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陈小夕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便随口问道：“谁啊。”

“我，王子俊。”

陈小夕随手拽了件外套披在了身上，才踮着光脚跑到楼下去开门。

门外天色朦胧微亮，怕是还不到清晨六点。

十二月底，偏恰逢冷流来袭，陈小夕打了一个哆嗦，便转过身三下五步又爬回到楼上。

王子俊推开门，他打开走廊的小灯爬上了二楼。

陈小夕已经又钻到被子里了，她这时才看清楚，王子俊就裹了一件大棉袄，他头发乱糟糟，估计连脸都没、洗牙也没刷就爬过来了。

陈小夕抱着棉被，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问他：“你疯了，这么早。“

王子俊的脸有点泛红，他咧开嘴笑，说：“没有，我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就想着昨晚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就过来咯。“

他此刻头发乱糟糟，身上又裹着一件硕大的古里古怪的灰色棉袄，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男孩，哪里还有半点平素里帅气讲究的模样呢？

陈小夕自被子中伸出手，指着他身上裹着的大衣问他：“这就是你预备前来约会的样子吗？“

王子俊一脸无所谓，他坐在沙发上懒懒地说道：“身为女朋友，你迟早也得熟悉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啊，就像你，我也得熟悉你现在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一点神采也没有的样子啊。“

陈小夕这才想起自己也没有洗涮，样子肯定也是乱七八糟，她不由脸上一红，索性抓住被角，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王子俊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着笑着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床前做了一个要爬上床的动作。

陈小夕吓到连连摆手，叫囔道：“不要。“

王子俊冲着她坏笑道：“不是女朋友吗？“

“女朋友又不是性伴侣。“陈小夕瞪大眼睛凶他。

王子俊哈哈大笑，他自大衣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

陈小夕一眼便认出，正是那天在藏书阁中他要给她的那个戒指盒。

王子俊坐在床边，他打开丝绒盒拿出了那枚蓝宝石戒指跟陈小夕说：“给我。”

陈小夕撇了撇嘴说：“为什么非要戴这枚戒指呢，那人家我做事时会很不习惯的。”

王子俊瞪着她又冲她重重地点了下头，陈小夕想了一下后，才乖乖地将自己的右手递给了他。

王子俊比了一下，小夕的手指纤细，这枚戒指比较大，只适合戴在她的中指。

他帮她套上，于灯光下蓝宝石戒指更衬得她的皮肤如雪一样的白。

陈小夕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左看右看，这枚戒指设计简洁，它是以玫瑰金铸成了一朵花叶相连的郁金香，而那枚蓝宝石足足有一克拉大，正好托在了它花与枝叶的正中央。

虽然简洁，却好不别致。

“传说中在古欧洲，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同时受到了三位英俊的骑士的爱慕与追求，一位送了她一顶皇冠；一位送了她一把宝剑；另一位送了她一堆黄金。少女非常发愁，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因为三位男士都如此优秀，她只好向花神求助，花神于是把她化成了一朵郁金香，皇冠变为花蕾，宝剑变成叶子，黄金变成球根，就这样同时接受了三位骑士的爱情，而郁金香也就成了爱的化身。”王子俊说。

“那不是很可怜，因为别人的求爱，而自己被变成了一朵花。”陈小夕摇摇头说道。

王子俊想了想，又说：“故事还有后来，花神偷偷告诉郁金香，如果哪一天遇到了真爱，她就可以再变回那个美丽的姑娘，与她的心上人在一起。“

“所以郁金香就是等待真爱的意思咯。“陈小夕想了想问他。

“嗯。“王子俊点点头说：”那肯定是啊，你还得戴结婚戒指呢。“

陈小夕的脸上一红，也不说话，她低着头看着蓝宝石发呆，忽然抬起头问王子俊：“怎么我觉得连你都不像是真的？”

“因为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吗？”王子俊想了想，笑道：“你不妨掐一掐自己的手，会疼不就是真的了吗？”

说完，他站起来又俯下身亲了亲陈小夕的额头说：“我先回去换衣服，呆会儿见。”

陈小夕顺从地点了点头。

王子俊走出去后，陈小夕又看了看戒指，但心中忽然闪出一阵疑惑，却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下来的日子周逸凡异常忙碌，一会儿到公司，一会儿跑去医院看吴长洁，他们的女儿子心已经在医护人员的细心照看下渡过了危险期，他们会在每日下午四点准时抱她来到病房里探望妈妈，可惜吴长洁因为身体太虚弱，故不能喂她母乳。

但看着女儿自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到此刻胖乎乎、手脚均挤成了一团，就好像是一节一节的莲藕，粉嫩可爱，周逸凡每次看过了女儿，便觉得感动，生命的神秘在于它的生长，这一点比生命的诞生还要速度惊人。

吴长洁仍然不大愿意和周逸凡说话，虽仍会嗯嗯嗯地点头敷衍，但二人的交流几近于零，她这才想起，事实上他们二人本身存有很大的问题。

自认识他那时起，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木讷寡言的人，现在想来其实不是，只是他在她的面前是个这样子的而已。

吴长洁也不禁偷偷地问自己，你就真的是这么个沉默不善言语的人吗？抑或是与周逸凡一起后才成为了这般？

但她到底不敢深究，便尽量将注意力倾注到新生儿的身上，见她日夜见长，心底不是不惊叹的，子心基本上是一日换一个样子，如喝着风儿长大的小孩。

是这样的吧，生活中无数的暗礁是不敢轻易触碰的，是希望能有惊无险地渡过余年，即便是心知肚明这样的期待也许不过是虚妄一场，但到底脚下仍有一段端木，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这日周逸凡刚自医院开车回到公司，还未踏进公司大门便听到里面有人在争吵，他不由蹑着脚悄悄地走了进去。

“你刚才帮我们点的饮料全错了，南妮要的是冰镇咖啡，我要的是纯牛奶，哈利要的是鸳鸯奶茶，克凡要的是黑咖啡，你看看你点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是办公司里的高级绘图师陈娜，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杨霖的鼻子问她。

“对啊，冰镇咖啡，纯牛奶，鸳鸯奶茶，黑咖啡。“杨霖认真地看了看自己刚帮同事们买回来的下午茶，她紧张地数着数。

“冰镇咖啡，我要的是有加可可脂的，不是纯冰镇咖啡。“南妮没好气地说。

“纯牛奶，我要热的，现在你买来的是冰的，我怎么喝呢？“陈娜指着牛奶问杨霖。

“鸳鸯奶茶倒是没错，但我要中杯的，你买的是小杯，那我下午怎么有精神食粮呢？“哈利问杨霖。

“黑咖啡没错，但是你忘了拿黄糖了。“克凡摇了摇头。

杨霖一脸通红，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那我再拿去换？”

“这样不是还要耽误时间，我们下午茶的休息时间统共才半个小时，你这样很浪费我们的时间的。”陈娜架着手，一脸不高兴地说。

“没事啦，让她下次注意点就好了。”克凡一脸嫌弃地拿起了那杯咖啡，他摇了摇头说：“大家忍一忍，新人就是这样的。”

几个女生轻轻地哼了一声，才各自拿着饮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杨霖忽然一转身冲出办公室又跑入了卫生间内，她低着头没看到周逸凡就站在那里。

周逸凡担心她有事便静静地跟了过去，他站在浴室的门口等，卫生间里隐隐传来了杨霖的哭声。

过了好些时候，杨霖才红着眼睛自卫生间走了出来，正要走进办公室，一个人影忽然冲出来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是老板周逸凡。

周逸凡跟她摆了摆手，拉着她就往楼下停车场走去。

杨霖刚哭过，眼睛肿得似两粒大枣，她一声不吭低着头跟周逸凡走。

二人坐在车里，周逸凡将天窗打开，又递了一盒纸巾给杨霖。

“你眼睛肿成了这样，就先不要进去。“周逸凡轻声说道。

杨霖抽了一张纸巾，用手调了调倒视镜，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擦试着眼睛，她早上涂了眼睫毛刚才这一哭，眼眶全被染成了黑色。

因为吴长洁总是在他睡觉起来前便已化好了妆，又在他睡觉后才卸妆睡下，如果他夜归她则早早睡下，所以虽然结婚数年，周逸凡却鲜少看到很私密的纯属于女孩子妆扮时的这些细节。

此刻，他看着杨霖翘起手指一点点修饰着自己的眼睛和睫毛，她眼睛本来就很大，左照右照着镜子的样子愈加生动灵巧。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陈小夕的时候，她的手轻轻地擦着眼睛，那股小女生的气息与眼前正在修饰眼睫毛的杨霖真是一模一样。

是不是女生在初懵时皆是同一张面容？

周逸凡不由自主地干咳了两声。

杨霖这才醒起自己是坐在了老板的身边，她不由冲他抱歉地笑了笑。

周逸凡系上了安全带，他启动车子跟杨霖说：“就别上去了，带你去散散心。”

杨霖顺从地点了点头。

车子往前开，杨霖顺手点开了收音机，FM里面正播放一首老歌，

男孩唱：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女孩唱：如今我衣衫褴褛，依旧是一文不名，上帝啊，我怎能就这样回家去……

周逸凡忽然想到陈小夕，他第一次带她去迷园时，FM里也是放了这首歌。

这时，杨霖转过头来她问周逸凡：你一生有没有一秒钟忽然想要停下来看看。

这句话着实将周逸凡吓了一大跳，他的手不知怎么竟颤抖了一下，当然凭他的经验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为何这么问。”周逸凡问她。

杨霖摇了摇头说：“不知为何，这首歌忽然让我觉得人生苦短，追求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为何不趁花好月圆时好好享受当下。”

周逸凡不知怎么，心中万分同意，他不由地点点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按开了车子所有的窗，踩着油门往前开，风呼呼地往车里灌，他的心却觉得无比自由自在。

杨霖学那女孩哼唱：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一百里又一百里载我远去，一百里又一百里再回不去，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会告诉你我离去的讯息……

周逸凡将车子开到拐角处停了下来，二人静静地坐着。

周逸凡忽然转过头一把将杨霖揽入到怀里。

杨霖也不抗拒，她眯着眼睛将自己的头微微上扬。

周逸凡看着她微闭的眼睛，时光忽然被切换到他与陈小夕跳着圆舞曲的那个当下，这一次，周逸凡毫不犹豫深深地吻了下去。

今时今日他再也不在乎周围。

FM里的歌早已切换，他的心却仍轻唱道：“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一百里又一百里载我远去，一百里又一百里再回不去，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会告诉你我离去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