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老百姓是最难缠的群体，没事他们也能找出一大堆事儿来，我看，咱们先回去，以后再来。”王明义坐在刘琦身边，仍没放弃。

“什么意思，百姓越有问题我们越该了解处理，怕就不去，不对吧？”刘琦拉下脸来，颇为不满。

“这里的山、树是够瘆人的，几年没来，真没想到啊！我们失职啊！”刘琦感慨万千，在他的印象中，双溪还是一个山清水秀的迷人景区。

同时，他也深感内疚，虽说忙些，可再忙也应该多转转啊！

“您看，这树、山，成了什么样子了。”潘主任看着远处成片的枯树衰草，眉头紧皱，对刘琦说道。

“潘主任，我了解过，每个化工厂建立初期，对植被土壤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可五年之后，由于植被在环境中的适应性以及工厂本身治污技术的提高，这些所谓的污染又会自己回复回来。”王琮坐在刘琦身后，又想出了一个托词，开始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

雪薇坐在潘主任身边，越听越来气，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王厂长，这树木野草还有环境的适应性，真是奇谈了！”雪薇实在忍不住了，高声回应了一句。

“谷律师，这是最起码的常识啊，变色龙会随周围颜色而改变身体颜色，仙人掌会因为身处荒漠而化叶为刺，达尔文管这叫‘适者生存’，很简单的道理嘛！”王琮很得意，不禁暗暗为自己的渊博知识而矜傲起来。

“王厂长，这个问题我真不想和你辩论，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变色龙也好，仙人掌也罢，他们的适应是在相对稳定的自然环境中，是经过千年万载才逐渐适应的。而环境污染是短时间内的剧毒扩散，一下子就把植物、杀死了，还怎么进化？”雪薇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人争论，可她没想到王琮竟如此信口雌黄，大言不惭！

“谷律师说得对，否则那些污染案件哪来的，还要环保局做什么？”潘主任看着雪薇，首先表示支持。

“我的意思是说，百姓们对于类似的工厂本身就有排斥性，有些问题他们不了解，如果有些事儿讲清了，有些话说开了，百姓们心理上可能会容易接受一些。”王琮对于潘主任不敢直接驳斥，可还是尽力为自己的话语开脱着。

“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百姓的眼光是亮的。”刘琦叹了口气，心里暗想，到了上岩村，会看到什么情景呢？遇到哪些问题呢？

“到了。”雪薇看见村里那棵已经半枯的大槐树，低声提示着刘琦。

商务车在上岩村的村口停了下来，另两辆车也一溜排开，停在了商务车后边。

一个弯腰老大爷双背着手，正往村里走，见有车来，便停下了脚步。

“大爷您好，孙守儒家是从这里进去吗？”雪薇下车，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问停下来的老大爷道。

“是，你们是……”老大爷一一打量着身边的人，有些拘谨。

“我们是承安县的，向您了解一下情况。”刘琦接过话茬，拉住了老大爷的手。

老人更加拘谨，想往外抽手又觉得不合适，面色鲜红地站在刘琦的对面。

“去孙守儒家吧，村里第一个癌症患者。”雪薇知道，要想了解第一手资料，必须进几个癌症患者家庭。

“好吧，你带路。”此刻，刘琦对眼前这位律师非常有好感，在她身上，有一股令人钦敬的正义力量。

“哦，谷律师，多谢您，又来了！”孙守儒的爱人头发蓬乱，脸色枯黄，急忙从屋里走出来。

“也不给你们倒水了，怕对你们不好。”孙大嫂说着，搬了几把椅子和方凳，放到了院里的月台上。

“我去看看孙大哥。”雪薇没坐，直接进了孙守儒居住的屋里。

“甭去了，屋里太味儿！”孙大嫂一边说着，一边想拦住雪薇，见拦不住，便撩起门帘，指着炕上的孙守儒说道，“就在那儿，已经不行了。隔四个小时打一针杜冷丁，缓解点疼痛，现在他也不让打了，钱早就光了。”

孙守儒早已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双目浑浊，正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倒着气。

“我让他们给我一刀算了，他们不动手，真是受罪，真是！”守儒一字一顿，说完这几个字已是满头汗水。

“大哥，别这样说，我们一起想办法。”雪薇实在找不出别样的安慰语，没等说完，泪水便喷涌出来。

“老孙，坚强些，会好起来的。”潘主任眼窝湿润，尽力安慰着气息奄奄的孙守儒。

“没事儿，所有问题政府都会解决。”刘琦心如刀割，以前，他大都过年过节去慰问孤寡老人或烈士家属，被慰问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对自己不停地感谢，夸赞。

而今天，他看到的是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普通农民，可以看得出，他脸上写满了怨怒。

“政府？你是政府的？”孙守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继而又重新黯淡。

刘琦看得出，那乍然出现的亮光是他难以相信的惊奇，而那继之而起的暗淡，又是他重陷绝望的表示。

“是，老孙，相信党，相信政府，一些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刘琦往前凑了凑，想握住老孙的手。

“党，不错，政府，也不错，可是，人，有的不好！真不好！”孙守儒用了最大力气，一字一顿地说了这几个字。

刘琦不禁愧疚万分，他的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件事，一定要亲力亲为，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无论自己遇到什么样的阻力，他都要尽心尽力！

“老孙，我记住了，你也一定要记住，双溪的事，我们一定要解决好！”刘琦看着老孙皮包骨头的身体，发自肺腑地说道。

“好官！好！我死了，也要管好，我是看不到了，我到了阎王那里，也会给你说好话，也会诅咒那些坏人！我相信，社会上肯定有好官，我的儿孙不会活在现在这样的空气里……”孙守儒头上的汗珠儿汇成了小河，沿着瘦削的脸颊快速流下。

“无论是啥原因得的这个病，我们拿两万块。”王琮也跟了进来，看着刘琦和老孙的对话，在一旁插言道。

屋里立时鸦雀无声，静得只有孙守儒那粗重的喘气声。

“我能看看病例吗？或医生写的诊断报告。”刘琦想看看这些最能直接说明问题的东西，好堵住那些处处为化工厂开脱的嘴。

“给他看，都给他拿来！让他看！我说嘛，他们不会相信咱们的！”孙守儒忽然大声喊叫起来，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喷火一样扫视着屋里的每个人。

接着，孙守儒随手拿了一个水杯，朝着刘琦的头部用力砸去。

刘琦一偏头，茶杯咣当一声，打在了水泥墙上，碎片掉了一地。

“你疯了！”孙大嫂大声训斥着丈夫，赶忙给刘琦赔不是。

刘琦颇为后悔，他知道，孙守儒对自己产生了误解，以为自己又不相信他。

“您出去吧，大家都出去吧。”雪薇等大家出去，和孙大嫂聊了几句天，把一沓钱塞进了孙大嫂手里。

“孙大哥，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今天我们一起来，就是解决问题的。”雪薇眼里蕴满了泪水，拉着孙嫂的手接着说，“孙嫂，你受苦了。”

孙嫂一边握住雪薇的手，一边安慰着雪薇，眼里的泪水簌簌流下。

“昨天医生来过，说过不了几天了。一个大活人，如果真的没了，我这心里还真怕，可是没办法啊，就这命！以后，你也别老来了，这么远，路不好走。”看得出，孙嫂也很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以获得一些心理的安慰，哪怕这些安慰没有一点用处。

“孙嫂，那些病例都是证据，一定要好好保存，到时候会派上用场。”雪薇握着孙嫂的手，耐心地嘱咐着。

“你带走吧，放我这儿也没用，也不安全。”说着，把几个病历本和诊断报告一起放进了雪薇包里。

“潘主任，看见了吗，咱们真不能耽搁了。”刘琦站在潘文廷面前，疚愧万分。

“是啊，百姓的话说到这个份了，他们这样，是我们当干部的耻辱。”潘主任见王琮往自己这边走过来，毫不顾忌地说道。

“刘哥，老孙家里真够困难的，我这就让财务送过来两万块。”王琮走到刘琦身边，谄笑着说道。

“王厂长你看了吗？厂子污染不重，可人都这样了，据说，还有几家类似病例。”刘琦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看着王琮。

“刘哥，您也该明白，这癌症的病因可是多种多样的。祖传、饮食……”王琮拉开架势，仿佛要好好给刘琦上一节医学课。

“行了，王厂长，你可记住了，双溪可不会纵容一家让老百姓怨声载道的企业恣意妄为！”刘琦直视着王琮，提高了声音。

徐鹏飞、王明义围拢过来，刚要替王琮说话，见刘琦这样怒气冲冲，便悄悄躲到一旁，把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刘哥，吃饭去吧。”王琮吃了一鼻子灰，心中暗道，别看这会儿人五人六地，明天给他几张卡就能塞住他的嘴。

可眼下不行，先得忍着，然后再让他们当孙子。

“不吃了，咱们走！”刘琦在雪薇和另一名村民的带领下，见到了其他几位癌症患者，同时，也见到了退伍军人孙占武。

“小孙，你是军人，懂得的多，意志也坚强，多鼓励鼓励乡亲们，记住，我们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哪怕收不到一分钱的税！”刘琦握住孙占武的手，坚定地说道。

“多谢领导，我会尽力，既然政府如此重视，我们也放心了。以后，有事儿需要帮忙，我也一定尽力！”孙占武感到心里暖融融的，眼里漾出灼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