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蘑菇芳香 下篇 七

天气正在一日日地变冷,虽然冬天里的第一场雪还没有到来,但在凛冽寒风的吹刮下,院落里也快要站不住人了。吃饭的时候,我早就不再到院子里去,而是坐在我家的床头上,手里捧着那只大海碗,自己吃几口,又用筷子把手里的饭挑起来,送到另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嘴边。

石头好一阵子没来我家了。但在这一天的中午,他探头探脑地走进门来。一般情况下,石头只要到我家来,都是要告诉我一件什么事的,这是我家邻居的孩子,才到十三岁的年纪,正好对一切事都充满了好奇呢,平时也和我相处得十分要好,便隔三差五地到我家来,将外面发生的一些什么事说给我听。四伯,石头来到屋里,刚要对我说什么话,就一下子愣住了,不禁转换了话题问我,四伯你在干什么?

我扭过头去,朝他打量了一眼,由于他背对着屋外的光线,这使他身子的前部处在阴影中,我一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石头来了?我随后和他打招呼,并等待着他要说给我的话题,在我的想象中,外面或许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呢。

四伯,石头依旧用诧异的口气问我说,你在干什么?

我听清楚了他话中的问题,便只好告诉他说,我在喂饭……

你在给谁喂饭?石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个躺在床上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告诉他说。其实这是我说的一句实话,对于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这个需要我把饭喂到她嘴边的女人,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她的来历我也说不清呢。

怎么会呢?石头以为我在欺骗他,一时对我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在以前的日子里,我们两个是最要好的,对于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来说,乌龙镇并没有我特别要好的朋友,可这个叫石头的小男孩却成为了我的忘年交,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头正处在活泼好动的年纪,为什么喜欢上了我这个死气沉沉的老头子?竟然隔几天就到我家来,向我讲述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这无形中让我的生活充满了难得的情趣,从这种意义上说,我真要好好感谢一下石头才对呢。所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做过欺骗石头的事,尽管我的生活经验要多得多,却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又哪里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呢?但在此刻的石头看来,一切却不是那么回事,明明有一个人躺在我的床上,而且我还端着饭碗给她喂饭,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呢?这不明摆着是在哄骗他吗?石头本想把自己的疑问说给我,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又没有把怀疑的话说出来,也许在他想来,我已经不值得他信任了,因为他怀疑我首先没有信任他在前,既然这样,他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石头,尽管他的面容依旧处在朦胧的阴影中,我却肯定看清了他不高兴的表情,一时也感到不安起来,赶紧把饭碗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也像他一样伸出手去,要在他头顶上摸一下,以示我和他的关系没有什么改变,你听我说,我真的不太清楚她是怎么回事……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这时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根本说不清楚这件事,所有对他的解释都像是靠不住的谎言。

石头朝后退了一步,以离我那只手更远一些,这在以前是没有出现过的,过去当我把手放在他头上的时候,他都是坦然接受并十分享受这个过程的,但今天不同了,在他看来,或许我朝他伸过去的那只手简直有些多余,不,甚至不怀好意也说不定呢。四伯我走了。他只是草草地和我打了一声招呼,还没有等我做出什么反应,便掉头走出去,等进到院子里以后,他竟然奔跑起来,好像他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似的。

我呆呆地望着石头的背影,一时也感到极度的失落,好像我已经明白,从今天的这个时刻起,我和石头保持了好几年的友谊便有可能发生改变,或者干脆说已经随着石头的离去而消失了。石头,我在心里对他说,我可没有欺骗你,我真的不知道那个躺在我床上的人是谁……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转回身,将目光重新盯在我所不知道她是谁的那个人身上,然后走过去,径直朝她问道,你到底是谁?其实从见到她的那天起,我就不止一次地问过这句话,但从来没有得到过满意的答案,现在我由此而失去了一份让我倍感珍惜的友谊,便不能不觉得这个问题的重要,只好再一次用严肃的口气对那个人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具体说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抬起头来,直直地向我看了一眼,并没有回答我这句问话的意思,马上又把目光从我脸上掉开,落到了我放在桌面上的饭碗上,然后张开嘴巴,做出一副继续吃喝的架势,在她开合的嘴唇间,我看到了她不时露出来的白色牙齿。

我只好放弃了我的问题,又一次端起碗来,用筷子挑动着给她准确说是往那张嘴里喂饭。为了给她喂得更方便一些,我再次坐到床沿上,扭动着半边身子,用筷子将碗里的饭食一口一口地朝她嘴里扒拉。她吃得十分香甜,嘴巴开合得极其频繁,肥厚的嘴唇碰在一起,发出吧唧吧唧还算好听的声音,在嘴巴张开的时候,牙齿和饭食混合在一起,也发出十分响亮的咀嚼声。看她吃得如此带劲,我疑心她好多日子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一时间对她的身份更感到迷惑不解,为什么一个人会长时间吃不上饭呢?于是,我在向她喂饭的过程中也没有忘记询问她那几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被饿成了这种样子?是什么原因让你来到了乌龙镇?你的家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在外面流浪?如果我不把你带回家来你会不会被饿死?我一味地问她这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而忘记了此刻我自己的肚子在发出吱吱的肠鸣声,是的,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饥饿而把精力全部放在了这个好像总也吃不饱的女人身上。

其实这个女人来到我家已经有好几天了,外面的人当然也包括石头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发现。记得是在三天前,我在村外偶然发现了这个我不知道来路的女人,才有了后面我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些麻烦事。那天的傍晚时分,我从山野里清除鬼伞回来,走在通往村子里的羊肠小道上。此时,日头已经落到西山后面去,天空中布满了黑红色的云朵,几乎所有外出的鸟兽都朝着自己的巢穴归来,随着旷野里光线的日渐黯淡,我也加快了回村的脚步。在经过一个场院边的小木屋时,我听到一阵既像是人喊又像是兽叫的声音,当时我并没有怎么在意,还以为是产生了靠不住的幻听呢,便没有停脚,而是继续向前赶路。随着傍晚的到来,外面的气温正在降低,我在山野里游荡了差不多一天,已经快要冻坏了,想赶快回家去升上一把火,让自己凉透的身子暖和一下。我饿,我忽然听出那个声音发出了我能听得懂的语句,我饿……我不禁一怔,如果是鸟兽声音的话,我怎么能听出它所包含的意思呢?没错,这肯定是一个人在发出喊声。我停下脚步,张惶着朝四处打量。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发出来,我饿……我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目光自然便落在场院边的小木屋上,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那个发出声音的人一定是在木屋里面。于是,我从小路上拐下来,越过几道灌木丛,便来到了木屋门口。但到这个时候,我才有些惊慌起来,禁不住地想,里面如果有一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有一霎,我甚至想到了老枪,但随机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管怎么说,老枪已经在那把大火里死去了,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小木屋里。随着里面声音的再次发出,我很快判断出来,里面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男性,而很可能是一个女人,她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小,也十分细弱,尽管我没有看到这个人,但已经觉得她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危险。于是,我大着胆子迈出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门里去。谁在里面?我一边往里走一边询问,告诉我你是谁?我盲目地发着声音,无非是给自己壮一下胆量。

这间坐落在场院边的木屋已经很有些破烂了。许多年前,当农田里的活计还需要手工来干的时候,由于打轧庄稼的需要,人们便在这里铺设了这个不算太大的场院,这间木屋便是供看场人居住的,后来有了大型农业机械,田里的活再也不需要手工来干,这个场院连同那间看场屋便被废弃了,几年下来,场院里长满了灌木和荒草,木屋也老旧得不像样子,说不定几场凛冽的寒风就能把它吹倒,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有人在里面居住,那将是十分危险的。我实在想不通,除了那些没有归宿的野生动物之外,谁又会到这间木屋里来呢?此时,白日的天光几乎已经耗尽,不要说屋内,就是外面,也快要被朦胧的夜色淹没了。谁在里面?由于看不见屋里的景状,我就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说,你到底是谁?

我饿,里面那个声音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一如既往地说着先前那句话,我饿……

这回我倒是听清楚了,没错,那的确是一个人,而且极可能是一个女人,我有些放下心来,只要是人就好,虽然里面黑咕隆咚,但对于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处于饥饿状态的女人,我又害怕她什么呢?我循着声音找去,没费多少工夫,便约略看见了那个躺在地下的饥饿者。我看出来,她虽然处在饥饿状态中,却不仅能发出声音来,还能让自己的身子动弹一下,正是她身子的移动吸引了我的目光,让我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我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来,并把头小心地凑过去,以便能够看清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饿,那个人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便让自己的声音低下来,明显是对着我说的,我饿……

看来这个人真的饿坏了,不然的话,她怎么能一直说这简单的两个字呢?我摸遍了自己的全身,才在衣兜内找到了半块红薯,这是我上山时携带的食物,以供我打发这一天的时光,其实我带的红薯并不多,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吃完,便在衣兜内剩下了这半块,我把它拿出来,抖抖索索地送到那个人的手里。我只有这半块红薯了,我满怀歉意地对她说,你先凑合着吃吧。

虽然是在黑暗里,我却能感觉到,那双手一触碰到那半块红薯,便像鹰爪捉到了它的猎物一样紧紧地握住,似乎生怕它再丢失了,然后急不可待地塞到了嘴里去,黑暗中随即传出吧唧吧唧地咀嚼声。很快,那半块红薯就被她吃完了。我饿,刚刚吃完半块红薯的这个人再次发出了声音,我饿……依旧是那简单的两个字。

我对她再次向我讨要食物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是呀,那半块红薯又怎么能让她吃饱,或许在很大程度上还会加重她的饥饿感呢。很抱歉,我再次用充满歉疚的口气说,我只有这么多了。说完这句话,我依旧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便主动提议说,如果你还想吃的话,那就跟我到村子里去吧。说到这里,我还向屋门外指了一下。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把这个女人带回了我家来,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那个女人跟在我后面进到了我的家中,因为在我朝木屋门外走的时候,女人就摸摸索索地站起来,像影子一般跟随在我身后。直到来到了外面,我才大体看清了这个女人的形象。此时,虽然夜晚已经到来,但月亮也开始在东山顶上升起来了,朦胧的月辉从天空中洒下来,笼罩在山野间和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我掉回身来,向女人草草地打量了一眼,借着月光,我看出她是一个还算年轻的女人,尽管头发凌乱,衣服不整,脸上也有些肮脏,但无论怎么说,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是没有错的。我原本没有把她带回家去的打算,甚至一想起这事来,就感到头皮发麻,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曾经把一个女人带回家过,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引发了我和母亲的激烈争执,也就在那次的对抗中,我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对与我扯上哪怕一点点关系的女人心存恐惧,这也是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拒绝和女人来往的主要原因……但现在,那一幕难道又要重演了吗?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女人已经做出了跟随我到村子里去更准确说是跟我回家去的打算,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在屋内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过匆忙了。如果,我嚅嗫着嘴唇对女人说,你有另外的地方可去的话,那你就不要跟我走了。

我饿,女人依旧是那句话,我饿……而且她分明在我身后加快了脚步,好像前面有什么美好的食物等着她似的。

我不好再说什么,掉回身去继续往下走,虽然我的脚步越来越迟疑,因为距离乌龙镇已经越来越近,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真的进到我家中来了。甩掉她,我甚至在心里这样想了一下,赶快甩掉她,不然你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饿,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扯住了我的衣襟,我饿……大约她也感觉到了我的心思,为了避免自己真的被甩掉,她把我的衣襟紧紧地拽住,这使我无论耍尽怎样的诡计,也不能真的把她留在外面的山野里了。

我沮丧地垂下了头,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我没有再做任何甩掉她的努力,而只是任她扯着我的衣襟,加快脚步往前走,因为我真的担心在从大街上经过时,会被那些无所事事的闲人看到,如果那样一来,我的名声,不,是我家庭的名声便越来越坏了,或许第二天的早晨,街道上就会流传关于我的谣言,到那个时候,我纵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楚这件事了。好在黑夜已经到来,在这样的时刻,即使多么无所事事的闲人也不会随意到街上来的。那天,我趁着夜色的掩护,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带回了家来。直到进到了院子里,在往屋门里走的时刻,我才猛然意识到,此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她是谁?为什么出现在那个木屋内?她的名字叫什么?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一霎,我甚至有些诡异地想,这是不是一个出没在山林里的妖女呢?或许是我姐姐的魂灵回来了?但随着女人出现在灯光下,我才打消了这些毫无道理的顾虑。借着灯光,我大体看清楚了女人的模样,尽管她的脸上有些肮脏,却并不算难看,但目光总是有些僵硬,两颗眼珠虽然黑得发亮,却是过好一会才转动一下,这使我朦胧地感到,或许这是一个脑子不太健全的弱智女?虽然这样的女人不会给我增加太多的麻烦,但她的出现对我来说毕竟太过突然,不要说处在黑暗中的我母亲的魂灵,就是对外面那些好事的乌龙镇人,我又该怎么向他们说清楚这件事呢?

弱智女当然不会懂得我的心思,当我把更多的食物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似的,马上眉笑眼开,并且两手交错,频繁往自己的嘴里塞进食物,嘴唇和牙齿一起运动,吧唧吧唧地吃个不停,就像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看着她忘乎所以吃喝的样子,我既觉得不好意思,又对她充满了深切的同情,我看出来,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弱智,而且肯定是处在流浪的途中,那么她是怎么踏上流浪路途的呢?或许她一从家里走出来就找不到回返的路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家人肯定也在四处找她呢;或许她是被家人赶出来而决意流浪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就真的没有地方好去了……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没有任何生活能力的弱智女待在这个寒冷冬天的山野里,是无论如何不能生存下去的,就算没有被一只同样饥饿的野兽当做美餐,仅仅饥饿一项就很快将她消灭在山野中了,这样说来,我除了将她收留在家里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母亲,我在心里向居住在黑暗中的母亲魂灵说,儿子对不起你……虽然这时候我还没有产生背叛母亲的打算,但我此时的做法,肯定会让母亲的魂灵认为我已经做出了背叛她的行为……

这天夜里,我久久不敢睡着,知道母亲的魂灵定会在梦中等着我。自从我在向老枪进攻时误伤了母亲以后,她就不敢再出来陪伴我了,尽管我有事召唤她出来,但她也不敢轻易这么做,如果她有什么事需要向我表达,总是等我睡着后在梦里出现,那时候我就是想要误伤她也是办不到的,因为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梦中举起菜刀来的。尽管我抗拒睡眠,但困倦还是一阵阵向我袭来,熬到半夜的时候,我终于支撑不住,便一头倒在柴草上睡着了。没错,这一夜我是睡在柴草上的,因为我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那个弱智女,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家里就剩下了一张床,现在弱智女来了,我总不能让她和我睡在一起吧?但如果让她在柴草上安歇呢?我又不忍心这样做,虽然她只是一个弱智女,但我也不能欺负她,毕竟我还算是一个男身,怜香惜玉的本性还没有从我身上完全逝去,所以当我把柴草在地上铺好后,我没有让弱智女在上面睡觉,而是自己躺了下来,而把弱智女安排到了床上。弱智女也不客气,刚在床上躺下身子,就呼呼大睡起来。听着她响亮的鼾声,我却无论如何闭不上眼睛,母亲的魂灵一个人在黑暗中看着我,说不定早就气得不行了,如果我现在进入梦境的话,肯定会遭遇她的呵斥和责骂。

果然,当我终于睡着以后,母亲立刻来到我的梦中,声嘶力竭地朝我喊道,好你个李四平,你的胆子不小呀,竟然做出这种背叛老娘的事来,就不怕遭天打五雷轰吗?

母亲的话说得格外难听,在此之前,她可没有如此无情地痛骂过我呢。我没有,我极力朝她辩解说,兴许你也看到了,那个弱智女无家可归,又差点被饿死,我不把她领回家来,或许她就会在外面遭遇不幸的,不说天寒地冻再加上饥饿,就说外面那些出没的食肉动物,也不会让她平安熬过几天的……

你管什么闲事?母亲毫不客气地反问我说,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那个木屋里?她的所有一切你都不清楚,就贸然把她领回家来,还给她睡自己的床铺,你就不怕她是一个妖怪的化身,会在半夜里把你吃掉吗?

我觉得她不是,我硬着头皮回应她说,即便山林里真的有妖怪,它们也不好意思吃我这个没有坏心思的善良人吧?

就算她只是一个弱智女,母亲退后一步说,但你把她领回家来,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对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没有,我赶紧摇头说,我没有。

看来你真的是寂寞了?母亲帮我分析说,一个人再也扛不住生活的无趣,又不敢在那些小男孩身上下手,便终于要打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弱智女的主意了,是不是这样?母亲嘲笑我说,看来我的儿子可真是不挑食呀,一个懵头懵脑的傻子就能满足你的欲望,这件事倒真是过于简单了……

不是这样,我奋力打断母亲的话说,你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嘲笑你自己的儿子?难道他还不够可怜吗?

母亲忽然也停下了自己的话,在默默地思索了一会之后,才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开导我说,别怨你母亲的话说得难听,其实我是全心全意地为我的儿子着想,你不知道,那些该死的女人有多危险,表面上看去,或许她们能给你带来快乐和安慰,可实际上,她们带给你的其实是灾难和厄运,想想我们家祖先男人的那些遭遇,不都是因为沾染上可怕的女人以后,才让自己丢掉了性命的吗?

我不能不承认母亲说的是那么回事,我也就明白了,母亲之所以三番五次地和我讲述祖先那些恐怖故事,并且不厌其烦地说姐姐的坏话,都是为了让我接受他们的教训,远离那些所谓可怕的女人,也就等同于远离了悲惨的命运,从而在这个世界上勉强苟活下去。我对母亲的良苦用心感恩戴德,却不能同意她对我生活的如此安排,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一个男人,虽然母亲把我当女人养育,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没有让我变成真正的女人……

我原本以为,母亲伤感地检讨说,有我对你的陪伴,你就会平心静气地生活下去,再加之我对你的改造,你也便能成功抵御那些来自女人的诱惑,为此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即使在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后,依旧不能待在那个原本属于我的地下世界,而冒着触怒冥鬼的风险一次次来到你身边,以便解除你越来越多的孤独,使你顺利地度过下半生,现在看来,我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说,我的努力其实是白费功夫,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我的儿子?

我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虽然她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但我却不能公然表露自己的心声,说起来,我对母亲为我安排的这种生活其实是充满了厌恶和反感,虽然我算不上一个多么有力量的人,可我也不愿意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就算那个人是我最亲爱的人,我也不愿意受她的支配,母亲这样做的结果,除了让我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人,或者让我成为一个有恋母情结的变态者之外,我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难道像狗一样勉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我生存的唯一目的吗?

你是不是忘记了,母亲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急忙提醒我说,许多年前,你也做过一件和现在差不多的事,难道那件事带给你的教训还小吗?为什么你会把它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呢?

我当然没有忘记那件事,许多年前的一天,我也像现在这样贸然把一个女孩带回了家来……那时候,我刚刚长大成人,也就是说,我刚刚懂得了男女之事,也可以说,母亲对我的性别改造还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本性留在我身上的痕迹还是那样浓烈,在青春期带给我的欲望支配下,我本能地对异性产生了最初的兴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牵住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孩的手……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孩仅仅是我的同学,在共同上课和学习的过程中,我们的接触多了一些,当然用彼此爱慕来形容也不为过。有一天,我把她带回了自己家来,其实也不是像母亲理解的那样要做什么偷事,而只是就学习中碰到的一些问题讨论一下而已,这就为母亲所不容,一照那个女孩的面,母亲的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也不问青红皂白,同时也不管我是否难堪,就毫不客气地对女孩下达了逐客令。请你以后不要纠缠我的儿子,母亲直言不讳地对女孩说,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俩在一起,我就打断我儿子的腿。在母亲这些话的威胁下,那个女孩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吓得跑到了外面去,正如母亲警告的那样,从此后她果然没有再和我来往。那个时候,我对母亲的强势做法心生反感,她伤害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孩,更在很大程度上打击了我的自尊。我已经长大了,我怨恨地对她说,为什么非要听你的安排和支配呢?对于我的公然反抗,母亲更加怒火中烧,不仅继续用难听的语言责骂我,而且还抬起手来,用全身的力气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我也更加不服气,竟然也伸出手去,使劲在她身上推了一下。母亲没有想到我会和她动手,一时没加防备,虽然我使出的力气并不大,但她却没有让身子站稳,竟然从门台石上跌倒下去,是的,当我们母子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是站在屋门口的,而且是我在屋里,母亲在门外,这就是说,她是从院子里冲进来讨伐我的。正是在我的推动下,处在情绪波动中的母亲便倒在了门台石下,身子虽然没有跌得多么厉害,但她的后脑却触到了一块石头,那块从来没有和肉体接触过的石头竟然在那个日子里迎接了母亲的头部,她身体的倒下施加给她的压力有些过大,以至于让那块有个棱角的石头戳破了母亲头部的皮肉,让里面的鲜血甚至有一点脑浆从那个伤口里流了出来……等我把母亲送到镇医院时,她已经闭上眼睛,喘尽了最后一口气,逐渐僵硬的身体留在医院的担架上,只让自己的魂灵飘浮在高空里的阴暗处,用这种像是一股气一缕烟的方式来陪伴我了……

那当然是我永远忘不掉的伤痛,由于我的失误,原本要用一辈子的时间陪伴我的母亲却戛然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院落里度过每一个更为孤独和寂寞的日子,但这又怨得了别人吗?其实那都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造的孽呀,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我杀掉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合适的……可母亲并没有怎么样怨恨我,她留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魂灵依旧担心我这个儿子的孤独生活,还隔三差五地穿越阳界和冥界的层层阻隔,冒着被那个可恶的冥鬼严厉惩罚的风险来到我身边,可见这个母亲是多么放心不下她的儿子,或者说是多么乐意继续控制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儿子……我明白,母亲之所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重新提到这个话题,并不是为了发泄她离开这个世界所产生的怨恨,而只是提醒我这个儿子,不要再犯历史的错误,就像有个哲学家所说的那样,人是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该接受的教训你就接受吧,不要让历史重演,该收手时就收手,赶紧停住你的脚步,不能在那条越来越危险的道路上走下去,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会重复祖先所犯的错误,在该死的女人身上栽一个大跟斗,从此以后就像你的母亲一样再也爬不起来,到时候你就是哭爹喊娘也来不及了……

可是,我抖动着嘴唇,以极大的勇气强迫自己说,我早就长大了……不不,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就走过了生命的大半个路程,剩下的时间肯定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还能把我当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看待呢?求求你我的母亲,请你放手吧,放过我这个不幸的儿子去吧,在我生命最后的岁月里,让我也能为自己做一回主,按照我本来的性别和意愿做一回事吧,不然的话,我就是进入了你那个世界也会不甘心的,与其我们在那里继续我们毫无结果的争论,还不如让我自己尝试一下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适合我的一种生活,这本来是我的权利你不能一直剥夺下去,请你还给我吧我的母亲,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回到我自己的轨道上去,其实这才是你一个合格的母亲对她的儿子应该做的事……

听了我这些话,母亲忽然用两手抱住头,痛彻肺腑地哭了起来。真是没有料到,母亲一边哭一边埋怨我说,我的儿子竟然嫌弃他的母亲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其实那一回你对我使用菜刀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我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罢了,因为在我想来,只要是她的儿子就不应该怨恨自己的母亲,不管这个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好,难道这一点还有什么疑问吗?可是我在我自己的儿子身上并没有看到这些,尽管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可她的儿子一点也不买她的账,反而巴不能他的母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任何踪迹,那样的话这个儿子就可以过他的逍遥日子了,而不管他的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是多么的孤独和寂寞,看来他的母亲当初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该把他这个不孝的儿子生出来……

母亲,我胀红着脸面对她说,如果你后悔的话,那就请你把你的儿子拿走吧,反正说到底你都是他的母亲,都拥有对他的处置权,你愿意把这种权利使用出来就请使用吧,而不用再管你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母亲反问我说,你知道一个母亲不会在儿子身上做出格的事,她既然把他生出来了又怎么能随便把他拿走呢?这样做就连老天也不会饶恕她的,可你作为母亲的儿子竟然想让她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可见你的心肠该是多么的歹毒……

好吧好吧,我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你怎么做,那都是你的自由,反正我是不会把你的自由夺走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儿子的身份,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呢?

既然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了,母亲绝望地摇着头说,那我们母子就此别过吧,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梦中,不管你做什么那都是你个人的事,与我再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你也不要说你是我的儿子,就说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说到这里,母亲决绝地向我招了一下手,随即就化作一缕黑色的烟尘,朝着梦境的最深处飘去……

母亲,我本来是想拉她一下的,但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手却没有伸出去,就那么大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像一尾小蝌蚪一样在梦境的帷幕上消失了,母亲……

我哭泣着醒来了,这时我明确地意识到,从此以后,我就没有母亲的任何消息了,就算我把后半生的所有梦境都提前做完,也不会让她虚幻的影子显露半分。我从柴草里爬起来,在愣怔了好一会之后,为一阵越来越响亮的鼾声所吸引,便踏着朦胧的月光走到床铺前。于是,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弱智女。此时,弱智女正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或许一个让她感到满意的梦境出现在脑子里,这使她张大着嘴巴,把一串又一串响亮的鼾声制造出来,在屋内像烟雾一般地飘动滚拂,让这间原本是那样寂静的屋子显露出少有的生机。我呆呆地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弱智女人,突然想到,从此以后,我在梦境中失去了母亲对我的陪伴,但在现实里,却有了这样一个虽然弱智但的确是异性的女人来到我的身边,难道说真的是母亲用她的牺牲换来了这个女人对我的陪伴吗?你是谁?我呆呆地看着她,再一次在心里问她说,你到我身边来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躺在床上的弱智女有些不对劲,原本她是沉浸在睡眠中的,应该一动不动才对,但令我不解的是,她的身子却不断地扭动,就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骚扰,让她即使在睡眠中也不能不做出激烈的反应。开始的时候,我疑心是不是她感觉到了我对她的打量,便赶紧退回到我的柴草上,可这并没有让她终止身子的扭动,而且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她还发出了类似于痛苦的叫声,哎呀,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哎呀……我不敢大意,便点亮灯盏,小心翼翼地端到她面前,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见她脸上泛出亮晶晶的汗珠,脸色也格外潮红,就像是被火烘烤了一般。我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冒着触犯她的风险,把手指探到了她的头上。我的手指刚刚触到她的皮肤,便赶紧缩了回来,在这一刹那,我感觉她的额头十分火热,真的让我怀疑里面有一团火似的。她在发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时间,我意识到那件一直尾随着我的麻烦事到来了。

我不知道弱智女是真的患了病,还是流浪的疲惫击垮了她,反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没有从我的家里离去,非但如此,她甚至都没有从我的床铺上下来,而是一天到晚都躺在上面,除了不安地睡眠,便是费力地吃喝。是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昏睡,但疾病让她睡不安生,身子不时地扭来扭去,而且还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叫声;但这并没有让她中断吃喝,虽然从床上爬不起来,但她依旧不断地念叨饿,我把饭食送到她面前,由于担心她不能顺利吃到嘴里,便一手捧碗,一手用筷子往她的嘴里挑食,尽管她病得难受,却没有耽误一顿饭,只是让我费了不少力气,每次从她床边离开的时候,我都要大大地喘几口气。直到安静下来,我才感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弱智女的病好不了怎么办?更明确一点说,我可不能让她死在我的床上吧?那样一来,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说不清楚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头皮便开始发麻,或许母亲的警告真的不是没有道理,俗话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来我还是没有经验,也根本没有想到,与女人打交道会有这么多的风险,如果弱智女真的在我家出了事,那我就有可能重复了我祖先的遭遇,不要说这个弱智女的家人会找上门来要人,就是对那些希望看我笑话的乌龙镇人,我又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清楚这件事呢?母亲千方百计让我避免重复祖先的命运,看来由于这个弱智女的出现,一切都要泡汤了,就算退一万步说,这个弱智女在我家里没有生命危险,但我一味地让她躺在我的床上,无论如何也不是办法吧?石头到来的时候我都无法和他说明白,以至于让我失掉了这份友谊,那么接下来其他人来问我这件事的话,我又向他们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说这个躺在我床上的弱智女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么不仅仅是那些闲着无事的乌龙镇人,就是我自己这个当事人也觉得我没有说实话。我回过头来,看着弱智女在床上继续像一只巨大的虫子一般扭来扭去,心里的担忧也就越发浓重,怎么办?我一次次地追问自己,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一刻,我是多么后悔那天不该到那间看场屋里去,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面对现在如此窘迫的局面了。母亲,我甚至在心里向那个已然离去的魂灵叫了一声,请你帮帮我吧。但无论我怎样呐喊哀求,那个已经对我绝望了的魂灵也没有做出任何应答的表示。

没有办法,我只能冒着被别人议论的风险,到外面去请医生来为弱智女治病。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有去镇上的卫生院,而是径直朝二先生家走去。二先生是乌龙镇的郎中,祖辈上就在行医,在莫邪山里都十分有名,现在他已经六七十岁了,一般不再出诊,但在我不断的求告下,他还是背上药箱,迈着拖拖拉拉的步子朝我家走来。我看你不像是一个病人,二先生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我说,如果你身上真有不舒服的地方,我给你把一下脉就行了,何必又到你家里去呢?我没有理会他,而依旧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来到我家里,二先生一看床上那个扭来扭去的影子,便大吃了一惊。那是谁?他诧异地叫道。其实没等我回答他的话,他便急快地走上去,瞪大昏花的两眼往床上看。是个女的?他回过头,用更加惊异的目光朝我打量,怎么你有女人了?到这时候,我不得不把有关这个弱智女的情况朝他说了一下。好啦好啦,没有听完我的话,二先生就不耐烦地对我说,这些瞎话你还是编给别人去听吧。他伸出手去,一边为弱智女把脉一边用若有所思的口气说,想不到你一个把自己扮成女人的家伙,如今也打上其他女人的主意了。听了他这些不阴不阳的话,我真想冲上去,两手抓住他的衣领,然后用清晰的语气正告他说,请你看清楚了,我是一个男人……当然,我并没有真的这样做,一来我不想触怒他而耽搁了给弱智女诊病,二来我还鼓不起勇气向他证明我的性别,其实想一想,也并没有那样的必要,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会让他们看个明白的。

二先生走掉以后,我就做好了等待另外一些人到来的准备,那天石头的到来和离去,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他只是一个人对我产生了误解,或许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与我来往,却没有把他的发现告诉别人,如果我不自动去请二先生的话,或许弱智女在我家里的存在,到现在还是一个秘密呢。可二先生就不同了,本来他就是一个好事之徒,经常借着看病的理由打探别人的隐私,同时他还是一个碎嘴子,当他探听到别人一些隐秘的时候,便会转而告诉另外的人,所以只要是被他看到的事情,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乌龙镇的大街小巷。果然,二先生离去不久,我院门外的胡同里就传来了一阵渐趋热烈的议论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某些听了他传言的人已经克制不住好奇的欲望,就要推开我家的门来亲眼看一看了。你们来吧,我坐在门台石上,做出了接待每一个人到来的架势,就让你们来看个明白吧,反正到这个时候,我已经豁出去了。既然你已经惹出了麻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就没有了逃避的任何可能,反正你心里也没有什么鬼,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首先到来的是组长。在我所说的这个生产组里,他是我的直接领导,负有管辖我生产和生活的责任,所以他的到来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第二个到来的是村长,这是乌龙镇行政村最大的长官,每个组长都要归他管辖,当然我这个普通村民更是他的下属了,虽然中间隔着一层,但既然组长已经来看过了,那么接下来由他来看个明白也就在情理之中。

我以为第三个到来的会是镇长,不管怎么说,镇长都是村长的领导,如果村长要把这件事向上级说个明白的话,那就只能去找镇长汇报,所以镇长前来调查一番,不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吗?但事实证明,第三个到来的并不是镇长,而是我们李家的族长,看来村长并没有把他看到的一切向他的上级汇报,而是去找了也对我这个李家后代负有责任的族长,让他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弄个明白,这使我对村长这个我并不喜欢的人有了一些好感,看来他并不想把我的事用行政的手段来解决,而是交到了我们李家内部人的手里,在家族的范围内找到解决的方案,这当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论怎么说,我的确都是李家的后代,当然要服从李家族长的管辖。

随后,竟然还有第四个人的到来,这个人我原本想不出来是谁,因为在我看来,族长已经是我们李家最大的官了,谁还能对他负有领导责任呢?当第四个人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不禁一愣,真是出乎意料,这个人竟然是我们村的治保主任,我便感到了极度的困惑,治保主任和李家族长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治保主任当然可以管理李家族长,但李家族长为什么要把问题交给治保主任呢?不管怎么说,治保主任的到来让我感觉到问题有些严重,根据我的了解,只有一些违规违法的事情,才让这个人过问一下的,那么这样说来,我把那个弱智女领回自己家来,并让她躺到了我自己的床上,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在做违规违法的事了呢?这样一想,我便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我进而继续往下想,那么除了这个让我心慌的治保主任之外,还有没有让我更加害怕的什么人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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