体边留下了他的自白书,承担了一切罪名,他在郑太妃手下服侍多年,但现在逐渐失宠,打算告老还乡之前多赚些钱。不知他从哪得知了贩卖畸众琉璃骨的勾当,于是他便找到韩墨,希望韩墨能借用职务之便提供寻幽尺,减少寻找畸众的难度。韩墨因为母亲的病,自然是很缺钱了,于是便同意了汪忠粱的建议。现在东窗事发,他知晓再遮掩不下去,便畏罪自杀。”

三人大惊,这事,是不是太快了。

要知道他们前一些时候,还跟宫里的黑衣杀手缠斗呢,这才赶走那黑衣杀手,马不停蹄就要回来跟宇文大人说这事,但是宇文桓就比他们还早得到消息,说是郑太妃身边的太监汪忠梁,事情,是不是太快了呢?

再快的身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进了宫里,还马上留书自尽。要知道出事的地方,离重明卫可更近一些,三人虽然查看韩墨的死状,再推敲一些事耽搁了时间,但是不至于会比那人更慢的。

段容皱眉质疑:“一尊雕像一千两白银,一品大员两年的俸禄,他们贩卖的尸体雕像已经有十尊之多,就算是平分这些钱,也足够他们花一辈子了,为什么他们还不满足?还要杀那么多的人?”

宇文桓淡淡地说:“人的贪念没有止境,除去日常花销,他还可以挥霍,谁会嫌钱多?事情暴露后,汪忠粱怕韩墨迫于压力自首,便产生了杀死韩墨的打算,后来想必算到事迹已败露,便只能一死了之。”

段谨又问:“那工坊老板呢?他又是怎么死的?谁是真正的贩卖人?”

宇文桓有些不耐烦了:“工坊老板自然也是汪忠梁杀的,汪忠粱已经在认罪书上写得很清楚了,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利益纠纷吧。”

段容反驳:“工坊的地契所用的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显然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工坊归属何人,汪忠梁一个太监他无须如此,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渗透户籍管理,更没有能力组织杀手残杀流民寻找畸众!除非他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在操作。

宇文桓打断她,语气冰冷:“够了。无须再多置喙。皇上已经听闻此案告破,特意嘉奖你们办案得力,每人都有封赏,回去领赏吧,切莫再生事端,这事就到这里为止。”

宇文桓说完转身离去,段容还要再说,徐鹤乔暗暗拉了下她的衣角,两人对视一眼,段容咬牙强忍下满腹的话,愤而转身走掉。徐鹤乔有些失落,跟着段容一块走了。

有些没有想到,段容这小姑娘,倒也是个直肠子的人,这样跟宇文桓顶嘴,甚至是质疑他,怪不得宇文桓不喜欢段家兄妹呢。

段容还有些不平:“这么可能这么快,汪忠梁还没有收到杀手的消息,就能知道事迹败露?”

徐鹤乔轻声地说:“或者,先一步前宇文大人已经审过了韩墨,我闻到宇文大人身上有一种香,清新贵气,但是和皇上宫里燃的龙涎香味道不太一样,但我能感觉得出,非一般俗气之物。”

段谨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这你也能闻得出来?”

“我在勾栏院里,上下九流的人,哪什么没有见过,富贵人家喜薰什么香,也是知道的,有些香是进贡给宫里的贵人们使用,便是再泼天富贵的有钱人家,也不敢跟贵人们用一样的香。我常替姑娘们去买香,味道大略也都晓几种的,听说宫里的贵人,用香更是讲究。”

“宇文大人为什么没有说有进展,然后审出韩墨有问题,为什么不关着他?”段容又奇地问。

徐鹤乔就笑而不答了,有人不想让韩墨活,让韩墨在重明卫,他就不可能死,这事情总是能查出来,所以真正的幕后人,不想这事再查下去了,替罪羊,宫里一拉一大把呢。

宇文桓还说到了一点,郑太妃身边的太监,那这事,跟郑太妃可能就有关系了。

当年虽然父亲不曾透露过宫里太多的事,便是他耳目过人,多少还是听到一些不该听的,那就是郑太妃与现在的太子关系颇是不好,而且太子的生母之死,跟郑太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鹤乔大胆地猜想,或许当年梃击一案,父亲的死多少跟郑太妃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杀父亲的,是宇文桓,宇文桓和郑太妃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正想着,突然肩头一沉,段谨拍着他的肩头说:“罢了,别想太多,这东西是什么,特香了。”

桌上放着是徐鹤乔一大早从工坊带回来的卤味,徐鹤乔打开拿了块给段谨:“尝尝吧,味道可不错。”

段谨闻了闻,然后又努力地闻了闻。

“干嘛啊?坏了吗?”

“不是,是这个味道,好像似曾相识啊。”他歪头努力地想了好一会,一拍脑袋:“就是这味儿,还记不记得我在冯标的脸部找到的液体中就有这个气味,原来是卤水,那就是了。卤水中含有的矿物比较多,和石灰反应会发出光和热,所以冯标的尸体在殿上才能发出白光,溶解了冯标眼周附近的血液,雕像才会流下血泪。”

他这么一说,徐鹤乔也想了起来:“我早上要卤味的时候,就觉是这东西好像有用,但是在那儿一时又想不到跟什么有关,只能先带回来再说,果然是有用的。我怕污秽腥臭的味道,那天你叫我闻雕像里的味道,那味道有些太恶心,不过觉得好像是还夹杂着食物味道的。”

两人相对视一眼,都笑了。

所有的问题,终于得到答案。

“看来还要再去一次工坊啊。”段谨笑:“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徐鹤乔想到了老吕,心底有些叹息:“段谨,那我先去一步探探吧。”

“也行。”段谨笑:“正好韩墨的尸体也运回来了,该要落案的,还是要写清楚的。妹啊,你就帮帮我吧。”

于是徐鹤乔先一人去了工坊,那里的一切,还照旧着,就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或者事情早就过去了一般。

老吕在工坊的锅上熬着卤汁,香气扑鼻。

他看到徐鹤乔进来,似乎不意外一般,搅了搅锅里的卤汁:“来了啊,坐吧。”

徐鹤乔见他如此平静也不意外,随处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看着老吕继续熬制卤汁。

一边的小桌上放着茶水,徐鹤乔自在地倒了一杯喝下润润喉:“雕像案告破了,凶手也都死了。”

老吕头也没抬:“那是好事,你却不高兴?”

徐鹤乔笑了笑:“我为什么要高兴?不过都是些权力之争罢了,我不高兴,也不操心,该高兴和操心的是皇帝,不过你倒是厉害,看得出来我不高兴。”

老吕抬眼看他一眼:“你这一次,不是想来跟我讨卤味的吧,说吧,还想问什么?”

徐鹤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真相,冯标死的真相。”

老吕笑了:“我能告诉你什么真相?”

徐鹤乔看着他正在做的卤汁,卤汁在锅里沸腾,冒着气泡。

“老吕,你是一个很老谋深算,又沉得住气的人,雕像案与冯标被杀案,看似是一体的,因为毕竟案情十分重大,而冯标又正巧身涉其中,韩墨也好,汪忠梁也好,幕后黑手也好,都有杀他的理由。所以,你才可以移花接木,顺理成章杀了冯标,将一切都推到他们身上,洗清嫌疑。”

老吕笑了,坐了下来点起烟袋,抽了一口:“有意思,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和辛姨也有一定的年纪了,我看得出来,辛姨是有生过孩子的,照你们这般的年纪,粗略算一算,孩子应该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吧,冯标半前年死了妻子,那个妻子的名字,叫秀莲。”

当他说到秀莲的时候,老吕的眼神里,带着一抹伤痛。

他也没藏着,徐鹤乔看懂了,接着又说冯标的事:“杀死冯标只是你的计划之一,选择这尊会被运送进宫的雕像盛装冯标的尸体,最重要的目的则是,你要曝光贩卖畸众尸体的罪恶勾当,这这事谁也压不下去。”

老吕抬眼看了徐鹤乔一眼,两人目光相交,谁都没有闪躲。

老吕笑了,问他:“那我为何要这么做呢?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徐鹤乔目如闪电:“因为,你是畸众。”

老吕听了却并没有惊讶或斥责,而是笑了:“继续说吧。”

“你揭露他们贩卖畸众尸体的事情,一是你迫切想要阻止他们。二则是可以祸水东引,移花接木,将你自己的杀人行径转嫁到他人身上。因为重明卫在调查的过程中肯定会发现很多人更有动机这么做,这样,两个案子会变成一个案子,于是贩卖畸众尸体案中的凶手自然而然也会成为冯标案的杀人凶手。你可以毫不费力便一举两得。”

老吕连连点头,磕了磕烟袋:“甚是有理。那现在该说说,我杀死冯标的动机了。”

徐鹤乔顿了顿,放轻了声音:“你杀人的动机,完全是我的猜测。我可以大胆地推想一下,秀莲跟你们的关系,可能很亲近,或者,就是你们的女儿,我去过冯标的家,我也问过冯标现在的妻子,她说她刚进门的时候,屋子里也有股烟味儿,冯标是不抽烟的,但是工坊里,抽烟斗的也只有你而已。冯标意外发现自己的发妻也就是你的女儿……是一个畸众,为了怕给自己惹麻烦,便杀死了她。或者两人在一次吵架之后,冯标意外杀死了你的女儿,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在冯标的密室里,发现了血,有些比较陈旧,段谨推算出约半年左右的时间,想必可能是秀莲死时留下的,另外,屋里还发现了一个烟嘴,一些碎散的烟丝。”

这些可都是铁证,老吕是否认不了的。

老吕眼神变得阴鸷:“是我看走了眼,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都是我,害了小莲。你很聪明,猜出了很多真相。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发现冯标的密室吗?”

他冷笑一声,又继续说:“小莲与冯标住在京城,每月都会与我通信,但不知为何,半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收到她的信了。我心里着急,来到京城工坊找她,但冯标却对我说,小莲在回娘家的路上被流匪杀了。我当然开始怀疑冯标有问题,便以打杂的身份来到冯标的工坊干活,想找出冯标的把柄。先前有住过一段时间在冯标家里,深居简出,不敢过多的露面,查了很久但是并没有任何的发现,小莲甚至尸骨都找不到。有次无意间,我偷听到冯标与一个客人对话,是关于琉璃骨买卖的,当时我便明白了一切。小莲一定是被冯标杀死,然后被封入了雕像当中。你说得不错,我早就存下了杀他的心思……有一天晚上,我吃着自己的卤味,却觉得头晕目眩,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冯标家的密室中了。看来他也想将我杀死,封在雕像中。要不是因为我是琉璃躯,恐怕也已经惨遭毒手,我与冯标扭打在一起,最后用冯标的锤子将冯标杀死,把那万恶的寻幽尺也砸碎了。”

徐鹤乔叹息:“后面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将冯标的尸体装入雕像,并且铸好后将雕像卖给了马辰吉。冯标其罪当诛,可你……”他也不知要怎么说了。

老吕忽而微笑地看着他:“现在有没有重明卫的人靠近?”

“啊?”徐鹤乔一时反应不过来。

老吕道:“我想跟你谈些话。”

徐鹤乔竖耳听了一会:“你有什么,尽管说吧。”

“小乔,你是聪明的孩子,我替你父亲高兴,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毕竟,你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和他所想的一般,不是个昏庸之人,我一直看着,你能不能查出来,你查出来了,我也挺高兴的。”

徐鹤乔吓了一跳:“老吕,你。”

老吕又笑了:“孩子,你适才所说的这一切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你触碰了冯标的尸体,而听到他死前的声音信息吗?你听到了打斗,你还听到了他提到秀莲是不是?”

徐鹤乔更是惊骇了,老吕放下烟袋,笑了:“你不认识我了,但是我一次见到你,却认出了你,张乔,不错啊,我若到了地下,会告诉你的父亲,你是个出色的人。”

徐鹤乔更是震惊地无以复加:“你……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父亲。”

他的秘密,似乎被人识穿了,而他也不知为什么,竟对老吕很信任,也不去怀疑什么,直接就承认了自已的身份。

他还以为这世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叫张乔了呢,毕竟年幼时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而张家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都给杀光了。

老吕的笑中带着慈爱的叹惋:“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现在再看你样貌,便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不过你放心,此事鲜为人知,只因我与你父亲乃是多年旧交,才知道的,现在还活着的人里,恐怕再无人知晓此事了。”

徐鹤乔还是震惊地问:“吕叔,那你跟我父亲,是不是很熟?”

“算是,怎么,不将我缉拿归案吗,重明卫特使大人?”吕叔故意笑他

徐鹤乔轻轻一哂:“什么重明卫的,我根本不在乎。我之所以来到重明卫,就是想查明我父亲当年的案子。反正所谓的真相我绝不相信,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不信他会干行刺太子这种事。”

老吕淡淡摇头道:“叹,朝廷党争如沸,谁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好下定论,而那件事背后的深意,恐怕也不是你我所能揣测的。如果你真要深查,会对你不好,都过去那么久,还是算了吧。你的父亲母亲,是希望你活着的。”

徐鹤乔坐不住了:“吕叔,你是说你相信我爹真的行刺太子?”

老吕慢慢摇头:“以你爹的为人和我对他多年的了解,我自然不信他会做这种事,但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他身为朝廷重臣,他的每一个行为都不只代表他自己,而且宫里各种的关系,利益,盘根错节,有些事是不能碰的。梃击案发生时,我正巧并不在京城,并无法告诉你更多信息,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吊坠你还戴着呢吧?我们畸众步步艰难,你父亲先以身涉险,在宫里好不容易占了一席之位,后来便我进了宫,我们互助互帮着,度过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危险,宫里相争太激烈,天下人等对我等畸众有异样的眼神,总用之而弃,过河拆桥,如果想要改变,或者平衡我们的生存,我们就必须要比一般的人付出更多。小莲生下来,在宫里当差,也没有管过她太多,我是亏欠她太多了啊。”

徐鹤乔讶异,随即明了,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戴着呢,吕叔,你看。”

老吕点头:“不错,是我打出来的,这枚吊坠并不一般,它乃是陨石琉璃所制。我们寻觅了许久才寻到的,随身佩戴可以扰乱寻幽尺的磁场搜寻。当年你爹找到我,便殒石交到我的手中,要我将这块陨石打造成两个项坠,说另有重用,我深知此物珍贵,便尽心尽力将其打造成两个一模一样的吊坠,将它们交还给了你父亲,你要随身戴好,切勿让人知晓了,虽然有些事情过去很久,可不担保还有人会查张差是否有后人,因为兹事体大,我也不便跟你透露太多,以免给你招来更大的杀身之祸,别看现在风平浪静的,但是有些人却不曾放下心过,如今的时势,更是我们所不能扭转的了。”

最后的话,徐鹤乔有些不明白,但是挑明白的来回答:“吕叔,当年我父亲也略略跟我说过,叫我千万别离身,我想上一次我被抓到重明卫,寻幽尺并没有测出我,就是这个玉坠起了作用吧。其中一个戴在我的身上,那么另一个在谁手里呢?”

老吕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父亲,但是你父亲肯定会另有安排的,可能日后还需要你去寻找答案,不过你记着,假如真有一天有另一个玉坠的人来找你,那个人,你可以信任。”

徐鹤乔点点头:“吕叔,我懂了。”

突然听到门外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听起沉稳有力,而且训练有素,是重明卫来了。徐鹤乔诧异,紧张了起来:“老吕,你快走吧,万一真有人抓到你,你便说卤水是冯标教你做的,反正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老吕却笑:“走,走到哪里去?我哪都不去,我今儿个就是在这里等着他们来的,我自首了,孩子。”

徐鹤乔用力地摇头:“吕叔,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可以先跑了的。”

老吕弹弹烟斗:“我再有万种理由,杀人也是不对的,这是我应得的。畸众虽然已经背负了太多不属于自身的罪责,可是,这也不是为祸人间的借口。你一定要牢记在心里,如今这件事情也算是该查的全都查出来了,我也很欣慰,那么多人,也没有白死,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龌龊之事,寻幽尺也断了,也算是让同类之人松了一口气,小乔啊,你好好的,什么也不要说,我相信你有本事能查到你想要的答案,但是记住,万事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善良,不管是畸众也罢,是普通人也罢,生命都值得尊重。”

徐鹤乔眼眶有些泛红,用力点了点头。

老吕微微一笑,朝他伸出了手:“走吧,抓着我,别让你落了嫌疑。我真的挺好的,至少我死之前,我见到了你,我可以到地下跟你的父亲说说你,也好叫他们放心了。”

徐鹤乔半抓半扶着老吕走出工坊,十几名重明卫在宇文桓的带领下已经来到了现场。

几名重明卫看到老吕,如狼似虎地涌了上来将老吕锁了起来,带走。

宇文桓离开之前,疑惑地看了徐鹤乔几眼。徐鹤乔没有与之对视,而是假借看风景错过了宇文桓的目光。

老吕带回了重明卫,徐鹤乔与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了,不用想他也知道老吕的结果会怎么样,心里挺难受的。

有时候真相,是给死者一个交待,可是知道后,又宁愿自已不知道所有的真相。

案子算是结了,重明卫上上下下也松了一口气,徐鹤乔也笑着,笑容却有些苦涩沉重。

刚出到大门口,段容拦下他:“徐鹤乔,要不要去喝两杯?”

“现在?”

“对,就现在,我不还要请你吃烧鸡吗?”

徐鹤乔摇头:“现在就算了吧,我好像有点闹肚子,不想吃油腻的。”

“那喝酒吧。”她说。

他就有些奇怪了:“你干嘛非要跟我喝酒啊?”

“怎么,不敢啊?”她挑起秀眉:“瞧你这怂样。”

“谁说我不敢。”他正好心头苦涩呢,要是醉了也挺好的,这样就可以不想吕叔的事了。

为什么要查,真狠不得甩自个两巴掌,可是吕叔最后的选择,还是让他觉得很震惊,吕叔是一个多么深明大义,而且遵守律法的人啊,他杀了人,不管那人是不是罪该万死,但是,他还是站出来承担,无畏亦无惧。

他看段容神色很郁闷,一手搭着她的肩头:“刚才听说你找宇文大人去了,怎么,被骂了吗?”

她白了他一眼:“反正心情不爽快,喝酒去吧。”

“好,喝吧。”

他不知道段容为什么被骂,但是不开心的样子,他还是能瞧得出来的,这丫头许又是太刚直了,肯定是替吕叔说话了,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就会知道冯标的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不值得叫人怜悯半分的。

看着她,有些异样的感觉。

段容瞧了他一眼:“你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长得好看。”

她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本就生得好看。”

夕阳的光,亮晃晃地照在她的脸,暖得像一块明玉一样,很美,很舒服。

她说:“今天我要喝个不醉不归。”

“好啊,我陪你。”

从黄昏一直喝,月亮高高地挂了上来,喝到酒馆都打烊了,小二很客气地请他们出去。

徐鹤乔在勾栏院练得是千杯不醉的本事,不过心情郁闷,和段容一边喝,一边聊着各种黑暗的是是非非,倒是痛快不已,也没有再假喝,醉得有些身子飘飘然的了。

两人各抱着一坛酒,抱着肩头你扶着我,我扶着你深一脚浅一脚一直走,夜风吹在身上,正是舒服。

遇上巡夜的,段容拿起腰牌喝叫:“看到没有,我们是重明卫,滚,我们的宇文,宇文大人,可威风了。”

“你们担当得起吗?”徐鹤乔抱着段容的肩头,也说了一句。

巡夜的不惹这两个酒鬼,绕着就走了。

段容和徐鹤乔哈哈大笑,不远处的紫禁城,灯火好亮,他依着段容站稳了看着:“那里,好亮。”

“因为黑暗,才要更多灯。”段容哈哈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能俯瞰整个紫禁城。”

喝多的人,哪里知晓怕不怕,便是老虎来了,也敢上前去剥了皮,牛气冲天地直往黑漆漆的山上爬去。

月色当空,清亮如华,照得小路上的两人,那么温暖。

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各自找地方坐了。

段容喝了口酒,吹着夜风有些感叹地说:“我小时候为了当重明卫,每天都要训练,每天都好累。别的女孩子都学女红,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坐在窗边看着繁花乱舞,绣个香囊,许个美好的愿望,期待着与如意郎君的相见。而我呢,可能正在练习摔角,正被人摔在泥土地上,浑身青紫,或者,是在烈日底下拿筷子挑出红豆和绿豆,汗水湿透了衣服又被晒干,然后又浸湿,一层一层黏在身上。我是女孩子,又不能脱衣服……我比别人要更难受。”

段容说着娇娇地笑了,笑得令人心酸。徐鹤乔静静听着,并不插话,不安慰,也不嘲笑,只是静静陪伴。

段容又笑道:“但我,我喜欢。他们都不理解,没有人理解,他们只会嘲笑。笑就笑吧,我会让你们在考核的时候再也笑不出来,其实,即便我爹没有反对,他也是不理解我为什么非要来重明卫的。呵呵,我告诉你,每次辛苦受训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着所谓的梦想或者追求,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不想放弃。其实,只有在每次破案的时候,我才会感到由衷的欢喜,就像最初看到我爹那么潇洒地破解冤案时一样……。”

段容指着眼前的景色,有些伤感:“我每次难过了就来这里。你看,从这个角度看,一切是不是美好了许多?”

黑暗中,只剩下紫禁城灯火璀璨,光华无双。

“看吧,这么的明亮,这么的辉煌,因为一切的肮脏卑劣都被夜色隐藏起来了,我们只能看到光明的映照,看到月光倾泻,看到琉璃萤火,看到这世界美好的一面。虽然,大部分的世界仍被黑暗包裹,但那黑暗中看不到的部分也有可能是光华璀璨的呀。”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如此明丽。徐鹤乔默默不语,只是望着她。段容也不再说话,他们就这么静静坐着,都不再说话。

月光照着他们的背影。

他陪着她喝酒,半醉半醒,挺好的。上了山,夜风一吹,其实他的酒也醒了点了。

她依在他的身上,喃喃自语,像是很信任他一样。

谁能想到,前不久她还拿着段追他,喊打喊杀的,而且还总是质疑他。

“段容。”

她笑着应了一声:“干嘛。”

“我再喝点吧,我也想醉。”

她笑了,将酒给他:“都给你,以后我也允许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上来这里喝酒。”

“女孩子家家的,别喝这么多。”

“你又不是我的谁啊,你要管我吗?酒没有了,真相也没有了,我们重明卫居然向宫里的贵人屈服,呵呵。可笑,可笑,为什么不查下去,贵人又怎么样,天子犯法,还与民同罪呢?为什么审了韩墨还要放他出去,让他白白送了命,韩墨可也是我们的同僚啊,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啊。”

徐鹤乔想,段容真的是醉了,要不然警谨如她,肯定不会和他说这些的,这女孩子啊,太正直,怪不得会受伤。他笑:“我管不了你,你可不是驯服的马儿。”是野马,很厉害的野马。又像一种在沙漠里肆无忌惮生长的荆棘花儿,带着刺,可是很刚直,阳光就是阳光,雨雾就是雨雾,黑白分明得紧。

他喝了几口,觉得脑子也有点昏呼呼的了,也困了,就和段容一块儿依着闭着眼就呼呼大睡。

管它天会不会塌下来呢,反正明儿个一睁开眼睛,太阳还是会升起的,那些痛心的事,还是会慢慢过去的。

徐鹤乔不是冻醒的,而是让呼噜给震醒的,如雷一般的呼噜吓得他几乎一跃而起。

他的天啊,段容妹子不会这么可怕吧。

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被子,还有身边有个男人正睡得香,那脸挺熟的,可不是段谨么。

他昨天晚上不是和段容一块儿在万寿山上喝酒吗?怎么酒一醒,居然换成段谨了,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啊?你们?”门推开,顶着一头鸟窝般头发的段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徐鹤乔和段谨。

徐鹤乔一看衣服,还齐整,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段谨睁开只眼睛看着他们:“你们昨儿个醉得跟猪一样,我是好不容易把你们扛回来,我累死了,我要睡觉,谁都不要吵我,下次麻烦你们要喝酒,不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行不。”

原来是如此,徐鹤乔觉得啥也不记得了,抓抓头发:“昨天晚上,我们可能喝多了。”

“何止喝多了,叫你们下山,死活不肯,还说死也要在一起。”段谨抱怨地看着他和段容,拉起被子一蒙头:“我才睡了一点时间,都别吵我。”

徐鹤乔和段容面面相觑,昨天晚上,真这么说了啊?不会吧。

一低头,看到小桌上放着一串的钥匙,徐鹤乔心动了动,然后看着段容说:“容妹妹,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早了。”段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梳洗一下,哦,这是重明卫后部的房间。”

徐鹤乔也有些不好意思:“好,那先去重明卫吧。”

段容一走,他眼神黏在段谨放在床头边小矮桌的钥匙,有点移不开了,这一串钥匙,段谨向来随身带着,有些很机密的地方,段谨能去,但是他不能,比如缚九幽停尸间,摆放着他父亲尸体的地方。

他警谨地推推段谨:“段兄,段兄,不早了,要去重明卫了。”

段谨转了个身,含糊地说:“别吵我,我今儿个要狠狠睡一场。”

当真是累得紧,放在地上的那双靴子,也都是泥泞,昨天晚上肯定把他累得够呛的。

徐鹤乔轻手轻脚起身:“那我先去了。”

低头穿靴子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那串钥匙拿到了手,赶紧就出了门。

街上卖早点的,香味诱人,吆喝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他却看也没多看一眼,心跳如雷地到了重明卫。

很早,还没到上工的时间,基本也没有什么人。

过了停尸房的机关,再到特别的密室,只能用钥匙才能开,试了好几次,终于开了。

一阵刺鼻的寒意扑面而来,生生让他打了个寒颤,在台桌,雪白的厚冰薄着一具最特殊的尸体,就是他的父亲张差。

心倏地一痛,痛得有些吸不了气,隔了多少年了,那鲜活的,慈和的父亲,如今静静地躺在那儿,身上厚冰封住,脸色惨白。

他有些颤抖,勉力让自己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生怕自已哭出声音,还将嘴捂着紧紧的。

十年没见的父亲,就跟在他的眼前,不再温和地叫他,也不再教导他功课。

“父样,我是乔儿,我来看你了。”他轻声地说了一句,控制不住伸出手要去抚摸父亲。

他的手慢慢触碰到父亲尸体上的那层坚冰,闭上眼睛,耳朵微动,使用异能,结果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一拳头就往冰那儿捶了下去:“父亲,告诉我,你死前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行刺太子子的,告诉我,我会替你查清楚的。”

可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听不到,他感觉不到父亲任何的声息。

突然间听到窗外传来微微的声响,他望向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就像猫儿跳过了窗台一般。

他赶紧收回了手,有些不舍地看了父亲一眼:“我还会来看你的。”不能再呆了,一会儿人多了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更不妙了。

赶紧锁了门出去,出了缚九幽室刚走几步正好就看到宇文大人威武地进来了。

再多呆一刻的时间,只怕这事就让多疑的宇文桓发现,徐鹤乔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是那野猫忽然掠过窗子,他可能就会暴露了,年少的时候就在勾栏院里,什么脸色没有看过,宇文大人不喜欢他,甚至不认同他,他能知道。

或许,那不是野猫,以后还是要更小心一点,不能存什么饶幸之心了。

段容也进了来,还带着一身酒味,丢了个烧饼给他。

徐鹤乔不是滋味地吃着,烧饼还热乎得紧,他随意地问:“哪买的?”

“安南巷芝麻烧饼。”

“哦。”徐鹤乔笑着又咬了一口:“好吃。”这样他就放心了,段容就是跑着过去的,也不可能那么快赶回重明卫来。

段容这丫头,好像一直就挺怀疑他来着呢。

“要再有一杯热乎乎的茶,就更好了。”他感叹地说。

段容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不过一会儿,一杯茶还是放在他旁边,然后她冷傲地抬高头走了。

案子破了,重明卫上下受到了嘉奖,自然少不利益方面的,皇上龙颜大悦,还特地要给他们另外再赏踢,不过段谨喝多了,宇文桓就带着段容和徐鹤乔进了宫。

皇上登基在即,宫里事儿多,而且一年一度的大考也如火如荼在进行着,宫里的人忙得不可开交的。

这一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皇上了,连启安公公也不能见着,只一个小公公拿了东西出来,说是皇上的赏赐。

三人接了,谢了恩,看着宫里张灯结彩的,气象焕然一新,虽然先帝驾崩不久,但是新旧,毕竟还是要交替的。

今天是格外的热闹,文官武官都在宫里,宇文桓有些事,便跟段容和徐鹤乔说:“你们在这里先等我一会。”

说罢也不说什么,转身就朝花径小路往后宫而去。

徐鹤乔望着宇文桓的背影,悄声问段容:“宇文大人对宫里很熟啊?”

段容莫名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啊,宇文桓可是重明卫的首领,常进宫里,对这肯定熟啊?有问题吗?”

徐鹤乔忙摇头:“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他很是神秘,好像暗里做些什么事一样?”

“瞎想什么,你问那么多,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我做什么贼啊,段容妹子,你看今天宫里可热闹了,听说一年一度的殿试就要开始了,也不知道哪家少年能一鸣惊人啊,闻香大会也要举办了,徐嬷嬷估计又人忙得脚不沾地了。”

“是谁都好,反正不会是你。”

“那当然,怎么样,这二日闲来无事,要不要跟我去杏花楼里转转?”

段容嫌恶地看着他:“你让我去那勾栏院作什么?”

“一看你这样子肯定是想多了,你以为就以你的段大小姐的性格,人家能占着你便宜么?你就好好去学一下人家那些姑娘的温柔啊,轻声细语,体贴入骨,我敢保证你学得一成,肯定就能顺利嫁出去了。”

她危险地眯起眼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嫁不出去?”

“我可什么也没有说。”他抬头看着远方,花开锦绣,可美了呢。

等了一会,宇文桓便出来了,带着他们就出了宫。

徐鹤乔在宇文桓身上又闻到了熟悉的那种香,和昨儿个闻到的一样,他肯定又是去见了宫里的某位贵人了。

身为重明卫首领,孝忠的不该是皇上么?似乎他和某位贵人走得近啊,那就怪不得了,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皇上会跟他说那些话。

看来皇上可是个明白人来着呢,宇文桓这般,只会搬石头砸脚,

出了宫里,外面马车云集,许多大户人家的仆人在守着。

徐鹤乔张眼望去:“看来殿试就是今天嘛,喂,段容,京城的才子云集,你要不要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儿有才子出来,一眼就瞧中你了呢。”

“徐鹤乔,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她瞪了他一眼:“本小姐要是想嫁,想娶我的人,从城东能排到城西。”

“排队可以免费领肉包子吗?那我也去排队。”

“再说我掐死你。”她气得脸微红了。

算了,不逗她了,这女人逗不了几句,就要又打又杀的,贼凶了。

皇上登基重明卫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不过宇文桓似乎不想安排段家兄妹和徐鹤乔,也罢,宫里的热闹,也没啥好凑的,还不如去杏花楼看看闻香大会办得如何了呢。

勾着段谨的脖子,哥俩好地进了杏花楼,徐嬷嬷正招呼着装饰着杏花楼,搞得喜气得不得了。

一看到徐鹤乔就笑骂:“你这没良心的,做了官我还以为你就不知道杏花楼的门向哪儿开了呢?这光天化日的,你们也也来逛青楼,倒是胆儿大啊?”

徐鹤乔笑嘻嘻地说:“嬷嬷你这么说可就错了,闻香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来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畸众闹事,可是在办公事啊。”

“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啊,别以为穿上这身衣服,我就不知道你的德性。”

刚进去,就听到悠扬的琴声,十分的清雅。

“咦,嬷嬷,是不是又来了什么新的姑娘,这琴声,弹得可好听了。”徐鹤乔感叹地摇头:“看来咱这杏花楼啊,今年还得又夺风头一场。”

“你这臭小子,嘴就是甜,看,这就是我们杏花楼的花魁照惊鸿,我可跟你说,可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只因其父获罪,她才被没入奴籍,然后就到了我这杏花楼里,要说姿色,仪态,琴棋书画,那可真没得说的。你看归看,但是这可是有主的,她相好的是首辅大人的公子杨蓬之,杨公子前两日可送了东西来,务求我好生待着她,待到闻香会,他定会前来。”

徐鹤乔摇头感叹万分:“勾栏院里多情郎,可真不少啊?真要是喜欢,不管如何,也不能让她沦落在青楼啊。”薄情郎更多。

“徐鹤乔,你这臭小子是不是皮痒了,她要是不在我这青楼,那拿什么花魁来办闻香大会啊,你也别笑,人家杨公子可对她是一片真心的,为了救她才与首辅大人闹翻,终日醉酒。又为了她,还要考状元呢。”

徐鹤乔抬头看那被轻纱半遮着的女子,纤腰楚楚,端坐于楼上抚琴,虽看不出脸容何等的天香国色,但别有一股端庄仪态,但愿可真的能如了愿。

这个世上很多的事,就是天不如人愿的。

第六章:原是故人
重明卫:大明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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