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烤肉被电炉炙得滋滋滋直响,周逸凡和王子俊一人拿着一碟食物过来,四个大人加两个孩子围绕在了餐桌上,保姆为他们拿来气泡酒,湛蓝色的酒倒在了水晶杯里,如将星空倒进了杯里,在灯光和月光的融聚下,这酒晶晶透亮,里面似有流星划过,这是星光香槟,里面被加入闪闪发光的植物鳞片,所以不仅外聚焦,它本身亦自带光环。

子键尖叫道:“这是会发光的水。”

四人大笑,现代的物品设计都相当讨喜,不知怎的,人们的脑洞忽然大开,近三十年演绎了五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各种奇妙事物。

这一代的孩子相当幸福,如生活在童话城堡里。

子健和子容此刻只能喝饮料,二人对香槟感到好奇。

吴长洁指着杯子跟两个小孩说:“十八岁以后,有月亮酒。”

两个小孩点点头,乖乖坐回到座位上。

四个大人举起了杯子,周逸凡说:“但愿花好月圆人长久。“

陈小夕点点头,最美的风景是在此时,一切遂愿,心无别念。

王子俊忽然将手盖住了陈小夕的手,小夕回过头,他冲她笑,神情温柔。

陈小夕的脸不由一热,她静静将自己的手抽开。

周逸凡瞧在眼里,不知怎么心里全然不是滋味,便借口去拿食物。

吴长洁并未留意到丈夫的异样,她帮两个孩子将烤肉细细切碎,一边听他们絮絮叨叨,一边与他们闲话家常。

两只西施犬闻到肉香味,一起跑到了吴长洁的身旁,它们绕着圈讨要美食。

王子俊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竟觉得感动,咦,这才是梦寐已久的家的滋味吧。

他从小读贵族学校,跟家里人保持一种既客气又很有尺度的距离,亦像朋友亦像邻居,却从未曾有过别的体会,此刻在周逸凡家中,王子俊才知道,原来一家人可以是如此亲密,这便是华人对“家”的信仰吧。

没错,他们会亲吻会理智地交流,但始终少了点什么,是这里有而他们不曾有过的。

周逸凡站在电炉边,保姆在帮他挑食物,他回头静静地看着陈小夕,此刻她拿着一块肉在喂两只西施狗,她一边笑,雪白的脸因为喝了点酒微微泛红,越发似一朵开得鲜艳又饱满的山茶花,连每一缕发丝都似乎要飞起来那般。

他又看到王子俊也正愣愣地看着小夕,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却一脸温柔。

两位男士各怀心思。

两位女士却浑然不知。

周逸凡挑好食物,故意拿着盘子走到王子俊跟前。

王子俊将视线自小夕的身上移开,他冲周逸凡礼貌地点了点头,才自他的盘子中夹了几只大虾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他笑着问王子俊:“喜欢我们家小夕?“

周逸凡问得轻描淡写,却特意将”我们家“这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王子俊低着头笑,他跟周逸凡点点头,没说什么。

“小夕只是来度假,很快便会回澳洲续学。“周逸凡移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王子俊的身旁,他淡淡地说。

“距离从来不会是问题。“王子俊抬起头,他双眸明澈看着周逸凡。

“这小姑凉一门心思读书,心中什么都没有。“周逸凡笑了笑说。

“慢慢会有。“王子俊言语上并不退缩,他很确定地回答他。

周逸凡静了几分钟,两个人皆显得有些尴尬。

“你是她的表姐夫。“王子俊忽然说。

周逸凡愣了愣,他这是在提醒他的身份。

周逸凡忽然呵呵直乐,答他:“对,就是因为我是她的表姐夫,算是一半的监护人。“

王子俊抬起头看了看月亮,他笑了一笑,才自言自语般说道:“但愿真是这样。“

他自盘子里挑了一条大虾,边走边剥,走到陈小夕身旁一起喂两只西施狗。

剩周逸凡一人独坐月下,他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起泡酒,不由有点心塞。

此时,吴长洁挺着大肚子走到了丈夫的身旁,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逸凡轻抚妻子的发,觉得万分安慰,他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了妻子的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这时吴长洁的肚子大概已经有一个皮球那般大小,连坐下来都显得有些困难,女人十月怀胎当真不易。

预产期大概是十二月,离现在也就两个月左右了。

他们的小女儿很快就要来到人间了。

“子心、子心”他轻轻抚摸,一边与里面的小家伙打招呼。

“你说她听得见我们在叫她吗?”周逸凡抬起头问吴长洁。

“医生说其实是听得见的。”吴长洁拉着丈夫的手,说:“你看,她在跟你打招呼。”

周逸凡的手忽然觉察到有一块硬物自里面兀地突起,他惊讶不已,叫道:“这是你的小手掌吗?”

“也许是脚。”吴长洁呵呵地笑,说:“这女儿顽皮得很,有时候还会乱踢,也许是在里面练拳。”

周逸凡觉得惊奇无比,胎儿是一种神奇的产物吧,他转过头问吴长洁:“你说胎儿有自己的思想吗?”

吴长洁愣了愣,摇摇头,答:“不晓得,也许也有吧。”

周逸凡伸出手将妻子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耳语道:“辛苦你了。”

他不是不感激的。

吴长洁心底一阵温暖,俗世之幸福,便是如是。

无柴米油盐之苦楚,有养儿育女之幸得,夫复何求?

周逸凡轻轻问自己,夫复何求?!

但他的眼睛却忍不住又朝陈小夕的身影处搜寻,伊人在那里?

吴长洁只觉得自己幸福无比,她瞧见周逸凡远远地望向陈小夕及王子俊二人,以为丈夫和自己一样,是担心小夕稀里糊涂将自己嫁给了这个洋人,便轻声与丈夫说:“我刚问过小夕,不是,只是朋友。”

周逸凡回头,冷冷地说:“现在是。“

他吻了吻妻子的脸颊,说:“我们得过去看着他们。“

吴长洁笑:“这么大的人怎么看啊,你以为是子键子容他们兄弟俩呐!“

周逸凡没有回答,他拖着吴长洁的手就朝陈小夕走去。

还未走到,便听到小儿子子键稚嫩的歌声。

Daisy,Daisy

Givemeyouranswerdo

I'mhalfcrazy

Allfortheloveofyou

Itwon'tbeastylishmarriage

Ican'taffordacarriage

Butyou'lllooksweet

Upontheseat

Ofabicyclebuiltfortwo

……

他站在大伙中央,在场所有人都随着节拍鼓起掌,王子俊手执两支筷子,他敲着碗,用清脆的节拍引领着子键的歌声。

小夕为他们和音,她的歌喉清澈而明快,她一边细声吟唱,一边笑着望向王子俊,而王子俊的眼睛也始终未曾离开过她。

多美好的夜晚,吴长洁静静地看着,不由笑容满面,轻轻随众人拍掌伴奏。

周逸凡心中却全然不是滋味,看着二人情意连绵,他的手不由紧紧地握成了一团,他的心似被一团火所包裹,美景佳肴娇妻幼儿……此刻全然不在他的眼里。

他就看到陈小夕的眼睛看着王子俊,她眉眼如星辰完全忘却了周围,她冲着他笑,她双眸的那片灯因他在,而愈加显得明亮皎洁。

子键的歌唱完,跟小大人一样与众人行了个屈膝礼,所有人都在鼓掌,周逸凡也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子键一溜烟忽然跑到了陈小夕身旁,他拉了拉她的衣角。

陈小夕俯下身,子键踮起脚尖跟阿姨轻轻耳语。

周逸凡见陈小夕先是一愣,才抬起头冲王子俊绽颜一笑,道:“子键说想听帅帅的王哥哥唱歌。”

在小孩眼中洋人是神秘的,王子俊身上的气场特别,如明星一般,子键想跟他说话,又觉得不好意思,便托阿姨传递于心愿。

王子俊裂开嘴笑,露出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他走过去一把将子键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问他:“你还会唱什么,我们一起唱。“

子键想了想忽然哼了一句:“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ey……“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王子俊。

他只记得这两句。

王子俊笑顺着他的调子哼:“lookoutonasummer'sday,witheyesthatknowthedarknessinmysoul……AndnowIunderstand,whatyoutriedtosaytome,andhowyousufferedforyoursanity,andhowyoutriedtosetthemfree……“

王子俊边哼着歌边笑着看着陈小夕的眼睛,她也看着他随他一起哼,子键也边学着调子跟着一起学哼。

所有人均屏住了呼吸,他们完全沉浸在了他的歌声里,王子俊的歌声中充满了磁性,其中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足以撼动心灵。

唱完,王子俊才将子键轻轻自肩膀上抱到了地上,他猫下身问他:“你知道歌词写的是什么吗?“

子键摇了摇头,王子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将子键抱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说:”starrystarrynight中文是繁星点点“,他指着天空的星星说:“这首歌是DonMclean欣赏了梵高的作品《星夜》之后所写的。”

“梵高是谁?”子键问他。

“梵高是一位伟大的天才画家,他一生穷困潦倒,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对生活及对绘画的热爱,他内心的光明始终照顾着他,而他又将自己内心的光明画成了无数的画,送给了这个世界。”

“包括《星夜》?”子键问。

“是的,DonMclean将《星夜》的画感用歌词赞叹。Mclean自己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民谣歌手,但是他的星途却充满坎坷,总是被主流音乐排斥在外。所以整首歌也是Mclean在诉说自己的苦痛,他以极为柔和的曲调折射出自己内心满腔的哀怨。”王子俊顿了顿后才又说道:“天才总是被世俗所曲解,所以能洞悉天才内心的人本身就是天才。”

王子俊淡淡地说道,就像在跟一个朋友聊天而不是一个孩子。

“所以被人认同很难。”子键忽然说了一句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话。

王子俊并不觉得诧异,他点点头。

“你会期待被他人所认同吗?“子键问他。

“你呐?“王子俊笑着反问他。

子键想了一想,答:“如果是普通人不会存在天才的烦恼。“

王子俊愣了一愣,对,普通人就是普通人的烦恼,真正的天才根本也不会在乎普通人怎么看他,而普通人根本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了解自己。

他摸了摸子键的头发,道:“你如此早慧,但要记住,快乐远比智慧更重要。“

子键似懂非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吴长洁站在一旁用手机静静地录下了这值得珍藏的片段,不知怎么,她忽然对王子俊有了很深的好感,能这样跟一个四岁孩子交流的人,人品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小夕坐在一旁咀嚼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不禁笑着点点头,王子俊果然是能深悟生活本质之人。

周逸凡也若有所思,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王子俊确实有他自己与众不同之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此时夜已深,两个孩子并不舍得去睡觉,但还是乖乖地跟保姆走进了屋内,他们依依不舍地与王子俊和陈小夕二人挥手道别。

王子俊看了看手表,原来已经将近午夜,他用眼神跟陈小夕打了打招呼,小夕领会便立起身来,二人与吴长洁道别。

周逸凡也站了起来,他走到车房去拿车,三人走出别墅,吴长洁忽然一把拉住陈小夕的手,她侧着头与她偷偷耳语:“其实不必介意国籍,关键是人品。“

她又笑着跟她点点头,说:“相信小姨见了他本人,也不会介意什么的。”

陈小夕会意,想来表姐已然被王子俊所折服,所以哪里存在永远的偏见这回事情,真实自然能够战胜一切偏见定义的自以为是。

她没说什么静静地跟表姐拥抱了一下,转过身就上了周逸凡的车。

一切尚言之过早,人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浅淡就能够品尝得出味道来的。

三人静静地坐在车内,不知怎么竟各怀心事,与来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全然不同。

车子内静得出奇,周逸凡打开音乐冲淡这尴尬气氛。

“你明天什么安排?”王子俊忽然问陈小夕。

陈小夕摇摇头,笑说:“在酒店睡一天。”

“有无兴趣去爬山?”王子俊问她。

周逸凡不由竖起了耳朵。

陈小夕静了几秒,摇摇头说:“不了,我来这里玩得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安静地整理一下东西。”

周逸凡趁机问陈小夕:“你预备好回去的时间了吗?”

陈小夕摇摇头,答:“没有。”她冲王子俊笑:“我还想听王SIR的潜意识课程。“

王子俊呵呵地笑,心想那至少还要留半年,他的课十二堂一个月两堂,刚好半年。

周逸凡沉默,他踩着油门上了高速,车子一路狂奔,不一会便到了迷园。

王子俊下了车,他跟周逸凡道谢,周逸凡笑笑,没说什么。

王子俊朝陈小夕挥了挥手,小夕隔着窗也跟他道了别。

迷园的路灯只剩下路边的两排,王子俊走着走着不知怎般,心中却是一阵阵甜腻,一如迷园空气中弥漫着的薰衣草香味,他想到自己与陈小夕合唱时的场景,对的,他对她有一种强烈的好感,虽然还未到达喜欢的程度,但这种强烈的好感已然让他心生欢喜。

事实上他已多年未曾遇到让他心生好感的女孩了,而上一次是在中学时期。

第十二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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