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芹见第一次面的三个月之后，虹格又一次召见了江芹。但此刻的江芹，经过高技术的整容之后，完全成了魂归九泉下洪艳的模样儿，一颦一笑，甚至还比那个洪艳更蛾眉螓首几分。

虹格与她拉了一段闲话，问：“洪艳，你听我说……”江芹问：“我叫江芹，不叫什么洪艳。”虹格问：“从今后你就是洪艳，而不是，也不允再提那个中国仍在通缉的江芹！”

“洪艳”嘴张了张，终是认可了。虹格救了她，她只能是洪艳，别无选择。虹格继续说下去说：“洪艳，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洪艳极不自然地问：“还行！……这么说四个月的考察，你们终于认定了我。”不知触想到了什么，突然歇斯底里地，“哈哈，我扮演的是一位女‘杨子荣’，江芹从此告别了我，洪艳走进了我的生活。”流出了两行泪水。

虹格说：“别那么激动，也别那么自信，你知道你回中国之后，你最大的敌手是谁？”洪艳说：“我知道我最大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我那心肝宝贝儿子，洪中华。”虹格说：“童叟无欺，据说，像二郎神……”

洪艳说：“小孩的眼睛长在额头之上，介于神鬼之间，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虹格说：“你明白就好。你这个洪艳，与他既没有血缘上的心电感应，也没有母子俩相处的切肤之痛，所以他比小炉匠更难对付。但这并不重要，必要时，我们会替你扫去障碍。”

洪艳说：“非常……请原谅，一个人正没办法下台阶时，是无法用言语来感谢送梯子那（一个）人的，包括这一次。”虹格说：“感激之类的话，你就收回吧！总之，你放心去玩，没错的啦。但是，你回去要面对的不是乡里的民兵土警，你们以前玩的三脚猫的游戏，人家和我们见多了，切切不可再拿出来当猴（玩）耍了。为协助你工作，我派我最得力的属下葛平，跟你回滨城。”

洪艳说：“葛平？他也是滨城人？”见她不置可否，下了好大决心的，“我能提一个问题吗？”

虹格说：“你不用问。”手一抬，墙壁上渐渐真洪艳被扔进大海的一组画面。等墙恢复原壁，虹格不威而严说：“三百万美元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小数字。可我们黄飚集团是有组织的，纪律是铁铸成的，是任何人不许触犯的。”

洪艳说：“你不说我也有体会，做人最好不与‘有组织’过不去，这是最硬气的。”虹格没有言声，赞许地点了点头，手一抬，等侍女端出二个装有葡萄酒的玻璃杯和一本中国红色护照来至跟前，端起其中一杯说：“你知道下面该干什么了？”洪艳问：“董事长，我马上与我的姐夫史林联系，争取五天后回到中国滨城。”

第六天里，在滨城生化研究所，已经接到小姨子回国的史林，正哭丧着脸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木薇的复柯。他之所以传呼了木薇，之所以带着这副情绪，倒不是他害怕洪艳归来，而是舍不得中华离开他，回到洪艳的身边。

木薇没有复柯，却是自己急匆匆进来了。她问：“伯父，看你急得满脑门子汗，传呼我有挠头的事吗？”史林站起身，关上门，问：“我想跟你商量一件……”木薇以为是谈木杰用钱的事，忙问：“我哥哥急用一笔钱，二千多万人民币买一身智能儿的包装？”

史林先一楞怔，后很有耐心听她说完话，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你……妈妈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说她今天要回滨城，而且最后通牒我，她这次不走了，要在滨城收购一些企业，要把华华接过去。”木薇楞怔，就紧张地说：“哪一个……妈妈？”

史林说：“看你这孩子，是洪艳，婷婷她姨。”木薇动情地说：“是洪姨要回来啊！唉，只是她回来领着我们承担还不清的债，太苦了她。”史林说：“我也不希望她半途而废回来，巴不得头上发射一副订书机，透过电话把她订在驼国。”木薇说：“你放心好了，她虽说名义上是我们的继母，可对我哥哥的事业，确实比对华华还要胜出一筹，我一定会协助她带好华华的。”

史林说：“我找你不是这意思……”艾艾期期，“你要知道，华华他……他的成熟，他的知识，他的兴趣……是我又当母亲又当父亲一样培养出来的……”

木薇这才明白了他传呼她的真实意图，沉吟问：“伯父，我懂，什么都懂，华华到今天，不再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儿了，这都全是你的心与血凝聚成的，就像你的科研成果得了日本的进步奖一样，份量重得我只好先代洪姨回答你一声，我们会有商量的。”

史林说：“你好像……很忧郁，并不高兴？”木薇一下跌进了沙发里，问：“伯父，我对哥哥……忧心如焚，他是我们两家的沉重包袱，这包袱沉重得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尖端项目……”

史林反过来安抚她说：“你也不要操之过急。杰儿是我的学生，我比你更清楚他，纵然有更大的困难，他仍旧是我们占、史世家的骄傲。何况制作包装的手术刀是捏在我手上，要省一半的钱。”

木薇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问：“就算是这样，缺口还有一千多万呀！”起身告辞，“晚上你把华华送到我家，先看看华华的反应，咱们再做下步的安排。”

天黑蒙胧。在兰海电脑维修部，大海身穿一套休闲装，看样子在等人。这是他的经营点，尽管滨城大街小巷类似于这样的电脑铺面网吧多如牛毛，由于他搞电脑出道的早，赚的钱早已缠上了腰，眼下能维持门面不亏，也是他的一种经营胜利。

他眼里突然一亮，木薇骑着摩托车停在门口。她脚一蹬地，递给大海一打报纸，面无表情问：“《电脑晚报》到了。”欲走。

大海接过报纸，慌忙问：“小薇，晚上……”

木薇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说：“这份活儿一完，我还得去做钟点工。”大海说：“我是说晚上有一个聚会……”

木薇说：“其实小云很可爱……真的，你别老跟她过不去。”

大海说：“可我就是对她没感觉。我不能骗她！”木薇说：“我生活得有……压力，不可能有……完美的爱情。”大海说：“可我一定要找一个我爱的女子。”

木薇说：“唉，我……读不懂你们这些白领一族，对于一个程序员来说，时间就是程序。你要是有本事像人家几个小学生，把五角大楼的资料库敲开，那我才服（气）……”

“别称我们是白领，我们是白脸（领），无组织，是白袍，穿着白袍的修女，修女也疯狂！”大海，“至于五角大楼那算什么？你要是成为领导我……不，我们的头儿，敲开它，分分钟！”

木薇说：“我算什么？像婷婷说的那样，混到了坐在保姆市场的小阿姨份上。唉，你们活得好，但有你们的累，你们虽然是无组织，却还能够（按）规矩做人。比如，谈吐非常高雅，充满了智慧，充满了文学，充满了人生的阅历和经验……”

大海说：“哎呀我的妈，别肉麻！答应我，今天正好是无组织这班人聚会，为葛平洗尘，你一定要来！”木薇说：“葛平他回来了？”思忖，把报纸往他怀里一塞，“对不起，帮我这回忙，送完它。”骑着摩托车欲离去。

大海抱着一大摞报纸，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冲着她背影说：“喂，晚上，老时间老地方！”木薇回过头说：“把婷婷也捎上！”骑上摩托车，箭般地往家里赶。

这伙功夫，在市法院宿舍楼，史林送中华来到木薇家门前，脸含非常复杂的神情，摁下了门铃，等待里面洪艳出来开门。这房子是木薇的父亲在世时留下来的，很大，四室二厅。史林和洪艳还没有照面，可已经通了话，洪艳要他把华华送到家里。

中华没有他那样复杂，问：“唉，我成了中国足球，刚在老史头家找到了一点感觉，这会儿又把我踢进了小占家，踢来踢去真没劲儿！”

这时门半开，露出洪艳的脸，她一把抱着史林的脖子说：“姐夫！”史林哽咽地说：“小妹，这几年实在是……苦了你！”

中华事先并不知道妈妈回来，一见这场面咧牙歪嘴说：“啧啧，你们两人怎么这肉麻？竟敢在大门口泛滥，毒害……祖国的花朵。”

洪艳下意识说：“我怎么泛滥了？”放开手。中华说：“搂搂抱抱呗！本山大叔说的，只许年青人搂搂抱抱，老年人只能是……说说笑笑，懂吗？”洪艳说：“啊，是这意思！我懂我懂，华华，是我毒害了青少年，下次改，下次一定改正！”抱起华华笨拙地亲着。

中华吓了一跳，挣扎着说：“姨父，救命啦！救救华华！”史林慌忙接中华说：“你快喊妈妈，她是你妈！”中华又吓了一跳，溜下地说：“我妈妈？”绕着洪艳闻了一圈，“没有一点感觉。”又走到墙壁跟前吸了吸鼻子，“一样的感觉！”若无其事打开电视。

洪艳说：“华华，我是你妈妈，你过来我抱抱……”中华说：“你不要过来，我妈妈在国外！”往史林身后躲藏。史林说：“她就是今天从国外回来的，是你妈妈不会错！”中华说：“她不是我妈妈，我说了不是的，她就一定不是。”洪艳说：“儿子，对不起，这几年是我对不起你。”

中华“哇”地哭泣起来。木薇一阵风进来，冲洪艳叫了一声“洪姨”，然后抱起中华，哄道：“乖华华，你不要哭，你先跟姨父回家，等你心里转过弯来了，我和你妈妈再来接你，好吗？”抱着他往史林身上推。

中华破涕为笑，亲了木薇一口说：“薇姐万岁！”车头对史林说，“你哪是姨父？哼，放在过去闹革命，你这种人就是当叛徒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