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水

1独闯龙潭

齐凤楼内一片狼藉,那些被阿木打倒在地、失去反抗能力的斧头帮众苏醒后,相互帮衬着,哼哼唧唧地离开,大多数的脖子没直起来,依旧歪向右边。林凤本来有些糟心,看到他们此等滑稽模样,噗嗤乐了。

林宝和刘鹞子暗自称奇,阿木出手太快,瞬间放倒十几号人,他们竟是没看清他使的什么拳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阿木是他们平生见过的武功最厉害的人,甚至超过了杨兆鹰。阿明和面案等人也凑过来,你一嘴,我一舌地夸赞阿木,谁能想到一个厨师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呢?他们说着说着,不免产生幻想,好像自己在厨房忙活中多少也练出一两手来。

唯有林掌柜哀号不止,桌子和杯盘被砸个稀巴烂不说,连带着七八桌的饭菜也赔上了。他家底薄,哪禁得起这般折腾?说着说着,就怨到阿木身上去了,要不是他招惹了斧头帮,齐凤楼哪能摊上这样的祸事?

林凤正惦记着阿木的去留,听林贵嘀咕个没完,更觉得心烦,忍不住道:“爹,您那张老嘴就不能先闭上?光埋怨阿木,你忘了这两年他替齐凤楼赚多少钱了?”

“我付他工钱了!”林贵一翻眼白道,“我早看出来了,他就是个祸害,指不定以前犯过什么大案,才偷偷躲在齐凤楼里当厨子。这倒好,现在露了马脚,让斧头帮给盯上了,你说咱们齐凤楼日后还有清闲吗?他走了最好,真要回来,我也要他马上卷铺盖滚蛋!”

林凤一听急了,还没等她开口,林宝就吆喝起来,“不能让阿木走,这样的高人你请都请不到,还往外赶?”

林凤涨红了脸,“爹,你要是赶阿木出门,我就敢跟他走,你信不信?”

“哎哟,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两块活宝?”林掌柜痛心疾首,抡起拳头噗噗地捶打着胸膛。刘鹞子看到他们父女对垒,哈哈笑起来。阿明几个也忍俊不禁,小声嘀咕着。

正在这时,林凤突然叫道:“阿木!”

大家转头一瞧,果然阿木出现在门口,如今他在众人的眼中,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厨了,身上充满着神秘感,因而个头像高出了一截,面相也威严。阿明几个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跟他打招呼。

林凤一激动,眼睛里居然冒出了泪花,“你回来真是太……太好了!”

林宝上前几步,打量阿木,“大侠,敢问高姓大名?”

刘鹞子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对方:“阿木师傅,你那手打歪人脖子的功夫太神奇了,到底是怎么练的?”

阿木却无意回答这些,径直走到林掌柜跟前,“东家,给您添麻烦了。”

林掌柜本来一肚子牢骚,瞧着儿子闺女不住地使眼色,只好悻悻地说,“我还以为,你跑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林凤忍不住又问,“阿木,刚才你去哪儿了?”

“去接木熙了!”

“那小木头呢?”

阿木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被人绑走了!”

众人吃了一惊。林宝问:“是斧头帮干的吗?”

“不,”阿木摇摇头,“斧头帮还没那能耐,他们身后另外有人。”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盖着秋水印章的纸。

林宝和刘鹞子看后,一头雾水,“这个秋水是谁?”

“一个老对头了!”

林宝等顿时明白了,这“秋水”铁定是个极难缠的主儿,不然以阿木的武功,哪里用躲在这里当厨师?林凤这时想到的却是小木头的娘,她当年离阿木而去,会不会也跟这秋水有关呢?

“阿木,我还不知道你真名呢?”林凤用幽怨的眼神瞧着他。

阿木沉吟了下,微微一笑,“你们还是叫我阿木吧!”他似乎不愿意当众透露身世,转身又朝着林掌柜鞠躬,“东家,这两年多谢你收留我们爷儿俩。”

他这般有礼数,林贵也不好继续摆脸子,“谈不上,你不是这里当大厨吗!”

“那我……先告辞了。”

林凤叫起来,“你要哪儿去?”

“我要去斧头帮走一趟。”阿木眼中精光一闪,“木熙虽不是他们绑的,但脱不了干系,总能找出点线索来!”

“我跟你去!”林宝忙道。刘鹞子岂肯落后,一拍胸脯,“也算我一个!”

“等等!”林掌柜急了,他林家只有这一根独苗,如何肯让林宝去那种地方犯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叫他绝了后?

林凤道:“爹,你就让他们去吧,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照应!”

“死丫头,你懂什么!”林掌柜气急败坏地说。

阿木郑重地朝林宝和刘鹞子抱拳,“多谢两位好意,那斧头帮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却也有些凶险,我一个人倒还从容,人多了反而不便。再说,我不过是去探探风。”这意思很明白,以阿木的武功闯进去,全身而退不成问题,但如果林刘二人跟着,反倒是个拖累。

“那好,我们便送木兄一程!”

阿木却回头看向门外,果然又有人来了,竟是武蕾,白衣黑裙,圆口布鞋,像个清纯女学生。她瞧见齐凤楼里乱糟糟的,吃惊不少,忙问林宝,“出什么事了?”

林宝见她来到,自然欣喜,“斧头帮的人来捣乱,被赶跑了!”

林掌柜早就把武蕾当成未来的儿媳,连连招手,“阿蕾,你过来这边坐,别跟他们瞎掺和!”

武蕾好奇地打量着阿木,觉得他跟平时大不一样,打他身边过时,好好地瞅了几眼。阿木便又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不像雪花膏那样香得刺鼻,倒有些像茉莉花瓣的馨香。心下不免发出声叹息,自己的那个她,也爱用这种香膏。

他知道,越早赶去斧头帮越好,便不敢再逗留。林凤送阿木三个出门,总是有些放心不下,走到街上,忍不住拽住了阿木的衣襟,“喂,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一定要回来!”林凤咬着嘴唇,眼圈红了,“你要是不回来,我,我也不活了……”

阿木叹了口气,“怎么能说出这么吉利的话来,东家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还盼着你嫁个好人家呢!”

林凤来气了,甩开他的手,尖叫起来,“阿木,你就是块臭木头!”转身跑进门去。

林宝在旁看着,不禁摇头,老姐哪儿都好,只是脾气差些。他这时倒是愿意她能跟阿木结成姻缘,不过从阿木言语态度看,人家并没那意思。此人既然不是“窝囊废”,所谓的妻子被人拐跑一事只能是胡传,他武功这么好,怕也没几个人敢打他老婆的主意吧?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阿木行动快速,第一站就赶去位于爱多亚路的斧头帮总坛。这两年他虽然隐身于齐凤楼,可对周围的环境并不缺少了解。尤其是当斧头帮的人威胁他后,对于这个帮派的底细更是留了意。有天深夜,他还特意来到这里仔细勘察了一番。

但今天赶来这里时,却扑了个空,总坛里面没几个人。他制伏一个,查问帮主谢老六的下落,才知道他人在大浦东酒楼。那些人奉命前去捣乱的,事后也赶去那边会合。

大浦东位于二马路上,跟赫赫有名的太和园临近,三层楼围成一个四方的天井,场面大,显得气派,单单在外面揽客迎宾的小伙计就雇了六个。

阿木此时早换了身青布大褂,被迎进门后,自称是谢帮主请来赴宴的,并随即做了个手势,曲了食指,其余指头直伸,贴在胸前。这些,还是当年他跟漕帮的头领翁杰学的,现在派上了用场。那伙计见来客是道上的兄弟,辈分很高,赶忙恭敬地引他上了三楼。

靠东角有一个大房间,门口有两名帮中弟子看守,见阿木来到,脸上露出警惕,他俩并没有参与今天去齐凤楼的行动,并不认识他,但伙计能带他来这里,想必有些身份,便询问:“先生是哪路神仙?”

阿木既已寻到这里,便不再隐瞒身份,说:“你去跟谢老六说,齐凤楼的阿木来了!”虽然隔着道门,依然能听到里面的杂乱声,有呻吟的,有咒骂的,有呵斥的。

把门的人听后脸色大变,他们强作镇定,“你等着!”慌忙进去禀报。很快,里面就炸开了锅,十几个帮众举着明晃晃的斧头冲出来,想将他拦在门外。

但阿木大步走来时,他们震慑于他的镇定和威严,居然没一个敢抢先下手,而是往后退去。毕竟中午那些前去齐凤楼捣乱的弟兄都歪着脖子,至今还躺在那里惨叫不停。

阿木进到这个大通间后,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伤者,他们横七竖八地趴在那里,脖子依旧歪向右边,个个疼得抽搐哆嗦。

他目光从伤者身上滑过,落到正中太师椅里的那个人脸上,黑色马褂,黑色老布鞋,黑色礼帽,嘴里叼着一根琥珀烟嘴。没错,这人正是谢老六,鹰钩鼻子上面长着一对金鱼眼,两眉之间插着一道冲天纹。

这是个狠角色,阿木进来后,他还是没动,脸皮像木板一样又硬又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木。嘴巴里的烟卷袅袅地飘起一股细细的烟柱儿。

阿木冲着谢老六一抱拳,“谢帮主,在下阿木!”

谢老六还是没言语,只是冷冷地瞅着,脸上几丝横肉微微抽动。那些躺着的伤者都怨毒地瞪着阿木,恨不得将他吞吃了,他们虽然竭力强忍着,但还是禁不住哼哼。

阿木挽起了袖子,说声借光借光,要过去给那些人治伤,但围住的帮众不让路。他们看向谢老六,见他点了头,方才让开一条路。

阿木出手利落,每人肩后轻轻来上一掌,顷刻间便搞定了。伤者马上停止叫唤,脖子也正过来,可以自由转动。不一会儿,他们便都从椅子上坐起身。

阿木转身又走回谢老六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拳。谢老六表情有所松动,嘿嘿一笑,嗓门有些沙哑,“你倒是识时务!”

“我跟斧头帮没有过节,帮主何以劳师动众,请给句明白话。”

“这就是你来这的目的?”

“不,我来是请帮主帮个忙的。”

“帮忙?嘿嘿,有意思!”谢老六将烟卷从嘴里拔下来,盯着阿木,好一会儿才说,“我听说你是太极高手,耍的太极拳也自成一派。太极门里面的那些成名人物,只听说姓杨的、姓陈的、姓吴的、姓孙的、还有姓武的。可偏偏没听说有姓木的。”说到这里,眼光一盛,“缺木难成杨,莫非你是杨家的人?”

阿木微微一笑,“在下卑微,提起名姓来有辱家门。帮主叫我阿木最好。”

“阿木,你信吗,一个人武功再好,也挡不住一样东西?”

“请帮主赐教!”

“斧头帮的弟兄不单单只会抡斧头,他们还会喷筒子(手枪)!”

哗啦,几只手枪对准了阿木,他的神情不变,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谢老六道:“想当年,八卦掌的眼镜程厉害吧?大刀王五厉害吧?太极门的杨云鹏厉害吧?可又怎样,庚子年京城遭变时,还不是都死在洋人的枪下?跟你说,动真格的,还是这玩意管用,一个枪就能撂倒一个!”

阿木含笑道:“我要是想跟帮主结仇,就不会白天登门了。”

谢老六听了这话噎了一下。阿木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以他的身手,明着杀不了目标,暗地里一定会得手。眼前这个厨子当然不好惹,不然的话,秋水那边也不会求着斧头帮帮忙。

将香烟碾死,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谢老六才慢吞吞地说,“月前,有一个远方的朋友上门‘调将’(请人相助),以前欠着他一份人情,需要帮他一个忙,并带了谢礼,我便应承了下来。只是没想到,会碰上你这么一个扎手的人物。刚才你说,今天登门是求我帮忙的,如果是指与斧头帮之间的仇怨,我现在倒可以答复,念你出手解了弟兄们的穴,又不跋扈,这笔账此后便一笔勾销!”

“多谢帮主!”阿木抱拳行礼,“可我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先说来听听!”

“您那位朋友,趁弟兄们去齐凤楼闹事的空儿,到浦东小学将我孩子拐了。”

谢老六一怔,“还有这等事?”

“当然,他们若想拿我那孩子,随时可办,却也用不着劳动斧头帮各位弟兄去打掩护。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折磨我、消遣我,就像猫玩着老鼠。如今我是没个眉目,不究根底了,要是帮主能告知那人的藏身处,让我去救了孩子,阿木感激不尽。”

听了这番话,谢老六不觉添了几分恼怒,再怎么说,他在上海滩也是个有头脸的风云人物,谁知竟被人当了枪使唤。这个武风,也真他妈的狂妄。可是,浑水蹚也蹚了,事情做也做了,总不能单凭阿木的一席话,他就缩了头。那又显得斧头帮没威了。

从实说,谢老六其时对阿木颇具好感,这练内家子的就是不同,外表不张扬,却又不卑不亢的,能镇得住场面。

他慢慢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方才转身瞪着阿木,“你没在大浦东这边摆华容道(显威风),总算识礼。可我那朋友劳烦大家伙时,毕竟送了财喜,也不好单为你这三言两语,就坏了规矩。”

“在下一穷二白,还真没有什么花叶子(钞票)给众位兄弟。不过倒也备了份薄礼。想来帮主定会喜欢。”

“是吗?”

阿木早有准备,笑道:“帮主之前不是一直想挖阿木过来掌勺吗,那就借大浦东的灶,大浦东的料,我今天好好给帮主露两手。”

谢老六觉得让太极门的高手屈尊当回厨子,委实赚足了面子,高兴地一拍桌子,“好,这礼我们受了,倒要见识见识玩太极拳的如何做出好菜。”

2落英缤纷

其时,早过了吃午饭的辰点,大浦东灶间也闲下来。众位大厨、红案、白案和打杂的伙计收拾停当,正准备离开,不想谢老六带着一帮子人哗啦涌进来。

总厨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自惶恐,经理及时过来解释,他们才知道有人要借个地方露露厨艺。当下,便有伙计捧来一套衣服和围裙,阿木换上后,面貌顿时为之一新,十足一个掌勺的师傅,哪里还有半分武林高手的影子?

众位大厨们从经理口里得知,此人之前在家小酒楼里掌灶,不知道今天为何惊动了谢老六亲自来厨房观看,还劳动这么多人跟随。他们远远地看着,倒想瞧瞧这人如何显露本领。

阿木先到菜架子前瞄了两眼,虽然食材中午用去不少,但剩下的倒也齐全。他用勺子舀了些油,凑到鼻子间闻了闻,又分别取了些盐、糖,用舌头舔了舔。每家厨间的用料都有所差异,他必须先熟悉下它们的“质地”,才好拿捏斤两。这便好像大将出战前,要观察周边环境、辨识天色风云一样。

这样子溜了一圈后,阿木才转头问谢老六,“不知帮主喜欢什么口味?”

“咱家不挑,只要味儿好,啥都吃得!”

“那好,我便就地取材,做上一道菜。”

谢老六听了一呆,闹了半天,才只给做一道菜。这阿木的架子确实不少。嘴上没说什么,眉头却皱起了。

阿木自然猜得到他的心思,淡淡地说:“帮主中午自然用过饭了,做再多的菜,胃口也是大减,倒不如只弄一样精细的。要是这一菜品打动不了帮主,再多也是无用。所以说,这一道菜却要比三道菜还难做。”

谢老六哈哈笑起来,“阿木真会吊人胃口!”

原本,总厨已经指派了一个配菜工帮阿木打下手,准备按照他的意思,挑拣出些菜蔬、干货,该洗的洗,该浸的浸,做一番粗加工。可阿木只做一道菜,所需材料有限,无非是一根胡萝卜,半根香葱,一段生姜,另外又洗了几样时新菜蔬。那人竟是派不上用场。

一般来说,有资格的厨师都有自己专用的刀具,因为每天人不离刀,刀不离人,使的顺手,才能做到人刀合一,耍出好的刀功。阿木今天空手而来,自然要借别人的器具,总厨事先已经得到指示,全力配合,所以主动上前道:“木先生,不妨用我的家伙!”

引他来到自己的案板前,刀架上一排溜挂着各式刀具,什么剔骨的、削皮的、切片的、刮毛的、刻雕的等等不一,无不锋利雪亮。阿木谢过,只取了两把,一用来削片,一用来雕花。

一名杂工按照阿木的要求,开始拉动风箱,让火鼓得旺旺的,锅里面放了一半水,盖上盖子,旺火煮开,然后再倒掉重新加水,连续两边煮锅,务必使锅里面不沾油腥。

趁这空儿,阿木从旁边的碟子里捻起几粒花生米,对谢老六道:“刚才帮主说,现在帮中弟兄不仅会使斧头,更懂如何用喷筒子。不过,依我看来,那枪子也就是一粒花生米。”

“你这说法倒也别致,只有一样,花生米吃着喷香,枪子却会咬人,谁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小命就会丢掉。”谢老六这一调侃,周围的弟兄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木却没有笑,慢吞吞地说:“那也要看这花生米在谁手里。在我这里的话,它可就像喷筒子了!”话音刚落,手指就接连弹出去,啪啪啪,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地射进墙壁中,竟然只有一个小洞,因为三粒射中了同一的地方。

众人相顾失色。这等威力,竟是跟枪子弹差不多,并且他可以连续“发射”,还极有准头。那些斧头帮的人不禁暗冒冷汗,谢老六也是心跳加速。至于大浦东的那些厨子更是吓了一跳,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阿木厨师竟是武林高手。

这时,第一锅水开了,杂工将它倒掉,又重新加上再煮。阿木朝众人点点头,先摊开一块干净的白纱布,将那些蔬菜放上卷起来,双手使劲一拧,绿色的汁液就哗哗流进碗里,共计小半碗。之后将那些烂菜弃之不用。

跟着,阿木又拿起一只空碗,随手抓起一枚鸡蛋扔进,大家都以为它会磕破,谁知,它却像个陀螺一样旋转不停。速度慢下时,阿木手腕微微一晃,它又加足了“马力”,嗖嗖转起来。

众人都瞪大了眼珠子,这阿木不像是在做菜,倒像是在演戏法。当阿木轻轻将碗搁在案板上后,鸡蛋依旧顺着碗沿转不停,发出嘶嘶的声响。它转得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阿木伸出双手,轻轻捏起,天呢,捏起来是两片壳,它已经从中破开口。谢老六忍不住问:“阿木,你这么费心地打个鸡子,到底想做什么菜?”

“我不过是想通过转动,让蛋清和蛋黄分开,好取来用。”

“这蛋清包着蛋黄,不容易分开吧!”

“不会帮主,现在我就可以完整地将蛋黄剔出来。”阿木说着,果然伸进三根手指去,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颤巍巍地将蛋黄抓起,顺手丢进嘴巴,吞咽下去。之后,他用筷子飞快地搅动,那些蛋清旋转缠绕,慢慢又变成一团,像颗明珠。

第二锅水烧开了。杂工将它倒走后,阿木又用瓢舀了些水放进去,这次却让他用慢火煮开,却还是什么料物不加,更不见一丝油腥。

水池子里养着不少活鱼,石斑、草鱼、青鱼、鲤鱼都有。阿木看中的是一条一斤半左右的草鱼,做鱼首先要求鱼得新鲜,这条鱼在水里游动得欢快,自然肉嫩味美。

总厨拿着捞网凑过身来,“木先生,你看准了哪条,我帮你捞。”阿木刚才露了那两手,着实镇住了他。

“不用!”阿木一探手,便把那草鱼水淋淋地捞出来,动作快得惊人。他左手将鱼按在案板上,右手抓起了刻刀。

总厨见他不用刮刀,为之惊诧,“这鱼不用刮鳞吗?”

“用不着!”阿木说着,刀锋早轻轻划过雪白的鱼肚皮,那架势便像书画家的毛笔,一挥而就。

鱼脏鱼囊掏出丢掉后,阿木的刻刀再次钻进鱼腹中,他神情安详,也不低头,只任由两只手在细微地运动。左手按住尚在扭动的鱼身,右手一半伸进鱼腹,轻轻转动着小刀。一时间,众人都不明白他是在做什么。就连做了三十多年菜的总厨也从未见过这样弄鱼的。

但联想到刚才阿木的举动,知道他这么做,肯定又有惊人之举。果然,当阿木抽出刀来,再将鱼头切下后,里面的整副鱼骨头架子,也被一并拉出来。

包括谢老六在内,所有的人都看得眼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庖丁解牛”功夫吗?那牛骨头的架子大,缝隙也大,刀锋的进入伸转还好控制,可相比之下,剔这小小的鱼骨,还不让肉烂,难度似乎更大些。

阿木的刀又贴住皮层,轻轻地蠕动,这回不是剔骨,而是剥皮了。谢老六不觉走近了前,可以看到刀锋在薄薄的鱼皮里面滑动,便像人在水面轻轻吹了口气,那层皮也徐徐泛开了。随着阿木手起,整张鱼皮被揭起来,上面还挂着层层鱼鳞。

真是神乎其技!总厨心中暗叹着。

再看阿木,已将鱼肉放入清水中冲洗,然后再放在案板上。这次用的是削片的刀。他依旧是左手轻轻按着鱼肉,右手翻持刀锋轻轻抹来,看上去像是左手掌微微在刀刃上抹了一下。但左手再扬起时,拇指食指间却夹起了一片薄如白纸的鱼肉。

“好家伙!”谢老六忍不住赞出了声。

接下来,阿木的速度加快,刀唰唰削下去,很快就将鱼肉片好了。这还不算完,又将鱼片叠合在一起,放在白色的纱布上。跟着,他又用更讲究的刀功——缕切,将鱼肉切成细细的丝。

生鱼丝之所以不在案板上切,是怕木板的渣子跟鱼肉混合,破坏了味道。但在纱布上切,又要求刀功细致而轻柔,不能割破了纱线。

直待阿木完全切完,并将淡红色的生鱼丝盛于盘中,众人才跟着长长松了口气。就好像这鱼丝是他们跟着一起切的,有的人手心甚至冒了汗。

嫩嫩的豆腐泡在清水里,阿木伸手捞出一小块,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手感也好,雪白如同凉玉,颤悠悠尚有弹性。

这一次,他没有将豆腐放在案板上,而是直接纳入盘中。细细端详了会儿,猛然出刀,唰唰十几下,雪亮的刀刃划过豆腐,却没出现任何变化。

再看锅内,水已经煮沸了。阿木舀了一些开水,哗地浇在豆腐上,白色的汤汁溢出来。等这些汤汁滗干净了,他才把豆腐倒进锅内,它一入水,登时化成几十块,方方正正的,慢慢沉了底。

随后,又把那小半碗菜汁倒进锅内,那汤登时变得绿莹莹的,煞是好看。稍等片刻,汤水煮沸了,却又抓起盛有生鱼丝的盘子,将它尽数放进去,奇迹出现了,那些鱼丝先是根根竖起,之后才慢慢浮起来。

阿木并不闲着,唰唰几下切好了葱丝和姜丝,然后将搅拌好的蛋清投入锅内,顿时,绿油油的水面腾起了一层白色的“雾”。葱丝和姜丝随后点缀,使得汤面添了内容。

这汤便算做好了,出锅后,盛进大碗里。阿木又拿起萝卜,用刻刀嚓嚓弄了几下,几朵小小的“红花”就活过来,漂在汤面上,便像绽放在上面的芙蕖。

别的料物甚至于盐糖都不放了,只是最后滴上一滴麻油,轻轻在热汤上面打了个漩涡,随后慢慢荡漾开了,像是夕阳下的江面,闪动着点点波光。

从头到尾看完阿木做好这道汤,谢老六都有些不忍心品尝了,这他妈的简直就是艺术品。不是用来吃的,专门用来看的。但他还是小心地伸进勺去,舀些喝了,阿木在旁边说,“入口后要慢慢咽下去,然后让汤味翻上来,就好像喝茶一样,讲究回甘。”

谢老六照话做了,干脆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品砸。众人都盯在他脸上,等他做出评价,谁知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突然,他一拍大腿,喊出声来,“真他妈的鲜!”

他忍不住又捞了鱼丝来吃,赞不绝口,再下勺,却又捞了豆腐来吃,同样美哉。“阿木,你这道汤做得好啊,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喝到。好汤,好汤!”

阿木淡淡地道,“帮主中午吃过大餐,我要是还做硬菜,肯定难入你的肠胃,唯有这清汤才能讨到便宜。”

“原来是这么着,里面还挺多讲究!”谢老六转头对总厨说,“你也来尝尝看,好好学着点,以后也搞出这样的好汤来。”

总厨诺诺应着,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口汤,慢慢下咽,细细品味,并美美地闭上眼睛。阿木看到他脸上的肌肉簌簌抖动,全身都跟着颤起来,他睁开眼,激动地问:“木先生,这汤可是名为落英缤纷?”

“你知道?”阿木有些意外。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道汤是前朝的御厨发明出来的,轻易不流传民间。”总厨颤声说,“我也是从师父那里听说过有这么道汤,用料不过是豆腐丝,鱼丝,葱丝,姜丝和菜汁,只是不知道怎么个做法。今天算是真正长了见识。”

“那你知道它何以叫落英缤纷?”

“还要请教。”

“名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你自己去体会吧!”

总厨恍然大悟,那文章里面可不是有“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一句吗,原来这汤表现的便是桃花源的那种意境。

谢老六听说这汤的做法竟是从宫廷里流传出来的,忍不住又尝了几口,大加赞赏。其他人眼睁睁瞧着,个个暗中咽唾沫。谢老六随后一摆手,“都过来瞧瞧鲜!每人一小口,别贪多,活像他奶奶的老牛嚼牡丹。”大家方才轰然涌过去。

3螳螂

阿木随着谢老六和几个帮众走出大浦东酒楼时,已接近下午三点了。一眼,他就瞧见林宝和刘鹞子坐在对面的茶馆靠窗位子,往这边张望,显然,他们不放心他独自犯险,随后跟来了。阿木朝他们轻轻点下头,这才钻进谢老六的小轿车。

半个时辰后,轿车开到愚园路附近,那里除了花园住宅和别墅外,便是庄稼地,荒凉的连茶馆、面馆都少见。

目的地是一栋三层日式小楼,外面围着矮墙,上面爬满了蔷薇。木牌老旧,上面的字都模糊地难以辨认了。轿车却继续往前行驶,临门时,谢老六用手指了指,然后也不多声,直待又冲出去几十米,方才停下。

“阿木,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阿木抱拳道:“多谢帮主。”

谢老六正色道:“没那事,我没来过这里,也没给你说什么!”待阿木下去后,轿车便加大马力,呼啸而去。

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唯有田里还有几个农户在低头忙活,阿木却并不按原路往回走,而是绕到那栋日式小楼的后面去。那里更是不见人烟,满地的庄稼和蔬菜。

后墙也不高,他轻易就翻了进去,贴着墙壁慢慢摸到前面,院子里静得出奇,一点响动也没有。阿木眉头不觉皱起来,转到前面,见正门锁上了,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拧,铜锁就断了。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兴许谢老六这么做,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他飞快地查看了各个房间,果然在三楼的阁楼里看到了木熙的书包。他确实被拐到这里,可已先一步被转移了地方。

房间有两盆花木,一株是夜来香,一株是龟背竹。阿木在椅子上坐下来,耸起鼻子嗅了嗅,脸上慢慢展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对手终究留下了痕迹。

他出去时,看到林宝和刘鹞子正在附近转悠,远远见到他,赶紧跑过来,“怎么样,找到没有?”

“晚了一步!”阿木嘴上说着,面上不动声色。

“娘的!”刘鹞子使劲一跺脚,“这些兔崽子溜得倒快!”

“现在怎么办,还回斧头帮去?”林宝问,他认定是谢老六从中搞鬼,恨不得跟阿木一起前去大闹一番。

“还是先回齐凤楼吧!”阿木知道,他才是秋水的那些人的目标,就算他不找,他们也会找他的。

“不如,咱们去致柔拳社吧!”林宝提议说,“你和杨师父是老乡,他也想见见你。陈微明师父在上海认识人多,铁定能帮上忙。”

“没错没错,太极门在上海的弟子多了去,”刘鹞子附和说,“有他们助阵,那些家伙翻不了天!”

谁知,阿木却摇摇头,说:“该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见他!”这让林、刘二人不免好奇,阿木跟杨兆鹰之间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因而才会一个想见,一个拒绝?

这几天,杨兆鹰和陈微明一直在忙。跟日本人比武的消息传出去后,上海武林界的同仁纷纷登门造访,他们也紧急约见了几位太极门的高手,商议他日在张家花园比武的事。几天下来,人也多显疲惫,再加上中午都有酒场,故而回来后都要补上一小觉。

这天午后醒起时,已近四点了。陈微明使人来请,说是人要醒了,便到前厅去,有客人来访。

杨兆鹰忙洗了把脸,去到前厅一瞧,来的人一个精干一个魁伟。那瘦削的青年眼珠子灵活,精神头十足。另外一个却壮得像尊铁塔,三十来岁,坐在那里也跟陈微明站着差不多高,气势很压人。

看到杨兆鹰进来,那个瘦汉子先跳起来,叫:“杨老师来了!”

陈微明便给介绍,“师父,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精武会三大教头之一的……”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笑着接口,“在下郭正,在精武会做个教头,教螳螂拳的,今日有幸拜会杨老师您!”又转身指着那个中年壮汉,“这位是我……”

他的话同样没说完,被那人随手一扒拉,竟然便跌出几步外。杨兆鹰和陈微明不禁一惊,那郭正身为精武会教习,武功自然非同小可,谁知却被这人视作无物,那一手少说也有千斤的气力。

“杨老师,敝姓宋,咱们亲近亲近?”宋某笑嘻嘻地抱拳。听口音却是胶东那边的味儿。

陈微明想拦挡时,杨兆鹰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这样的事他经历多了,处变不惊,更何况,杨家的功夫是练出来的,更是打出来的。

陈郭二人赶忙闪到一边,再看场中二人,正是对手,个头相等,块头也差不离,气势上也不遑多让。“宋先生,你远来是客,咱们点到为止!”

“好说!”宋某一探手,居然是太极中的掤劲。杨兆鹰有些意外,先前见他出手扒拉郭正那架势,是螳螂拳的勾手,没想到出手却是太极拳。

眨眼间,两人的手便接实了,身子都是一震,然后便不动弹了。接下来能有二十多秒钟,两人竟是一动没动。

这情形若是落到外行眼里,会看不透,明眼人却知道他们是运用太极拳中的“听劲”功夫,在寻找对手的破绽。一旦寻到,对手的防御有了漏洞,攻击便会绵绵不断地展开。这就好似西医用的听诊器、中医用的把脉手段,都是要听到身体里面去的。

陈微明和郭正能够想象得到,两人的内劲像电流一样顺着各自的经脉钻进去,在每个穴位间跳跃,你进,我就退,你走,我就追。它们便好像精灵一样在里面捉着迷藏,却又暗含着兵法的技巧和手段。

相持了片刻,眼前一花,两人身形交错,瞬间换了位置。四只手还是紧紧粘在一起,不再动弹。太极功夫本来就讲究以静制动,如果没有发现可乘之机,是绝对不妄动的。

但这样相持越久,危险性越大,就好像火山憋到一定程度会爆发一样。他们一旦发动,便山崩石裂,势不可挡。陈微明和郭正不觉相视一眼,目光里隐有忧色。

突然,场中的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他们竟然出乎意料地收了架子,手挽着手,一起走去堂上,嘴里还相互夸赞着。陈郭二人见状大喜,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敢问宋兄大名?”

“不敢,在下宋文鼎!”

陈微明恍然,原来他就是现任螳螂门的门主,怪不得郭正对他毕恭毕敬,两人是师徒关系。杨兆鹰则大笑道:“原来是螳螂王到了。”

“见笑见笑!”宋文鼎道,“我是见了报上的消息,知道杨老师要在张家花园迎战东洋人,故而前来见识见识。”

陈微明却想起一事,宋文鼎之所以博得“螳螂王”的称号,便是因为当年战胜过东洋武士宫本一郎,之后又有传闻,他数次跟东洋人较量,从未败绩。可是,他又是从何处学得太极拳呢?

“原来宋兄是来助拳的。”杨兆鹰笑道,“早就听说过你赢过东洋武士,对倭国武技定有所了解,这次能来,真是我太极门的福气。”

“说到对日本国武技的了解,我还真不是吹的,总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来。更何况,此次日方出战的人中,还有我一个老对手。”

“哦,是谁?”

“便是那九鬼贺!”

“是他?”杨兆鹰听了,一拍手,“不瞒宋兄,这四个人中,我们就对他不摸底细。”

“这个家伙多年前跟我交过手,忍术非常了得,也不知道这些年又练成了什么新玩意,所以我这次很想来见识见识。”

陈微明听了,插口说:“如果螳螂王肯出战九鬼贺,那么我们这次就赢定了!”

“问题是,东洋人挑战的是我太极门!”杨兆鹰看着宋文鼎,“宋兄,刚才我跟你搭手,依稀能看出你身上有杨氏太极的影子?”

“没错,我这太极的功夫,确实是从你杨家那里得来的。”

杨兆鹰一怔,因为身为掌门,对于杨家太极拳有多少的传人,他心里一清二楚,竟是猜不出门里的那个人能与眼前这位螳螂王发生联系。更何况,通过刚才的切磋,他发觉宋文鼎竟是得了太极门的真传,此人不是杨家的入室弟子,如何能练出这等厉害的太极功夫?难道说……是他传的?

想到这里,杨兆鹰抬眼看向宋文鼎,两人的目光一接,噗啦激起火花。宋文鼎微微一笑,“杨掌门你猜对了,正是他传了我太极拳的高层功夫。”

“你跟他师徒相称?”

“名为朋友,实为师徒!”

陈微明听了很是高兴,“那宋先生出战九鬼贺就顺理成章了。”

郭正也笑道,“没错,我师父最喜欢跟东洋人交手了!”

杨兆鹰的笑容有些异样,“他能传宋兄真功夫,可见你们交情不浅。这么说,前些年他去过山东?”

“正是,那几年他一直住我老家莱阳,娘娘山上有一处道观,他们一家三口就寄居在那里。我每个月总会去住一段时间,蒙他不弃,便传了太极拳!”

“后来,他怎么来了上海?”

宋文鼎皱皱眉,“好像是仇家发现了他的踪迹。我赶到娘娘山时,他带着家人早离去了。”一顿,又问,“怎么杨掌门,你们现在还不曾见着?”

杨兆鹰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我倒是想见他来着,可他避开了!”

陈微明和郭正在旁听了,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一时间猜不出两人嘴里的他到底是谁,这人好大的架子,居然连大名鼎鼎的杨兆鹰也不见?

陈微明猛然想到了前几天在齐凤楼的事——那个来自河北的大厨阿木,他险些叫出声来,难道是他?他竟是杨家人?

4绑架

离开愚园路后,刘鹞子便告辞自去,阿木跟林宝则一路步行,到了热闹地段才雇到人力车,拉他们回齐凤楼。路上,林宝猜疑说,小木头人只怕已不在上海。阿木说不会。

以他对秋水的了解,现在来的人不过是先头兵,他们还在等老祖宗的到来。这个神秘的人物虽然是个女的,内家功夫却异常了得。

回到齐凤楼时,见地面已经打扫干净,损坏的桌椅都堆在角落里。阿明见阿木他们回来,高兴地迎上去,“小木头有信了?”

阿木摇摇头。又见林掌柜急火火地从后院出来,见了林宝就问:“见到阿凤没有?”

“没啊!”

林掌柜急的直跺脚,“这个不听话的大嫚儿,她在家里呆不住,出门找你们去了。”

林宝和阿木听了大惊,“上海这么大,她咋知道我们去了哪里,胡乱跑?”

林掌柜指着阿木,哭号:“你说,我们林家怎么亏欠你了。”

“爹,你怎么赖上阿木了。”林宝劝说,“我姐也不是孩子,出门还能不知道回来?”

“话说得轻巧,人家可不是盯上咱齐凤楼了吗?”林掌柜指着那些破烂桌椅,“看看,家什都砸巴坏了,晚上也做不了生意。我说阿木,你以前犯过什么弥天大罪,躲藏不住,又惹来人报复?”

“掌柜的,我确实有苦衷!”阿木叹了口气,说:“实在不成,你暂且先关门几天,等等再看!”

“关门关门,生意不做,叫我一家喝西北风去?”林掌柜既然把阿木看作祸星,便不想见到他再在齐凤楼出现,免得又惹来麻烦。故而言词就狠硬了些,想撵他走。

可眼下木熙下落不明,阿木急于找线索,哪能轻易离开,“武蕾姑娘呢?”

林掌柜没好气的说:“你问她作什么?”

林宝忙说,“她没事,先前我们去斧头帮寻你时,顺道送她一程,早回家了。”

正说着,阿明拿了一封信急步走来,“掌柜的,有你的信。”

林掌柜接过来,见封皮写着自己大名林贵。拆开来,只有一张纸片,只瞄了一眼他就脸色大变,转身指着阿木说:“你,你个灾星……”眼珠子往上一翻,人像面条一样滑到地上。

“爹,爹你怎么了?”林宝吓了一跳,赶紧和阿明把林掌柜扶起来。

阿木拾起地上的纸片一瞧,心头巨震。阿凤竟被绑匪绑了票,对方索要一千大洋,叫今天晚上七点前送到“大世界”的说书场,到后将一朵玫瑰插在胸前口袋里,自然会有人接头,过时不候。

需知那年月,上海滩的绑架勒索极为猖獗,即便是在警力强大的租界,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持械绑架的,以至于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得配有私人保镖。一般来说,绑匪们具有复杂的关系网,还有严密防卫的藏“票”地点,可绑架林凤的这帮人做法有些蹊跷,居然选择在“大世界”这样的游乐场所进行交易,真是反常之举。

小木头和阿凤一天内都遭绑架,这自然是冲着阿木来的。无怪林掌柜骂自己是灾星。阿木拿信的手不觉颤抖起来,心底涌起一股怒火。他知道,秋水的人连番动作,就是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想以此来激怒他,打击他,最终让他失去理智。

阿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宝将林掌柜送回卧室后,回来看过那信,不禁破口大骂,“娘的,这帮子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我要报警抓他们这些狗娘养的。”

“不可!”阿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耳目多,听着风声早跑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先凑钱!”阿木沉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大世界,人和钱都得拿回来!”

林宝对阿木的武功佩服之极,顿时有了底气,“好,咱们就跟他们玩一票!”

当下掐林掌柜的人中,将他弄醒,老头子到了这般田地,尽管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但为了亲闺女也只得吐血。可划拉了全部现大洋,也不过是七百多元。林掌柜见了,不禁又抱着钱箱子哭天喊地。

眼看着五点多了,钱再凑不齐便耽误了事,阿木提醒道:“阿宝,武小姐看来家世不错,为什么不找她想想办法?”

林宝赶忙摆手,“这哪行,我一个大男人家,去给女人借钱……”

林掌柜别看在一边哭号,耳朵却尖,叫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你还穷装……”

“你不妨先往她家里打个电话试试?”阿木提醒道。

林宝无奈,只得跺跺脚,跑去街头的邮局打电话了。过了约有五分钟,他便兴冲冲地跑回来,“成了,武小姐说即可送来。”

“怎么还叫人家送?”林掌柜急了,“路上不太平,一个大小姐拿那么多钱,多招眼!你还不赶紧去接接人家!”

“爹你就省省心吧!”林宝有些得意,“武小姐说了,人家有司机开车送她过来,过会儿还要顺道送我们去大世界!”

林掌柜听说武蕾家世这么好,心里不免为之一喜,可想到闺女还在绑匪手里,这钱箱里的洋钱还不一定能带回来,登时又愁弯了眉毛,“阿木,千万千万,你们要把钱带回来,我积攒半辈子,可就这点老底了。”

阿木点点头,“掌柜的你放心,人和钱一样都少不了。”

半个时辰后,武蕾果然坐着一辆雪佛兰来到,林宝一早就候在门口,见她拿个半旧的皮包出来,喜得一个高蹦过去,“辛苦,辛苦!”帮她接过皮箱,有些分量。

武蕾说:“三百大洋都装里面了,只多不少。”

林宝又瞄了雪佛兰一眼,啧啧道:“你家挺阔啊,开这等好车!”

“这是我舅舅的。我现在借住他家。”看到林宝一副呆相,武蕾笑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家在苏州。”

有没有这话,林宝可又记不清了,却也不放在心上,捧着皮箱一溜烟地进齐凤楼,得意地把它拍在桌上。看到武蕾进来,林掌柜一张老脸泛开笑容,“阿蕾,这次亏了有你帮忙。”原先,他也拐弯抹角地问起过对方的家世时,只说父母做点小买卖,现在看来,可不止是小买卖,在上海滩大凡能开上私家车的主儿,都不简单。

武蕾笑着应付了几句,转身打量阿木,见他脸色沉郁,便道:“阿木师傅,小木头有信了吗?”她语气轻轻的,软得像苏州的糯米糕。

阿木摇摇头,武蕾说:“要不要我找舅舅去跟警局打个招呼,他里面熟门熟路。”

阿木还是摇头,“我的事,警察帮不上忙。”他又闻到了武蕾身上发出的那股淡淡的香味儿,心中又是一动。

林宝忍不住插话,“阿木你也就是犟,一个人再本事,也挡不住一群狼啊。我看咱们不能老这么挨打,也得去找人帮忙,越多越好。”

武蕾眼珠子一转,说:“为什么不去找杨兆鹰师父?太极门在上海滩的势力不少,他要是出面什么事都能摆平。”

“我跟阿木提过了,他就是不情愿。”

阿木道:“木熙的事先放一放,把阿凤救出来再说。”

他早备好了一个黄色的牛皮箱,大家点好了数,将白花花的银元装进去。以林掌柜的意思,这次不想让武蕾跟着去大世界,怕有危险。无奈武蕾坚持要去。林宝笑道:“你还是老实在家呆着吧,别弄不好,阿凤没救回来,再把你给搭进去!”

林掌柜斥骂:“你个乌鸦嘴,瞎掰掰什么!”

阿木说:“武小姐去也挺好,帮我和林宝多长长眼。”

武蕾高兴地一拍巴掌,“看到了没有,阿木都说要我去了。别忘了,我可也是个练太极拳的。”

林宝说:“那你得答应我,老实地在车里呆着。”

大世界坐落在西藏路和爱多亚路的交界处,占地老大,高五层,融合了中西方的建筑风格,是上海最繁华的现代娱乐总汇。那里层层都有吃喝玩乐的玩意,什么杂技、戏剧、说书、木偶戏、摔跤、魔术、电影、赌场、酒吧、舞场……应有尽有。

林宝来过不少次,有几回甚至玩了个通宵。下了车后,阿木拿着皮箱,林宝又嘱咐了武蕾两句,这才随着人流走去大门。

阿木看到一件奇事,人们每每进出大门时,都会哈哈大笑一番。林宝笑问:“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吗?”

阿木摇摇头。林宝说:“因为那里竖着哈哈镜!”

阿木不明白他话的意思,但走进大门的那一刻,乍看到哈哈镜里面的自己变形扭曲,忽而又细又长,忽而又粗又肥,也忍不住莞尔。但那笑也是在脸上一闪而过,并没放出声来。

这大世界里每时每刻都有近万人在里面消遣,构造更是复杂错综,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走廊弯弯曲曲,楼梯上上下下,每一层的通道也像蜘蛛网一样密密分布着,要不是林宝老马识途,他们早转晕了脑袋。

二楼的说书场中,身穿中式长袍,手摇折扇的先生操着各种口音,在那里追古道今。每个场子都聚集了不少市民。

阿木和林宝距离约定时间早到一步,在七号书场后面的角落里坐下,打量四周,倒并没有什么惹眼的人士。说书的却是一个女先生,十指在琵琶上飞快地弹拨,那苏州方言本就甜美,再加上乐声的清雅绵潺、高低错落,更觉得抑扬有致。唱的却是《新木兰辞》:

唧唧机声日夜忙,木兰是频频叹息愁绪长。

惊闻可汗点兵卒,又见兵书十数行。

卷卷都有爹名字,老父何堪征战场。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兄长,我自恨钗环是女郎。

东市长鞭西市马,愿将那裙衫脱去换戎装。

登山涉水长途去,代父从军意气扬……

女先生长得娇媚可爱,每唱完一段,便惹得一片热烈的喝彩。她便也还以甜甜地嫣然一笑,眉毛一挑,红唇一开,露出颗颗贝齿,又接唱下去。

但林宝两人的心思却半点放不到那女先生身上。将到七点,阿木突然道:“来了!”把皮箱推给了林宝,自己退到一边。林宝赶忙把玫瑰花别在口袋上,百忙中,还看看它是不是歪了。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瞅见了,急步过来。林宝见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皮箱,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个骨碌。听那人问:“东西带来了?”

林宝强压着火,拍拍箱子,反问:“人呢?”

那汉子伸出手,摊开掌,上面放着一枚发卡。林宝一把抢过来,没错,正是林凤头上戴的。就听那人冷笑,“朋友,你们胆子不少啊!真敢选地方!”

林宝怒道:“老子来都来了,怕你个鸟,说吧,怎么交易?”

那人听了一怔,“自然是一手钱,一手货了!”

林宝一拍皮箱,“我的在这儿,你的呢?”

那人冷冷地打量了林宝片刻,一努嘴,“在顶楼,你敢跟去吗?”

“操!有什么不敢!”

阿木在旁边瞧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来是绑匪选的地交易地点不对头,二来是这人的话和林宝有些说不到点上。可他交出的发卡却偏偏正是林凤的。正迟疑间,看到林宝已经拿着箱子跟人走了,他赶忙跟上。

这一走不要紧,立时感到浓浓的杀气,周围不少人慢慢涌过来,敢情对方在这二楼安排了很多人手。阿木边走边注意观察,每上一层楼,便会有不少人涌过来,但并不跟着上去,而是守在出入口。

到顶楼时,发现置身于一个屋顶花园,各种花卉争奇斗艳,靠着一片牡丹旁放着一张藤椅,有人仰躺在上面休息。阿木明显感到身上的毛孔一阵阵酥麻,藤椅上的那个人无疑是个高手。

尽管周围霓虹闪烁,但花园上面的光线却暗弱。那中年汉子转过身来,冷笑道,“哥几个,我在上海滩闯荡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遭看到你们这么胆大的。两位究竟什么来路,敢闹到虞先生的头上?”

林宝听得一头雾水,嚷道:“你胡咧咧什么?我问你要人呢?”

“你们人得留下,东西也得留下!”

“放你妈的屁!”林宝火了。阿木上前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快走,这是个圈套!”

那中年汉子早一个箭步蹿过来,挥拳就打,林宝出手招架。阿木右手在他的肩头啪地一拍,林宝没事,那汉子的拳头一挨着他,却腾地向后飞出去,撞翻了一大堆花盆。

林宝胜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人出招飞快,他本来拦挡不住,谁知后心一热,那家伙就像遭了雷击一样。

刚要退,便听藤椅上那人开口了:“来了就别想走!”,居然是一口纯粹的京腔。他像老鹰一样弹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时跟着飞起一脚,藤椅呼地砸过来。

阿木一把将林宝推开,纵身一跳,居然便稳当当地坐在藤椅上,腰胯一扭,双手一旋,它便就地滑了几个圈子停下。

“朋友好身手,怪不得敢跟上来!”眼前一花,那人像鬼魅一样冲到跟前,阿木吐气开声,往后一躺,双脚闪电般踹过去。

那人的胸膛却像棉花一样陷进去,粗壮的身子一下子也挤到藤椅上。林宝在旁边看呆了,再也没想到两个大男人可以挤缩在一张藤椅上,几乎是脸贴着脸,手脚紧紧缠绕在一起。

阿木吃惊匪浅,这人使得居然是太极功夫,而且化劲的本领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他惊异,那人也是一样,再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碰上太极门高手。

他们贴身黏化,八种手法中含藏了冷劲暗劲柔劲脆劲,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跟藤椅像是被包在一个大球内,旋转击打。直到咔嚓一声,藤椅碎成了无数片片飞溅出去。

两人身子一晃,各自向后退出数步。那人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阿木,半长的黑胡须簌簌乱动。“你是谁,怎么会使杨家拳?”心中重重疑惑,眼前这人用的是纯粹的杨家秘传太极内功,但招式却跟杨氏太极的不尽相同。不,可以说是没有招式,他已经做到了随心所欲。

又是一个跟杨家有关联的人!阿木暗叹一声,一时间却也辨认不出此人是谁?但从他的武学造诣看,定是得到了杨家的真传,应该是与杨兆鹰一个辈分。

黑胡子瞪着眼,死盯着对手,刚才阿木用手在林宝身上一拍,自己这边的人便飞出去,用是穿透劲,有点像隔山打牛的功夫,当时就惊了他一下子。没想到这帮盗贼里面还有这等厉害角色。

可是,不论他在脑子里如何翻腾,就是想不起太极门几时出了这么号人物。如此一来,就更不能放他们走了。

倒在烂花盆里的那个汉子慢慢爬起来,原地打了个趔趄后,好容易才站稳了,他指着阿木两人,气急败坏地喊:“吴师父,千万不能让这两贼跑了!”

林宝大怒,“你骂谁是贼?还不快把我姐放了!”

便在这时,楼梯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上来十几个汉子,每人手里都拎着武器。阿木赶忙喊:“等一等,这里面有误会,我们是来赎人的!”

“赎人?”带头的汉子冷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中华公计俱乐部,虞洽卿虞先生的地盘,你当这里是绑匪窝点了?”

林宝一听也傻了眼,虞洽卿可是名动上海滩的大亨,势力熏天,没想到跟他的人干上了。赶忙喊:“我们是齐凤楼的,绑匪抓了我姐,让我们带着赎金来这里赎人……”当下便叽里呱啦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中华公计俱乐部的那些人还有些将信将疑,等林宝又拿出了绑匪的信来证明,才知道他们都被人戏耍了。原来,昨晚有贼趁俱乐部没人的时候,偷偷潜入,将蒋中正先生的一份题词给顺走了。此事非同小可,虞洽卿十分震怒,责成手下人通知各堂口的大佬进行追查。

没想到,今天下午贼人就送来一封信,里面还放着一枚女人用的发卡,要求俱乐部拿一千大洋出来赎那份题词。还堂而皇之地选在大世界做交易。贼人如此胆大,反叫虞洽卿有些吃不准了,认为其背后定有大靠山,想借此事件跟自己发难。

故而,他跟大世界的黄楚九、青帮大佬黄金荣都打了招呼,安排下天罗地网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特地将太极门的吴清泉请出来坐镇。

吴清泉差不多跟杨兆鹰前后脚来的上海,他的功夫虽然得自杨家,却又别具一格。这一次,他应上海精武体育会邀请前来授拳,就住在大世界的顶楼,中华公计俱乐部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原本想几个小毛贼用不着费什么周章,却没想到竟会遇上这么一位深不可测的太极高手。要知道,太极门中像他这样的一流高手并不多见,呼啦吧蹦出这么一位来,如何能不心惊?再看阿木的容貌,依稀跟杨兆鹰有几分像,心里就愈发多了疑问,难道会是他?

阿木虽然早知道此行不会顺利,可没想到“秋水”竟会布下这么个诡异的圈套让他们钻。由此见,这个对手十分狡猾,还带着几分孩子气,有点捉弄他的意思。

有件事他始终捉摸不透,按理说,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后,并不一定非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捣鼓他,只要等到秋水的老祖宗赶到,一起动手就是。为何偏偏要先惊动他呢?难道说,它在传递什么信号?

吴清泉慢慢走近前,说:“我知道了,你是杨兆龙!”

阿木知道无法再掩饰身份,只得抱拳说:“你是吴家的清泉老哥?”

吴清泉看着这位杨家的另类人物,叹道:“真没想到,你人会在上海!”他和阿木从未见面,关于他的事,多是从他人口中获知的。在他印象中,这人十足便是杨家的逆子,专爱干些离经叛道的事,一直不讨杨氏老祖宗的欢心。可没想到还是练就了一身好武功。由此见,杨家有些秘传的玩意儿还是不传外姓的,要不然,这么个二流子,早被驱逐出家门了,还能练成如此神功?

吴清泉还听说,这个杨兆龙最大的本领不是武功方面的,而是厨艺,便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来了有两年了!”阿木指着林宝说,“这位是齐凤楼的少东家!”

林宝对于吴清泉的大名也早有耳闻,刚才见识了那一身神奇的武功,更是无比佩服,赶忙道:“我叫林宝,刚刚拜在杨兆鹰先生门下!”还不忘替他家酒楼吹上两句,“我家开的是鲁菜馆子,吴先生要是得空,便请过去尝尝!”

大名鼎鼎的杨无敌门里,居然出了一名专爱在后厨里忙活的大厨,难道这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吗?吴清泉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却又觉得有些失态,为了掩饰,赶忙抬手对周边的人说:“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你们先散了吧!”

那带头的汉子还有些犹豫,吴清泉又朝他挥下手,他才鞠了个躬,瞟了林宝一眼,悻悻地带人去了。

阿木也对林宝道:“你快下去看看武小姐,别再出什么岔子!”

林宝这才惊醒过来,把皮箱子丢给阿木,“我等着你啊!”转身哒哒跑下楼去。

这厢只剩下吴杨二人,登时显得清静了。大世界虽然华彩烁闪,声浪喧杂,顶楼的花园却隔了音般,幽静十分。吴清泉见阿木的衣着神态,有些落拓,脸庞削弱也不像那些厨子肚肥肠满,便想好好劝他一番,别再胡混下去,白白折了杨家的威名,因问:“知道兆鹰来上海了吗?”

“我前些日子从报纸上得了信了!”

“那你们弟兄也没见见?”

阿木淡淡一笑,“会去见的。”

吴清泉对他不咸不淡地回答很不满意,还想拉几句,阿木却又抢了先,“吴家老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吴清泉因为太极功夫得自杨家,对杨家人从来礼让,即便杨兆龙是杨门的“败类”,也不会不理顾,便道:“你说!”

阿木拍拍皮箱,“绑匪没拿到钱,是不会罢手的,请老哥助我一臂之力。”

“以你的功夫,还能摆不平这事?”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绑匪,”阿木说,“他们在跟我玩火!”

5跟踪

林宝离开顶楼后,一口气跑到大世界的楼底,他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看到自己的身影在哈哈镜里面歪歪扭扭的,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这帮子王八蛋,存心是要玩死我!”他暗骂着,匆匆走去停车场。一眼就看到武蕾站在车外,朝他招手。

林宝跑近前,见她脸色异常,便问:“怎么了?”

武蕾拍拍胸口,“刚才吓坏我了。有两个人冲过来,对我们大吼大叫,幸好车门管得紧……”

林宝马上瞪大眼珠子,四下找看,“那些兔崽子哪儿去了?”

武蕾噗嗤乐了,“早走了,他们还丢下一封信!我看了,叫你们把赎金送到城隍庙附近。”

“老子才不上他们当呢!”林宝说着,三两下就把信扯个粉碎,“他们是觉得刚才还没戏弄够我们,又想下套子!”

武蕾没想到他顺手就撕了,叫道:“你真是急脾气,难道人不要救了?”

林宝便气呼呼地将他们在大世界顶楼的遭遇说了,之后道:“你说,我还敢信他们的鬼话?”

武蕾皱着眉头道:“那要看阿木怎么说。”

还好,不多会儿阿木就从大世界出来了,两人迎过去,把第二封信的事情一说,他当即便道:“自然要去,不然阿凤怎么出来?”

“那好,我们开车过去!”武蕾说着就往车里钻。

阿木却一把拉住了林宝,“武小姐,这次你可不能跟着了,绑匪早盯上了你,你最好还是赶紧回家。反正路也不远,下面的事我和阿宝会摆平!”

林宝想起刚才武蕾险些被绑架,心存余悸,也力劝武蕾回去。武蕾知道跟着他们也是累赘,便不再坚持,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这边,阿木和林宝则快步赶往南京大戏院,到时已快九点了。那里的电影还没有散场,外面有不少黄包车夫在等候拉客,三五一堆地抽烟闲聊。

两人站在影院门口等着,林宝有些气闷,跟小贩买了一包“大英牌”香烟,用洋火点着一根吸起来。他知道阿木不吸,也没让他,因为一肚子火,抽没几口就骂几句娘。

九点时,影院门廊上的电铃响了,这表示电影散场了。但来拿赎金的绑匪还是没显身。林宝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鞋底子捻死,大门一开,人流哗地涌出来。

林宝和阿木正准备避到一边去,人群中快步闪出两个戴鸭舌帽,穿西装的人来,他们贴上来,低声道:“快把钱拿过来!”

林宝哪里还忍得住,喝道:“去你妈的!”挥拳就要打,动作却猛地僵住。那两人亮出手中的火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们的心口。

转眼,阿木手中的皮箱子便被抢过去。那两人丝毫不耽搁,转身就走,混入人群中。林宝大叫声站住,拔脚去追。猛听得啪啪两声巨响,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登时,人流炸开了,他被冲撞得踉踉跄跄,直到贴住墙根站稳了,才发现阿木已经没了影。

那两个绑匪拿了钱后,一路小跑到街口,一辆轿车早候在那里。但阿木却像旋风一样赶了上来。两人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叫声拦住他,猫腰钻进车去。轿车怪叫一声,呼地就冲出去。

蹲在墙根乞讨的几个乞丐听到号令,纷纷跳出来,拦挡阿木。但不过一眨眼功夫,他们便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阿木闪电般从他们中间穿过,没有动手,那些人的手碰着他的身子,便砰砰地弹出去。

轿车已经冲出三十几米,他发起了狠,嗖嗖地追上去。两名绑匪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见他势如奔马,越来越近,吓得冒出冷汗,心说这家伙真他妈的拼命!不住声地催司机加油门。

忙乱中,轿车撞翻了一个水果摊,苹果、梨、桔子滚了满地。车径直压过去,阿木却不免受了影响,待轿车转过一个弯儿后,他们间隔的距离终于拉开了。

绑匪这才长嘘了一口气,伸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轿车又呜呜地驶过几条街道,在前面的金谷园酒楼门口停下。那里早停了一辆雪佛兰,一个绑匪从车子里跳出来,把皮箱从雪佛兰的车窗塞进去。之后,这两辆车前后离开酒楼,一个往东下去,一个往南下去。

雪佛兰往东一直开进公共租界,飞驰了会儿,后在广东路五十号停下。那是一栋西式建筑风格的别墅,轿车鸣了两下喇叭,有人出来开了铁门,轿车便缓缓开进去。

车门一开,武蕾拎着皮箱跨出来,她的神情很是得意,今天玩游戏把那个阿木玩得团团转,她很开心,只是连累林宝那个笨蛋跟着受罪。

上了二楼,开了门,亮了电灯。屋子里收拾得简单,床、沙发、桌椅,窗旁挂着一个笼子,里面有两只鸽子在咕噜咕噜地叫。武蕾把皮箱往桌上一搁,身子向后倒进软软的沙发里,手脚慢慢松弛下来。

当那股神奇劲慢慢变淡时,她不由得心生疑惑,这么斗来斗去有意思吗?

闭上眼睛半躺着,沉闷了会儿,她坐起来找火柴点上一根烟,猛劲抽了两口,让辛辣的烟气在体内转悠了一圈,又从鼻孔慢慢喷出去。

没来上海前,她便对这个阿木充满好奇心。武云爱他,武风恨他,老祖宗呢,也重看他,她见了他之后,感觉也是怪怪的。想想也是,这个男人身上充满着传奇色彩,那些光环无形中给他平添了魅力。

一个厨师,同时又是一名太极高手。怪不得云姐那么爱他,爱得死心塌地,还为他生了一个小木头。这个阿木是先通过征服女人的肠胃,再来征服女人的心的吗?可是又能怎样,到头来,他杨兆龙还不是被她猫玩老鼠一样地戏弄了?

胡思乱想着,一根烟就抽完了,武蕾把烟蒂碾灭,站起身来,打开皮箱子,然后她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还笑弯了腰。

箱子里是一些铁块子,早就给人掉包了。武蕾的笑声停歇时,也猜到了阿木何时做的手脚。在大世界时,林宝一个人下来找她,阿木还留在上面。他不是在顶楼碰到故旧了吗?肯定是请那人帮着换走了大洋!

武蕾把皮箱盖子慢慢合上,心说很好阿木,如果没有最后这一出,我就要低看你了。现在看来,你还真有两下子,值得我跟你玩下去。哼哼,只要人在我的手里,这赌局的规则便得由我来定。

便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武蕾一皱眉,“谁?”

外面没人应声。武蕾却已经心领神会,轻步走过去,却并不马上开门,而是笑着问:“你是怎么跟来的?”

“这地方不难找!”男人语气淡淡的。

“可我的车快,再说是两辆车,你两脚应该跟不上!”

“我有车跟着你,一跟到地方,就有人送我过来了。”

“怪不得你到的这么快。我猜,是你在大世界碰上的老友帮忙吧!”

“我们见面,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你恨不得把太极门的人都拉进来。”

“因为这个局是老祖宗布下的,她只喜欢玩大的,跟整个太极门玩。你我不过是其中的两枚棋子!”武蕾说完,慢慢拉开门,阿木静静地站在外面。

武蕾莞尔一笑,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阿木便坦然地走进来。他打量了房间几眼,转身默默地看着武蕾。后者笑问:“你几时察觉的?”

“从见你第一面开始。”

武蕾有些吃惊,“会这么快?”她自信掩饰的很好,不会那么早露出马脚。

阿木伸手摸了摸鼻子,“你太小看一个厨师的鼻子了!我对所有的气味都非常敏感。你用来熏衣服的香料不是买来的,我一闻就知道,那也是武云喜欢用的。”

武蕾脸色变了,“怪不得她要送我那些熏香,原来是为了你……”

“对,那便是她和我两年前定下的标记。”

“也就是说,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武蕾不觉有些动气,“可你还装模作样地拉我进来走过场?”

“我没想到你拐走木熙后,还会绑架林凤!这事跟她没关系,她是无辜的!”

武蕾残忍地笑了笑,“怎么会跟她没关系?你跟她不三不四,如何向云姐交代?”

她说着便冲过来,使的居然是太极拳中的“玉女穿梭”。但阿木的身子并不动,手掌击到,便像擦着皮球的边缘滑出去。她顺势来靠,阿木小腹往里深深一吸,黏住她的双臂,然后鼓劲一弹,武蕾便腾地跌出去。

还好,她后心一贴住墙壁,身子便滑出去。武蕾心想,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老祖宗再三嘱咐,别小瞧了他。

她弹身又扑上去,飞快地攻击,阿木也不含糊,任她怎么出招,总能及时化解掉。两人的手看上去绵软无力,其实各自暗含杀招,黏在一起不丢不顶,所施展的八种手法又都是相生相克的,便如同双人舞一样优美。

斗了几圈,阿木见武蕾中正守的好,浑身上下没有破绽,也暗自赞赏。武蕾却生出了好胜心,“这杨兆龙好像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厉害,我若是费些心,说不定便能将他拿下。”

她心里这么想着,一双手便像蛇一样,攻击得越来越厉害。蓦然,阿木的身子变成了空的,她再也“听”不到他的中正在哪里,双手所接触的地方,一片虚空,反而带动着自己的重心不稳,不觉,身子已经跌出五六步。

不可能,他的武功怎么会这么高?武蕾一咬牙,又冲上去。还没到跟前,头便一阵眩晕,竟然觉得脚下像陷出一个巨大的洞,吸得她摇摇晃晃要掉下去。慌忙往后挪步,身子又站立不稳,心也高高地悬起来。

这瞬间,武蕾的斗志全无,有些失魂落魄。心想怎么可能,他的武功好像比老祖宗还高,难道他已经练成了太极拳的高层境界?或者正如传说的那样,他才是唯一得到杨家真传的人?

阿木已经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臂上,登时,她觉得有座小山慢慢压下来,想撤身,手脚像被黏住,动弹不得,想反抗,脚下又发飘无力。太邪门了!

“你抓了我也没有用。”武蕾急促地喘息,“小木头早被武风送走了。”

“我没那么贪心!”阿木说,“这次我来只想带林凤走,她应该就关在这里。”

“对,她是关在这里。”武蕾咬着牙,想说出几句狠话,“你跟她不清不楚的,云姐知道了会怎么想?”

“可惜你不是武云!”阿木慢慢放开了手。

武蕾一旦脱身,登时身子轻松了好些,呼吸也顺畅了,“喂,你还要抓我做人质吧!我告诉你,没用!老祖宗从来不受人威胁,你只会激怒她!”

阿木冷冷地看着她,“我才不会学你们秋水,做出这等事。”他的目光落到窗台旁的鸽子笼上,“写封信,让鸽子带去秋水,告诉老祖宗,我藏也藏也够了,躲也躲烦了,从现在起便在上海等着她来。”

武蕾呆呆地看着阿木,他此时好像换了个人,个头也猛然长高不少。这一刻,她终于证实了,如今的杨氏太极掌门的杨兆鹰并没有得到《授密歌》,反倒是身为厨师、当初被视为杨家逆子的杨兆龙悟到了太极的至高境界,成为杨门第一高手。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武蕾发现,阿木的眼神具有无比巨大的威力,只要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就会马上感到眩晕,浑身不自在。长这么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脆弱。

便在这种迷瞪的状态下,她听到阿木说出最后一句话,“三十多年了,杨家跟秋水之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眼前一黑,她便昏睡过去。

6兄弟

太极拳向来讲究后发制人,以柔克刚,要做到这一点,听劲功夫就尤为重要。也就是说,要做到“人不知我,我独知人”,方能克敌制胜。

致柔拳社的演武厅里,杨兆鹰正在给一班弟子讲述听劲的功夫。今天上午,他的得意弟子田佳轩和李明轩从浙江国术馆赶过来,兆鹰很高兴,酒后便趁兴给大家演习太极的听劲问劲。

众所周知,太极的听劲通常是靠相互打轮、揉手来训练的,但杨兆鹰是一个素来喜欢进行革新的人物,所以会时常加用一些辅助物,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却是两根细棉线,在新弟子们眼前晃了晃,“别小看了这东西,拿在行家手里也是宝贝!”

那些众弟子们起初听杨兆鹰说问劲功夫,个个把好奇心给鼓起来,不成想师傅却掏出几根棉线来,都有些迷惑。唯有陈微明知道此物的妙用,以前他在杨家没少用它练习,不禁会心而笑。

杨兆鹰朝田佳轩和李明轩点点头,示意他们出来给大家做示范。当下,两人各取棉线一根,另外找两名新弟子配合。刘鹞子第一个蹦出来,这种事他最喜欢出头了,只可惜林宝家中有事,今天没来,不然的话,他哥俩都是要打头炮的。

他们各出两根手指,捏住棉线的一头,杨兆鹰对刘鹞子和那个新弟子说:“他们两个的听劲功夫也练得好了,你们可以任意扯拉,不用客气,如果能出劲快,让他们防不了,便算你们赢。棉线断了,也算你们赢。”

新弟子们听了,都眼不眨地瞧着,怎么也不相信拽不断这棉线。场中的刘鹞子更是卯足了劲儿,田佳轩和李明轩才到上海,他并不怎么服气,也就不管万一弄断了线,两位师兄的脸上好不好看。

再看田佳轩和李明轩,神态非常放松,居然都不盯着棉线,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田佳轩长得精悍,目光犀利,看上去不好惹,李明轩却身着长衫,透着几分儒雅,并不像有武功在身。

猛听杨兆鹰一声喊,“走!”

刘鹞子和那名新弟子应声而动,往旁边猛地一拽,谁知,田李二人早就“听”见,顺着他们拉的方向送过去,棉线还是好好地。

刘鹞子急了,连续扯拉,还不时改变方向,甚至采用“声东击西”的法门,半途换了方向,但田佳轩和李明轩总是抢先一步,随着他们的变化而变化。

到后来,他们干脆从定步变为活步,进退闪避腾挪,棉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偶尔还会旋几个圈子。但田李二人的身法变化得更快,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四个人便像两对蝴蝶,在大厅当中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那些新弟子看得激动处,都大声喊起好来。他们几曾见过这等听劲功夫?要说陈微明太极功夫是不坏,但终究是翰林出身,有几分老古板,话不多,人也严肃,传授拳术时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不免有几分沉闷。所以像这样新鲜刺激的练功方式一展现,自然将弟子们的兴趣给激发出来。

不多会儿,田佳轩和李明轩依旧从容自如,刘鹞子和那名新弟子却累得呼哧呼哧喘,动作越来越迟缓,只得罢手。至此,两位老师兄的威信才在众人心目中竖立起来。

杨兆鹰在旁边瞧了,不免有些技痒,微笑着下场,“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玩玩!”大家马上哗哗鼓起掌来。一般来说,像杨兆鹰这样的宗师身份,如今是很少亲自授徒的,多是由门下老弟子代为传教。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能亲眼见到他跟人试手,并得到他指点,那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田佳轩和李明轩先是恭恭敬敬地朝师父鞠躬,表示原本不敢跟他争锋,只是奉命配合。杨兆鹰伸出两手的中食二指,各捏住一根棉线,说:“太极者,阴阳也,没有阴阳便成不了太极。它最忌讳双重之病,像这扯线之法,如果对方拉,你则要随,不然就犯了双重。一只手要分出阴阳,两只手同样要分出阴阳,全身无处不阴阳啊!”

此时,田李二人分立他的左右,杨兆鹰微微闭上眼,开始“分心二用”。田佳轩和李明轩各拽各的,同时动作,上下不一,左右不等。但杨兆鹰的双手像是跟棉线长在一起,融为一体,自如地伸缩转换。

众人都看呆了,杨掌门便像一具提线木偶,铁塔般的身体变得异常灵活,随着田李二人的牵动而动,一动无有不动。到后来,两名老师兄不自觉地围着他旋转起来,再看那两根软软细细的棉线,居然变得笔直。

现在,不是田佳轩和李明轩在扯拉杨兆鹰,而是他牵着两人在转圈子,更奇妙的是,他们都像被牵住鼻子的牛,不由自主地跟着转,就是无法脱身。

转到后来,杨兆鹰鼻子里哼哈两声,众弟子看得清清楚楚,那两根棉线瞬间像是变粗了,那些细毛竟然蓬扎开来。田佳轩和李明轩如遭电击,呼地向旁边跌出去。

李明轩还好,距离陈微明近,他双手及时递出去,扶着对方,饶得如此,他们俩还是颠颠晃晃地退出好几步。田佳轩却惨了,他的身子撞到其它弟子身上,那些人的根基不稳,呼啦倒下一大片。

“好!”有人喊了声。声音透亮,显得中气十足。

陈微明闻声一瞧,不知何时角落里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林宝,另一个却是个精干的中年汉子,四方脸,浓眉眼亮。

刘鹞子不觉叫起来,“阿木师父,你终于来了!”自从在齐凤楼见识过阿木的功夫后,这小子就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要不是阿木叮嘱他不要外传,他今天来致柔拳社后早跟师兄弟们显摆了。

陈微明听说这人便是那个神秘的厨师阿木,心中一动,他果然是个太极高手。前番“螳螂王”宋文鼎便坦承,他的太极功夫得自杨兆龙,也就是眼前的这个阿木。

杨兆鹰早分开众人走过去,跟阿木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两人上下打量着,眼光都有了湿意。也许是憋了好多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们久久开不得口。

上次见面,他们也曾这样握着手,不想,一分便过去了近十年。

岁月的煎熬艰难而漫长,回首却似乎只在一瞬间。只不过,两个人再也不是从前他和他了。

杨兆鹰手里还捏着那两根棉线,杨兆龙轻轻摩挲着,笑道:“你的棉线,就是从那玩意上面演变过来的?”

“没错,咱们小时候练听劲,可不是用这东西。”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啊,那玩意儿现在再也看不到了。”

周围的人都不明白他们嘴里的“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自然更不能体味他们小时候的心情。那年月,太极功夫对于杨家的两个小孩子等同什么呢?肯定不会像糖果一样甜兮兮的。

时光似流水,岁月像发了黄的老照片,陈年旧事却像一坛老酒,辛辣中有浓香,回甘中还蕴有丝丝苦涩……

第二章 秋水
太极食神之初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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