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蘑菇芳香 下篇 八
当那个警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在我的想象中,接下来就应该是这个人出场了。而且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身凛然正气,穿在身上的警服干净合体,腰里的皮带上挂着一根警棍,衣兜内揣着我看不见的一副手铐。当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果然就是这样一副样子。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我说。我叫……李四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既然他执意要把这件事弄明白,我就是抵赖也是没有什么作用的。警察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易觉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告诉我说,有人举报你,说你拐卖了一个女人。什么?我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说你拐卖了一个女人。警察再次告诉我说,然后便把目光越过我的身子,朝着四处打量。我看出来,他是急于要找到那个他所说的女人。没有。我断然拒绝说。在我想来,举报者怎么能把如此重要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你是不是窝藏了一个女人?警察又换了一个说法问我。这还差不多,我在心里说,起码“窝藏”与“拐卖”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便模棱两可地回答他说,在我家里是有一个女人……她在哪里?不等我说完,警察便质问我说。或许在他想来,我所窝藏的女人应该是在什么柴草堆或者地窖子里,目光便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力图在我坦白之前找到那个地方。在屋里。我朝身后扭了一下头。你把她藏在屋里了?警察有些意外,然后便小心翼翼地跟我走进了屋内。大约他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一时看不清屋内昏暗处的东西。在什么地方?他继续问我。在床上。我又朝床上指了一下。什么?警察有些不相信,你把她藏在了床上?我没有再说什么,既然那个女人真的是在床上躺着,他再用“藏”字来形容这件事,怕就有些不合适了。警察走到床前,看到上面躺着的那个人,还有些不相信,便又回过头来问我说,是她吗?我点点头说,是。警察瞪大眼睛,再次朝着床上打量。弱智女的身上盖着一床被子,警察走进来的时候,她连自己的半边脸也罩住了,这使警察无法判断躺在上面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于是,警察便伸出手,试量着把被子揭开一个角,尽管他看到了弱智女的面目,但依旧无法弄明白这个人和他要找的那个目标是不是同一个人,便只好作罢,把被子的一角放下去,转身走到我面前,用虽然低沉却更加严肃的口气问我说,你把她强迫了?什么?我再次吃了一惊,这个警察真是太过莽撞,怎么能问我这样无理的问题?没有,我赶紧回应他说,我对她什么也没有做。谁信呢?警察自语着说,你都把人家弄到自己的床上去了……也许他也觉悟到,这样判断问题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再说,这里也不是他弄清这些问题的场所,便对我挥了一下手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到哪里去?我似乎明知故问。当然是到派出所里去了。警察用格外清晰的语句说。你要把我带走?我似乎又在明知故问。到所里去把这些问题交代明白,警察公事公办地对我说,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你就会回到家里来了。他没有向我说如果有太大问题的话,我又该怎么办。我扭头朝床上的弱智女看了一眼,不太合适地问他说,那她怎么办?警察没有想到我说这句话,一时竟然被我问住了。我哪里知道……警察忽然撇了撇嘴,看来你还真懂得怜香惜玉呢。什么意思?我似乎不明白他的话。快跟我走吧,警察有些不耐烦,便推了我一把,严厉地警告我说,别磨蹭了,不老实的话没有你的好果子吃。我还有些不放心那个弱智女,真的,当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谁又来照顾她呢?在服用了二先生开的几服药后,弱智女的病刚刚有些起色,但还没有完全康复,根本就不能下床来,如果得不到我的照顾,真担心她会被饿死的……行了,警察看出了我的担忧,用更加不正经的口气说,你还真把人家当自己的家人了,也不想想,你把她弄到这里来之前,人家不也是好好的吗?可她现在正病着呢。我告诉他说。如果她真的病着,警察乜斜着我说,那也是被你弄病的……他真的有些等不下去了,快跟我走,有什么话到所里去好好说吧。我要不要拿点衣服?我好像是问自己,又仿佛是征求他的意见,我真不知道派出所里面到底怎么样,我在里面又该待多长时间。老实一点,警察向我喝道,他也许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在耍花招呢,担心我借着去找衣服的时机从他的眼皮底下逃掉,便赶紧把衣兜内的手铐掏出来,有意在我面前晃动了一下,如果不配合我的话,我就把这副金手镯给你带上了。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见过真的手铐呢,却知道那东西不是好对付的,当它戴到你手腕上的时候,你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的皮肉弄伤。我没有不配合你,我赶紧向他表态说,同时收回自己的手,让它们紧贴住身子两侧的胯部,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我现在就跟你走。我被那个警察押着往外走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嘤嘤嗡嗡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开什么会似的,心里还觉得奇怪,什么人会到我家里来开会呢?直到走出了屋门,我才看出来,原来那都是一些前来看我热闹的人,刚才我跟警察到屋里去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才一会工夫,他们竟然就把我家的院子挤满了。我认出来,这些人里有组长、村长和族长,竟然还有治保主任,一看到这个人,我就知道这个警察的到来与他似乎有一点点关系。除此之外,我还在这些人里看到了二先生和石头。二先生有些不敢看我,一见我朝他打量,便赶紧缩回到人群中去了;倒是石头紧紧地盯住我,目光里含满了不解和茫然,作为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也许他对面前出现的情景感到了困惑。就像二先生不敢看我一样,我也不敢接触石头的目光,便赶紧低下头去。就算时间留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又该怎样向他说明白这件事的真相呢?但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我还是鼓着勇气抬起头,用哀求的口气对他说,石头,请你帮我做一件事……石头没有说什么,依旧像先前那样紧紧地盯着我。帮我去照顾屋里的那个人,我叮嘱他说,我不能让人家饿死在我家里。后面这句话看起来像是对石头说的,其实我更愿意让其他的人听到。石头还没有表示什么,警察就又在我背上推了一下说,还做什么美梦呢?一把你带到派出所里去,那个被你拐卖的女人就会被政府解救的。解救?我念叨着他这句话,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为什么那个女人需要解救呢?走。警察真的不耐烦了,抬起脚来,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下。我不能再犹豫下去,只好顺从他的意思,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大街上,向远处派出所的方向走去。来到派出所的当天晚上,我就受到了第一次审讯。在审讯室里,我被安置在一把特别不舒服的椅子里,说来奇怪,那是一把与普通座位决然不同的椅子,不仅四根椅腿被固定在了地下,而且上面两个扶手连接在一起,在高处形成了一面隔板,警察把隔板的一端打开,让我进到椅子里坐好,然后连上隔板,这样我就可以把两手放在上面了,看起来这样的姿势还算舒服,可等我把手放在隔板上时,警察就把我腕子上的手铐连在隔板的金属环上,这样不但我的身子不能随意动弹,两手也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真是一件让我倍感困惑的事,警察带我到派出所里来时,还没有给我戴手铐,现在关到屋里审讯了,却把手铐给我用上了,还把我的两手固定在隔板上,实在没有这种必要,自从到这里来后,我就没有做过逃跑的打算。在我面前的桌子后面,坐着那个带我来的警察,旁边还有一个像是女人的警察做记录,他们倒是坐着普通的椅子,这让我真切感到了警察和犯人的区别。在他们两个人旁边,有一盏特别明亮的大灯对着我,明亮的灯光就像一轮太阳那样朝我照耀,既让我睁不开眼睛,又让我受到了烘烤,似乎我被暴露在了夏天的日头下,禁不住有一种汗流浃背的错觉。我想抬起手来,抹一把头上的汗渍,由于手铐锁在了隔板上,我连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完不成。审讯我的警察像戏台上的审判官那样拍了一下桌子,作为后面那些审讯词语的前奏曲。姓名?我不是回答你了吗?姓名?我……叫李四平。性别?我不像是一个女的吧?性别?我是……一个男的。年龄?五十二岁。你有那么老吗?我打扮得年轻了些……家庭住址?乌龙镇村第二村民小组……回答完这些基本的问题,下面的询问才开始切入正题。李四平,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吗?知道……那你说说。我收留了一个女人……李四平,我可警告你,既然你进到这里来了,就说明你的问题十分严重,不要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问题到底大不大,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你能判断出来的,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把你的问题原原本本地坦白出来,只有这样,你才能不用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而尽早回到你的家里去,明白吗?好像……明白……既然明白,那你就如实向我们坦白吧。你们想让我怎么说?不是我们让你怎么说,而是你根据你的犯罪事实,一五一十地向我们坦白清楚,以求得政府的宽大……你们是让我说,我拐卖了那个女人?你没有拐卖吗?没有……对了,我在家里就向你说清楚了,而且你也同意给我另一个说法,叫什么……我想一想,对了,是窝藏,你在我家里亲口说出的这个词,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以为窝藏的罪名就小吗?这个……我没有认真想过,反正窝藏和拐卖不是一回事吧?好吧,就暂时按照你这个说法,那么接下来你给我们坦白清楚,你是怎么样窝藏那个女人的?为什么要把人家领回你家里来窝藏,在你窝藏那个女人期间,你都对人家做了些什么?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你们让我好好想一想,毕竟那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几天前的那个傍晚,我从山里清理鬼伞回来……等等,清理鬼伞?清理鬼伞是怎么回事?就是把那些有毒的蘑菇清理下来,再换上无毒蘑菇的种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干这件事……你刚才不是说什么鬼伞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蘑菇?鬼伞是什么东西?噢,在我们乌龙镇……对了,你不是莫邪山里的人吧?李四平,让我再提醒你一句,现在是我在问你。对……是这样的,在我们这里,人们都把那些捣乱的蘑菇叫做鬼伞。这件事听上去很奇怪,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你没有和那些蘑菇打过交道,当然就不知道了,不信你去村里打听打听,人们都……别蒙我,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你除了清理什么蘑菇之外,到山上去是不是还有别的任务?比如说到那个小木屋里去找那个女人?不是,那天我从山上回来,从那个看场的木屋旁边经过,才听见有一个人在里面说,我饿,我当时就产生了好奇,是什么人在里面说饿呢?我担心那个人真的会被饿死,就走进去看了一下……你知道是那个女人在里面吗?不知道,当时我只是听见了声音,并没有看见她是什么样子……既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到里面去看呢?你就不怕屋里的人是拦路抢劫的强盗吗?是强盗我也不怕,反正我身上也没有什么钱,最多我兜里就剩下了半块吃剩的红薯……对了,现在是新社会,又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代,怎么会有强盗出没呢?不瞒你们说,在我这五十多年的生活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强盗长什么样呢,都是在电影里演的那些……好了好了,你继续说那天的事。我走到木屋里一看,是一个快要被饿昏的女人,我就把我剩在兜里的那半块红薯给她吃了,可她实在是饿得够呛,我这半块红薯不但没有让她吃饱,还让她感到更加饥饿了……这是她告诉你的吗?不是,是我猜出来的……其实,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给我说过一句正经话呢……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把她带回你的家来?我身上没吃的了,她又饿得不行,我就多了一句嘴,说你要是还想吃的话,就跟我回家去吧……你用这个诱惑了她?诱惑?什么是诱惑?别装蒜……你就用这个理由把她带回家来了?是的。你没有胁迫她?胁迫?我不知道胁迫是怎么回事,请你给我说我能听懂的话好吗?你没有对她来硬的吗?来硬的?为什么要来硬的?不来硬的人家会乖乖地跟你走吗?是呀,我也感到很奇怪,我只说了一句让她吃饭的话,她就乖乖地跟我走了,走到半道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可怎么说得清呢?不瞒你们说,我们家祖先有很多男人,都是因为和女人沾上了关系,就没有落得好下场……还有我的母亲,我又怎么能过得了她那一关呢?等等,你说什么你的母亲?据我们所知,你的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吗?是的,我说的是她的魂灵……什么魂灵?这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秘密,说了你们也不懂的……李四平,不要向我们耍花招,也不要企图转移话题,你当我们这些人是傻子吗?什么魂灵不魂灵的?那都是封建迷信,你以为我们会相信那些不靠谱的事情吗?赶快说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就是……不管怎么说,都要让她吃饱了饭吧,你们不知道她饿的那个样子,好像多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我估计她在流浪的路上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你怎么知道她是在流浪的路上?这个也是我瞎想的……李四平,我再次警告你一次,不要避重就轻,企图蒙混过关,赶紧把你的问题中最重要的方面说清楚,而不要说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我说的就是最重要的,难道她都要快饿死了,这不就是最重要的吗?直接告诉我们,那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从什么人嘴里知道她在那个木屋里的?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你是和什么人接头的?接头?接什么头?不接头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的来龙去脉?如果你不从别人嘴里打听清楚的话,你就敢对那个女人轻易下手吗?我没有对她下手……不下手你是怎么把她带回家来的呢?我不是对你们说过好几遍了,是她自己跟在我后面到我家来的。哦,是不是你给她吃了迷魂药了?迷魂药?什么迷魂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许你们是运用了她饥饿的弱点,才让她轻易就范的?这样说来,你们好几天没有给她吃过正经东西了,所以当她到你手里的时候,就表现得那么听话。差不多就是这样……哦不不,不是,我们没有给她吃东西,是她自己没有找到东西吃……好吧,我们不说这件事了,请你直接告诉我,你买这个女人,到底花了多少钱?花钱?我没有花一分钱?你不是买家?什么买家?我不明白你的话……那你直接和我们说吧,你们是怎么倒卖女人的?莫非你仅仅是一个中间环节?最终你要把这个女人卖到什么地方去?卖什么女人?我没有打算卖她……那你想留着自己用了?自己用?怎么用?怎么用还用我们教你吗?你不是说你是一个男人吗?我先前……后来……反正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一个男人……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一个男人你还要来问我吗?我还是没听明白你们的话……那我们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你强迫这个女人没有?强迫?强迫什么?我没有强迫她,都是她自己愿意吃的……没有问你吃饭的事。除了吃饭以外,那就是睡觉了……对对,就是睡觉,你强迫和她睡觉了没有?睡觉还用强迫吗?当然……不强迫的话,又怎么能睡觉呢?你把我搞糊涂了,莫非你们睡觉的时候,都是别人强迫的吗?李四平,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你这样一个小混混还来装模作样,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能够蒙混过关的人吗?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从你进到这里来的那时候起,你就一直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文盲,其实据我们了解,你是上过几年学的,也就是说我们的话你不会听不懂,但你一直和我们捉迷藏,你以为你是那只比猫还要狡猾的老鼠吗?既然你进到这里来了,就不要再抱侥幸心理,我实话告诉你,我所办的案子里面,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蒙混过关,如果你想让你的问题有所减轻的话,那就一五一十地从实招来,不要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天真的傻子明白吗?明白……其实我没有打扮自己,好像你们问的那些问题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你让我向你们怎么说呢?事情是什么样子你就怎么说,既不要夸大也不要缩小。好吧,我听你们的。那你正面回答我们,你到底强迫了那个女人没有?强迫?啊,这回我听明白了,原来你们是问我这个问题……天哪,你们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怎么会去强迫那个女人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强迫人家呢?这个……你们还真把我问住了……可是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现在你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了。那好,我好好地想一想……大约警察也感到这个案子有些棘手,不是一时半会能弄清楚的,便有意放慢了审讯的节奏。他歪过头去,朝那个一直在伏案记录的女警察看了一眼。女警察匆匆写完了几行字,抬起头来,然后又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和他说了几句话。审讯的警察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走到一边,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时他想到了什么,便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烟卷朝我递了一下。我没有抽烟的习惯,便对着他摇了摇头,再说,我就是接过了他的烟,由于手抬不起来,也不易送到嘴里去,尽管这样,我还是朝他微笑了一下,以示对他的感谢。经过这一段时间审讯,我也感到十分疲惫,屁股下的座位不那么合体,两手在隔板上铐得难受,整个身子都很难活动一下,尤其那盏一直对着我照的大灯,让我眼前不断地飞舞金星,搞得脑子也一阵阵迷乱。报告,我鼓着勇气向警察请求说,能不能把那盏灯朝旁边移一下?警察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很快便掉开了身子。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我这个提议实在有些过分,本来还想退而求其次,提出让他给我松一下手铐的要求,但张了张嘴,干脆又把话咽了回去。我有些沮丧,将酸疼的身子缩回到椅子里,并使劲摇了摇头。警察吸完了半根烟,把剩下的烟屁股丢到地下,又用鞋底踩踏了几下,然后回到他的座位上,重新摆出了审讯我的架势。怎么样?他精神抖擞地问我,想清楚了没有?差不多吧……那你直接告诉我们,你到底强迫了那个女人没有?没有。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既然你没有动过人家,为什么要让人家上你的床呢?我想的是,我总不能和一个女人睡在一起吧?可我家里就剩下那一张床了,我就把自己的床让给了她,而我睡在了下面的柴草堆里……你和她在一起过了几个夜晚?大概……我想一想,大概是五个夜晚吧。在这五个夜晚当中,你都做了些什么?我还能做什么?睡觉呗……你真的就那么老实?我原本就是个老实人,你们可以到村里去打听打听……李四平,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前,你结过婚吗?结婚?没有。你为什么没有结婚呢?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都是因为我的母亲,她不想让我重复我们祖先那些男人的遭遇,便一心一意地把我打扮成一个女人的样子,按照她的意思,我是不应该沾染上那些女人的,如果搞不好的话,她们就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灾难……你相信这一点吗?我……我是按照我母亲的愿望做事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听你母亲的话?对了,你母亲不是死去好几年了吗?虽然她死了,但她的魂灵还是会……好啦,我们不说魂灵的事了,你只是告诉我们,你渴望结婚吗?当然……我想不管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其实没有一个人是愿意一个人过日子的……这就是说作为一个男人,你是渴望女人的了?可以这么说吧……那么当一个女人真的来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又怎么能面对她而无动于衷呢?这个……你是说,我应该和她睡觉对吗?不是我说,而是你是怎么想的?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她一直向我要吃的,后来又变成了那种样子,我一直在一心一意地照顾她,就像照顾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病人,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我就没有产生其他的念头……那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是怎么把她弄到床上去的?这个问题好奇怪,我没有弄她,是她自己爬到那张床上去的……你是说,那个女人主动上了你的床?差不多是这样吧……好一个李四平,看来在此之前我们都看轻了你,大家都以为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平时不敢惹事,也不对别人动心眼,可哪里想得到,你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自己的家伙,可以说你的脑子比大多数人都狡猾得很呢,别人说一句话想到的就是这句话,而你呢?当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想到的其实是后面的两句话三句话,也就是说,你是给自己留有充分余地的。真的是这样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出来?让我给你指出来吧,为了给自己减轻犯罪的程度,你早就把这件事想清楚了,所以在给我们交代的时候,你总是把责任的重心放在别人身上,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你这个当事人无关似的,比如说,你说是那个女人自己爬到你床上去的,也就是说,如果你和那个女人真的发生了关系,你是没有多大责任的,因为是那个女人采取了主动,是不是这样呢?这个……好像也不是这种样子,因为我们没有发生过什么关系。李四平,发生没发生过关系不能听你的口述,而是要根据事实,或许你以为,只要你硬着头皮不承认,即便是事实发生了也不会让别人弄清楚,但我告诉你,你完全想错了,只要是发生了的事实,就没有我们弄不清楚的,比如你和那个女人到底发生没发生关系,我们可以把那个女人弄到医院里去检查,到那时你就知道,一切都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医生根据事实说了算。如果你没有听清楚的话,我再进一步告诉你,我们可以让医生对那个女人检查清楚,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受到伤害,如果她真的被侵犯了的话,就算你打死了也不承认,我们也可以从她身上采集到你伤害她的证据,这一点难道你能真的逃过去吗?哈哈哈……你说的这些就像电影里演的,我看过那样的电影,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女人做检查的……哈哈哈,真是想不到,搞来搞去我们都搞到电影里去了……李四平,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再一次装模作样下去的话,我们可就对你不客气了。怎么?你们是不是要打我了?你以为我们不敢动你这个罪犯吗?我不是罪犯,我根本没有犯过罪……到底你有没有犯过罪,一会你就知道了。说到这里,审讯我的警察抬起手,朝我这边摆动了一下,像是发出了什么指令。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后的一个人就绕到我面前,迅速把我的手铐从隔板上解下来,同时将挡在我面前的隔板也打开了,一把抓住了我胸前的衣服。我有些意外,根本没想到在我接受审讯的过程中,竟然还有人站在我身后,更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让我脱离那把椅子,还天真地以为审讯结束了呢。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孔武有力,一下子将我从椅子里提溜出来,我的身子一阵晃摆,本能地想站稳一些,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动作上,就随着那个家伙的手势摔倒在地下。我这才回过味来,原来他们要对我动粗了。那个家伙拳脚相加,朝我的身上接连不断地打来。我在地下蜷缩起身子,并用两手抱住头,避免自己的要害部位被他打坏,这也是我从电影上学来的。你们不能打我,我一边在地下翻滚一边向他们指出说,警察是从来不打好人的……那个家伙一边继续打我一边告诉我说,警察不打好人,但打的是你这个坏人。我再次对他说,我不是坏人……他也再次告诉我说,是好人是坏人等老子打完了再说。我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便只好闭上嘴巴,任凭他们把这一顿暴打进行完毕。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这个打我的家伙并没有身穿警服,也没有头戴警帽,或许在他们想来,就算我这个被打的人无足轻重,也不能让他们落下警察打人的把柄,所以在收拾我之前,那个家伙很聪明地把标志服脱下来,纵然我浑身长满了嘴巴,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了。过了好一会,这顿暴打终于完成了,那个家伙把我从地上提溜起来,重新安放到座位上,这次没有合拢我面前的隔板,当然也就没有把手铐连上去,尽管这样,我也没有力气脱离那把椅子了。那个家伙又绕到我身后去,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我不知道他依旧站在我身后,还是完成任务后走开了。我被打坏了,身子在座位上瘫作一团,总想往下面滑落,但我极力控制住身体,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到地下去。在我接受暴打的过程中,那个审讯我的警察又站起来,走到一边,再次悠闲地吸起烟来。而那个做记录的女警察也对眼前的暴行视而不见,对着她刚刚写完的审讯记录,摇头晃脑地吧嗒嘴巴,好像在读她自己创作的文学作品似的。看我在座位上坐稳了,审讯我的警察再次把烟头丢到地下,用鞋底碾灭后,回到他审讯我的位置上。女警察也拿起笔来,做好了继续创作文学作品的架势。怎么样?知道不好好坦白的滋味了吗?你们怎么能随便打人?难道你们就不怕冤枉了我这个好人吗?在弄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受到冤枉?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人们的举报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坏人的犯罪活动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去,在这种时候,采取一点点过激的小行为也是在所难免的,还请你予以理解。你们说得倒是轻巧,可我真的被打坏了……既然感觉到了疼痛,那就如实坦白你的问题吧。你们是让我承认强迫了那个女人?或者是让我承认我同时拐卖了她?这件事到底有没有,不是我们让不让的问题,而是你坦白不坦白的问题。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坦白?事情是这样的,审讯我的警察大约也感到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仅凭威胁甚至暴打也不能让他们得到我的口供,不好在座位上继续坐下去,便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把拿在手里的一张纸巾递给我,待我擦过脸上的血迹后,他弯下腰来,向我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反正这件事我们是要弄清楚的,不瞒你说,在我们乌龙镇,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说大了,是牵扯到拐卖妇女和强迫妇女的事情,这可是性质十分恶劣的问题,派出所和镇政府的领导都十分关注,明确指示我们要把这个案子如期破掉;说小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把这些问题都坦白清楚了,我们就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自首你明白吗?法律上明确规定,至少是可以减轻刑事责任的,你也知道我们办案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坦白的态度好,交代的事情多,我们就把你的问题减轻到最低程度,比如说我们在向领导汇报的时候,尽量把这个问题往轻里说,往小处说,这样在判案量刑的时候,你就会沾老大光呢,明白吗?他把身子缩回去,又用相反的口气说,当然,你也可以顽抗到底,拒不交代,但那样一来,你可就吃大亏了,那句抗拒从严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也知道我们的办案能力,乌龙镇这些年来的案子哪一件我们破不了?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还能和我们这些机智勇敢的警察较劲吗?别落个到头来既吃了亏又后悔的不利局面。他伸出手,在我肿胀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想一想,何去何从,可是由你自己说了算的。他从我面前走开,在回到他的座位上去的过程中,再次提醒我说,我可给你机会了,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要紧紧地抓住,俗话说得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没有拐卖那个女人,也没有强迫那个女人。我依旧用先前的口气说。警察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看来你真想顽抗到底,如果你没有干那些坏事的话,那个女人又为什么出现在你家里?你是一个自己都承认渴望女人的光棍汉,又怎么能面对一个女人而无动于衷呢?问题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我不知道,我低下了头,忍受着脸上的疼痛说,这些我都说不清楚……警察想要继续发作,这时那个做记录的女警察扭过头来,朝他看了一眼。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警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耐着性子问我说,只要你把我提出的问题回答清楚了,今天的审讯就可以结束了,听明白了吗?我想了一下,刚才他无非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那个女人是怎么到我家里来的?另一个是我这个光棍汉为什么没有对那个女人动心思?我聚集神力,继续往深处想,便发现这两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为什么没有强迫那个女人?警察说得明白,只要我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了,也就是说告诉他我没有那样去做的理由,我就可以回到关押我的小屋里去了,我实在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不仅那盏大灯照得我头晕目眩,而且身上也被那个家伙打得皮开肉绽,我是多么希望马上离开这里,到关押我的小屋里去躺一躺歇一歇呀。好吧,我吃力地站起来,把两手放到胸前的腰带上,一边摸摸嗦嗦地解一边回答他说,那我就和你们说个明白吧。然后我在心里说,反正我不豁出去也不行了。警察看着我手上的动作,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过多久,随着腰带的解开,裤子便褪到了脚脖子上。你们看看吧。我胀红着脸对他们说。看什么?警察还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没有回答,那个女警察就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说,你在耍流氓?耍流氓?警察也似乎回过味来,不禁有些惊讶,这个家伙胆子太大了,居然把流氓耍到审讯室里来了?他还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女警察不敢再继续朝我身上看,赶紧掉开了头去,队长你快制止他,不能让他在这里胡作非为……男警察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李四平,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们不是让我把这件事说清楚吗?我在把自己的裤子褪下来后,又撩起我上衣的下摆,以便让他们把我裆前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看得更加明白,那你们就好好看看吧。他真的是一个流氓。女警察终于待不住了,捂上眼睛便朝一边逃去。但男警察却定住不动,在这一刻间,他也许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但没有继续发火,而且认真地询问我说,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告诉你,我指着自己的裆间说,我这里是不行的……不行?警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不行?我对女人,我哀哀地看着他说,是不行的……什么?警察大吃了一惊,你是说你对女人没有能力?我悲伤地点点头,不知道再对他说什么。那一刻间,我觉得我的泪水就要流出来了。老天哪,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在他们的逼迫下,我这个隐藏了五十年的秘密不能不朝他们袒露出来……耻辱,这简直是我李四平这辈子最大的耻辱……祖先呀,求求你们原谅我,把我这个不肖子孙放过去吧……如果我不是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就会扑倒在地,让下面的黑暗罩住我的脸面,再也不爬起来。原来是这样?男警察呆呆地看着我,一时陷入深深的思索里。够了吧?我抬起手来,使劲拍打着我自己的脸腮,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办呢?警察醒悟过来,赶紧朝我摆摆手说,好啦好啦,赶紧把你的裤子穿上吧?我依旧问他说,我到底说明白了没有?说明白了,警察再次朝我摆手说,我也听明白了。他看我还没有提上裤子的打算,便绕过桌子,再次来到我面前,伸手扯住我褪到脚下的裤子,抖抖索索地帮我提上来。真是想不到,他愧疚地向我说,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我本是一个男人,我流着眼泪对他说,可他们希望我是一个女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越来越困惑了。都是我祖先的那些事,我悲哀地摇着头说,把我们一家吓坏了,以至于我这个男人也做不成了,只能去做一个女人……做女人?警察不解地问我,你不是也没有做成女人吗?做成倒好了,我闭上眼睛说,问题是我没有做好男人,也根本做不成真正的女人……当然当然,警察顺着我的话说,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去当女人呢?他们这都是怎么想的呢?在这种情况下,我向他解释说,就算把十个女人放到我面前,我又该做成什么事呢?真是悲哀,警察点点头,脸上愧疚的神色越发严重了,我没有想到,原来你身上还有这么悲惨的遭遇。到这个时候,我觉得对他的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便再次问他说,今天的审讯可以结束了吗?警察简单地想了一下,便回答我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虽然还有许多问题要弄清楚,但时间有的是,你还是先回去歇一会吧。说到这里,他从衣兜内掏出钥匙,把我的手铐打开。让你受委屈了。他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然后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无嘲讽地嘟囔一句,也把我累得不轻。他想起什么来,便朝那个女警察消失的地方看,嘴里叨念着说,意外,今天真是一场意外呀。回到关押我的那间小屋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来自身体和心灵的伤痛也让我难以安静,即使倒退一个时辰,我也不会想到,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我竟然把裤子褪下来,原本被关到这里来,我就觉得受到了屈辱,再加之这个不得已而做出的举动,我便更加感到脸上无光,如果这件事传到乌龙镇大街上的话,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将怎么做人呢?尽管我疲惫得厉害,却无论如何无法睡眠,因为房间里没有钟表,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甚至这间小屋里也没有一个窗户,外面的光线便照不进来,我就像掉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里,总有一种悬浮在空中的不安定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嚷叫声,开始还以为是产生了幻觉,但慢慢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我便判断出,那真的是一个发生在现实里的声音。我要我的男人,那个声音说,你们还给我男人。当然,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在我听来,这个声音还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我又马上否定了这个念头,我是第一次到派出所里来,这里又怎么可能有我熟悉的声音呢?但随着那个声音的增大,我很快明白过来,或许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派出所的人,就像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一样,这个声音的发出者也是从外面具体说是从乌龙镇来到这个地方的?你们还给我男人,那个声音不仅自己喊叫,而且还让什么器械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就像给她的喊叫进行着音乐伴奏似的,我要我自己的男人。我想象得出,那些哐啷哐啷的声响应该是铁器碰撞发出来的,别是那个发出喊叫的女人在摇晃院落里的铁门吧?到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听出来是谁在喊叫了,因为那个声音让我觉得越来越熟悉,没错,不久前我还真切地听到过这个声音呢,咦呀,我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是那个弱智女的声音吗?这个念头一起,我便急快地爬起来,摸摸嗦嗦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仔细谛听。啊,我终于判断出来了,那个声音,那个大声嚷叫着索要男人的声音就是来自弱智女,但让我不解的是,她的声音怎么会在派出所外面响起来?按说,她应该是在我家的床上躺着的,难道说此时她也到派出所来了吗?更让我感到难以理解的是,她在喊叫中说“还给我男人”,那么她那个男人应该是谁呢?难道说还有属于弱智女的男人不成?这就是说若智女是有男人的一个女人?她又为什么到这里来要她的男人呢?似乎不用怎么往下想,我便感到那个男人或许与我有关……想到这里,我差点从地下跳起来,天哪,她别是把我这个人当成了她的男人吧?这是不是说,在她心目中,已经认可我是她的男人了?这样一路想下来,我的心脏便止不住跳荡起来,意识到一件让我决然想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着……怎么回事?外面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当然,这个声音我也是非常熟悉的,没错,就是审讯我的那个警察发出来的,你在这里闹什么?警察好像也出现在那个发出哐啷哐啷声响的院门边。你们把我的男人关起来了,弱智女的声音,我要让我的男人回家去。警察的声音,你是谁?这里怎么会有你的男人?弱智女的声音,你们白天抓走的那个人就是我男人,我要把他带回家去,我不能让他待在你们这里。警察似乎想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不禁惊诧地叫道,怎么?难道你是那个被他……他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停顿的间隙是包含“拐卖”和“强迫”两个词汇的,也许他也感到这时说出它们不那么恰当,便改换成另外一个词说,弄到他家里去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弱智女顺着他的话说,那天我被他领回家去了,现在我要把他也领回家去。警察还有些不解,我们不是把你从那里解救出来了吗?你怎么会把那个地方当成你的家呢?那里本来就是我的家,弱智女回答他说,谁用你们解救了?这是怎么回事?警察也被她问糊涂了,你不是被他骗到那个地方去的吗?也许你还不知道,那个家伙有可能是打你主意的坏人,你不但不感激我们的解救,还到这个地方来要什么男人,我看你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你们才没脑子呢,弱智女毫不客气地反驳他说,我有脑子没脑子关你们什么事?废话少说,快还给我男人,我不能让他在你们这个鬼地方过夜。真是乱套了,警察自语了一句,随即又增大了声音,在我们没把那个人的情况调查清楚之前,我们是不会随便放他走的,你赶快离开这里,再在这个地方闹事,我们也会把你弄到里面来的。把我弄进去吧,女人用欢快的声音说,那样一来,我就和我的男人团聚了。什么你的男人?警察不满地说,看来你真是个四六不懂的女人,连白和黑都看不明白,也难怪会受人家的骗……我没有受骗,女人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男人也没有骗我,都是你们这些坏蛋多管闲事,老娘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谁让你们操这份闲心了?警察差点被他问住了,想了想才嘟嘟囔囔地回应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天下竟有这样又蠢又傻的女人,差点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废话少说,弱智女的声音越来越大,快把我男人放出来,不然的话,我就在这里闹到天明,或者你们把我放进去,让我在这里和我的男人团聚……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弱智女的声音还在外面响起着,倒是警察的声音消失了,或许他已经被弱智女闹得不耐烦,回屋去歇息了,也就是说,院门口只剩下了弱智女一个人,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地叫喊,两扇大门也再次被她晃得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在暗夜里传出很远很远,给这个原本应该平静的夜晚增添了许多不安定的成分。我直直地躺在地上,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真的,外面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呢,还是仅仅出自我脑子的幻觉?自从我把那个弱智女领回家后,她就不断地吃喝,后来又患上疾病,几乎没有和我说过几句话,甚至没办法让自己的脑子变得多么清醒,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从床上走下来找到了派出所来,而且变得那么伶牙俐齿,竟然把那个善于审讯别人的警察问得张口结舌,我简直怀疑,那个在外面向警察闹事的女人不是弱智女,而是另外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女人。但我仅仅想了一下,就马上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弱智女之外,我还从来没有和另外的女人建立过什么关系,不可能有其他人抱着触犯警察的风险来为我闹事。真的是她,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说,没错,那个在门外为我呐喊的女人真的是弱智女。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热辣辣的感动,鼻子一酸,竟然趴在地下呜呜地哭起来。弱智女的声音在外面响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时候,她的声音才慢慢消失,哐啷哐啷的门板晃动声也没有了。我从迷离恍惚的状态中睁开眼睛,就像从一场难辨真假的大梦中醒来一样,就着门外透进来的一缕昏暗光线,看见一个人蹲在我面前,正直直地打量着我。是什么人到我屋里来了?我眨巴着疲惫的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这个人竟然是审讯我的警察,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有听到他的动静?是这样,警察有意咳嗽了一声,以提醒我的注意,那个女人夜里来要你了,这让我们感到十分为难……我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表达怎样的意思。或许是我们误解了你……说到这里,警察站起来,在我身边慢慢地踱着步子,并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烟,想点着吸一口,可又没有找到打火机,便又把那根烟装回到兜内,事情也许又没有那么简单,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情还有待我们调查清楚……你们要把我怎么样?我有些急不可待地问他,到底是想放了我,还是把我继续关在这里?时间还来得及,警察叨念着说,既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告诉自己,然后他再次咳嗽了一声,这样吧,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几天吧……说到这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赶紧向我解释说,不用担心,那个女人还在你家里,既饿不着,也冻不着,再说她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昨天夜里闹得那个欢势……他用手在脑袋上挠了一下,又不自觉地摇摇头。你们还要关我?我有些不高兴,事情不是已经明朗了吗?你是说她承认你是她的男人?警察盯着我说,可你真的是她的男人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在我身上打量。我意识到他眼神的不怀好意,不禁想到昨天我在他面前脱裤子的情景,脸颊一下子胀热起来。我真想站起身,用拳头在他那张黑乎乎的脸上捣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警察看出了我心里的愤怒,赶紧微笑着安慰我说,本来既然那个女人都表了态,我们也不应该再继续为难你……他皱起眉头,又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像是才下定最后的决心,你先在这里委屈几天吧,我抓紧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争取早一点给你一个完美的结论,你看这样行吗?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我追问他说。警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便赶紧朝后退了几步,以离我更远一些,也许这时他才意识到,在这件事上他是用不着和我商量的,说话的语气也便严肃起来,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架势。那么就按照这个方案办。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向我解释什么,就掉回身子,打开门板往外面走去。我要把你彻底弄明白,他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看着他的背影说,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还用调查吗?你们难道问我一下不行吗?其实你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门外传来警察的声音。我困惑地眨巴着眼睛,实在想不明白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呢?警察走了,关押我的屋内又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知道,在未来的一些日子里,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间小屋内,而没有其他另外的办法,只有等待警察把他所谓的问题调查清楚,我才有可能到外面去与弱智女团聚……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对我自己产生了兴趣,正如警察所说,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真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