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侠骨柔情

芜湖对江就是无为州,当时无为州的知州叫章维藩,字赣岑,号干成。此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办案果断,严刑重典,威震一方。不过章知州垂垂老矣,已接近致仕之年。

这年秋后,章维藩治下的雍家镇发生一起耸人听闻的奸淫凶杀案,大伤风化,造成恶劣影响,官府抓捕一大批涉案人,严刑拷打,审来审去,真正的凶手仍未浮出水面,案件扑朔迷离,疑雾重重。上司频频责斥催促,章维藩急得坐卧不宁,茶饭不香。

不久,巡抚大人视察无为,官场政敌趁机暗进谗言,几拨含冤草民也豁出性命拦轿告状,加上雍家镇人命案久拖未破,巡抚大人勃然大怒,当众严词厉色将章知州训斥羞辱了一顿。章维藩伏地跪拜,唯唯诺诺,像儿孙一般小心侍奉,哪敢有半句分辩。

巡抚走后不久,朝廷便将章维藩贬为宣州知县,赣岑颜面扫地,精疲力竭,心灰意冷,躺在家里思来想去,终于悟透险恶的官场绝非久留之地,加上又快到致仕之年,故萌生退意。恰巧此时有个在芜湖做生意的亲戚来府上探望,听说年事已高,仕途多舛的章知州已厌倦官场,有退隐之意,便劝他去芜湖合伙做生意。章维藩反复权衡,终于痛下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挂印辞官,到芜湖城里招股经商,筹建面粉公司。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尽管章赣岑为人检点,作风谨慎,但半辈子混迹官场,多年的知县知州乌纱帽戴下来,无论银子还是路子,那是颇有些积累的。

光绪十五年(1889)初夏,无官一身轻的章赣岑举家迁居芜湖,登高一呼,投资办厂,前来认股合作的亲朋好友同窗故旧纷纷投其门下,但多是些小鱼小虾,打水不浑。

章赣岑早就耳闻张恒春国药号的鼎鼎大名,于是便亲临张家拜访,力劝其入股。宾主相谈颇欢,但张文彬并未当场应允,只是说感谢章大人抬举,但兹事体大,容家族商量后再作答复。送走客人,张文彬与大堂主事张敬之及老管家滕茂公、账房主事等人经反复磋商,认为隔行如隔山,风险较大,不好把握,最好等对方开业后,看看行情再说。

数日后,张文彬派张敬之回访章府,以“隔行如隔山,张家只擅百草,不懂洋机器”为由,婉言谢绝。但同时诚恳表示:“如若益新面粉公司今后有用到张恒春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店一定竭力相助。”章赣岑也不勉强,好在答应入股的豪门大户已有多家,所以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光绪十六年,章维藩在朝廷农商部、实业部注册成立“芜湖益新米面机器公司”,不久,改名“芜湖益新机器磨面碾米榨油股份有限公司”。

自古以来,中国人吃的面粉都是石磨子磨的,黑不溜秋,又粗又糙,吃在嘴里塞牙粘舌散渣渣的;而洋人用机器磨出来的面粉则雪白雪白,又精又细,出粉率也高,入口香软绵糯,有咬劲,上市很抢手。章赣岑倾其家财,呕心沥血,加上合伙人鼎力相助,拥有时髦洋机器的益新面粉股份有限公司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建,终于在光绪二十年(1894)竣工投产,每天出“飞鹰牌”面粉、白米数百担,因其价廉物美,上市即被抢购一空。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就在益新面粉公司产销两旺,生机勃勃,上下一心,准备大干一场时,这天早上,一批气势汹汹的官兵突然冲进厂里舞刀弄枪,不问青红皂白就查封库房及生产设备,理由是报批手续朝廷还没有批下来,岂能擅自开业?

从家里匆匆赶到的章赣岑向带兵前来封厂的县丞韩连升苦苦求情,却得不到对方的善意回应。章赣岑不得不拉下脸来,据理力争:“本公司的开业申请,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呈报上去了,你们为什么至今不报批?是不是嫌我的银子砸少了,还要无休止地砸下去?!”韩连升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气得一鼓一鼓的,不禁勃然变色,咬牙切齿地说:“姓章的,你少耍过去当知州时的派头,你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要是再不识相,本县丞就叫你永远开不了业!”“像你这样的小爬虫,老夫在官场里见得太多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哪个山洞里爬出来的妖精!”章赣岑捻须冷笑。韩连升肺都快气炸了,暴跳如雷地骂道:“老匹夫,你少放肆!我封你的厂,你敢怎样?我要让你哭着、跪着、爬着来求我……”说罢,一甩袍袖,朝着空场上的持枪兵勇大声命令道:“封厂,给我封机器、封厂房、封仓库,全都给我封起来……”

韩县丞的嚣张,激怒了在场的股东和工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可都绑在益新面粉公司这棵大树上了,岂能容忍小人来拆台捣乱。其工友、家属、亲戚等闻讯后纷纷赶来,渐渐聚拢了一两千人,把百来个官兵团团包围。韩县丞一看情况不妙,想带兵撤离,但工人们不答应,他们手挽手排成几重人墙,挡住进出道路,强烈要求官兵揭去库房、机器上的封条才能离开。

韩县丞颐指气使惯了,哪跌得起这个台面,他仗着手里有权有兵,指着章赣岑叫嚷着:“章维藩,你想造反吗?赶紧把路让开,否则,兵勇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谁知话音未落,一团土疙瘩从人群里飞出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韩县丞“唉喓——”一声惊叫,伸手一摸鼓包处,气得胖脸涨成了紫猪肝,声嘶力竭地喊道:“抓人,快给我抓人……”兵勇们刚要行动,人群里立刻飞出雨点般的砖头、瓦片、土疙瘩等,砸得官兵抱头躲闪,哇哇乱叫。“开枪,快开枪警告……”被砸得鼻青脸肿的韩连升吓得直往兵勇的胯下钻。

“砰——”“砰砰——”兵勇们朝天开枪了,众人大骇,现场顿时一片死寂。但仅仅是片刻的停顿僵持,紧接着,更多的砖头、石块、土疙瘩砸向兵勇,甚至有工人从四层高的制粉大楼上将整包的麦子、稻谷、以及破损的机器零件愤怒地砸向官兵。“砰砰——”“砰砰砰——”惊慌失措的兵勇纷纷开枪,这次不是朝天射击,而是向大楼、向地面开火,有的子弹直接射向人群,当即有人惨叫着倒下。一颗子弹呼啸着从章维藩的脑袋边擦过,只觉得耳朵一麻,鲜血就淌了下来。一看已酿成流血事件,他大感不妙,一边用手捂着流血的左耳,一边扯开嗓子呼喊:“工友们把路让开,放他们走,快散开……”群众迅速闪开,韩县丞也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急忙命令撤退,带领头破血流的兵勇狼狈逃去。

这场冲突,共造成三名工人死亡,十几名工人、家属及兵勇受伤,全公司陷入停产困境,整个芜湖城为之而轰动。

官府衙门采取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偏袒一方,打压一方的卑鄙手段,将此事草草审理,蛮横结案:益新面粉公司违法开张,聚众闹事,实属罪魁祸首。带头袭击官兵的五名工人被拘捕关押,罚益新面粉公司赔白银三千两;县丞韩连升,秉公执法,但操之过急,处置失当,着即调离芜湖,降职另用。至于死去的工人及受伤人员则全部由益新面粉公司抚恤善后。一场风波,在官府的连压带哄下总算平息。

经历这场意外的灾祸,年老体衰的章维藩气恨交加,吐血不止,一病不起。

章维藩毕竟在官场酱缸里长久酱染过,并非粗浅莽撞之人。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县衙、州府里的老爷们没有服侍好,只要再花点钱打点打点就行了。没料到,吏治腐败,已烂到根子,不仅县里、州里的官吏贪得无厌,省里、京城里的官员更是层层设卡,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银子不盖印的活阎王。开业报批申请上上下下转了一大圈,最后竟又被种种鸡毛蒜皮的理由给退了回来。章维藩简直被整得没了一点脾气,他这才知道,商场也不比官场好混好玩呵!

这一耽搁就是整整三年。直到章家耗尽了钱财,托尽了关系,跑断了腿磕破了头,才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五月获准正式开业。

到了二十世纪初,章维藩创办的益新面粉股份公司渐渐站稳了脚跟,发展壮大,又从英国陆续进口了几台蒸汽磨粉机,其规模敢与天津、广州两家赫赫有名的大面粉厂相媲美。章维藩一扫阴霾,踌躇满志,很是扬眉吐气。

然而,原本占有芜湖米面市场一大半份额的洋大人们不高兴了。望着益新面粉股份公司米面畅销的火爆场面和自己仓库里积压的大量发霉变质的老存货,那些臭味相投,利益均沾的日商、英商、德商等等勾结在一起,一边联合降价抛售面粉,一边通过清朝官府向益新面粉公司施压,不准他们扩大生产规模,不准添置新机器,并限产限价,全面封杀。红红火火的益新面粉股份公司顿时陷入困境,白米面粉销售不畅,大量压仓,资金周转滞涩,亏损严重,有的债主开始上门催债。

天黑以后,忠心耿耿而又老谋深算的账房总管余文秀悄悄携带账本跑去向患病在家养息的章老板密报实情。急火攻心的章维藩咳血不止,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直叹气。他夫人坐在床沿,一会儿喂药,一会儿用毛巾把子替丈夫擦脸。窗外乌云遮月,一片漆黑;屋内气氛压抑,煤油罩子灯昏黄黯淡。几个公子、女儿则侍立一旁,焦急万分。

忽然,大公子章瑞华拽拽余总管的衣角,小声说道:“家父身体不好,如果公司亏空的事再传出去,那就更不利了……”。“对对,此事要……要严加保密……”章维藩咳嗽不止,气喘吁吁。章瑞华灵机一动,献上一条妙计:“父亲,对外我们要假称盈利,并按原来各股东的股份分发股息和红利,以稳住大局,吸引更多的商号钱庄前来认股。只要熬过眼前这一关,洋鬼子的面粉一售完,市场仍是我们的!”。

章维藩的眼睛突放异彩,精神顿时振作了许多:“好好好,瑞华儿……不愧去欧罗巴喝了几年洋、洋墨水,危难时刻就是有、有主见……”。余总管脑筋一转,接着也建议道:“张恒春实力雄厚,全国四大药号有其名。当年你劝其入股时,他们虽未参加,但也表示今后愿帮忙。章老板平时与他家私交甚好,何不亲自登门拜访,向张恒春借些银两来压压阵脚?”

章维藩一怔,随即高兴得将床沿一拍:“对呀呀,我、我简直被洋鬼子气糊涂了……怎么把、把这尊财神爷给忘了哩!走,你们快扶我上轿……”。章瑞华慌忙阻止道:“父亲,天已漆黑,外面风又大,还是等明天再说吧。”夫人也紧紧按住他说:“你现在不能动,刚才还咳血呢,等过几天,身子骨好些了,再去也不迟嘛!”急性子的丈夫则将她一掌推开:“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此事十万火急,一刻也、也耽误不得。”

章维藩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抱病登轿,章瑞华打着灯笼在前引路,一行人匆匆上张宅叩门求援。

正在佛堂坐禅念经的张文彬不便打扰,家人只好禀报刚刚上床躺下睡觉的张敬之。张敬之颇为诧异,赶紧起身穿衣,迎到门口照壁下,把章氏父子等客人请进客厅。

“张老板,你快……快救救我吧!洋鬼子把我逼得、逼得走投无路啊!”满脸病态的章赣岑坐下一开口,就眼泪汪汪地哀求道。

“别急别急,你先喝几口茶,定定心再说。”张敬之温言相劝。

章赣岑端起盖盏喝了两口热茶,喘了喘气,便将自家遭受洋鬼子挤兑,米面压仓,资金周转失灵的实情说了出来。最后恳切地说:“张老板,请你救救急,借我一笔款子,三万五万银子都可以。只要我渡过难关,把库里的货销出去,马上就还款……”

张敬之沉思片刻,真诚地说:“张恒春在芜湖开店经营数十年,也饱受洋鬼子的欺负。我张家祖孙三代都有人被日本佬杀害,国恨家仇,未敢一日淡忘也!你们的忙,我们一定帮。可我只是大堂主事,真正当家的还是三爷,你容我去跟他商议一下。请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好好好,有劳大驾,有劳大驾!”章维藩恭敬地站起身。

不一会儿,张文彬、张敬之叔侄俩一同来到客厅。寒暄过后,宾主落座。

张文彬手捻佛珠,轻声慢语地说:“你们的难处,刚才敬之都给我讲了。做生意、办实业,哪能没有风险,与洋鬼子斗,我们中国人更要抱成团。这样吧,张恒春借给益新公司白银三万两,等明天早上钱庄一开门,我们就去提款……”

闻听此言,章维藩感动得老泪纵横,虚弱的身子一瘫,差点从太师椅上滑倒在地,被身旁眼疾手快的章瑞华一把扶住。张文彬抚慰道:“兄长勿急,情况会好转的。是真朋友,就要患难相助嘛!”。章赣岑连连朝张文彬、张敬之作揖道:“二位老板,你们在危难时刻拉我一把,愚夫没齿不忘!这笔借款,我一定还本付息,分文无差。”“唉——,付什么息呀,说不定我们也有向你求援之时啊!”张文彬爽朗一笑,大家都乐了。

“那我何时派人到贵府来取银子?……”章赣岑来了精神,脸上气色大有好转。张文彬低头思忖,摆摆手说:“不急,我们要好好安排一下,搞点动静出来,让全城的人都晓得,益新面粉公司并没有断炊,你老只管在家等着收银子就是了。”章维藩眼珠子一转,立刻领会其意,“哦——,多谢多谢,你们替我想得太周到了!嗬嗬嗬嗬……”他心里乐开了花。

张敬之接着又建议:“前两江总督,现归籍在家养老的周馥、周大帅,家有资产万贯,朝廷里人脉也广,豪爽仗义,我平素与他常有来往,私交不错。改日我陪你到他家拜访拜访,交个朋友。如果他能鼎力相助,贵公司就更加把稳又把滑。”章维藩一听喜出望外,激动地频频作揖,连声道谢。

这天早晨,日上三竿,正是街市人头攒动,喧嚣繁忙之时。张恒春的老掌柜张文彬让张敬之领着账房管家及一帮伙计,大大方方将三万两白银从钱庄里提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上雇来的三辆马车,由荷枪实弹的镖局护勇押运,乐队敲锣打鼓唢呐齐鸣,从芜湖最繁华的十里长街、南门湾招摇而过,径直往大垄坊方向的益新面粉股份公司去了。沿途还燃放鞭炮、“二踢脚”,路边的老百姓无不驻足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哪个讲益新面粉公司要倒闭呀,堂堂的张恒春国药号都投资入股了,这几万两的银子分量可不轻喽!张家财大气粗,精明过人,绝不会看走眼……”

“有人猜测益新面粉公司亏损,依老夫看,简直是扯蛋,昨天益新面粉公司的大小股东们都拿到了自己的股息和红利,如果真亏损了,还能拿到股息和红利吗?”

“是的呵,也不晓得是哪个折阳寿的汉奸造谣,尽跟洋鬼子一个鼻孔出气,坑害自己家里人……”

张恒春人这一手干得漂亮,不仅使章维藩原有的股东止住流失,债主也不再上门催款,而且吸引芜湖多家商号店主兴致勃勃地前来认股入伙,稳定了局面,保证了资金周转。

随后,张敬之陪同章维藩登门拜访前两江总督周馥。

有病在身的章赣岑由家人搀扶着下轿,颤颤巍巍来周府叩门求援,周大帅闻听禀报,颇生恻隐之心,随即放下手中的烟枪,从榻上起身披衣,迎到门口,把张敬之及章维藩等客人请进客厅坐定。

这个周馥,虽是武将出身,却素稔文墨,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他早就钦佩章维藩的创业精神和人格操守,也看出了芜湖米面市场波澜起伏的奥妙所在,加上怀有民族大义,对张牙舞爪的洋鬼子看不顺眼。再说,张敬之引荐的人他也放心。所以,听罢章知州的诉说,他挠了挠头皮,略一思忖,豪爽地伸出两根指头说“这样吧,我借白银二万两,先解益新面粉公司燃眉之急;入股的事嘛——等等再说吧……”。

章维藩感激得从太师椅上起身连连鞠躬作揖。周大帅忙招呼他坐下:“章老板身染微恙,不必多礼。张恒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困难总是暂时的嘛!”张敬之端着茶盏插话道:“周大帅看人,一看一个准。他的银子可不是随便砸的吆!”章维藩揾泪说道:“周大帅,您在危难关头拉了我一把,在下没齿不忘。您的这笔借款,我一定要让它本息全归,稳获红利……”“唉——,不要见外,不要见外嘛!哈哈哈哈……”周大帅一笑,声若洪钟,震得院内梧桐树上的鸟雀呼啦一下拍翅惊飞而去,也把章维藩的愁和病给驱散了大半。

“银子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大帅一发威,那些恶狼硕鼠毛毛虫以后就不敢吃白食喽!”张敬之的一句话,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几家日本、英国、德国的面粉商联手在芜湖口岸低价大量倾销面粉后,损失颇大,仓库几乎掏空,运输一时又脱节,价格不得不反弹。而恰在这时,益新面粉公司以稍低价格出售积压的面粉,一举夺回市场。接着,益新面粉公司仗着有前两江总督周馥周大帅撑腰,悄然打破官府禁令,开足马力日夜加班生产,大批优质“飞鹰牌”面粉迅速覆盖芜湖、皖南及长江中下游地区,获利丰厚,扭亏为盈。

张恒春国药号在益新面粉公司危难之际,胸怀民族大义,侠骨柔情,慷慨伸出援手,共御外辱,获得各界交口称赞,在社会上传为美谈。

一九零六年,江南水灾泛滥,芜湖江堤溃破,灾情甚重,市场萧条,商家大户都纷纷收缩经营,防灾避险。而正值壮年的张恒春主事人张敬之却不仅不收缩,反而还打算花血本购进一大批货物,准备逆风前行,此举遭到家人及内部员工的一致反对。老掌柜张文彬也觉得悬乎,只好开家族会来商议。张伯炎(张敬之次子)、张天煌(张伯炎胞弟)、张筱泉(二房张文玉曾孙)、张裕卿(三房张文彬之孙)等管事及外姓老管家、老账房、老药师多人也应邀参会。

内屋大堂,老掌柜张文彬坐在中间正位,其余人依次在两侧的太师椅上坐定。张文彬故作轻松地闲聊了几句,然后请大家开诚布公地畅所欲言。

张敬之首先开门见山谈了自己的想法:“商家做生意,如同打仗,往往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才能险中取胜。现在到处发大水,商界一片冷落,人心惶惶,看似不景气,但恰恰暗藏机遇。尤其是药店不同于吃喝玩乐的消遥场所,一遇水旱天灾就顾客锐减,门可罗雀,而很可能因为病患增多,业界普遍收缩退却,反而带来意想不到的商机……”

张筱泉性子耿,他巷子里扛竹竿——直来直去地说:“大当家心是好心,但太冒险。老祖留下点家业不容易,可不能大意给败光了……”。张裕卿也持谨慎态度:“荒年毕竟是荒年,还是收一点为好,独家冒进,只怕血本无归。”张伯炎始终不吭声,他在心里反复权衡,觉得双方讲的都有一定道理,自己不便拂逆父亲,也不便反对其他家人。张天煌则模棱两可,笑嘻嘻地打着哈哈。

冷场片刻,张文彬请几位老管家、老账房、老药师都谈谈自己的看法。老管家滕茂公犹豫再三,这才推心置腹地说:“我们都吃张家的饭,无不希望张恒春好。敬之主事魄力非凡,眼光独到。但在此灾荒年头,确实要穿钉鞋拄拐棍——把稳又把滑。”此话一出,其他几位外姓老人都一致点头赞允。

在众人一边倒反对的情况下,张敬之没有退缩,他执意坚持自己的主见,最后竟带着破斧沉舟的意味说:“我这样安排,绝非蛮干。如果大家不放心,那我就以本房的资产担保,盈了,是大家的;亏了,我独自承担!”

现场鸦雀无声。张文彬思量许久,终于拍板道:“那……那就让敬之试试看吧……即便亏了,也是大家分担,绝无独自承担之理。否则今后谁敢挑大梁做事?!”众人皆勉强点头同意,可心里还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张敬之雷厉风行,抛出重金购货,让药坊满负荷生产膏丹丸散,特别是医治风寒、疟疾、腹泻、疖疮等水灾附生的病症药物,屯积待售。

洪涝期间,其他药号都停业的停业,敷衍的敷衍,唯独张恒春大门敞开,正常营业,药坊也在连轴转,加紧生产。

大水退后转到来年,风调雨顺,农村喜获丰收,城乡老百姓购买力猛增,市场顿时红火起来。然而,同行业主因上年水灾连累,规避风险,停止或锐减采买,导致严重缺货,只好眼睁睁看着顾客流失,枉自兴叹。张恒春则备货充足,应急特效药品供不应求,遂出现顾客盈门,赚得钵满盆盈的兴旺景象。面对事实,人们这才对张敬之心悦诚服。

张敬之正式接任掌门人后,在张恒春首创管事制度,打破家族垄断,用人唯贤,重薪聘请外姓行家来管理业务,王东海、陈书庭、葛智扬等先后出任管事,带来崭新气象。

第二十一章:侠骨柔情
张恒春国药号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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