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XIII
七重门SevenGates七重门SevenGates这是一脉极为深邃的山谷。星星从另一侧缓慢地升起,而月亮则被挡在了狰狞的岩石之后。后面是悬崖峭壁,漆黑的海水卷起巨浪,敲打在石壁之上,发出令人生畏的巨响。而前方,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暗的森林。该隐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踏过这宛若不在人世的景色,一脸平静。V紧随其后,似乎对这景象感到陌生又熟悉。佐落在最后,不住停下脚步、打量四周。与该隐约定了自己要打开七重门,前往地狱深处,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生在何方。周围似生似死的景色,让她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正踏在阴阳两界的边缘。就在此时,血族的统治者停下了脚步,平静地说,“地狱之门,就在前方。但是这片森林,只有非生非死之人,才能前往。”于此,V和该隐看向了不明所以的佐。V是死神,没有生命自然不可进入这片森林。该隐是血族亲王,仍然在世,亦无法进入。在人世,生死边缘之人,多半没有任何机动能力甚至意识,只有佐——有着莫名漫长的生命,却可与死神一同行动,具有跨越时空的力量。佐指着自己,恍然大悟。该隐转过头去,“所以我才拜托你。”“我能帮你什么?”佐挠了挠头发。该隐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径自说起了别的话题,“人类世界里的‘但丁’是最了解地狱之人。他的描述与实际的情况已经十分相似,地狱共有九环,而对你的考验却只有七重门。门的样子、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考验,没有人知道。”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佐,“你虽然活了很久,我却不觉得你能凭借一己之力过关。”他转手递给佐一个小袋子,“这个给你,临行的礼物。”佐拿着袋子,还没来得及打开,该隐就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你知道么?当年我和伊萨在那场生死赌局中最大的分别。”佐想起了该隐和他的妹妹伊莎贝拉的故事,却不明白该隐的问题究竟为何意,于是没有贸然回答。该隐说,“在那场赌局里,伊萨拥有一个选择——我的性命或者她的王权。而我没有,虽然我一直将这一切归咎于我的毫不知情。但现在想想,我只有王权一路可以选,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找出伊萨的秘密。这千百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对伊萨的内疚中,但我却有安心活下去的借口,那便是血族的统一。然而我知道,对于伊萨而言,即便她选择了王权而牺牲了我的性命,她也无法像我一样厚颜无耻地活下来。”血族的亲王第一次讲述他对那场赌局的看法。V和佐不由沉默,谁也不敢打断他。“然而,我在这千百年,一直在回想那一天。所以,我想送给你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佐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该隐说,“做出选择不一定是最好的结果。”“啊?”佐一头雾水,想要开口澄清,而该隐却三缄其口。就在此时,V在一旁接口道,“这就是‘他人的忠告’。”这转移了佐的注意力,她看向身侧面色苍白、没有表情的少年,“你说什么。”“我听说过七重门的故事,那是地狱之君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场赌约。你一个人无法通过七重门,每一重门,你都需要他人忠告。这些忠告是他们以生命的感悟得出的,每一个忠告或许会对你有帮助,也或许没有。但没有忠告,你是不可能通过试炼的。”说到这里,V顿了顿,避开佐带着几分期待的视线,递给佐一粒看起来像是种子的东西,“我身为死神,又没有生命,怎么可能给你忠告,别想多了。但看在我们一起穿越时空的份儿上,我便日行一善,我从未听说有人成功通过七重门,如果你回不来了,也许靠这个种子能让你在地狱里死得舒服点。”那种子看起来极为平凡,黑黑小小的。佐拨开脑门上的黑线,“这种子有什么用?”“种在地狱的土里,它可以瞬间长成,开出人世间的花朵。”V说得十分认真,佐却瞬间觉得它一无是处。但难得V表现得算是友好,她于是将种子和该隐给自己的小袋子一同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该隐指了指漆黑不见光亮的森林,”快出发吧。等你找回了记忆,我们再见。““或许就见不到了也说不定。”V在一旁嘲讽道。”还是会再见的。如果失败了,她会重新成为地狱之君身侧的死神Z。“该隐解释道,”她只是会忘记身为佐的这段经历而已。“在那一刻,V怔了怔,却又很快收敛了表情。“我在地狱里,会遇到夏端吗?”佐突然想到,如果自己遇到了他,她应该向他认真地道歉。该隐讥讽道,“这世上还有人希望自己认识的人出现在地狱里吗?快去吧!”佐正琢磨着这句话,就被该隐从后面推了一下。面上清风一过,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沉重起来。佐一脚踏进了漆黑的森林。【1】地狱之门佐一脚踏进了漆黑的森林。星光、月色骤然黯去,潮汐的声音、树叶的拂动以及该隐与V的声音也都消失不见了。短暂地,她仿佛被切断了五感,可很快,周围就又渐渐明亮起来了。那是种奇特的光线,是一种介于清晨与黄昏之间的暧昧色彩。森林里面的样子远比外部看起来可爱,路旁次第开放着美丽的白色小花,衬在郁郁葱葱的茂盛森林旁,更显娇弱纯洁。佐不由感到心情极佳,觉得地狱之路或许没有那么恐惧。可正想到这里,周遭光线流转,可爱的森林化为了恐怖的魔之丛林。白色小花消失不见,而树木伸展着狰狞的枝桠,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妖魔,向她扑面而来。树是不会动的,佐安慰着自己。可就在此时,紫光一闪,什么东西仿佛一阵风一般掠向佐。她被带着侧过身去,再回过头来,竟是一只身形矫健、色彩斑斓的母豹。母豹紫色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佐。即便在生死间游走过数次,面对杀伤力极强的野兽,此时的佐依然会觉得有几分恐惧。所幸母豹只是在谨慎地打量着她,仿佛无意攻击。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移步的打算。佐想着自己总是要前进的,于是她迈动了步子。那豹子视线跟随着她而动,却并没有移动自己。佐谨慎地移动着,试探着从它面前走过,大约走出了十几步的样子。豹子突然一跃而起,佐大惊,可它却只是保持了几步的距离,静静地跟在了佐的后面。过了一会儿,佐放松了下来。习惯了这只豹子的陪伴。可就在此时,身侧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从左边树丛里冲出一只饥饿的狮子,佐几乎能看到口水从它锋利的牙齿里流淌出来。这一次,佐感到它只是在威吓,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她于是停下了脚步,思考着自己是否可能从右边避开这只发狂的狮子。突然,右侧的路上,摇摇晃晃地走来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母狼。这真是糟糕的情景,佐心想。前有狮,后有豹,身侧的狼看起来最孱弱,但它毕竟还是只狼。就算这些动物不主动攻击自己,被困在这种诡异的包围圈里,也足可以令人头疼。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细小的议论声。“她看起来好眼熟。”“但她一定不会是她的。”“那么我们怎么处理,hiahia?”“如果是活人就吃掉她。”“如果是死人就该带她去地狱之门。”“但如果是活人怎么来到这个森林里的?hiahia。”“但如果是死人,她怎么看起来好像有温度的样子?”佐以为自己在幻听,可很快她就发现,这如同人类般的窃窃私语正是这三只动物发出来的。它们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地打量着她,讨论着,似乎因为她的存在而为难。佐想趁他们讨论的时候自己快些挑一条小路逃跑了算了,可才移动了脚步,三只动物就又迅速地追赶了过来,锲而不舍地围着她。佐又尝试了几次,也是毫无突破口。她索性在原地坐下,等着动物们讨论出一个结果。它们交流了很久,突然狮子瓮声瓮气地对她说,“喂,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佐想也没想地一口咬定,“反正算不上活人!”动物们又开始商量。“她肯定不是死人!”“我好久没吃东西了,不如就把她吃了,hiahia。”“如果被发现了,我们要被惩罚的。”“给她出几道题吧!如果答错了,我们就可以吃了她。”“她肯定答不对,hiahia,终于可以开饭了,hiahia。”随即又是狮子开口道,“喂!你如果不是活人,就回答我们三个问题。假如你答对了,我们就带你去地狱之门。”“不能拒绝哟。”它们对视了一眼,于是从狮子开始问道,“朝早的晨露与黄昏的落日,哪一种更美丽呢?”紧接着豹子走上前来,它的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佐的小腿,“青春的激情与年迈的智慧,哪一个更珍贵哟?”最后是虚弱的母狼,它的眼中放射着饥饿的光芒,“年迈的母亲和年轻的恋人同时坠入地狱,你会选择救哪一个呢?hiahia”“从哪个回答开始都可以哟。”“但是答错了就会被吞掉,hiahia”“快点开始吧!佐怔住。这三道题非常主观,不管怎样作答都没有一定错误的理由。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不管答哪一个,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她看着三只动物,它们充满期待地盯着自己。如果得不到一个答案,它们一定不会让她过去的。随便选择一个答案,总是有50%正确的几率。但如果每道题目只有50%,三道题全部正确就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机会了。她抬眼看看它们,六只眼睛里放射出来的饥饿的光芒让她确信,如果掉入其它十分之九,它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现场把她撕裂先咀嚼而后快。“快点回答啊!只要选择一个就好了。hiahia。”这时,虚弱的母狼又催促了她一遍。突然有一个奇妙的念头向佐扑过来。她沉默地看着母狼,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豹子和狮子感到奇怪,它们就这样看着她。而她也看着它们。一个人,三只动物,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终于,狮子再次打破了沉默,“到底,答案呢?不回答的话,我们也会吞了你的!”在它们热切地注视下,佐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谨慎地说,“我不选,这就是答案。”在简短的静默后,母狼突然发出一阵挫败地咆哮。豹子盯着佐,恨不得一口气将她吞了。狮子无奈地说,“她一定是得到了谁的‘忠告’。我们只能放她走。”三只动物挫败地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让开了路,静静地跟到了佐的后面。佐点点头,沿着那崎岖地小路,继续向森林的深处前进而去。临行前,该隐确实如此说过,“做出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答案。”他在说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想到这句忠告会救了她的命。她松开了紧握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但是,她只有这一句忠告,地狱之君为她准备的门却有七重!想到这里,狮子瓮瓮的声音再次响起了:“前面就是地狱之门了。”看来,也没有回头之路了。佐抬起头,阴暗的丛林里凭地而起了一座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的青铜之门。它立在这里,不依凭任何东西,却也不连向任何东西。一百八十六个充满着各种情绪的人类身体雕塑被融合在这扇门上。恐惧、理想、嫉妒、气恼、贪婪、哀伤、情欲、骄傲。一百八十六张坠入地狱的面孔,围绕着同一句话:『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虽然到了地狱之门,但你也不一定能进去哟。”“我坚信她不是死人。进不去这里,也出不去森林。还不如被我们吃掉。Hiahia”三只动物充满恶意地嘲笑着。佐有些烦了,她转头怒喝了一句,“住嘴!此乃地狱之门,接下来的事情与汝等牲畜无关。”那一刹,三只动物怔住了,再也没有了声音。佐也愣了一下,似乎感觉这句话并不象是自己说的。她侧头看了看豹、狮子和母狼。它们缩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那贪婪而饥饿的视线里,出现了莫名的一丝惧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佐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并没有坏处。她上前,尝试着推了推青铜的大门。丝毫不动。随即她退后了一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地狱之门。很快,她发现两扇门的中央嵌有一个半圆形的槽。“把什么放进去才能打开吧?”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三只动物。它们看着她,犹豫着自己该做何回答。佐耸耸肩,“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想到办法。”佐轻轻地抚摸那个巴掌大小的半圆,然后她想,或许该隐送给她的另一样礼物能有所帮助。她连忙打开该隐给她的小布袋,里面静静躺着两枚她熟悉而陌生的东西——七日水晶,浅苍和深蓝。佐不记得自己何时得到过这两枚水晶。郡昇的水晶是茜色的,塞壬是淡金,泣是墨绿,小云雀是水色……她想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爱尔与凡特!那一段双重约定的赌局里,她放弃了获得七日水晶,让爱尔换得了与凡特多几年的寿命。但生命总要终结,他们最终还是死去了。那段彼此信任、相互守护的记忆化为了两颗水晶。佐盯着水晶良久,选择了如同海洋般深蓝色的一颗。天才锁匠的原名叫拉杰爱尔,那是天使的名称。他依靠着凡特,在最后又选择守护了他。蓝色如同海水般流转在圆形的晶体里。佐似乎看到了拉杰艾尔对于凡特的依赖。佐握了握那枚水晶。“拥有天使名字的孩子,请你帮我打开地狱之门吧。”佐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将那水晶小心地放进了那半圆的凹口里。猛地,蓝色的光芒就好象逆袭的海水喷涌而来。佐的手就好象被吸住一般,她的身体浮了起来,随即开始随着光芒飞速地旋转。电光石火之间,她看到豹子、狮子和母狼讶异的眼神,随即地狱之门上一百八十六具身体好像突然复活了过来,对着张牙舞爪地袭击而来。但却又都只能停留在与她一臂之隔。在这纷乱的场景中,佐的头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数个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闪过。在穿梭的画面里,她身着黑色的短裙,带着冷漠的微笑,极端桀骜地说,“地狱之君座下,若我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就算我去到人世,汝等也大可保留我的名字Z,就算有新来的人,V这个字母还没有人用,就赏给他吧。”记忆转瞬而逝,那个人就是自己,可那个人也是在该隐的过去里看到的黑衣死神。是死神?Z……佐这样想着,随即耳边哗地一声巨响。她的双脚再次触回了地面。【2】黄泉之门这景象宛若凭空而出。偌大的青铜地狱之门已经消失无踪,天空层叠着被烧焦树叶般的色彩,而地面也全部干涸地裂开了,空气里漂浮着燃烧物的味道。这腐烂而压抑地场景,与现实世界十分相似,可又与生命这两个字异常遥远。佐不确认自己是否已经进入了地狱,但她能感到周遭的气氛与森林更加不同。她四周张望了一番,看不到任何明确的道路,引向离开这里的方法。冒险已经开始,再无回头之路。可双脚踏在这没有丝毫生命力的土地上,她却觉得有几分安心、又有几分熟悉。就好象他们常说的“身处主场”的感觉一样,这种莫名而来的掌控感,让她渐渐有了穿越七重门的自信。正在思考之时,身侧猛地掠过一个矮小的身影。佐定睛一看,是一个又白又嫩的小孩儿,她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碎花的裙子,似乎很开心地向前跑去。“小朋友!”佐跟在她后面叫道,想问问她这是赶去哪里。孩子的步伐丝毫没有佐的询问而放缓,佐随着她跑了一段,竟然发现自己完全追不上她。她感到几分挫败,但又无可奈何。刚慢下了步子,身边又蹒跚地走来一名老者,佐连忙走过去,客气道:“老人家,请问这是哪儿。”但老者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带着平静的表情,保持着自己的步伐平稳向前。佐又问了几次,依旧没有回音。于是她索性便跟着老者,一并向前走去。然后,这空旷的场景变得热闹起来了。中年人、上班族、年轻的女孩、可爱的小孩,当然更多的是老人。他们像海中万千只细小的幼鱼,渐渐汇集在一起,再向前走去。佐起初还在尝试着问一些问题,可渐渐地,她也不再说话,随着这巨大的人流,慢慢地走着。人生就是这样荒芜而孤独的旅程,当遇到人陪伴的时候,就自然地产生了无比的依赖。佐这样想着,更加舍不得脱离人群。渐渐地,人们开始列为一队,佐只能看到前面的人的背影,而后面的人也只能看到佐的背影。他们就这样跟随着彼此、又引领着彼此,向未知的前方走去。就在此时,佐的手臂突然被人拽住,随即有些强硬地拉到一旁。来人的手臂十分纤细,但坚定有力。此人用斗篷遮着面孔,佐猜不出对方是谁。她被拉离了队伍,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佐不由惊慌,尽全力想要挣脱,“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想和那些人一起走!”她甩开神秘的蒙面人,可走不了几步,对方又异常坚定地将她拉了回来。就这样来回撕扯了几次,佐一把拽开了蒙面人的斗篷。记忆在脑海里顿了片刻,佐回想起了这张熟悉的面孔——“你是韩国的公主……?”墨发、黑眸、淡樱唇,肤若凝脂。眼前郡昇的面孔清晰却又模糊。她沉默地再次拉起佐的手腕,执拗地拽着她,直到她们远远地离开了缓缓前进的人群。这时佐回头看过去,人群正列为一条细长而望不到尽头的队列,沿着巨大的螺旋向看不到底的深渊行进而去。佐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冷汗都沿着脊梁涌了上来。郡昇轻轻地说,“你若跟着他们,便会坠入地狱。”她向前走,示意佐跟着自己。可佐沉吟了半晌,还是回答道,“可我,就是来闯这地狱的。”郡昇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记得你的样貌。你就是与我立定交易的黑白无常。你是从地狱来的,难道还不了解地狱的事情吗?”“我不是黑白无常,也不是死神。与你的七日之约是V设下的局,但我与他有对立的目的。”郡昇似懂非懂地听佐讲完,随即说,“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跟着他们走,那条路的尽头,你会被迫喝下阿凯隆特河水,抹去一切记忆,落入地狱,才有资格为未来的某天转生。既然你要‘闯’过地狱,总是有不想忘记的事情吧。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去往阿凯隆特河,跟我走吧。”郡昇步履优雅,举止风轻云淡,就宛若此地并非地狱,却是韩国新政冬末时的梅树林,而她们二人就像前来的赏花者,静静地漫步在美景之中。人在地狱中感觉不到累,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眼前开满了纯洁而美丽的白色花朵,花朵纤细却不见枝叶,仿佛漂浮在黑暗之中。佐不由叹为观止,而花丛之后,则是如海一般宽广、黑暗的河流。郡昇轻轻说,“这些花就是曼陀罗华,它们后面就是阿凯隆特河,而河的彼岸则是曼珠沙华。彼岸花分两色,两色永不相见,而花叶亦不同存,正如人之生死。过了阿凯隆特河,便去到了地狱第一环,也叫林博。”郡昇发了一会儿呆,又说,“当年我的人生,你们插手确实不讨人喜欢。但我死去之时,却从你眼中看到悲悯之意。我姬郡昇从不愿意欠人什么,送你于此,算是回报了你。但渡河的事情,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佐连忙道谢,眼看郡昇就要转头回去,她不由好奇问道,“你方才说到了此间,人都会下意识随着人流去到地狱,为何你要留在此处。”郡昇脚步一顿,随即回头过来,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地问,“你可还记得滕鸢。”那是秦国的将军,佐接口说,“滕鸢将军,记得。那件事后,他被秦国大为信任,出任管理韩国旧领,待百姓如子,立功无数,孤身终老,未曾婚娶。”郡昇并没有说话,她明亮的黑色双眸似乎闪着湿润的光芒,可泪水那样的东西始终没有掉落下来。良久,她嘴角一挑,“我在等滕鸢,阿凯隆特河畔,我见到我的父王、臣子、甚至秦国的将领,偏偏没有滕鸢。可你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却似乎让我见到了他的一生。其实想想,滕鸢那样的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一定踏上极乐,早日投生了。”佐不由有些难过,接口道,“现在既然清楚了滕鸢的事情,可以放心地转生了。”郡昇看着阿凯隆特河畔,想了片刻,“还是算了。我舍不得忘记滕鸢。当年我若信得过他的诺言,怎会让我们两个人分离、孤独到如此境地。”她看了看佐,“我在这里很长时间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对方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你所以为的。滕鸢想报答我,他想让我幸福,我却以为他要的是韩国。以己度人,实在是太愚蠢了。”郡昇扔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佐,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佐盯着她的背影想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惭愧,郡昇为了记住滕鸢而宁愿永远留在地狱入口。自己却忘记了那么多东西,忘记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事情。若再遇到他们的话,他们还会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吗?或许是因为身处地狱,这样的愧疚感瞬间就消逝了。佐整理精神,向着阿凯隆特河畔快步走去。那条黑色的河水一望无垠,根本看不到对岸。虽然无风,河水却起伏激荡地向岸边拍打而来。即便是最好的游泳选手,估计也根本无法游水过去。佐有些为难,而就在此时,谁人撑着小船,大声地哼着调子,向她这边行驶了过来。那声音粗鄙难听,混杂在阿凯隆特河的浪里,显得诡异而奇特。『你们该倒霉了!可恶的灵魂。我此来渡你们到河水彼岸。让你们受火烧冰冻之苦,永陷黑暗深渊。』“哈!好久没有落网之鱼来到我卡隆的渡口了。”他的船靠近岸边,他的头发花白,而面容却狰狞扭曲,他一眼圆睁,一眼半闭。他侧过脸,用他比较大的那只眼睛打量着佐,随即怒道,“你还没有死!来这里做什么。”佐连忙说,“我确实已经来到地狱,请前辈帮我。”“哼!”船夫不再追究她的生死,只是大声地喝道,“这里还有免费的午餐吗?你是否以为自己走错来了天堂。”佐思考着,这七重门,或许不一定是完全以门的物理形式展现出来。也许面前的地狱船夫,就是七道考验里的第二道。她又看了看面前令人绝望的黑色河水,从口袋里取出了茜色的七日水晶,递了过去。船夫接了过来,几乎都没有正眼瞧一下,把水晶往口袋里一塞,拿起了浆,漫不经心道,“上来吧。这年头,明明活着却要自甘落入地狱的人,还真的少见哟!”小舟离开了生之岸,向地狱的第一环缓缓行去。阿凯隆特河水激荡起伏,小舟仿佛一枚脆弱的叶子,随着水流上上下下,颠簸颤抖。光线渐渐暗去了,生之岸的曼陀罗华也看不到了。卡隆突然展开了他粗糙的嗓子,大声地自言自语了起来,“我!在这里已经渡船很久了哟!这条船虽然小,但却很结实。那些死去的人啊,他们不想忘记现世的记忆,却又想要快点经受试炼后转世,就只能来求我了!”佐回头看了看卡隆,他苍老的面孔在这阴暗不定的光线下显得更为奇怪。她不由下意识地更加抓紧了小舟的侧弦。就算船翻了,她只要抓住,还是可以迅速爬上来,而且不会误灌自己任何阿凯隆特河里的水。仿佛读懂了佐的担忧一般,卡隆继续说了下去,“这水啊!可是和你们人间的水很不同的哟!”它比灵魂还要轻,却比罪恶还要重。”卡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羽毛,随手往阿凯隆特河里一丢,那羽毛就好象沉重的铅球一样,瞬间笔直地沉入了水底。“如果和一般的水一样,谁还需要我的船呢?”卡隆的声音不由变得得意洋洋。卡隆安静地划着船,渐渐地,小舟已经来到了宽广的河水中央。在这里,佐看不到此岸,亦看不到彼岸,光线变得十分昏暗,而周遭的浪却一点都没有减少。在这里,卡隆突然停止了划桨,从河中把桨抽了回来,立在自己身侧。佐一惊,但还是竭力保持面上的平稳,“前辈,怎么了。”“船费哟。”卡隆似笑非笑地说,“那块破玻璃,划到这里就可以了吧。阿凯隆特河可是很宽广的,佐不由有些恼意,“上船的时候,可并不是这样讲的。”卡隆把浆插回了水里,“我划船啊,已经很久了哟。我只要动一动桨,就可以保证你现在就掉入河里去。啧啧,那可是比经过审判之门再入地狱更惨的哟。你会被这冰冷的河水浸泡、变形、腐烂。而你却不会死,也不会转生。谁叫你想着捷径呢,捷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快,付给我报酬,不然就沉入水底吧!”佐下意识地捂住身侧的袋子。如果把七日水晶都给他……不,就算只给他一块,她也无法经过剩下的门了。何况,她还无法确认,卡隆是不是所谓的“第二重门”!佐的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可就在此时,郡昇在离别前说过了一句话,猛地跳入了脑海。“对方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你所以为的……以己度人,实在是太愚蠢了。”就在卡隆要不耐烦地晃动他的桨时,佐突然大声说,“花!我可以给你花。”卡隆“哈”地大笑一声,“阿凯隆特河岸,不是都种满了花!那秃秃的一边白、一边红,有什么稀罕的!”“不,我的花是其它的颜色,还有叶子,花和叶两相存,花不见了,叶还在!”“什么!”卡隆好像看到天外来物一样地看着佐,但佐感到了他眼中的好奇,“拿过来看看,真如你所说,本大爷把你拉到对岸也不是不可能。”“这花必须要种在土上才能开放。你拉我到彼岸,我便给你看。”卡隆沉默了。他不想放佐过去,可他又很好奇这花叶两相依的存在。佐也不催促,只是故作镇定地看着河水道,“想掀翻我随你便,但这样的花,你就算再等上一万个过河的人,也不会有的。”卡隆大啐一声,随即划动了手中的桨。小舟猛地一震,却没有掀翻,只是继续向前前行了起来。佐稍有放心,卡隆却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你骗我,上了岸,我就直接用桨把你拍倒,然后让审判者把你扔到最恐怖的环里去。”佐在口袋里紧紧握住V送给她的种子,心想他可千万别害了她,否则别说再找回什么记忆,恐怕到最后连个渣都不剩了。卡隆划向彼岸的速度加快了,河水在船桨下发出哗哗的声音,很快,在另一侧看到了如火焰燃烧一般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一样纤细、优雅却有着极致炽烈的颜色。临近了岸边,佐看到,在层叠的红色花从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而另一侧还有一条笔直的大道。而此时卡隆加快了速度,咣地一声,小舟冲到了彼岸上。佐还没有反应过来,卡隆就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拽下船来,硬声硬气地说,“快,将花给我看。否则,我不会饶过你。”佐被拉得生疼,但她还是镇定地说,“花一旦种下,就不能再移动了。你确定要在这里吗?”“就在这里!这样我每次回来这里,就可以看到它。”这一刻,佐觉得凶神恶煞一般的地狱船夫,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心想着把最珍贵的东西放在每日可以看到的地方。想到这里,她竟觉得他那丑陋的样子也可爱了起来,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他了。她从口袋里翻出V的种子。在森林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小种子,在地狱里竟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佐觉得V靠谱了起来,她将种子丢到彼岸看起来干涸的土地上。种子接触了地面,紧接着,嫩绿的小芽破土而出,迅速成长,花茎变得结实,延展出绿色的叶子来,又长上了尖锐的利刺,数个粉色的花苞在花茎的枝节涌现出来,随后,最上面的花苞慢慢伸展开来了,很快就盛开为一朵娇嫩欲滴的蔷薇。人间极为常见的花朵,比不上曼殊沙华的纤细、精美与不可思议。但这种满生命力的绿色,却是地狱没有的颜色,这样佐想起了人间的阳光,才离开了那里没有多久,就已经开始思念人界了。可侧头一看,卡隆似乎比她更加感动。那衰老狰狞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柔和,就连他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睛周围也变得通红。这年老的船夫松开了拉住佐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开在他面前的蔷薇,想去碰触,却又怕伤害那花朵,踌躇了许久,只敢停留在原地,看着它。“真美啊。”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然后他说,“我在阿凯隆特河啊,已经有数不清的了日子了。来到这里的灵魂,是坠入地狱的人里最邪恶的人啊。他们总想着不劳而获,被我扔进河水里,久久不能腐化。我一个人渡船的时候,他们便聚集在一起,用最邪恶的话语诅咒上帝、诅咒生育他们的父母、诅咒他们存在过的时间和地方。但他们不敢说我什么,因为我可以用桨惩罚他们。这些肮脏的灵魂,让我生厌啊!”卡隆看着这话多,眼眶湿润道,“能看到这朵花,真是太美好了。”他翻了翻口袋,把七日水晶掏出来,放回了佐的手上,“小姑娘,我认得出来,这是七日水晶吧。你在与君上有一场赌局吗?我没有生命,无法给你忠告,但我想谢谢你。你看到这一大、一小的路了吗?大路会将你带向第一环林博,而小路则会带你前往第二环审判门。那是判官的近路,走这条,或许会提升你的胜算。”佐怔了怔,将水晶握在了手里。这样简单的事物,竟让这暴躁邪恶的老船夫如此感动,乃至性情大转。她又仔细咀嚼了一下郡昇的忠告,如果没有她的这句话,她或许无法体会这个道理。她诚恳地向老船夫道谢,随即便顺着卡隆的指点,踏上了那条蜿蜒的小路。直到佐走出去好远,她似乎还听到卡隆在她身后那粗鄙的喊声,“谢谢你,小姑娘。”佐只觉得有些感动,可不及想太多。因为眼前出现了一道泛着绯红的大门。门凭空而起,横亘在小路之上。没有锁,却无法推动。与地狱之门一样,半圆形的槽静静躺在中。佐确认,这一定是第二道门。同时也确认,卡隆指得是一条正确的路。否则地狱有九环,可能没有找到七重门就会被困在这里。带着感激,佐将绯红色的七日水晶放在半圆形的凹槽里。四周瞬时弥漫起如同晚霞般似红似粉的大雾,将佐紧紧包围了起来,遮挡了她全部视线。“总比第一道门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舒服。”佐这样想着,然后很快,粉色的雾开始渐渐消散了。【3】审判之门(I)“一次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拖延。”Z站在高台上,地狱之君麾下的十三位死神中,有七位站在下面,带着遮住脸的斗篷,再后面毕恭毕敬地站着数个矮小的仆人。听到Z的话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来。Z身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冰冷的深琥珀色的眼里略带不屑,精致的面容显得凌厉而霸气十足,“你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任务,能够离开地狱,前往人间,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交易也好、赌约也罢,人间的绝望有那么多种,憎恨、悲伤、痛苦、背叛。你们只是负责其中一样,有那么困难吗?”一位死神有些诺诺地回嘴说,“人间总是会有各种突发情况。”“可不是,”另一个略带轻佻地声音接口道,“有一个case我跟了好多年,那个老头儿一生为善,却从未得到回报。在我的努力下,他开始积累满满的憎恨,可在死前,突然遇到个小孩,不知怎么回事,憎恨都变为了幸福,因此上了天堂。”“我也有这个情况,那个人本来因为极度的悲伤,动手自杀。却在死前遇到了一个唱圣歌的女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就连悲哀也没有了。天界实在是太狡猾了,这是赤裸裸的文化洗脑。”Z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死神,不由有些厌烦地说,“一次执行任务成功,有很多可能的因素。运气、对方的意志力、你的表现等等。你们每个人都在收集那么个情绪,那么多年了,都能或多或少成功那么几次。但是只有两次、三次、五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都完美无缺,我们才不会辜负Lord的信任。”死神不由噤声,纷纷抬头看向Z。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岁,因为她命丧于此年华。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恐怕连Z自己也不记得了。初入地狱的时候,地狱之君让她在第九环打杂,游走在那群因欺诈而受到惩罚的灵魂之间。她做得非常好,很快又被派去和一名资深的死神出勤人间,从旁观的角度又观察了多年人类。比起其它的死神,她更了解人类,并且可以看穿对方最想要的东西。后来,那名资深的死神被派到人间转世,她便接替了他的位置。她所负责收集的情感,是背叛。一眨眼,百年过去,Z成为了Lord麾下最强大的死神。她的出色,就是在她面前,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她遭遇的成千上百个案例里,每一次,行使约定的对象,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背叛。“我讨厌,没有效率的事情。”Z冷漠地说着,深琥珀色的眼里映出死神们敬畏的神情。就在此时,下面又响起了那略带轻佻的声音,“我倒是遇到了一个难题,实在解决不了。不如请您亲自出马。”Z垂首,对方正好揭开了自己斗篷。女子看起来与Z年纪相仿,细长而冰冷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这就像一个漫长的梦境一样。佐定了定神,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与场景看起来如此鲜活,既像是一场制作精良的电影,又好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段经历。她摇了摇头,转头看过去,绯红色的第二道门已经消失了。她还站在那条蜿蜒的小路。周围没有了岸边赤色的曼珠沙华,眼前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起来。她试探地向前走去,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尊高大的建筑物。它看起来华丽而高贵——或许高贵这两个字用于地狱并不合适,但佐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那是一尊哥特式的建筑,尖拱、壁柱、花窗棂,有一百八十六尊尖塔,像浓密的利刃刺向天空。尖塔上雕刻着各种各样受苦的灵魂的样貌。城堡外侧有七层高墙将它环绕,每层高墙前都有一座完美的拱门,拱门上分别雕刻着某位死神的形象,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就看到了建筑的入口。没有时间犹豫了,佐迈开脚步,向着那神秘的建筑前进。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佐就站在了建筑的大门口。横梁上用陌生的文字写着短短的句子,佐看不懂,于是也懒得去计较。这道门上并没有七日水晶的圆槽,因此并算不上七重门其中的一道。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去碰触那门。没想到,看起来高大而沉重的门,被她轻轻一碰就开了。里面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佐继续向前走,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厅堂里。由顶看来有数层楼之高,周围看不到任何吊灯,不知道这层叠而起的光线从何而来。她向前走去,眼前又出现了一级偌大的高台,高台前有数不清级数的台阶,而高台之上则放着一张看起来不小的桌子。桌子上竖立着一本打开的、巨大的书,仿佛谁放在那里正在阅读一般。佐不由好奇,想顺着台阶上去看看,那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可脚才抬起来,还未及落到台阶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就恼怒地喊道,“做什么!谁允许你上来的?”紧接着,她的身体就好象被风卷住一般,硬生生地被往后带了几步。佐莫名地抬起头,大厅里一人皆无。她想了一会儿,试探地说,“书?是书在说话?”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了几分凶狠,“你家的书才会讲话!老子就坐在这里,你眼瞎吗?”佐揉了揉眼睛。这怪不了她啊,什么都没看到啊!“真是瞎子!”缓缓地,从书旁探出半个身子来。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男孩带着愠恼瞪着佐,“看到了吗?老子在这里呢!”他很快又缩回了书的背后。佐觉得他骄傲的小样儿十分可爱,不由兴起,顺着他说道,“失敬了!请问这是哪里?”“审判所啊!大门上写的死人都认识!你果然眼瞎。而且第四钟的审判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混进来了。”佐心想自己不是死人,难怪看不懂。她于是又说,“我想通过这里啊,路在哪里呢?”“废话,来这里的人还能一直住在这里吗?老子定了你的罪,当然就送你下到某一个环喽。”佐看不到他,只能听到他这样回复自己,随后就是他迅速地、哗哗哗地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很恼怒地样子,在书后喊叫道,“你还活着呢!老子很忙的,能别来浪费老子的时间吗?”佐连忙道,“如果定不了我的罪,就让我自己走走吧。”“你以为地狱是你家后院么?没死的人,怎么可能让你进入到第三环?来的路你都认识,哪儿来的哪儿回去。喜欢地狱的话就回到第一环的林博,那里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好走不送,老子忙死了!”佐不放弃地说,“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让我过去吧。”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从书后探出头来。这时的他戴上了一副老花镜,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佐,好像恨不得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看个仔细。然后,他突然有所悟一般,“哦,是你啊!”佐以为有了转机,可下一秒,他又缩了回去,随即更不客气地喊道,“是你就更不行了!等你死了再回来找老子吧!你的罪可轻不了,想下到后面的环是一定的!”语毕,他不愿再与佐交谈。堂中再次掀起大风,风带着力量,将佐卷了起来,向厅外送去。佐被甩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门口的大理石台面上。她爬起来想要跑回去,可审判厅的大门就在此刻“轰隆”一声,紧紧地在她面前关上,严丝合缝。她尝试着又推了几次,但这次,就算用上她全身的力气,大门也不再移动半分。眼前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返回来时的河岸。佐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索性坐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上,盯着前面的拱门发呆。这个时候,谁人轻轻地从后面拍了拍她。佐起初没有感觉到,那个力量稍微大了一点,佐才猛地反应过来,转头过去。用斗篷挡着面孔的人伫立在她身后,佐下意识地地弹起身来,带着防备地向后退了两步。“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对方的声音轻轻的,却十分清脆动听。而佐却想起了在通过早前那道门时,眼睛细长的女性死神。虽然对她没有丝毫印象,但是她却本能地厌恶对方。当时那名死神也是用斗篷遮住相貌的。佐谨慎地说,“你摘下斗篷,我看到你的相貌、才会相信你。”那个人取下了自己的斗篷,淡淡的金色头发好像阳光一样倾泻而出。佐只反应了一小会,便想起了地中海中,那个为憧憬的水手而放弃生命的天真的小海妖,而紧接着迎面而来就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地狱。”芙蕾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唱歌引诱人类是她的种族的天性,这并非罪恶。相反,在过往漫长的旅程中,佐一直认为芙蕾是最纯洁的存在。即便在她最后做出选择之时,她的心绪也还是那么简单、纯净。对于她出现在地狱这件事情,佐发自内心地不愿相信。芙蕾睁大了眼睛,仿佛佐问了一件稀奇的事儿,“我在最后选择背叛了我的族人,当然会来地狱。”佐觉得有些哀伤。当你施恩于某人的时候,为何却要面临着背叛另一些人。芙蕾见她低落的样子,不由善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的判官这样告诉我的,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倒是你,我很好奇,你是死神,为什么还需要从这里进入地狱?”佐苦笑,看来又要解释一遍。她简略地讲了一下自己与死神的区别和来到地狱的原由后,芙蕾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然后说,“七重门,听起来很困难的考验。我不能离开第二环,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如何让弥诺斯,就是审判官本人来帮这个忙。”那个小孩?佐皱着眉。看他刚才那歇斯底里的反应,如果自己是活人,他肯定不会理自己,如果自己死了,他肯定会想个办法将自己推入最深一环而后快。芙蕾不知道佐的心理活动,她将佐拉到城堡外一侧幽静的角落,说,“除了死神和没有犯罪之人,任何人都要在这里接受审判。然而,死神是可以直接去到第九环的,没有罪恶之人又不会来到地狱。因此换言之,几乎所有来到地狱之人,想要去到第三环或更后,一定要通过审判。”“弥诺斯为你定罪后,会打开特别的通道,将你送入相应的环里。比如,你被判入了第四环,那么就不用经过中间的第三环,引路人会直接把你带到第四环的恶囊里。”佐还是皱着眉,“听起来不错,可是引路人只是看押我到了第四环里,到时候可能又逃不开了。”芙蕾指了指自己,“有我呢。”“就说啊,况且,他根本拒绝审判我。”芙蕾还是保持指着自己的姿势,没有动。佐这才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是引路人。”芙蕾在为地狱工作?她怎么成了引路人?做这个职位多久了?佐的脑海里蹦出了一连串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她还来不及选择究竟从哪个问起,芙蕾就说,“关于我的事儿,一会儿可以慢慢给你讲。但审判官今天晚上要出发去第九环最下面的恶囊,他这次一去,不仅你的放行会被耽搁,还会有很多死灵被迫滞留在审判之门。你呆在城堡外面是很危险的一件事。”“那么,我怎样才能让他审判我呢?”听到芙蕾这样说,佐也有点着急。虽然七重门没有时间限制,但停留在地狱越久,所遭遇的危险就可能越多。没有人保证过,在度过七重门的旅途上,不会死于非命。“我把你的名字加进去。”“什么?”“弥诺斯判定人的生死,全部根据一张名单。名单上的名字就是死灵,就可以在审判之书里找到。我把你的名字加上去,你就可以被审判。然后我再把你带到相应的环,在你被当地的守环人见到之前,我再将你的名字去除。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平安地向前进了。”佐连连点头,“若能如此,真是太感谢了!”芙蕾微笑道,“在我的七日之约里,你为我哀伤。那是非常温暖的视线,谢谢你。”在城堡的附近,不时会听到若隐若现的钟声。地狱里的人不需知道时间,因此审判所是最后一个可以稍有时间概念的地方。芙蕾在六声钟响的时候返回了审判之堡垒,她说大约八声钟响的时候,佐就可以进去了。每声钟响之间间隔并不短,佐坐在城堡外等着。她从阿凯隆特河岸走了捷径过来,而绝大多数死灵都是从第一环的林博过来的。他们在地狱的最外一环经历了痛苦、迷茫、初尝了地狱之苦,因此全都面容扭曲,神色木然,宛若行尸(当然他们已经是没有实体的尸体)一般缓缓走向审判大门。如果要和这些死灵一起度过不知多少日子,想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佐抱着膝盖,往角落里缩了缩。就在此时,第八次钟声响起了。【4】审判之门(II)佐再次推开了审判所的大门。大厅里的光线比起早前的时候更强了,从另一个入口进来的死灵纷纷向前涌着,它们哭喊着、哀鸣着、抽泣着,排在高大的审判台下面。审判台上还是那本巨大的书,但佐知道,那个孩子一样的弥诺斯应该还坐在后面。果然,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死灵被风向着另一个方向卷出去了。应该是被发配到了不知道哪个令人恐惧的环。紧接着,书后响起重重的槌声,跟着伴随稚嫩的喊声,“下一个。快点,别浪费老子时间。”佐连忙混到那群死灵的队伍里。她挤队进去,死灵发出一阵不满的哀叹。所幸弥诺斯并没有探头出来看看这骚乱从何而来,他只是在书后烦躁地敲击着木槌,“快点,快点!”随即又嘟囔道,“这是最后一拨了。”时间还来得及。就这样,磨蹭了一会儿,终于排到了佐。她走上前去,紧接着,她发现方才耳边充斥的死灵的哭喊、哀鸣都听不到了。靠近弥诺斯的地方有隔音效果,声音从弥诺斯处单向传向外面。这倒是很方便。想到这里,弥诺斯在书后开口了,“名字、死去时的年纪。快点。”“佐,”佐想了想,自己在来地狱前还在时空里穿梭了许久,到底活了多久实在不知道怎么算,她于是大致估计道,“一百三十岁左右吧,实在算不清楚了。”“欺骗,这条罪先算上了。老子没活过,难道还没见过活人么?一百三十岁。就是因为你这种满嘴扯淡的死灵这么多,我才会这么忙,”弥诺斯忿忿地说,随即是台上一片哗哗地翻书声。然后翻书声突然一停,他有些困惑地说,“你再说一次,叫什么?”佐提高了一点声音,“佐。”弥诺斯从书的旁边探出头来,又戴上了他那副小眼镜。片刻,他有些讶异地说,“刚才你不是还活着,现在就已经死了?怎么回事。”佐故作镇定道,“我在外面想办法,不知不觉就死了。”“哦?死神还会死在地狱里么,真是百年难见。”弥诺斯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随即他的语调又变得极为愉悦,“非常好。非常好。”弥诺斯重复了两遍这样的话,然后他又翻起了那本巨大的书,一边翻、一边点头,还继续说,“非常好。”终于,他停下来了,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蹒跚地从书后面的走出来,坐到了高台的旁边,晃着小脚,用手撑起下巴说,“Z,你对老子没有印象么。”又是一个死神Z的熟人……?不知是敌还是友。佐想了想,根据早前的回忆来看,恐怕此番也是凶多吉少。她在反应的当口,弥诺斯又继续说了下去,“你不记得了,肯定是。当年,你在Lord面前受宠,很少来到这么浅层的地狱。如果说地狱是最充满罪恶的地方,那么你的罪恶早就可以填满所有的空间,你是地狱的典范。所以,Lord喜欢你。即便你犯下死神不能犯的错,Lord仍然给你机会,让你转世,让你拥有现在七重门的机会。果然,Lord高估了你的能力。七重门没过,你自己先死了。”弥诺斯此刻的表情与他稚嫩的外貌极为不相符,他的眉眼间充满了恶意,像是带着点幸灾乐祸,又像是充满着捉弄,他摸了摸旁边的书,然后咧开了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很好,你来到这里。你在人间生活了很多世嘛,一直轮回都没有经过审判所。现在看来你的罪行实在是太多了,复仇、欺骗、背叛、憎恶、还有杀人……哈哈。比当死神的时候还要多姿多彩。”“好了,我都认罪,你快点把我发配下去吧。”佐默默地听着弥诺斯的指控,有些不耐烦地敷衍道。可弥诺斯似乎以揭发佐的罪恶为乐,他回过头去看着那本书,又啧啧道,“这个人对你这么好,你也下手杀了对方。难怪Lord大悦,让你和V一起。你真不愧是……”“还要浪费多少时间?”一句没有丝毫情感的问话,打断了弥诺斯恶意的私语。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台下的佐。刚才低着头、站在那里的少女现在已经扬起了头来。她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光芒。那种锐利又冷漠的色彩,让弥诺斯不由觉得有几分熟悉的惧意。那就像是地狱深处最伟大的死神才拥有的气场,但Z已经不是死神了,她犯了不可被原谅的错误,又在人间转世了那么多次,她现在所有的一切,最多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弥诺斯给自己壮着胆,正想呵斥佐。可对方却在此时露出一丝奇妙的笑容,她嘴角的弧度里带着若隐若现的冷酷和不屑,她说,“弥诺斯,你在第二环呆了这么多个纪元还不能获得Lord恩召,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弥诺斯一怔,随即他稚嫩的脸就扭曲了起来。他尖锐地喊着,声音几近扭曲,“你想说什么!你敢说什么!你已经不是死神了,你不过是只什么都不记得的死灵而已。老子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你。”他站起身来,绕道那本大书的背后,一边翻着书,一边恶狠狠地说,“你等着吧!你的未来几百个纪元都掌握在老子手里!”偌大的厅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他们方才交谈的声音传到了外面,原本哭嚎的死灵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是的,他们可以哭喊、可以抱怨,但谁敢与守环人发生争执呢?弥诺斯翻着书,可心中却有着难以抑制的不安、甚至恐惧。为什么她这么安静呢,为什么她没有半点惧意呢?弥诺斯偷偷地从书侧探头看过去,少女站在明明站在高台之下,离开弥诺斯近百个台阶。在他眼里,她却好像居高临下,异常巨大。她脸上的微笑从未褪去,可却是那样邪恶而冷漠。弥诺斯开始颤抖,他翻着书的小手不住地抖动着,带着书页筛糠般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他拼命地想要控制自己,可一切都是徒劳。最终,他还是胆战心惊地将自己的怀疑抛了出来。“Z,过去的一切,你都想起来了吗?”弥诺斯站在高台上,仿佛掌控着一切,可此时他的声音却脆弱得正如他孩童般外貌。佐看着弥诺斯,她其实并没有想起来什么,不知道他的动摇究竟来自于何处,于是她问,“你很怕我么?”“开玩笑!”孩童用力地拍打着巨大书本,随即用带着复仇快感的声音喊道,“就这样决定了!先惩罚你为杀人而犯下的罪恶,被地狱炼火焚烧四百个纪元,再在欺骗之环享受下守环者七百个纪元的惩罚,最后,我会让你去到深井——第九环的犹大之环。啧啧,这里很适合你啊!你曾经司掌背叛,犹大环是你的……”“够了,就这样吧。”佐不想再听与Z的事情了。她打断了弥诺斯,看着他的小脸一会儿青、又一会儿白。直到最后,他恶狠狠地敲了下手里的木槌,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审判厅里。弥诺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说,“接下来的数千纪元里,你就慢慢地反省自己的过错吧。Z。”堂中狂风骤起,风卷起了佐翻转着向后面的门呼啸而去。弥诺斯恶狠狠的眼神和死灵们畏惧而惊讶的神情都随着四周的景色被甩到了身后。耳边似乎又一次响起了钟声。这是第九钟吧,过了这里,就没有时间的概念了。佐漫无目的地想着。地狱真是个无趣的地方。如果她是死神,一定会很向往、很喜欢人间的景色。难怪那么多地狱之君的仆人都挤破头想要担任死神的工作。狂风慢慢地停止了,佐落回地面的时候,芙蕾已经盖着斗篷,提着小灯在那里等待了。佐想要走到芙蕾的面前,可才迈出一步,就觉得自己的脚步十分沉重。她低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她提起力气,又往前迈了一步,可这一次她明显地感到了双脚间的拉扯,随即便狼狈地向前摔了过去。芙蕾没来得及扶住她,佐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这是怎么回事。”佐撑着从地面上坐直,感到自己双手、双脚间都被什么所束缚了起来。芙蕾走过去,将佐拽了起来,“你现在是死灵。弥诺斯把你发配到了第五环。你的枷锁也必须由第五环的守环人才能解开。”“弥诺斯刚才说过,我要在第五环呆四百个纪元,那是多久?”“不是的,你先以这个状态和我一起去第五环的入口,不然弥诺斯会发现。我之后会把你的名字从名单上抹掉。枷锁对未死之灵无效,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自由了。”佐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所以,四百个纪元到底是多久?”芙蕾没有立刻接话,佐坚持地看着她,于是她只好回复说,“第二环之前,听到钟声了吗?”佐点头。“地狱里以十三次钟响为一节,一万节为一个纪元。”佐暗暗地倒抽一口凉气。芙蕾没有多说,她侧过头来,对着佐微微笑了笑,“不过有我呢,快些出发吧。”芙蕾在前面提着灯,佐拖着步子跟在她的后面。这走廊阴暗而乏味,它横跨在第三环、第四环之上,四周一片昏暗,就好象被浓浓的雾气笼罩一般,总感觉周围有什么,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芙蕾的灯在面前忽明忽暗地闪着。芙蕾的脚步很轻快,而佐的手脚却被看不到的沉重枷锁所束缚。如果芙蕾的灯消失了,佐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这压抑的通道。于是她问,“芙蕾,为什么你会留在这里?”芙蕾本来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听到佐的问话,她怔了一下,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如果像你之前所说,你背叛了族人,那么依照弥诺斯的规则,你现在应该去到深井,为什么留在这里?”芙蕾歪头,“是的,我本来也是这样认为。但是在审判的时候,弥诺斯突然收到了一只奇怪的黑鸟送来的信件。然后他就让我唱了一首歌,这首歌在唱的时候,黑色的鸟一直在旁边听着。当我唱完之后,弥诺斯给了我一个选择。”“黑鸟?选择?”“嗯。我应该去深井,但因为我的罪并不重,在深井只有呆三个纪元我便可以转世。但我也可以选择在审判所工作,在这里做满一百个纪元,也与深井三个纪元同罪。我不用吃任何苦,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一个纪元,给飞过来的黑鸟,唱一支歌。”“深井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吧,本来三个纪元就可以转生,让你愿意多花九十七个纪元来换。”芙蕾摇摇头,“我不知道深井是什么样的。直接被送往深井的死灵都是弥诺斯亲自动手。我想留在这里,是因为希泽。”“希泽?”“是的,希泽。”然后佐反应过来了,“巴巴罗萨?海雷丁,那位闻名遐迩的大海盗。”“不管后来人们怎么叫他。”芙蕾没有回头,可声音里却带着淡淡的愉悦。“七日之后,他忘记了你。”“嗯,但是我听阿凯隆特河上的卡隆说,他曾经见过希泽的记忆,他每次都会在经过地中海中央的时候,扔下一束新鲜的薰衣草。”“唔……看来那七日消失了,你依然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芙蕾侧过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是,所以我留在这里。”海妖停下了脚步,向走廊的下方看去。佐跟着看过去,却是漆黑一片。芙蕾说,“下面就是第四环了,你是受罪的死灵,所以什么都看不到。第四环的守环人是普鲁托,每一个生前贪财的人都会在这里受到惩罚。希泽,他生前所有的杀戮、罪孽都是因贪婪而起,他最后收敛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但却要在这里受苦。我每次引路,便会经过第四环,在偶尔的偶尔,我会看到他的样子。”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其实在地狱里,很多人并不是坏人。那个时候希泽不小心杀死了我,事实证明他也不是因为对我心怀恶意,一切皆是立场所至。我也想将这个感觉告诉你——在不确定的时候,应该选择信任。或许那是让你最有所得的近路。”她们又向前走了一会儿,没多久,走廊的尽头已经到了。那里有两条岔路,一条向下,而一条则藏在雾里继续向前,不知去向何方。芙蕾说,“这里是与第五环的交界处,雾中的路指向美杜莎之城,向下的路直接去往第五环。等我抹去你的名字、枷锁消失后,便回复了生灵的状态,你沿着向下的道路,直接去到第五环就是很安全的。不要进入浓雾,美杜莎会将所有的生灵变为石头。而若你是生灵,第五环的守环人没有办法把你怎样的。这是唯一一条生路,在你变回为生灵前,任何一条路对你来说都是致命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一定在这里等我。”“我要等你到什么时候?”佐问。芙蕾说,“我回去从名单上划掉你的名字,应该不会很久。你手上的枷锁消失的时候,你就变回生灵了。”佐抬了抬手,沉重的手腕提醒着她无形枷锁的存在。芙蕾最后看了看佐,又嘱咐了一次,“对你而言,走廊是单向而不可逆的,或许无法再见了。记住我送你的忠告,守环人会想尽一切方法引诱你的。”佐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芙蕾的手腕,“谢谢你,真的。”芙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佐的手。佐还想说什么,可此时芙蕾已经转身,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于是佐坐在岔路的路口,等待着枷锁的消失。在审判所之后,地狱里再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佐在那里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片寂静。佐无聊地把头放在膝盖上,然后又将手臂抬起来,再放下,然后又抬起来。可沉重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即便没有时间的概念,也能感到芙蕾花费了比她们来时更久的时间。芙蕾出什么事了吗?芙蕾忘记了这件事吗?还是从一开始,芙蕾就与弥诺斯、或者那只“黑鸟”有什么交易吗?虽然不想让自己思绪去往负面的地方,佐还是感到了不安正慢慢侵蚀着她的思绪。就在此时,那条向下的岔路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来吧,你们这些因杀戮而受刑的罪人!就让梅盖拉、阿列克托和提希丰涅来惩罚你吧。在这里成为永恒悲泣之国的仆人。让烈焰,灼烧你卑微的灵魂。』四句歌声重复着,渐渐向佐逼近着。而这条路延伸下去,正是第五环,而这歌声一定是来自守环人的。佐挣动着自己的手腕,枷锁依然非常坚固。而那歌声逐渐响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条岔路里出现了。她还是死灵!守环人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入第五环的恶囊,在那里,她要度过接近永远一样久的时间。佐本能地看向另一条路,被浓雾笼罩,却已经安静。那条路里藏着美杜莎——海神所生三女妖中最年幼、凶恶的果尔冈。她的头发是无数条毒蛇,任何直视她的人都会变为石头。“英雄珀修斯砍掉了她的头,就被地狱之君带回了地狱,安置在第五环的岔路。任何迷路的生灵,因为各种原因走到这里,都不可能经过美杜莎这一关。”芙蕾早时说的话回响在佐的脑海中。可此时,她还是死灵,如果照芙蕾说的等在这里,或许就会被第五环的守环人找到。或许她应该先去那条路里躲一躲,只是藏进浓雾里一下,不会被发现的。况且,说不定浓雾里,才是真正的第三重门。佐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枷锁,转向浓雾的那条路。就在此时,她又想起了芙蕾的忠告,“在不确定的时候,应该选择信任。或许那是让你最有所得的近路。”佐沉吟了片刻,终于打消了自己卑劣的念头。她应该相信芙蕾。为了一个人类牺牲自己的海妖,她的水晶是最纯粹美丽的。佐停了步子,继续坐回到走廊的岔口。而向下的岔路中,歌声越变越大,仿佛就要席卷上来,将佐彻底吞噬。枷锁丝毫没有消失,佐感到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她大口地喘息着,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不去想那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歌声像巨大的怪兽,仿佛已经涌进走廊、将她紧紧地包围住了。佐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膝,蜷缩在原地。可就在这时,四肢猛地变得轻松起来了。这一刻,原本昏暗的通道渐渐变得透明,佐看到了自己脚下熊熊燃起的烈火,火光盘旋着,化为一道无尽的螺旋,燃亮了整个通道。左边被浓雾覆盖的岔路消失了,右侧向下倾斜的岔路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而岔路的尽头,与审判大厅门口一模一样的门若隐若现。那就是第三重门,审判之门。【5】仇恨之门Z站在高台上,下面眼睛细长的女性死神带着狡黠的笑容,“我是Q,我遇到了一个难题,希望能听到您的教诲。”Z皱着眉,Q是比她更资深的死神,自从Z成为了地狱里最出色的死神后,Q一直对她的态度十分差,此时说出这种话,无疑带着满满的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企图,Z的声音里不由也带上了些戒备,“Q,你负责‘诱惑’,我有什么可以教你呢?”Q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解释道,“确实,我的职责是‘诱惑’,诱惑人为了金钱、美色、权力等等,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也是很少失败的,但却是没有做到如果您一般零的完美业绩。但想必您也知道,诱惑的难度要高于背叛,因为在人间,有些人生命的轨迹是受天界保护的。在这个时候,死神的诱惑就显得苍白而艰难了。”“这有什么。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何必用天界来阻塞。”Z的言语一向狂妄而刻薄。Q的表情沉了沉,随即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是,所以说,有个难题,想请您来帮我。当然,这对于您来说可能根本不算是难题。”“你说。”“有个人类的男子,我一直想诱惑他、得到他的生命。但因为他的家族拥有强大的力量,他本人也受到了天界的保护。”“再具体点。”死神Z居高临下地看着Q。Q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张纸来,“这事情有些复杂啊,不如您和我签订一个委托合约,亲自去看看吧。”“我从不代替人出任务。”Z依旧皱着眉头,“自己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完成。”Q一笑,作势要将这合约收起来,“这倒也是,毕竟是很困难的任务,万一您失败了,可太没有面子了。这事儿就当我没有提过吧。”“你说谁会失败?”“是吗?也是,”Q停了手,“那您不如签了这合同,自己去看看。我又不是叫您替我去做任务,只是,背景情况多了解一点,您可以更好给我建议。”Z顿了顿,随即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她咬破手指,伸向那纸合约。Q见状,面色愉悦地也用小指划破自己的手腕,两名死神各自的一滴鲜血飞向合约,随即那张纸,便被黑色的火焰一下子吞噬,再化为一串字符飞向二人的手腕,像两只细小的黑蛇,紧紧地缠绕了起来,随即化为了一串黑色的小铃铛。“说吧,什么年代,哪个地区,我就走这一遭。”Z嫌弃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铃铛发出当啷铛啷的清脆声音。而此刻Q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邪恶,她冷笑着,“虽然您是死神,但也无法抵抗诱惑!”话音刚落,从Z的脚底弥漫起了黑色的烟雾。烟雾带着生命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吞噬着Z。Z不由高声呵斥道,“你与我做了什么约定!?”Q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将鲜红的嘴唇咧得大大的,“Z啊,你自己去看看嘛!我是负责诱惑的死神,好奇心、好胜心都是破灭的前菜而已。人类如此,看来死神也不例外。”Q在说话的时候,Z已经被黑雾完全地吞噬了。而Q的话语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呵,希望你能平安回到地狱。当然,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会在你未来的无数次轮回里,好好地‘照顾’你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高台下,更显得孤寂冷漠。Z转瞬消逝,就好象从未存在一般,周围的死神和地狱之仆眼神里都带有了几分紧张,四周的气氛不由更加压抑。Q半耷着眼睛扫了一边四周的死神,但每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她不由感到一丝急躁,“还楞着做什么?你们都很闲么?”半晌,终于有个地狱之仆战战兢兢地发问道,“那、那么,她去了哪里呢?”“刚才不是说了么?Z替我去了我想诱惑的人那里,她要在七天内获得他的生命……可是那个人拥有着阴阳两界强大力量的血脉,被天界所保护。”Q顿了顿,心情极好地挑起了眉头,“呵呵,但你们准备好吧,Z这个名字,可以让给下一个死神了。”“但、但Z是很强大的死神,说不定可以平安地完成任务。”如果Z平安回来,想必饶不了Q。地狱之仆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哦,是么?”Q将斗篷戴回了头上,扬了扬自己的手腕,“这次,她去到人间,可是没有死神法力的。这可是我们的赌约。”佐踉跄地往前冲了几步,把月光般冰冷而纯洁的浅金色光雾抛在了身后。她回过头,还来不及仔细看,那光雾便迅速地消失进了周遭泛着火光的阴暗空间中。佐用芙蕾的七日水晶顺利地通过了七重门中的第三道,随之而来的这片记忆却并不令她感到愉悦。可以说,有一种烦躁的情绪从内心升腾起来了。佐握起了拳头,感到手指紧紧地陷入了掌心之中。虽然坚信Z与自己是两个人,但此时,Q得意和邪恶的笑容让她本能的生厌。“绝对饶不了她。”佐吐出这冷冰冰的六个字,紧接着,她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她用力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不要忘记来七重门的目的。可她的面孔却依然是紧紧绷住,僵硬地、无法放松下来。想到这里,佐的步子也变得沉重起来了,踩下去的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恨意。眼前是一条蜿蜒而曲折的羊肠小道,小道两旁闪着若隐若现的火光。耳边时而传来死灵痛苦的呻吟、叫喊声。这已经是第五环了,地狱的中腹。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与人间相似的物件了,哪怕是有些夸张的建筑、或是极度诡异的树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落在这一环人,不知要在多少个纪元内被烈火焚烧。因此,只能看到令人绝望的火光。佐往前走着,心里却压抑不住地想着,更加深入地狱,或许就可以找到Q,到时候……“别被恨意占据了自己的内心。”就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佐猛地抬眼,随后惊讶地发现,面前的羊肠小道之旁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他和记忆中死神的仆人一样,穿着长长的斗篷,帽子压得低低的,只是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他的下巴。可他的声音,却似乎在某个地方听到过。就在此时,神秘人拿掉了自己的帽子,那是一张极度衰老的面孔——一般人类老死之前,或许都无法到达这种程度的衰老。稍深一点的灰色都没有的苍白头发、好像千层岩垒一样满脸的皱褶,只是他被下垂的皮挡住的眼睛里,还放着锐利的光芒,“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她四周看了看,然后再将视线落在前方怪异的老人身上,“我?”神秘的老人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是佐吗?”“……是倒是,可……”“是就好,我在这里等你,可能已经有几百个纪元了。”老人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来,可用了半天的力气,好像还是失败了,他轻咳了一下,“就这么坐着几百个纪元,想动弹真是有些困难。”佐保持着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我们认识吗?““我想是的,”老人说,然后又纠正了自己,“不,不能算认识。我没有亲眼见过你,但你是见过我的。”“我见过你?”佐拼命地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却觉得自己仅存的那点记忆都纠缠到了一起,就算和谁在某个漫长的轮回里见过,她也想不起来了,“不记得了,我的记忆不全。”老人笑了笑——佐猜他是在笑,他脸上所有的皱褶都变了个方向,却并没有如何舒展开来。随即他说,“是该隐大人让我在这里等你的,这样,你有点印象了吗?”“该隐?”“我在死前,一直与一名叫做艾尔的人类小孩生活在一起,虽然只有五年的时间。”说到这里,佐突然恍然大悟了起来。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总算叫出了那个名字,“凡特,凡特?杰埃让。”凡特好像又笑了,“看来该隐大人说的是真的。他说你在一场大获全胜的赌局里,给了我和艾尔一次机会。”他顿了顿,然后语调又放低了一点,“那是非常好的五年时光呢。”“所以,艾尔,怎么样了?”“他啊,脸上的疤痕虽然很是狰狞,但是活到很老的样子。”凡特轻轻地说着,“我想,他上了天堂吧。”佐点了点头,沉默着不知还能说什么才好。“不用陪着我寒暄了,我们原本也不那么熟悉。你还要赶着去开启其它的门。”凡特转换了话题,抬首往前面看了看,“前面是第五环的守环人,三姐妹的关口。梅盖拉、阿列克托和提希丰涅,她们代表着懊悔,专门惩罚那些带着仇恨、嫉妒恶意的人,还有杀人者。而你脚下的路,”凡特看了看这羊肠小道,“这条路会激起你的仇恨,将你心中的恶意无限地放大,而这些恶意与你生前犯下的罪过重叠在一起,是三姐妹最喜爱的,在她们面前,你心中的恶意将会把你自己打入万劫不复。”佐语塞,随即为自己刚才在心中因Q泛起的烦躁感到几分羞悔。“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送你的这句忠告。在恶意面前,你只需微笑。微笑传达了人间最美好的情绪,它反而会使你获得前进的门票。”“微笑?就这么简单?”“是的,就是这样。”凡特脸上的皱褶重新排列着,却传递着柔和的信息,“在地狱里,这样的神情几乎是见不到的。人们在这里迷失自己,先是恐惧、进而变得不安、最后只剩绝望。谁还有这个闲暇微笑呢?”佐垂着头,双手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脸颊,提起自己唇角肌肉。而果然,她感到这条弧线都带上了一点陌生的僵硬了。“好了,快去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第五环的出口了。”顺着凡特的话,佐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回头说,“凡特,你怎么办呢?你没有进入某一环,所以是生灵吧?和我一起走,我们或许可以走出去的。”“我?”凡特没想到她会回过头来,不由一时语塞,紧接着,他说,“我啊,已经这样了。死前该隐大人告诉我,我应当报答你,应当在地狱之中,送给你一句忠告。所以在度过阿凯隆特河时,我没有喝忘川之水,就这样,我虽然没有落入环中,但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死灵呢。”佐往回走了几步,想要去拉住凡特,“但你呆在这里,也无法转生。不如和我走吧,说不定有转生的方法。”“转生?”凡特挡开了佐的手,“转生?不、不,小姑娘,我想呆在这里。”“为什么?”“对于你自己上一次轮回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我……”佐垂了头,“不记得什么了。”“嗯,是的。我有不想忘记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转生。”凡特的语调一直如此温和却坚定,在他坚决的态度面前,佐只觉得自己十分惭愧。她想了好一会儿,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来,“好,那你……多保重。”“嗯,快去吧。”凡特挥着手,树皮一样的脸却让佐感到很亲切。她咬着牙,扭头向羊肠小道的前方快速地跑去,可脸颊却炙热得发烫,这不啻于是一种羞愧。郡昇、芙蕾、凡特……这些来到地狱的人们,愿意为自己的珍贵的记忆,而放弃转生的权利。但她自己,为什么连以前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难道,在过去,没有一件值得我用时间去等待、捍卫的记忆吗?”佐心想着,不由觉得有些难过。可这情绪还没有蔓延开来,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火光之城。但那并不是一座城。只是烈焰自下向上焚烧而上,组成了城墙一样高耸的塔楼。在塔楼的上面,三只相貌类似,却表情各异的复仇女神。她们的身体上鲜血淋淋,从烈焰塔楼之上伸展出来,腰间缠绕着一条条青绿色的水蛇,而头发也都是小蛇组成。这样的光景用以定义地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反到因为过于契合,而产生了某种不现实感。佐看着前方,只觉得自己脸侧一把黑线。她抹去黑线,定睛看去,果然,在塔楼的烈焰中,可以隐约地看到一扇中间有凹槽的门。烈焰虽然看来凶猛,但门的附近火势却稍弱,如果动作够快,似乎可以忍受。佐从口袋里摸一块苍色的七日水晶,紧紧攥在手中。随即,她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谨慎地向门的方向移动而去。可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怒吼,眼前原本温和的火舌一下子变得高耸巨大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复仇三女神已经探身下来,她们的头降到了与佐相仿的高度,她们双鬓上狰狞的蛇上下游动着,恨不得挣脱女神的头,冲上前来将佐吞噬而后快。“仇恨!”“懊悔!”“杀害!”三姐妹用指甲划着自己的前胸,用手掌打击着自己,叫喊着,“你这个满身罪孽的人!快踏入烈焰之中,在这里成为永恒悲泣之国的仆人!””等一等!她的面孔有些眼熟?”最右边,看起来最年轻的女神说道。“她是死神!她曾经是死神,我见过她的容貌。将无数罪恶之人送进第五环,其中大半是她的功劳!”中间的女神叫喊着,“但是又如何,她后来去了人间,从此失去了死神的格。”“是Z吗?是Z!”最左边的女神喊道,“她和Q一起,跳进了阿凯隆特河!到今天,Q还在第五环受罚呢!为什么Z会站在这里?”“等等,你说什么,Z和Q一起跳入了阿凯隆特河?”佐上前一步,想要试着澄清,“Z不是被Q陷害,去到了人间吗?”“她真的是Z吗?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先说,你究竟是不是Z?”“如果你不是Z,我们不会与你多费唇舌?”佐不愿承认,可三女神死死地盯着她,她们头发上的小蛇们也死死地盯着她。佐只好放弃一般地说,“就当我是Z,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果然是Z!”“她转生得连过去都忘记了!”女神们嘲笑着Z,她们的声音如同响雷般轰轰回荡。“Z,你不记得了?为了人类,你拉着Q与她同归于尽。”“这可是重罪!饱含着我们最钟爱的懊悔、仇恨与杀害。不仅杀害了自己,还杀害了死神。地狱之君没有让你在地狱受罚便转生了,真是偏心啊!”“在这次轮回里,你犯了杀害罪,让我们看看你的内心,是否充满了懊悔与仇恨!Z,这次没有人会保你,你乖乖地落入第五环,在这里赎罪吧!”三女神的话语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在早前凡特的警告下,佐非常清楚,但内心还是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阵懊悔、憎恨、和想要手刃Q的冲动。如果没有Q,或许她就什么都不会忘记了。或许她就会像那些她经手过立下七日赌约的人一般,拥有着宁愿放弃一切也不放手的珍贵记忆。念头一出,眼前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佐一惊,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直到口腔里都是鲜血的味道。“怎么了?Z?说来听听?”三女神其中的某位放低了声调,以听似温婉的调子引诱着。佐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来,看向了三女神。那个时候,佐让自己的记忆里回到了人间充满阳光的午后,她和V站在水塘前翻看历史的时候,记忆里偶尔掠过一件件美好的事情;还有,当她与宣纯乾在N城种下一颗颗樱树的时候;还有,夏端在台上演出,她在台下静静聆听的时候……想到这些事情,她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眼睛也弯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想到那些美好的事情,竟觉得地狱这可怖的光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三女神怔住了,然后其中一个惨叫一声,“好恶心!Z竟然会有这样的神情!”另一个人捂住了双眼,连同头发上的青蛇一起,侧向另一边,“快让她离开这里!我的眼睛要瞎了。”那一刻,佐看到,塔楼上的火光变弱了。大门上的凹槽变得明显了起来。她保持着脸上愉悦的微笑。微笑会压抑住她心中随时可能蹦出来的负面的情绪,让她看起来如同人间一般阳光。她拿着苍色的七日水晶,向大门走上前去,眼看就要将水晶放入凹槽。就在此时,三女神里看起来最成熟的一个,虚眯着眼睛喊道,“Z,你确认还要前进么?过了七重门,我打赌你肯定再也笑不出来了!”佐的手顿了一下。但只是那一下,随即,她把水晶嵌入了门中。【6】回忆之门Z讨厌这天昏地暗的景象。被黑色的烟雾包裹着,什么都看不到。被剥夺了视线不是最令人困扰的,最令人不安的是她似乎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Z成为死神已经很多年,穿越时空积累的经验,与不断增强的力量使得她将一切操控在手中、包括别人的一切。可如今,她却连自己身在何方、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也不清楚。好在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时空的漩涡中翻滚着;同时,她也发现如果自己不做什么,这样的迷失将永远不能结束。她没有仔细看Q与她签下的合约,那上面写了多少个纪元都是有可能的。Q将她陷害了,而且极为歹毒。虽然,这也归咎于她的自大。虽然心中充满了厌恶,Z却没有在这一点上花费任何时间纠结。她仔细地观察着在自己周身飞速流逝的时空通道、试图寻找某一个脆弱的点突破而出。而就在此时,她看到斜侧面闪过了一束泛着金色的、淡淡的光芒,那似乎是时空隧道一个可能的出口,Z向那光芒伸出了手。其实她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注意到了那个点,并没有做太多考虑。可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结果却改变了她作为死神光辉轨迹的全部。在不久之后,Z想起这件事的开始,只有这一个想法——如果她没有伸手,或许一切就会有所不同。Z伸出手后,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从时空漩涡中翻滚而出,黑色的烟雾消失的一刹,她的身体被周围炙热的温度包围起来,随即她便摔进了沙子里。一瞬间,鼻子里、耳朵里、嘴里甚至眼睛里都塞满了沙子,这种不体面的登场对于Z来说痛苦至极。她吃力地支撑起身体,把沙子从自己的五官里手忙脚乱地挖出来,而真正可以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四周的光亮却立刻把她晃得又闭上了眼。“从时空漩涡里看起来可没这么亮。”Z心想,然后她捂着眼睛,慢慢地尝试着从指缝里面看出去。这片金黄色的沙漠,与空中金色的阳光完全融为了一体,勉强睁眼就觉得眼球要疼地掉出来了。这时,死神Z感到了一丝不协调感。人间的强光也好、温度也罢,这些对死神都没有任何影响的。可此时,Z觉得周围很热、身体极度沉重、口干舌燥、而眼睛对光线的忍受度也几乎为零。她扬起头,想要想平时一样浮在空中——死神在人间执行任务时,是可以漂浮在空中的。可果然,她除了手伸得高一点,其它根本就没发生半点变化。随即,Z愤怒地喊出了地狱里死神专用的语言,希望开启时空漩涡,但瞬间,她的声音就被周围无限大的空间所吞噬、去无影踪。“该死!Q!”在这一刻,Z才不得不承认现实,与Q的合约里,她不仅来到了人间,还被剥夺了死神的力量。而重新获得力量、回到死神界的唯一方法,是在七天内找到Q的目标,成功地获得他的生命。Z顾盼四周,随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绝望。死神没有绝望,因为从未有希望,即便没有希望,也可以完成一切想做到的事情。而Z此刻有希望,她想回到地狱。但她失去了力量,不知道Q所提及的目标在哪里,而且她身处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里。黄沙漫漫,阳光炙热,没有荫凉、没有路径、没有水。Z开始好奇,失去力量的死神如果死了,会去哪里。Z站在那里,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行动。她下意识摇着手上的铃铛,渐渐地、在地狱里原本是黑色的铃铛在沙漠中变为了银色,声响清脆而轻盈。而就在此时,就仿佛是响应了她手腕的铃声,无边无际黄沙的另一侧,年轻的男子牵着马,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他是东方人,一身洁白的汉服饰以水色的衣带,腰间挂着冰之结晶般剔透的宝剑、碧湖般的翠玉挂坠,就连他黑色的头发也好似温和的溪水,流畅地束起在脑后。他笔直地走过来,仿佛完全没有看到Z。而Z没有忽略对方,不仅因为他是这干涸沙漠里的唯一一个活人。男子若水,周身散发着平静、自如、清凉的气息,更重要的是,Z在他的周身隐隐看到了一圈凡人没有的水色光芒。Z失去了死神所有的力量,她唯一剩下的能力,就是辨认任务对象。这个受到天界保护的人,就是她要在未来七天获取生命的人。要让对方自愿地放弃生命,而且是在完全没有死神力量的情况下。Z自嘲了一下,然后眼神冰冷地向来人走去。佐从苍色云雾笼罩的仇恨之门中走了出来,第五环的出口便在身后消失了。脑海中关于Z的记忆又多了一片。与过往不同,这片记忆显得尤为真实。或许是因为它与人间的景色紧密相连,但佐知道,是因为自己曾经在某处见过这场景。这说明,在时空的某个环节里,她曾经与Z发生过交集。想到这里,佐不由感到不寒而栗,而更多的是,她在内心已经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与Z一定有所联系,极有可能,她确实如他人所说,就是Z。佐不敢想太多,她抬起头来,眼前展开了一片空阔的景象。那是一脉深邃的峡谷,漆黑幽远,深不见底,上面笼罩着灰色的薄雾,一条细长的桥从峡谷边延伸过去,直接插入雾中,却看不到另一侧的出口在哪里。这里是第六环,山谷中却听不到死灵的哭喊,这一切静谧得吓人。佐顿了顿,对自己说,“我可以过这一关的。”然后她踏上了细桥。桥在佐的脚下微微晃动,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很快,佐走进了薄雾里,但很快她便发现那雾气比想象的更加厚重,先是桥下的山谷看不到了,然后桥侧的扶手也看不到了,到了最后,佐意识到,除了脚下的那一小块地,自己的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浑浊的雾气。她缓慢而谨慎地向前移动着步子,心想,如果第五扇门藏在雾里,她将从哪里得到“他人的忠告”?“喂。”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佐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在这里。”浓雾随着声音变得清晰而渐渐褪去,在佐的左侧,该隐站在那里。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漠然,“第五扇门的忠告,你得到了吗?”佐楞了楞,“这里已经是第六环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不重要。我需要你过七重门,不给你这句忠告,你怎么过去?”“哦……好啊,谢谢你。”“你过来。”佐刚想移动脚步,可突然,一股不协调感涌上心头。“怎么了?过来啊。”“该隐,伊萨……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该隐没有说话,可他的影像变得模糊了起来,随即灰色的浓雾弥漫上来,周围的景色又恢复到了原有的样子。幻象无法回答幻象本体知道、而被迷惑之人自身不知道的事情。这是V告诉佐的,在某个无聊的下午。就在此时,右侧又传来了声音。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却冰冷而死气沉沉,“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你想走过七重门,简直是妄想。”右侧,银色头发的死神穿着老式的黑色三件套,愉悦地走在佐的身旁,仿佛一个风轻云淡的下午,他与她坐在时空的水镜面前等待着执行赌约时候一般惬意。“V。”“我带你回去吧,有近路的。”V向佐伸出手来,灰色的眼里一如既往地毫无生气。佐看了V好一会儿,那张面瘫一般的脸竟让她带着点怀念。许久,她才轻轻说,“不了,没想到还能在遇到你。”“什么?”佐又看了看V,问道,“你在变为死神前,是什么样呢?”佐问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打算让V的幻象消失。但他并没有。他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佐,“你不知道吗?”明明没有表情,可佐却似乎读出了几分孤独,“不可能……难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认识你生前的样子?”V的幻象依然在那里,“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自己的也不记得了。”然后他说,“不过我可以带你离开七重门,来我这里。”V的幻象说了很奇怪的话,或许符合这座桥的规则,却并不符合逻辑。之后,不管佐再问什么,V的幻象都只是让她走到他那边。于是佐只好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变为死神的呢?”V的幻象一怔,随即化为了烟雾,消失进了浓浓的大雾里。“我见过V在成为死神前的样子,却不知道V是何时变为死神。”佐思考了一下,不由感到无法释怀。V究竟是谁?他们一起穿梭在时空里那么多次,他们的立场一直是对立的。她不可能认识他,除非……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紧密相连,她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那么这个巨大的谎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佐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面孔,随即他们的幻象陆续出现在大雾之中,引诱着佐走到两侧。这么多人,这么多声音,这使得佐应接不暇,进而感到疲惫。她抱住膝盖,蹲了下去,将头埋在双臂里。如果这座桥是一座幻象之桥,她只想遇到一个人——夏端。她要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佐,你来了。”嘈杂的声音消失了,这句问候显得格外清晰和熟悉。佐猛地抬头,再还没有来得及回话的时候,就几乎哭了出来。夏端带着微笑,手里拿着提琴,歪着头,静静地站在一侧。佐站在那里,看着他好久,终于,她认真地说,“对不起……夏端,我想向你道歉。我误会了你,我不该伤害你。”明知对方是幻象,可佐还是忍不住地说着这样的话语。她害死了他,而她又为了救他,与地狱之君签下赌约,深入地狱一创七重门。佐揉着眼眶,只觉得内心变得格外坚强,她抬起头,看着夏端的幻象。那幻象并不如之前的V或该隐,尝试着说出一些引诱的话语。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就好象真正的夏端一样。佐有些迷茫,她开始怀疑,“夏端,难道你是真的夏端?”她伸出手,想要试着去碰碰看起来离自己很近的青年。她的手伸出去,却似乎离开夏端差了一点,只有那么一点。佐想,“我只要往那边半步,就能碰到了。”她动了这个念头,脚也随着想要迈出去。突然此时,一个声音猛地冲破幻象,从桥的另一侧传了过来。“憋、过去!”佐一激灵,来不及看过去,夏端的幻象却已经开始消失了。佐难过地说,“夏端,别消失。”“那、不是、真的四月,过来,这边!”四月?四月是谁?“看、这边!”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带着焦急。就在这当口,夏端消失了,而浓雾却也散了一点,佐这才清楚地看到,自己就站在窄桥的边缘。桥的护栏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的半只脚已经踏到了桥侧,再往前半步就会落入第六环永不见底的深渊。佐一身冷汗,慢慢的缩回桥的中央,再看向声音传来的前方。一名身着鄯善服饰的女孩子站在她的前面,紧张地看着她。“走、这条路,直走!才能,离开!”佐对她有印象,在沙漠中,她与V有过这场匆匆的赌约,关于这个女孩子和她的母亲。女孩子选择了牺牲自己,佐从而获得了一块水色的水晶。“小云雀。”“嗯。一直、向前,不要,侧身。”小云雀对佐做着手势,引导她慢慢向前。“四月是谁?”佐一边慢慢向前,一边问道,“我来地狱之前,也有其他人提过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小云雀一愣,她的脸上随即露出了淡淡的哀伤,“你、不记得四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佐停了脚步。“不要停,一直、向前。”佐连忙再向前走去。“我、忘记四月。来到、地狱,才想起他。我猜他、是为了找你、才穿过茫茫大漠、还放弃了七天。”“找我?他为什么找我。”佐听得一头雾水。她并不知道四月和小云雀在放弃的七天里那段冒险。“因为……啊、”小云雀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终止了话题,“到了。接下来,就都靠你自己了!记住,纯乾、夏端、都是四月!”“什么?”“记住!这、是我给你的、忠告!”“等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佐喊道,可小云雀的身影就好象幻象一样已经消失不见了。大雾已经全部散去,桥与山谷在视野里变得异常清晰。但佐却无法继续前进了,窄桥就这样,在半空中嘎然而止,前方、左方、右方都是见不到底的山谷。回过头去,来时候路上的雾气也没有了,可窄桥也一段一段地消失!如果佐找不到出口的话,就一定会掉入第六环的深谷。但出口在哪里?而小云雀那句奇怪的忠告又有什么用呢?四月,这个与她毫不相关,却数次被提起的名字。难道他才是整个谜题的关键?【7】该隐之门大雾已经全部散去,桥与山谷在视野里变得异常清晰。窄桥随着大雾渐渐消失,很快就只剩下佐脚下小小的一块。四周变得清晰起来了,深不见底的山谷,两侧的岩石竖立着,像被刀斧千锤百炼。小云雀引导她的声音没有了,而再之前,夏端、V、该隐的幻象也全部消失。转眼间,佐只剩下下一个人,宛若漂浮在山谷之上,不得进退。在漫长窄桥的尽头,渐渐地、佐听到了圣灵而高洁的咏唱声。女声低沉而哀伤,不似塞壬之歌的魅惑,也不似苗寨的高亢。那是一首用陌生语言诵读的赞美诗,其中,似乎听到了日暮的声音,太阳渐渐沉入黑夜,绯红浸染了干涸的大地,三千块巨大的硬石组成了千年不倒的神圣王城,黑色的贵族在新月的白印下逐一醒来,恒久的生命,不朽的诗篇,在死神面前他们从未屈膝,地狱之中他们依然高贵。声音对佐来说十分陌生,但这咏唱之声描述的场景却让她感到万分熟悉。高贵的诗篇,偶尔饱含着寂寞,偶尔充满着回想。突然,咏唱声变得清晰,坚决而稳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伸出双臂,打开回忆之门,来到我的身边。”佐突然鼓起勇气,她将手伸到空中,双臂间,隐约有金色的光芒绘制出若隐若现的门来。在门的中央,似乎能看到一块熟悉的凹槽。那一刻口袋中突然亮起水色的光芒,随即周身就如同被碧湖一般的水一样围棋,水晶猛地飞向前去,嵌在了门中的凹槽里。这是小云雀的赌约里,佐赢得的水晶。水晶落入空中的门里,门渐渐变得清晰,佐不再犹豫,她勇敢地前倾了身体,推开了眼前的空虚。那就是第五重门——回忆之门。这个念头刚刚出来,佐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新的一片记忆在经过那扇门的时候在脑海里恢复。但和之前不同,并没有新的记忆,在推开了门的一刹,佐陷入了无尽的掉落中。周围锐利的石脈在飞速的行进中变得模糊。佐最初还在尝试保持平衡,可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失去了耐心,任由自己随着重力飞速下沉着。惊奇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佐并不恐惧,因为那咏唱声一直跟随着她,仿佛在为她指路,在确认这一切都是正确的。然后,气温突然低了下来。佐想起了伊斯坦堡那场新雪,或者是罗马郊外圣西斯托修道院的冬天。可很快,冰冷的感觉就超过了她在时空旅行中经历过的一切。她从空中倒着坠落下去,她看到黑色山脉上覆盖着坚硬冰雪,她看到原本柔和的溪流化为宝剑般锐利,她侧过头去,坠落的尽头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泊,可是它已经没有了水的样子,倒像是玻璃片一般。玻璃之泊里似乎冻结着很多石块一样的东西,一对一对地靠在一起。随着距离不断接近,佐似乎能辨认出那是一颗颗受罪死灵的头颅,他们带着泪痕冻结其中,哭喊着。起初,佐以为他们是在哭喊着忏悔,可很快,她就发现他们其实是在谩骂着彼此,他们瞪着对方,露出狰狞的表情,仿佛自己身旁贴近的死灵是不共戴天之敌。佐相信,如果此时湖泊解冻,那些死灵就会一跃而出,直接咬在旁边的人头上,直到头破血流。就在佐开始好奇自己为什么可以看清这些人的相貌时,她才发现自己掉落的速度已经渐渐缓慢了下来,甚至、她开始漂浮在了距离那玻璃之泊不远的半空中。然后,缓缓地,她降落到了冰面上。在周遭死灵充满憎恶的喊叫中,佐听不到早前一直引领她的咏唱声,也迷失了她的方向。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一名穿着十分不合时宜的少年,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赤着脚,穿着中国古时苗疆的短衣,身上破烂简单的斗篷盖住了面孔,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看到佐,他傲慢地扬起下巴,“你一个人?你的兄弟姐妹呢?”佐回头四周看了看,确认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她于是回复,“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兄弟姐妹。”对方怔了怔,然后困惑地说,“那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从上面掉下来的。”佐指了指上面,耸了耸肩。“上面?”对方跟着往上看了一眼,“你可够倒霉的,这里是第九环的第一层,地狱的深处。掉到这里,你就不要再妄想着转生之类的事情了。”就在此时,他脚边冻结的两颗头突然怒吼了起来。他拿起竹竿,以极快的速度飞速地敲打着他们,就好象敲打着两颗坚硬的石头,直到他们筋疲力尽地又安静了下去。那矫健的身手,让佐想起了某个人,她不确定地说,“如果我猜错了的话就当我没说,你是‘泣’吗?”听到这个名字,对方先是顿了顿,仿佛对它异常的陌生。良久,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再一次认真地看向佐。“你是,那个时候的死神。”“果然,你是泣!你放弃了七日和自己的生命,来到了……”佐想说“地狱”,但总感觉是在诅咒人,于是只好作罢,“阿落呢?”“那个丫头,转生了吧。”泣用手里的竹竿去桶了捅那边几颗差点又吵起来的头,“阿落从头到尾都没犯什么错,就算她杀了人,也是被逼的。”“那你……”斗篷盖住了泣的面孔,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少年的声音平稳而淡漠,就像再说其他人的事情,“就算没犯什么错,杀人也是上千个纪元的罪,我答应永远在这里做守环人,就换阿落早点去转生了。”“永远做守环人,你就无法转生,自然也不会再遇到阿落。”“哼,”泣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我也不想再在这里遇到她。”然后他突然扬起声调,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般,“你是死神,特意来到这里,是来嘲笑我的么?”“不,我已经不是死神了,我正在接受‘七重门’的试炼。”“哦,七重门,好像听谁提起过这个事。不管如何,你应该对地狱很熟悉吧,这里是该隐之环。”“该隐?”“这里是惩罚贩卖亲属者之所在,故以杀死亲生弟弟亚伯的该隐为命名。你看这湖里冻结的一对一对的死灵,”泣用竹竿敲打着冰面,“他们生前手足相残,死后也是一直互相敌视的亲生兄弟。”“难怪他们好像恨不得爬出来要把对方吃掉一样。”“是的,你还有别的事吗?”“这……倒是没有。”“那你快点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很烦人。”地狱的守环人一般都很寂寞,但他们却并不想和那些有能力离开本环的人过多交流。包括泣在内,或许他看着佐就会想起苗疆茂盛的丛林、或者阿落泛着健康红晕的笑容。但不管如何,佐与泣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她讪讪地只好想着离开,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我掉落的时候,一直听到了有个女声在咏唱什么,我想找到她。”“我这里没有什么会唱歌的,”泣又用竹竿敲了敲湖面,竿头碰触硬实的冰,发出冰冷的声音,附近的几颗头似乎感到惧意,低下了声音,“他们总是互相撕咬,谁还有那个心思去唱歌。”佐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向看起来还十分遥远的湖岸走去。“等等。”泣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你说的或许是那个疯女人。”“疯女人?”泣转向另一侧,用他的竹竿往看不到头的黑暗里一指,“好像她本来直接就可以转世,但是她非不干,自愿要来这一环。他们没法给她定罪,就把她扔到了这一环附近的冰湖雪森里呆着。”佐顺着泣的竹竿看过去,可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从这里你当然什么都看不到,”泣的声音无情而冷漠,“冰湖雪森藏在黑暗里,那里什么都看不到,温度比这里还低。那里没有守环人,也没有死灵。我不知道谁会愿意呆在里面,除了能听到这些手足相残的死灵的哀嚎,什么都听不到。除了疯子,我真想不出还有谁愿意去那里。”“但是她的声音却那么空灵动听。”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佐,好像她也疯了一样。半晌,他终于说,“我在这里呆了上百个纪元,可什么都没听到过。”告别了泣,佐沿着刚才竹竿的方向,向黑暗中走去。四周的温度变得更低了,佐感觉自己的每个步子踏下去,脚底都要与湖面冻到了一起。可每次抬腿,她却依然可以迈步向前。佐确实觉得自己拥有着和一般人不同的力量,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是死神。死神不会在地狱里死去,相反,她可以再次获得力量。虽然佐没有感到自己获得力量,但她却隐隐感到自己就算再这么无限地走下去也不会死。这或许本身就是种力量。她带着苦笑,踏进了一片彻底的黑暗里。脚下是平滑的冰湖,在有光线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四周有什么障碍物。佐将双手伸向前方,开始慢慢地向前移动。除了远处死灵们仇恨地喊叫声,周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其它的声音也都没有。就这样,乏味地、没有方向地不知走了多远,在黑暗中,再次亮起了银色的光芒。起初它们像细小的萤火虫,飞舞在黑色的空气里,随即点点光芒逐渐相联、汇集成一束束的光流,光流再集合到一起随着佐行进的方向向前飞去。在沉重的黑暗里,出现里一座茂密的森林,佐不确认这是不是一座真正的森林。因为每一棵树木、每一条枝桠都是银色的光芒交织而成的,它像是一座冰之森,又像是一座光之森。黯淡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跃着,森林仿佛拥有着生命。佐站在森林的入口,思考着自己是否要前进一步。突然,耳边又传来了之前的咏唱声。但却十分悲哀,十分孤寂,只是听着那陌生的调子,就仿佛要掉下泪来。就在此时,佐身侧的口袋突然亮了起来,光芒愈胀愈大,随即脱离了佐的身体,成为一个人形,立在她的旁边。佐讶异地侧过头去,突然那人形的光芒开始慢慢褪去光晕,轮廓也逐渐清晰。缓缓地、缓缓地,一双泛着红色的金绿色眸子出现在那人形光晕之上,从那里开始、呈现了一张熟悉而完整的面容。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佐惊讶地退后了两步。血族的帝王站在她的身侧,看向眼前银色的冰雪之森。他和佐一样,能听到那寂寞的咏唱之调。时空旅行里,无数次会面与轮回,第一次,佐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怀念的味道。调子似乎把他带回了数千年之前,严格运用着黑色、红色和深紫色三色的城邦,日暮晕染的血族之领地,三千块巨石堆砌而成的坚固王城。他微微仰首,静静地听了好久,然后侧过头来看向了佐,“你还在发什么呆?”佐顿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晃了晃头,“该隐,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死了吗?”该隐侧首看了看她,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讽刺,伸手指了指她口袋的位置。她这才感到他的轮廓还有些模糊不清,她垂首,腰间的袋子隐隐泛着光芒,而这光芒与该隐身上的光晕的颜色有几分相似。她从口袋里翻出了最初该隐给她的小袋子,彼时是用来装艾尔和凡特的七日水晶,水晶被当成了门的钥匙交出去了,可那个袋子她就随手塞进了口袋里。原来,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袋子是该隐的媒介。就在此时,该隐开口说,“你能走到这里,我有点惊讶。但我更惊讶的是,她竟然在这里……地狱的最深之处,该隐之环。”“谁?”“进去看看吧,Z。我的思想依附在你手里的袋子里,你不移动,我也只能呆在这里。”“哦,哦。”虽然该隐一直恨着自己作为Z所做的事情,可此时佐却感到一丝勇气和安慰。在地狱的最深处,似乎终于找到了与人世微微相连的线索。她又看了看眼前泛着银色光芒的森林,将身体潜入了那银色的光芒。四周的气温仿佛更低了,银色的光芒好像是雪的雾气。佐沿着咏唱声向前走,而该隐则一反常态地走在她前面半步的位置,他的步伐里带着几分急迫,佐想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速度限制,他或许现在已经把她甩开了很远的位置。就这样,穿行在冰雪交织的银色森林里。歌声在不停地靠近,在无数光束的中央,看到了一尊雕塑。雕塑似乎穿着一条好像银河般华丽的长裙,可如果仔细看过去,那却是坚冰堆砌的底座。就在此时,一直以来,引导着佐走到这里的咏唱声停了下来,佐的脚步也停了下来。那冰砌的雕塑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他们。那是一双泛金色、绿宝石般的眼睛。少女拥有着金栗色的头发,好像浓密卷曲的海藻,即使在这极寒的地狱,它仍然泛着近似人间阳光般的温暖。她赤裸着身体,冰雪从脚底覆盖起来,她胸部以下的位置都成为了仿佛雕塑一样。只有她的相貌还如同人间的少女般,泛着生命的力量,而她的眼睛则是她仍然生存的最好证明。“卢克蕾西亚……不对,”佐反应了一下,然后她看向了身旁的该隐。“……伊莎贝拉。”“伊萨。”该隐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因为佐的驻足而被限制住,他回头看了佐一眼,佐连忙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在距离伊莎贝拉大约一米的距离,他停了下来。那是一段,非常靠近,却又异常遥远的距离。只要向前一步,该隐就可以碰触到伊莎贝拉,而他若停在那里,伊萨则永远无法接触他。佐站在该隐旁边,保证他可以向前迈一步的距离,站到了侧面。真是不想让打扰他们的会面,可现在的情况,如果她移开,该隐也得跟着动。毕竟,塞恩和伊萨,已经有千年没有以这原本的样子见面了。血族俊美的两名王族面对着彼此,同样金绿色的眼睛里映出了彼此的样子。他们这样默默地对视了一会,然后突然不约而同地扯起了嘴角。“嗨,塞恩。好久不见。”“伊萨,这么多年,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这么多年就一个问题吗?”“别开玩笑,这个问题很重要。我还是不明白,合成血浆有什么好喝的。”“哈,你不是坚决的鲜血主义者吗?”“我到现在还是在推行鲜血主义。”“融合派才是王道。”“顺便一提,我已经统一了血族。”“啊,是吗,来这里是和我炫耀的吗?”“算是吧,听起来还不错吧?只花了一千多年的时间。”“哼,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比这更快就结束了。”“伊萨,在我之后,不会再有下一任‘亲王’了。”该隐伸出他左手的手腕,一圈黑色的文字,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皮肤,“我还没有死,而且,打算永远活下去。伊莎贝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不会来地狱了吗?”“不会了呢。”“……是吗,我以为你如果死了,肯定会被打来这里呢。永远被冻在雪森外面的那片玻璃湖里,我在这里说话或唱歌,或许那边你就听到了。”“伊萨,我会一直活着。所以,你去转世吧。”那句话说完之后,换来的是漫长的沉默。一直低着头假装是路旁的木桩的佐也跟着抬起头来,好奇地看向伊莎贝拉和该隐。伊莎贝拉只是看着该隐,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感觉有太多的话要说。她的眼神摇摆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讪讪地开口,“这么多年,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多少个问题都可以,伊萨。问完之后,你就去转世吧。”“塞恩,在对决定最后一天,你看到我的秘密了吗?”“……嗯。”“你既然看到了我的秘密,为什么你还会说出让我去转世的话?就算你永远活着、我在地狱与你再不能相见,我也会留在这里!”一直以来冷静、轻松地对话着的伊莎贝拉突然激动地喊叫了起来,她三分之二的身体被牢牢地冻在万年的冰雪里,而她露在外面的部分则因为愤怒而颤抖着。而该隐的目光确实那样平静,带着佐从未见过的悲悯,与无奈,还有隐藏在眼底的惋惜、痛苦、哀伤、愤怒,和一丝软软的温和。“伊萨,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我的秘密。”“你的秘密。”“我的秘密。”“那你倒是告诉我,那是什么秘密。是你的话,获得王位、统一血族、复兴日暮之城。你的野心,这些是你的秘密吗……”该隐与伊莎贝拉,他们距离彼此那一米的距离,但始终错开了那一米的距离。“秘密里有着我们同样的愿望。”当该隐说出这句话的时,伊莎贝拉绝望的哀嚎骤然而止,她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这不可能,从什么时候……”“从很小很小开始。从我第一次帮你整理刘海的头发,或是你第一次为我挡下父王的责骂。”“但是……你从来没有……”“伊萨,去转世吧。这是千年以来,唯一能够实现我们愿望的方法。”“但是,塞恩,但是,转世了,我就会忘记这一切。忘记你的名字、忘记我们的故事、忘记所有的秘密和愿望。这样,就算愿望实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伊萨,我给你一个我的承诺。我会永远活下去,不管彼时你是何种样子,不管彼时我落入了何种境地,我会找到你,告诉你我的名字、讲我们的故事、给你讲述所有的秘密和愿望。不管你转世多少次,忘记多少次,我都会给你一次又一次地讲。”伊莎贝拉闭上了眼睛,她浓密卷曲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可眼泪落下来转瞬就变为了一颗一颗的冰珠,掉落在冻结她的冰上发出了啪啦啪啦的声音。该隐始终没有碰触她,那一步的距离,一直都没有被缩短。他侧过头来,看向蹲在一旁,脸色有些泛红的佐。“Z,你脸红什么。”“不、那个、哈哈。”佐心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刚才那番对话却听起来让人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这是一般的兄妹会有的对话吗……“你们聊完了?”“是你的时间快不够了,还有两扇门吧。”“但我还没有得到……忠告,而且也不知道门在哪里。”佐有点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因为她本来以为这里有些线索的。“该隐之门,从我这里过去,再向里。”伊莎贝拉依旧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我没有什么忠告,但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你不管遇到什么、不管看起来有多么不可能,只要笔直向前,总会到达目的地。”“谢谢,这应该就是忠告了!”佐开心地极了,随即她又转向该隐,试探地说,“那,我们出发,还是?”该隐回头看向了一直闭着眼睛的伊莎贝拉,“伊萨,我们要走了。我得让这个死神通过第七重门。”伊莎贝拉没有睁眼,她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也不对该隐的话做任何回应。该隐等了一会儿,然后说,“伊萨,这次,我依旧不会和你告别。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不告而别,我们在人间再见吧。”他说完这句话,就示意佐向森林的深处走去。该隐仍然走在佐前面半步的距离,但是他的脚步里却没有了起初的仓促。在身后,佐又听到了冰珠掉落在冰面上啪啦啪啦的声音。很快,雪森又变得浓密了起来,光线却也渐渐变暗了。伊莎贝拉没有再咏唱,而玻璃之湖里死灵争吵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该隐的幻想和佐一前一后,走在这静默的森林里。“该隐,为什么你试着带走伊莎贝拉?”“……”“或者刚才为什么不去碰碰她?”“……”“伊莎贝拉真的会转世吗?”“……”“你要我帮的忙,就是再与她重逢吗?”“Z。”该隐没有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但声音里却也没有什么不耐烦,“我和伊萨的事你搅和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们会怎样,和你没什么关系。”“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责任……”佐的声音变得很小,她确实不记得了。但曾经目睹过身为“死神Z”所犯下的恶行,佐也不好意思完全推托掉。“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我没有义务陪着你走下去。”“啊,喂!”不等佐说什么,该隐的幻象开始变得不清晰,他轮廓逐渐模糊再模糊,化为了一个人形的光晕,然后,那光晕猛地收回了佐腰间的袋子里。“真不负责任啊!”这逐渐暗去的雪森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3】潘多拉的盒子“啦~啦~啦啦啦……”光线渐渐消失了,佐寂寞地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很快她发现自己在哼歌。旋律似乎来自在还在人间的时候,在记忆的尾巴,夏端总是给她弹奏的歌曲,简单的调子,但却百听不厌。夏端说那是一首有历史的民谣,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可能在被军队包围的小城市里,在某个难以入梦的夏天,纯乾也曾经给她哼过这首歌。已经走到了这里,连该隐都再次遇到了伊莎贝拉,她除了夏端的幻象,什么都没有见到过。那么多人,为了捍卫珍贵的回忆,都宁愿留在这鬼地方。佐开始觉得身为“死神Z”的自己,或许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过去。就算有,也一定是乏味、冷酷,让她宁愿干干脆脆去转生的记忆。但除了找回记忆,该隐也说过,只有过了七重门,她才能跳出和纯乾、夏端他们无休止的轮回,重新去转生。在过去的记忆里,她是否也像该隐和伊莎贝拉一样,和谁有着难以分离的纠葛呢?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脚下突然被狠狠地绊了一下,向前摔去。这一下摔得不轻,她睁开眼的时候,只感觉有些眼前有些恍惚,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中,隐隐出现了门的形状。但是,同样的门有三扇。紧接着,在这三扇门前,出现了数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虽是猛兽,却与人间界的截然不同。有的三只眼睛,有的有六颗獠牙,还有得就像仇恨三姐妹一样,身上长满了凶狠的毒蛇。可必须通过它们,才能到达该隐之门。佐摸了摸口袋,七日水晶只剩最后一块了,是泣的那颗泛着黑色的墨绿水晶。三条路,钥匙却只有一把。门亮着微微的光芒,金色、银色、和铜色。佐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或许根本就没想什么,她毫不犹豫地朝着正对着她的门走了过去。门前的猛兽们突然发出巨大的吼声,作势要向佐飞扑过来。佐心里虽然紧张,但她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坚定地看着正对自己的门,任凭猛兽在她两旁张牙舞爪。“因为伊莎贝拉说过,要直着走。”不知为什么,她非常信任伊莎贝拉。就这样,那群猛兽竟然始终没有真的扑到她身上来,她顺利地走到了门前,将墨绿色的水晶放进了银色的凹槽里。转瞬,周围亮起了墨绿与银色混合的光芒,从那扇门开始,黑暗猛地褪去,原本应该出现在周围的森林也随着光亮逐渐消失了。景色不停地变化着,阴霾渐渐地消失而去,寒冷逐渐蜕变为暖意,空气中漂起淡淡的茶香和甜美的甜点味道,佐揉了揉眼睛,因为她甚至感到了地面上阳光的温暖。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旁是张白色的圆形小桌子,桌上铺着带有蕾丝花边的桌布,上面放着银色的茶具,中间是数块制作精美的甜点。这景象有些熟悉,在漫长时空旅程的间隙,无数次她与银发的死神坐在这张桌子前,向对方抛着听起来颇带讽刺而敌对的话语。可此时,桌前没有熟悉的银发死神的身影,而是一对浅茶发色的少年。仔细看过去,这榕树和水池也似乎与平时她和V休息的地方略有不同。怎么说……虽然光线柔和、气氛放松,但隐隐地却总能感到一股死亡与永恒的气息。听到佐的脚步声,他们一并回过头来。他们的相貌一模一样,只有眼睛的颜色不同。一个泛着如同梦境一般的紫色,一个泛着好似死亡一般的灰色。“她来了。”“让本大爷等了这么久。”他们看着佐,有点像自言自语般径自地说着。“你们认识我吗?”佐顿了顿,然后向他们走去。“当然,你是Z。”“见到本大爷还这么没礼貌的也就你了。”“Z已经忘记过去一切,达纳特思。”“她的狂妄是转世多久都不会变的,休普诺斯。”“你对Z一直都有不满意,但是她给你提供了最多的死灵。”“就算没她,本大爷还是会得到这些死灵,是因为有了她,别人才以为我都是依仗她才有这种成绩什么的。”双子陷入了自己的争论当中,佐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但他们的对话好像没有止境。她于是稍微提高了点声音,“我要去第七扇门,你们可以帮我吗?”话音一落,两个少年倏地将头转过来,又看向了她。灰色眼睛的达纳特思撑着腮帮子没说话,紫色眼睛的休普诺斯从桌子后面拿出个小盒子,向她递过去,“我们就是在等你,奉地狱之君的命令。”佐接过了小盒子,那是一个其貌不扬、黑色的盒子,隐隐泛着古老的铜锈味道。盒子上没有锁,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打开。“这是什么?”“哇,哈哈,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潘多拉魔盒都没印象了!”“达纳多思,”紫色的眼睛的少年阻止了他的讽刺,“Z,第七重门就在你的记忆里。”“我的记忆里?”“你的记忆就在潘多拉的盒子里,打开魔盒,你就会回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段记忆里。如果你能顺利地找到第七重门、打开它,你就会想起一切了,当然地狱之君也会遵守他的承诺。当你想起一切后,如果你依旧坚持转生为人,Lord也一定会满足你的。”“废话太多了!Lord对Z的偏爱是有失公正的,向这种不负责任的死神,如果是本大爷就让她一辈子什么都想不起,徒劳地收集那些水晶什么的挺好的。Z,这一路走过来,你也感觉到了吧。地狱的大多数死神都不欢迎你,虽然你以前做得不错,但你最后的样子太狼狈了。”“达纳多思,这是Lord的指令,不管怎样,你得让Z自己去做选择和判断。”“我的过去,通过那时间的水池不能看到吗?”佐指了指榕树下的水塘,在那里能看到所有历史的细节,那里也帮助V和佐无数次地穿梭了时空的旅程。“你是死神,还是死神Z,你的过去是重要的赌注,怎么可能放在这里。哈哈哈,不光是失去记忆了,脑子也坏了吗?”佐侧头看了嘲笑着自己的达纳多思一眼,突然,那茶色头发的少年突然安静了下来,另一侧的双子也不说话,只是有些讶异地盯着佐。佐自己并不知道,在那一刻,她琥珀色双眼里没有了日常的温和与犹豫,却是比起死神更加锐利和冷漠。她莫名其妙地举了举手里的盒子,“打开这个盒子,我就可以回到我的记忆里吗?”“是、是的。”休普诺斯回答道,“但是你也可能找不到第七扇门,永远地困在那片记忆里。”佐用手指去拨开盒盖,盖子扣得相当轻巧,一下子就打开了。就在那一刹那,达纳多思在一旁气急败坏地问道,“Z,你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吗?你这个狂妄的——”可就在此时,周围卷起了巨大的暴风,阻断了佐的听力和达纳多思的咆哮。那毫不起眼、灰暗、丑陋的盒子里,发出了七彩的光芒随即变为了飞速旋转的漩涡。将佐瞬间卷进了盒子里。随即潘多拉之盒掉落下来,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榕树下,司掌着梦境和死亡的双子看着那盒子孤零零地掉落到了地面上,满脸黑线。“让地狱之君一次又一次地让出底线的,可能只有她了。”“虽然给她机会的是Lord,但本大爷一点也不希望再回来这里,肯定又是一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