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家道变故

挟“康乾盛世”之余威,承皇天后土之眷顾,清代中叶嘉庆年间,朝廷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平定了白莲教起义之后,烽火硝烟暂息,天下总算大体安定下来。

然而,黎民百姓刚刚喘了口气,一场来势汹汹的大旱携带瘟疫突袭鲁豫皖交界地区,霎时哀鸿遍野,千村寥落,田地荒芜,大批灾民背井离乡……

嘉庆十一年(1806年)深秋,皖北。这是一个西风漫卷,霜染层林,落叶飘零,蛩鸣凄切,田野里残存的苞谷、瓜豆已收割完毕,苍茫大地尽显山寒水瘦的萧瑟季节。

凤阳府古城楼。高大幽暗的拱形门洞里,行人穿梭,商贩稀疏。一辆满载死尸的驴拉木轮车,吱吱呀呀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甬道,慢悠悠地向郊外驶去。路人惊悚,立马捂鼻掩嘴,唯恐避之不及。赶车的老头满脸病态,形销骨立,神情呆滞,耷拉着脑袋,似乎随时都会颓然倒地,一命呜呼。

肤色黧黑泛灰,脸庞皱纹纵横,面容憔悴,年过半百的郎中张宏泰身穿斜襟土布大褂,腰扎绳带,身后背着沉甸甸行嚢从古城楼门洞里经过,认识他并得之救助的人都尊敬地朝他作揖鞠躬。有位身穿破布袍,脚登芒鞋的白髯老翁上前问道:“张郎中,看你这样子,是要回老家吧?”。张宏泰欠身作揖答:“是呵,药铺撑不下去了,只好回乡另谋生计……”白髯老翁叹了口气,眼噙泪花说:“你这都是仗义疏财,为了赈灾救人给拖垮的……凤阳百姓记着你的大恩大德,菩萨保佑好人……”老翁与众人再次连连作揖。“承蒙抬举,后会有期……”张宏泰频频还礼,然后转身离去……

远远地将凤阳古城甩在身后,张宏泰高高卷着裤脚,双腿沾满泥尘,手持郎中用的拨浪鼓,头发蓬乱,胡子拉茬,风尘仆仆地走在归乡的旷野小路上。

从皖北凤阳府到江苏溧水县,千里迢迢,山重水复。遇河摆渡,逢山攀登,昼行夜宿,途中逢村过集还得寻诊治病,挣些吃喝投宿的盘缠,漫长的旅程几乎全靠双脚丈量。

黄昏,西天丹云似火,霞光绚烂,归鸟投林,渔舟唱晚,缕缕炊烟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缭绕、弥漫、融化开来……自打步入江南鱼米之乡,离家越来越近,丰饶富庶,滋润秀丽的环境氛围令归心似箭的游子目光炯然,神情提振,内心逐渐变得恬静、熨帖而踏实。

江苏溧水县柘塘镇泗庄。

一户普通农家小院前,看门狗先是汪汪大叫,接着便表现出亲热状,摇头晃脑,尾巴直摇。张宏泰伸手拍拍它的脑袋,刚刚推开虚掩的门扉,就被从屋里冲出来的儿子们团团围住了。“大(爸),真没想到是你回来了……”,“大,我还以为要等到过年,我们一家才能团圆哩!”,“大,这趟回来,可要多住些日子……”,几个儿子七嘴八舌地嚷个不停。紧跟着出来的妻子从丈夫的脸色和神情里似乎窥见了一丝难言的恓惶和落魄,但她并不挑明,只是一个劲地催着丈夫:“快快快,快进屋歇息,饭快好了……我再炒几个鸡蛋给你下酒……”。

长年孤身在外打拼的张宏泰进屋,卸下背着的行嚢,顿感松了口气,一屁股落在八仙桌旁的长板凳上,稍稍缓了一会儿,渐渐浑身来了劲,随口招呼老伴说:“饭等会儿吃,我要先洗澡换衣服,防止把瘟疫带回家”。老伴答应着,赶紧去烧热水。

洗完澡,换过衣裳,张宏泰重新在桌旁坐下。大儿子端来饭菜,二儿子拿来酒罐和杯子,刚刚十来岁的三儿子鸣鹿则机灵地将筷子递给父亲。张宏泰心里暖融融的,大半年治病救人抗瘟疫,加上返乡途中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辛苦劳累,瞬间烟消云散。他捧起陶罐往杯子里斟满酒,定下神来,不无疚愧地说:“唉——,天时不利呀!凤阳府闹旱灾,流行瘟疫,我开的药铺倒板子了,真是铩羽而归啊……”

“莫急莫急,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果然猜中了,心情沉重而又纠结,但还是装作轻松的样子温言劝慰。

张宏泰吃了口菜,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厨房里喊:“噢,对了,我换下来的衣服,要用开水煮一煮,杀毒!”。妻子回应道:“是的哦,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几个儿子端着饭碗皆发愣,望着父亲愕然无语。

张宏泰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皖北的灾情:“……这次凤阳府的瘟疫来势凶猛,你们是没看见哦,那真叫惨不忍睹啊!人一瘟一大片,有的全家死绝,街市上不仅棺材卖光,到后来连卷尸体的篾垫芦席都紧缺。有的人倒在荒郊野外,尸首被狼和野狗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我这个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郎中,能不出手相助吗?……”

铅云低垂,风摇树晃,不时有黄叶雨点般飘下,落在空旷杂乱的小院内,仿佛无处不弥漫着忧郁压抑的气息。

张宏泰并非一介农夫,少时即涉猎岐黄之术,成年后作为游方郎中,足迹踏遍溧水、苏南和皖东南、徽州一带,深受徽文化、徽商遗风的浸染熏陶。稍有积累,他于嘉庆五年(1800年)单枪匹马独闯皖北凤阳府,始创“张恒春”药店。所谓“恒春”,乃寄“恒昌久远,妙手回春”之志也。

六年后,就在“张恒春”药店渡过艰难期,步入平稳状态时,皖北凤阳府一带遭遇持久苦旱,瘟疫流行,尸横遍野。张宏泰多方救济“贫不能求医药者”,制作了大量救急丸散,“广为赠送,以是活人无数”。因散尽薄财,亏损不支,翌年秋末不得不歇业回归老家。他有一女三儿,长女文英早已出嫁,去了邻县落户,等于是泼出去的水。长子明歧年已二十岁,次子明嶷年方十六,三儿子明禄(鸣鹿)才十一岁,是个尚未破土的嫩芽芽。明歧、明嶷为人憨厚,因家中略有薄田,一直辛勤耕种,是家里的顶梁柱。秉性机灵聪慧的三子鸣鹿幼入私塾,品学兼优,很受塾师偏爱,老秀才葛润章早就夸下海口:“孺子可教也!日后定能蟾宫折桂,皇榜题名,前程不可限量矣!”。可张宏泰时运不济,遭遇大旱瘟疫,为救灾民,老底子掏空,药号倒闭,捉襟见肘,看来是难以供养鸣鹿继续求学,以科考出仕,光宗耀祖了。

粗通文墨,颇有心计和远见的张宏泰在回乡的路上就苦思冥想,怎样寻一条出路,以图东山再起,复兴家业。

妻子忙完手头事,这才端着饭碗上桌来搛菜,张宏泰顺手将一块五花腊肉捺在妻子的碗里:“吃吃吃,你光搛素菜怎么行……”。随后,用筷头挠了挠头发花白的后脑勺,默默地咪了一口酒,这才心情抑郁地说:“我年过半百,力不从心了……明歧、明嶷在家种田,是缺不了的人手。三儿今年十一岁,还未成年,读书求功名当然最好,你也够格,可我们家突遭变故……你大哥老大不小的人了,至今尚未婚娶,愁得我夜里都睡不着觉……”。老父喉头哽噎,说不下去。

懂事的鸣鹿赶紧说:“大大(爸爸)莫难过,念书的事……我听你的话……”

父亲微微点头,咳嗽了几声,稳了稳情绪,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三儿,道出了心里的盘算:“你毕竟读了几年书,是个断文识字的人。让你做田,我实在心不甘情不愿。思来想去,你还是跟我当游方郎中吧,先学点本事,能自食其力,等长大一点翅膀硬扎些了,再往高处飞……就是不知三儿肯不肯……”。父亲忧郁而疚愧地瞥了一眼鸣鹿,满含期待,又似乎于心不忍。

鸣鹿忙走到父亲跟前,眼里噙着泪花说:“大,我……我愿跟你当郎中。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我也应该尽尽力。你在凤阳开药铺,我以后……就跟你干老本行,争取让家里重新翻身……”。

“三儿懂事……”父亲疼爱地握住鸣鹿的手腕,“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哦!”。

母亲端着饭碗,含泪叮嘱道:“出门当游方郎中,就不像在家里快活了。要跑路,要吃苦,饱一餐饿一顿,风里来雨里走……三儿才十一岁,要受罪喽!有什么办法哩,咬口生姜喝口醋……”。

“妈,我不怕吃苦。我要跟大(爸)学本事,将来挣钱养你们……”少年鸣鹿竭力掩饰内心的忐忑不安,笑着安慰父母。他越是这样,上人心里就越是不好过。

“快吃饭,快吃饭!这是好事嘛,有人想当郎中,还当不上哩……”张明禄佯装欢笑地说着,其实心里还是丢不下想读书的念头……

事情敲定以后,这天一大早,张明禄经家人同意,用布袋背了30斤米来到邻村的老塾师葛润章家里,向老先生辞别。

走近衰颓的村祠堂老宅,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高大空旷而又阴森陈旧的屋里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张鸣禄一听就晓得,这是南北朝人周兴嗣编撰的《千字文》。前两天,葛先生还在给自己和同学们讲解这篇课文呢,可今天自己却要退学,无缘上完这堂课了。他多么希望自己仍然是同学中的一员,坐在这安静整洁,遮风避雨的课堂里,把书继续读下去呀!可是因为家遇变故,自己不得不中途辍学。今后想坐在课堂里念书的奢望,恐怕再也难以实现喽。想到此,张明禄难过得流下泪来,低声抽泣着。

葛润章见窗外有人影晃动,还传来轻微的哭泣声,便拄着拐棍,捧着书,走近窗前一看,不禁愣住了,“咦,这不是张明禄吗,你怎么不进来上课呀?”鸣鹿只好抹抹眼泪,背着米袋子进了屋。

葛老先生见他背着米袋子来了,一开始不知其意,笑吟吟地说:“明禄,你上个月的束脩不是已给过了吗,怎么又……”。张明禄将米袋往地上一放,就伤心地痛哭起来:“……先生,我、我……我今后不能来上学了……”葛先生大惊,忙问,“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呀?”。“我家……我家遭灾了,没钱供我念书……我要跟大大学做游方郎中……”待学生流泪说明原因,老先生又急又气,将手中的拐棍往地上直捣:“糊涂,真是糊涂啊!你是我教的最好的学生,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不在话下,怎能为了挣几个银子就断送无量前程呢?……不行,我要找你父母讲理去……”葛老先生说着就要冲出屋去,张明禄赶紧一把抱住老师的腰,哭求道:“先生莫去,先生莫去……我家遭了难,父母也没办法……你老不要气坏了身子……”。

葛老先生低头看看鸣鹿,不禁老泪纵横,一只手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哽噎着说:“你这伢子懂事……而且又聪明又好学,又能吃苦又有心数,今后你不管干什么事都会成功的……只可惜,无缘蟾宫折桂喽!”。师生俩抱在一起痛哭不止,同学们也都围上来安慰劝说,问这问那……

天空晦暗,阴云密布。晌午,心思重重的张宏泰赤脚牵着一头牯牛,与肩扛铧犁的大儿子明歧一同出村去耕田。

路过财主唐寅发家门口,忽然被唐财主叫住了,这个外号叫“糖葫芦”见人就笑的矮胖子颠颠地迎上前来,殷勤地套着近乎:“大老表,好久没见到你了,哪天回来的呀?进屋喝口茶再下地吧”。张宏泰晓得他一肚子花花肠子,八成又是想提买田的事,便不冷不热地回道:“莲塘口那几亩地还没耕完,等着下种哩”。

“糖葫芦”只好屈尊凑近前去,笑眯眯地小声说,“听说你把三儿子的学停了?唉呀,这多可惜哦,那伢子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你们家光宗耀祖的希望全在他身上哩!我晓得,你不就是手头紧了点嘛,只要你脑筋活络一点,把莲塘口那几亩田卖给我,不就周转开了嘛!”。他想张家莲塘口那四五亩肥田已不是一年两年了,明里暗里,当面或托人提起过多次,出的价钱也不低,但张宏泰始终没松口。那可是祖宗留下的宝地,要风得风,要水得水,肥得流油,旱涝保收,种什么兴什么,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怎么能卖哩?!

张宏泰很坚决地摇摇头说:“我宁愿停伢子的学,也不会卖地。”说罢,牵起牛就走。“糖葫芦”则紧跟着他撵,“你真是一根筋。卖田先救急,等以后伢子金榜题名,荣华富贵了,你再赎回来也行嘛……”“不中不中,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活命田,决不能卖。”张宏泰斩钉截铁,头也不回地牵牛朝村外走去。

“糖葫芦”只好停住脚步,沉下脸来,望着远去的背影懊恼地摇头叹气。

寒蝉嘶鸣,枯荷摇曳。村外莲塘口,张宏泰高挽裤脚,身穿粗布背搭,满身泥浆,正挥鞭赶着老牛在犁田。忽然,一阵叮当叮当清脆悦耳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不用看张宏泰就知道,那是挑货郎担走村串户的小贩子大老李来了。

说来寒碜,前些日子在他那里称了两斤盐,拿了些针头线脑的杂货还没给钱哩。果然,眼睛比锥子还尖的大老李看见张宏泰在这边犁田,就特意绕道走过来,老远就热情招呼道:“张大哥,正忙着啦,怎么没出诊去呀……”“是哦,这两个月腰腿病犯了……吁吁,吁——”张宏泰喝停水牛,转身答道:“老李来啦……看见你,我就不好意思。欠你的钱,有些日子了,你不提,我心里也急。这样吧,你进村到我家去,家里攒了些鸡蛋,你让伢子他妈拿出来称称,看够不够还钱的。”“哎呀,张大哥真厚道,这点小账还记在心里。”大老李吃到了定心丸,踏实多了,他在田埂上缓缓歇下担子,摘去头上的蒲帽当扇子扇,望着已犁了一半的田说:“你家这几块田好啊,泥土黑油油肥噜噜的,地势高却又靠着莲塘,旱涝保收,掸眼一瞧就让人喜欢”。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读过几年私塾的张宏泰回了句古诗,然后伤感地说:“要是没有这几亩祖田,一家人早就没活路喽……”“日子难过就慢慢捱,只要人勤快,总会时来运转的。再说,你是个郎中,怕什么?……”闲聊了几句,大老李挑起货郎担颠颠地朝村里走去,张宏泰继续赶牛耕田,不禁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一文钱,难倒七尺汉哦!鸣鹿儿,但愿你能好好学做郎中,来日发迹,让我们张家彻底翻个身……”。

从十一岁开始,少年张明禄跟着父亲学做游方郎中,走村串户,进山下湖,采药辨材,诊治常见病症,可谓全身心投入。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栉风沐雨,披霜踏雪,张宏泰父子俩结伴同行,各自背着包袱,携带油布伞,奔波在乡村集市间,寻医出诊,挣些铜板碎银,养家糊口。

蜿蜒寂静的乡间小路上。张明禄手摇拨浪鼓走在前,但却闷头闷脑不吭声。父亲笑着说:“鸣鹿,光摇鼓不行。进村过户,遇到路人,你要喊。不然的话,别人怎晓得我们是干什么的呢?”张明禄低头,腼腆地说:“大,我不好意思喊……”。“孬伢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听我喊。”张宏泰亮开嗓子,有板有眼,节奏铿锵地喊起来:“祖传郎中,游走四方。祛病除患,积德行善。自制草药,膏丹丸散。花钱不多,保你安康——”。张明禄只好硬着头皮跟父亲练习,反复背诵,词是记住了,在没人的地方,也喊得像模像样。可是进村遇人后,他依然脸红耳热,心跳如鼓,还是难以启口。父亲摇头苦笑,也不勉强,照样自己吆喝。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明禄终于突破磨合期的心理障碍,逐渐褪去青涩,将那一连串的顺口溜儿喊得字正腔圆,韵味悠扬。一进村庄集镇,他连摇拨浪鼓,大声吆喝,总会引来众人的瞩目和一群小把戏们的围观跟随,鹦鹉学舌……

经受一番历练,几度出远门,进徽州,医治一个又一个不同病症的患者,张明禄既初浅入门,又开了眼界,身子骨也渐渐长高,硬扎挺拔起来。他给父亲打下手,配合默契,心灵手巧,还会烧锅煮饭,料理生活,很令上人宽慰。

皖南徽州,重峦叠嶂,钟灵毓秀,植被丰茂,百草丛生,是一个天然的药材库。

一天午后,途经齐云山脚下,张宏泰父子俩正坐在羊肠小道旁的树荫下歇脚,张宏泰习惯性地扭头四下打量,忽然,眼睛一亮,发现前面向阳山坡上的岩石缝里有一株翠绿蓬松,低矮呈垫状的多叶植物,他噌地一下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双膝跪地,仔细辨认,然后惊喜地大喊:“还魂草、还魂草,鸣鹿,快拿镢头来!”

儿子赶紧从包袱里拿出短柄小镢头跑过去,父亲接过工具,小心翼翼刨开周边的土石,轻轻地将还魂草拔了出来,捧在手里欣喜地说:“还魂草稀罕,不容易碰见哦!”张明禄以前也听说过还魂草,但鲜活的实物还是第一次见,忙问道:“大,还魂草很珍贵吗?”“珍贵珍贵,当然珍贵……”父亲笑逐颜开,“这九死还魂草,又叫卷柏、万年青,它极耐旱,即便枯萎,缩成一团,遇水就活,返青展叶,蓬蓬勃勃……”

“那它究竟有什么作用哩?”儿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追问。“作用可大哩!”父亲如数家珍地说:“还魂草的主要作用是活血通经。主治:经闭、症瘕、跌打损伤、腹痛、哮喘、吐血、便血等等危急病症,是难得的中草药哦!”他抖去还魂草根须上的泥沙,正准备将它放进包袱里,儿子忙说,“大,你让我再看看”,张明禄从父亲手里接过还魂草仔细观察辨认,欢喜地说道:“我又认识了一种草药,我又认识了一种草药……”“你只要勤学苦记,我包你两三年下来就大体可以识别百草,知其药性,从而治病救人……”父亲疼爱地伸手在儿子的头顶摸了摸。“嗯,我一定勤学苦记。回家后,我要把它记在本子上,这样就不怕忘记了……”儿子神情聪颖而又坚毅地说。

少歇片刻,喝过水,恢复了体力,父子俩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

一边走,父亲一边讲百草。遇见路旁稀有的草药,他就停下来挖采,然后照着实物讲解,儿子在这样的传授熏陶下,启蒙开窍,进步很快。

老桥古镇,粉墙黛瓦,店铺林立,蜿蜒的青石板小街犹如镶嵌着一面面古铜镜,光可鉴人。

张宏泰父子走在街上,鸣鹿摇着拨浪鼓,清脆地吆喝着:“祖传郎中,游走四方。祛病除患,积德行善……”。忽然,有个小伙子从后面追来,急切地呼喊着:“郎中、郎中,我家有人跌伤了,请你们快去给看看……”。张宏泰赶紧回身跟他走,同时问道:“是怎么回事呀?”小伙子回答说:“我父亲上房顶检漏,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把腿跌伤了……”张宏泰又问:“多长时间了?”对方答:“刚跌的,正要找郎中,碰巧遇到你们……”

跟着小伙子来到一处陋巷小院,张宏泰父子进屋一看,只见卧室床上躺着一位年近半百的男人,正疼得呻吟不止。张宏泰上前掀开棉被,撸起裤筒,仔细察看伤情,又伸手在红肿的伤腿上反复摸捏,病人疼得嗷嗷直叫。张宏泰略加思索,很有把握地说:“伤者右腿内侧的胫骨折断了。”病人吃惊地说:“真的呀?那可怎么办哩!”他的亲属也在一旁着急地说:“郎中,你快给治治吧,该给多少钱,我们就给多少钱……”“别急别急,我能治好。”张宏泰转身吩咐儿子:“你拿一贴跌打损伤膏,用文火烤软了给我。”张明禄赶紧打开包袱,取出膏药,主人则点燃菜油灯,供他烤膏药。

张宏泰对病人说:“我马上要将你折断的胫骨复位,这恐怕很疼,你要坚持住,配合好啊!”病人连连点头说:“我不怕疼,保证配合,郎中只管动手。”张宏泰双手稳住其伤腿,暗中运力,然后将那只伤腿敏捷地一拽一扭一推,隐约只听轻微的“咯嗒”一声,犹如神助,胫骨复位,病人疼得大叫,脑门上虚汗直冒,但伤腿一动不动,随后便感觉疼痛缓和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药膏已烤至温软,张明禄将其递给父亲。张宏泰接过膏药敷在断骨处,儿子则从包袱里拿出夹板和绷带,将病人的伤腿固定,紧紧捆上。张宏泰对病人说:“你躺着安心养伤,断腿半个月内不能得劲走路,一个月后走路无妨,夹板方可解除……”病人连连点头称谢。

病人的儿子恭敬地问:“请问郎中,收费多少?”“你给三十块铜板吧,这是伤筋动骨的大伤……”“不多不多,应该的、应该的……”当家婆闻声爽快地开箱拿钱,将三十块铜板双手奉上。可张宏泰只取了十五枚铜板,笑盈盈地说:“我先取一半,下个月,我还要途经此地回家,到那时病人伤好能下地走路了,我再取走剩下的钱。如若病人伤腿没有治愈,我如数退钱,甘受责罚。”病人及家属都说,哪能这样哩,钱都拿走吧,我们相信郎中。张宏泰则执意留下十五枚铜板待回程时再取。

大约一个多月后,张宏泰父子从屯溪返回,途经老桥古镇时,特意回访那户人家。只见那位伤者已经基本痊愈,早就拆下夹板,行走自如。看到善良的郎中父子俩,一家人非常欢喜,不仅千恩万谢,将剩下的铜板如数奉还,还热情地杀鸡买肉打酒,非要款待客人,表示谢意。

在酒桌上,张宏泰恳切叮嘱伤者:“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能下床走路了,但还要注意静养两三个月,伤腿千万不能得劲,也不要走远路。”“是是是,多承郎中吩咐……”对方连连点头应允,殷勤布菜劝酒……

第一章:家道变故
张恒春国药号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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