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刘鋌按照刘镛吩咐,把小桃红从戏院接到西直门外的客栈内,小桃红看见刘鋌人长得秀气,说话也和和气气,暗自想道:这位刘老板出手如此阔绰,看似人也和善,倒是个上好的人选。

小桃红向刘鋌行了礼,娇声道:“刘老板,不知道您想听什么戏?”

刘鋌笑道:“桃老板,实不相瞒,我并非什么大老板,是我东家吩咐我请您来这里的,您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一会儿等他过来再说。”

小桃红暗自惊讶,这个刘老板究竟什么来头,连手下看起来都器宇不凡。

小桃红坐下来边喝茶吃点心,边向刘鋌打听道:“你家老板是做什么的呀!多大年纪了?”

刘鋌答道:“我东家做的是生丝生意,他年纪不大,是我本家兄弟,比我还小一岁呢!”

小桃红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他长得可像你?”

刘鋌笑道:“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小桃红又问:“你家主母脾气如何?”

刘鋌摇摇头,道:“如今家中并无主母。”

小桃红心中大喜,只待刘镛快点过来,只要不是矬子麻子,自己定要想法子勾了他的魂。

小桃红这边在想着如何勾刘镛的魂,那边郭南山心里却像打翻了醋瓶子一样难受,他茶不思饭不想,躺尸一般躺到傍晚。

刘镛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对唐漾荷道:“走吧!我们去治治他的相思病。”

唐漾荷会意,拎着事先让厨子准备好的菜肴,抱着一坛子好酒,来到隔壁郭宅。

唐漾荷把郭南山从床上拉起来,也不问其他,只说还请他继续喝酒。

郭南山没有心情,无精打采地推说不想喝。

刘镛道:“郭爷,您来猜一猜,这坛是什么酒?”

郭南山摇摇头,道:“你们南方的酒,我咋知道。”

刘镛笑道:“您不知道,让我来告诉您,这是桃花酒,喝了以后必走桃花运!”

郭南山嘴巴歪了一下,道:“什么桃花运,我看是桃花劫!”

唐漾荷凑上前道:“郭大哥,您千万不信,我就是喝了这酒,才把媳妇娶到手的!”

郭南山仔细端详着酒坛子,疑道:“这么邪乎?”

刘镛道:“邪不邪乎,您喝了不就知道了!”

唐漾荷把酒坛开封,桃花酒香气四溢,把郭南山的酒虫又勾出来了,他倒了一杯,一干而尽,咂嘴道:“好酒,香!”

唐漾荷和刘镛交换眼色,会心一笑。

刘镛道:“郭爷,我今日在戏院看戏,瞧见那小桃红桃老板对您含情脉脉,颇为属意,我冷眼瞧着,你们俩倒也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刘镛不提也罢,一提小桃红,郭南山悲从心来,拍着桌子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恨不得把心都掏了给她,可她,她,她看上了一个大老板,巴巴地跑人家家里唱堂会去了!”

唐漾荷故意道:“吆,听说小桃红轻易不去人家里唱堂会的!”

“所以我才闹心呀!”郭南山哀道,“刘老板,您这桃花酒真能给我带来桃花运吗?您可不能骗我呀!”

刘镛笑道:“郭爷,我也就跟您开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呀!”

郭南山疑道:“那为什么这酒叫桃花酒?”

刘镛道:“因为喝了这酒脸上能起粉红的晕,就跟开了桃花似的。”

郭南山哭笑不得,又不能发作,只得连灌几杯酒。

唐漾荷阻止道:“郭大哥,这酒喝着甜,可后劲足,您别喝这么快!”

“你俩忒不地道!”郭南山道,“我这正难受呢,你们还来打趣我!”

唐漾荷给郭南山夹了一块鸭肉,道:“那能呢!我们是来给您道喜的!”

郭南山翻着白眼道:“这还喜呢?我好不容易相中的女儿,叫别人给弄走了!”

唐漾荷道:“实不相瞒,请走小桃红桃老板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刘老板!小桃红如今好端端地在西直门外的客栈中候着您!”

郭南山惊喜道:“真的?”

刘镛笑着点头。

郭南山却泄气道:“我如今一文不名,恐怕她也看不上我。”

刘镛道:“我会劝说桃老板,只要她肯嫁给您,聘礼嫁妆都由我来出,另外给你们置一间铺子,郊外二十亩良田。”

郭南山一听,也不敢再端架子了,立马起身行礼道:“刘老板,六爷,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若小桃红肯嫁给我,您叫我干啥就干啥,我若说一个‘不’字,我就是您孙子!”

刘镛笑道:“郭爷哪里话,我跟郭爷一见如故,理应成人之美。”

郭南山主动道:“明儿一早,我就去宫门外候着,最迟后天,我定让寿春和你们见面!”

刘镛拱手道:“那就多谢郭爷了!”

唐漾荷道:“我们这就去西直门跟桃老板聊聊去,您就请好吧!”

刘镛和唐漾荷出了郭宅,直奔西直门客栈。

刘鋌正在楼下等待,他见到刘镛,悄声道:“东家,人在楼上呢,看样子心情不错。”

刘镛点头道:“好,你们俩在下面等着,有些话我单独跟她说比较好。”

唐漾荷和刘鋌就在楼下待着喝茶,刘镛独自上楼,敲门。

小桃红早就听到楼下动静,知是刘镛来了,她摆出千娇百媚的姿态,娇声道:“请进!”

刘镛进入房间,小桃红快速打量刘镛,只见刘镛身材颀长,容颜俊朗,竟比刘鋌更入眼。她心中暗喜,赶紧起身,如扶柳般扭动这腰肢,走上前行了个福礼,眼如秋水面带桃花,柔声道:“刘老板,您吉祥!”

刘镛抱拳还礼道:“桃老板吉祥!刘某冒昧把桃老板请到这儿来,请桃老板勿怪!”

小桃红掩嘴一笑,道:“刘老板请我来唱堂会,可却把我请到客栈来,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镛微笑道:“刘某受人之托,向桃老板说媒。”

小桃红奇道:“您一个大男人,怎么做起媒婆来了?是何方神圣,能请的动您这位上海大老板替他说媒?”

“此人与桃老板相熟,爱慕桃老板之极。”刘镛边说边看小桃红反应,可小桃红似乎并没有猜到是郭南山。

“谁呀?”小桃红眉梢一挑,疑问道。

刘镛笑道:“郭南山,郭爷!”

小桃红听到郭南山的名字,立马变了脸色,啐道:“呸,他也配!郭南山就一破落户,吃喝嫖赌样样齐全,你让我跟他,我喝西北风去?”

“那自然不能!”刘镛劝说道,“我与郭爷商量过了,只要您嫁过去,嫁妆聘礼具由我来承担,保证您嫁得风风光光。还有,我给你们置一间旺铺、郊外二十亩良田,您一过门就是当家奶奶,铺子田锲都在您的手里,他想败也败不了。桃老板,郭爷哪怕千般不好,可他对您是一片真心,俗话说得好,有钱难买有情郎。”

小桃红低头不语,默默在心中盘算着。

刘镛觉得有戏,便趁热打铁道:“这些还是明面上的,我再跟您说说暗里的!”

小桃红抬头问道:“什么暗里的?”

“您知道郭爷有个弟弟在宫里,是东太后跟前的红人吗?”刘镛问道。

小桃红不屑道:“哼,老听他吹嘘,可也没见他从弟弟那弄到一文钱!”

刘镛正色道:“您想啊,郭公公在外面置了不少产业,可他始终是个太监,不可能有后人,将来他死了,产业还不都是你们孩子的?”

小桃红也听说过郭寿春在外产业堪比财主,不由动了心。

刘镛趁热劝道:“最为关键的一点,您过门就是当家主母,上没有婆婆需要伺候,下没有小姑要你照顾,哪个女人不想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

小桃红咬唇思忖一番,下定决心道:“我允了,可得和他立下字据,将来家里所有店铺和田产都由我来掌控。”

“那是自然!”刘镛笑道,“只要桃老板肯答应,哪怕天上的月亮,郭爷也能替你摘来!”

小桃红满心欢喜,当下就把生辰八字交给了刘镛,让他带给郭南山。

刘镛笑眯眯地走出客房,对唐漾荷挤了挤眼睛,示意已经万事大吉。

刘镛让刘鋌把小桃红送回戏院,自己和唐漾荷一起赶回郭宅报喜。

郭南山捧着小桃红的庚帖大喜过望,把刘镛当成再生爹娘一般感恩。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守在宫门外,让小太监给他兄弟郭寿春带话,就说自己马上要娶亲了,想要马上见他一面。

郭寿春虽然看不上自己哥哥,但是郭南山娶亲他却不能不重视。因为自己已经成了废人,顾家传宗接代的事情就只能靠哥哥郭南山了。他上午得到消息,中午便带着一百两银票出了宫。郭寿春思忖着,能愿意嫁给郭南山这个破落户的,必定是贫家没出路的女孩子,料想一百两银子的花费也就绰绰有余了。

郭南山在家中焦急地等候,他见到郭寿春进门,立马拉着兄弟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郭寿春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冷脸道:“瞧瞧你过的这日子,也不知道是哪个瞎了眼的丫头愿意嫁给你!日后你又拿什么来养家糊口?”

郭南山赔笑道:“弟弟,你就不用操心了,已经有人替咱们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郭南山把刘镛助他求娶小桃红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郭寿春。郭寿春闻言怒道:“糊涂!你当他大把银子没地方使去?还是他想做你老子?他肯下血本,肯定有难事求我来办!若他的事情我办不到怎么办?”

郭南山恬着脸求告道:“弟弟,这回你一定要帮帮我呀!我好不容易要娶亲了,可千万不能黄了,否则我死了怎么去地底下见咱爹娘呀!”

郭寿春啐道:“呸,就凭你败光的那些家业,也好意思去见爹娘!”

郭寿春生气归生气,可为了郭家子嗣,还得忍着气,道:“快去把他们俩请来!我丑化说在前头,若真是我办不了事情,你这门亲就别想娶了!”

郭南山忐忑不安,唯恐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他急忙去隔壁唐宅敲门,刘镛和唐漾荷正在屋里等着,他们见郭南山急匆匆的样子,便知道郭寿春出宫了。

刘镛和唐漾荷跟着郭南山进了郭宅,看到一位体态丰腴、白面无须的公公,样貌跟郭南山有三分相似。

唐漾荷和郭寿春是发小,且童年时交好,此番相见,两人四目相对,均不是滋味。

唐漾荷率先开口道:“寿春,多年未见了!你还认得我吗?”

郭寿春尖着嗓子道:“怎么不记得!你小子,偷偷拿走我一盒玻璃球,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我就被送进了宫!”

郭寿春的话让唐漾荷颇为伤感,童年的记忆又泛起心头,当年郭家已经败落,为了谋求富贵,狠心将小儿子送入宫中,后来郭寿春争气,讨得主子欢心,得了权势,才让郭家重振,但是郭老爷子去世后,郭南山又将家业败个精光。

唐漾荷不带虚假地叹道:“寿春,这些年,可叫我想念得很!”

郭寿春淡淡道:“谁说不是呢?一道宫门,就这么把我堵在紫禁城里面了,早年资历浅,哪有出宫办差的机会?唉!我娘去世的时候,我都没能送送她!”

刘镛听着他们俩叙旧,也不好打扰,便默默站在一旁不出声。

郭寿春知道刘镛才是主角,便道:“漾荷,你这位朋友可是大方得很那!”

唐漾荷赶紧把刘镛拉上前,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刘老板,我们俩在上海开了个洋行,主要做生丝生意。”

刘镛赶紧上前,对着郭寿春行了个礼,称道:“郭公公吉祥!”

郭寿春道:“刘老板好!”

刘镛上前,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低眉笑道:“映染小时候欠您的玻璃球,我先替他还上。”

郭寿春瞟了一眼银票,心想道,这人的确出手不凡,不由警觉起来,开门见山道:“刘老板,你要我办什么事,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别藏着掖着了。”

刘镛见时机已到,立马把想办的事情和盘托出,唐漾荷在旁边补充细枝末节,并许诺事成之后答谢白银二千两。

郭寿春自然动心,他慢悠悠道:“这事好办,亦难办。”

刘镛问道:“郭公公,此话怎讲?”

郭寿春道:“你们的事,我得去求恭亲王,他也必定会卖我三分薄面,可是若此事跟我无关联,我为旁人的事去烦他,他会如何作想?”

刘镛和唐漾荷听了此话,各有不同的想法。唐漾荷觉得郭寿春是在趁机敲竹杠,想多得些银钱而已。但刘镛却觉得郭寿春讲的不无道理,那恭亲王何等人物,即使郭寿春在东太后跟前再受宠,却也不能为旁人的事去麻烦他。

刘镛笑道:“郭公公说得在理,咱们不能随便叨扰恭亲王,但若这事是您自个儿的事呢?”

郭寿春干笑道:“嘿嘿,你们想造船,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镛毫不犹豫道:“从我的股份里,抽两股给您,不就成您自个儿的事了吗?”

唐漾荷大吃一惊,打造江轮总共预算五十万两银子,恒顺洋行出资十万两,实际只占了二十股,他轻飘飘给了郭寿春两股,等于白白送出去一万两银子,这也太离谱了吧!他拼命朝着刘镛眨眼睛,可刘镛视若无睹。

郭寿春乐道:“这主意好!其实我也不是贪图这点股份,漾荷与我是发小好友,我就是为了帮帮你们!”

唐漾荷听得吐血,他发觉郭寿春真是人才,好话说尽,好处拿净。

刘镛躬身道:“恭亲王这边,大约要打点什么数,还望您指点。”

郭寿春故作大度道:“用我这张脸去垫底,约莫花上五千两也就够了。我看这么着吧,你们给我的二千两我也不拿了,你们就再舔三千两,我替你们打点。”

刘镛忙谢道:“多谢郭公公,劳烦郭公公了!”

唐漾荷肉痛这些银子,勉强道:“寿春费心了!”

刘镛将五千两银票递给郭寿春,郭寿春心满意足道:“我出来久了,得回宫了,一会儿东太后找不着我,该罚我了!你们在京里多逛几日,听我的信吧!”

送走郭寿春,唐漾荷埋怨道:“贯经,您手也太松了点吧?两股就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给他了?”

刘镛笑道:“你也不想想,咱们求人办事,最怕的就是送出去的银子打水漂,郭寿春事先不收银子,反而要事成之后的股份,这说明他有把握办到,也会尽心尽力去办,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江轮打造好以后,那就是个聚宝盆啊,分他二股又如何?将来江轮经营中再有什么麻烦,他也会妥善解决了。”

唐漾荷觉得刘镛说得有理,心里也就不再纠结。

接下来的日子,唐漾荷带着刘镛在京城到处闲逛,刘镛经商十多年,未得一日清闲,正好趁此机会休闲一番。

(四十八)
浔商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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