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整个人在雨天中似要发霉。吴长洁抱着小小的子心爬到阁楼上去赏雨。阁楼房间四面皆是玻璃,有一面墙是斜着的,坐在那个角落即可观赏到雨水如星星般划过水窗,或溅起一二星星水滴、或流淌着往下,透明地划过,如女孩儿脸颊上的泪光。吴长洁搂着子心坐在了躺椅上,她愣愣地看着水窗发呆。从前每逢下雨天,周逸凡便会带子容子键来到这个房间,有时也会邀上吴长洁,夫妇二人便会缩在这张躺椅上,也不说话却相互依存。怎么昨日之情犹在,今日之境亦仍在,唯独那人却已不在。是这般,如若那人真的不在了,倒不会教人怎生悲伤,而是那人明明活得甚好,却再也与己无关。小小的子心忽然指着玻璃窗上的雨滴,她转过头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她此时已经晓得掌握简单发音,小小的人儿对事物极其好奇,喜欢随手抓个什么东西便往嘴里送,所以吴长洁不得不每日看紧她,防止她将异物吞入口中。吴长洁指着玻璃窗外的水滴跟子心说:“雨,大雨,下大雨。“子心呵呵地笑,她眼睛看着妈妈,又扭过头好奇地拍打着玻璃窗。房间内铺满了地毯,吴长洁将子心抱到了地上,然后按了按负责早教的小小机器人,它会跳舞、会唱歌、会跑、会简单英法德中文对话,还能看住小小的子心,阻止她爬到危险的角落。吴长洁将子心交给这位小小的机器人十分安心,她又坐回到躺椅上打开了手机。今日凌晨大约四点,她自手机中收到一张照片,是一个留着黑长发、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跟周逸凡的合照,她亲昵地抱着他,而他低下头正亲吻她的额头。照片上的周逸凡虽半侧着脸,但到底是做了数年的夫妻,吴长洁一眼便认出了他。吴长洁看了一下发这张照片的号码,这是几日前申请加入她私人号码的陌生人,对方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她的署名是:爱上周逸凡的女人,头像是一只布偶猫,她发出加入朋友的请求时,只注明了周逸凡三个字,吴长洁觉得奇怪,在忐忑了一下下后,还是决定接受对方加入的请求。吴长洁将那张照片放大来瞧,那个女孩浓眉、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不到,眉眼有几分像陈小夕,但属于很娇俏的那种女孩,与陈小夕的那种脱俗的灵秀不同,她比她更有活力,身上充满了一种俗世的张力。原来周逸凡喜欢这样的女孩。吴长洁不知怎么,心也不觉得酸楚,只是看了又看直到麻木。原来他有了新的伴侣。难怪。她刚想放下手机,信箱又嗡嗡嗡地作响,是那个叫:爱上周逸凡的女人的头像在晃,吴长洁想也不想就按开了。她又发来一张照片,是在浴室内,两人脱去衣服躺在了浴缸里,虽然水盖住了他们大半的身体,但是仍能一眼看出,那个女孩的胸部极为丰满,而照片上周逸凡将自己的头半埋入那女孩的前胸,女孩则拿着手机在自拍,周逸凡侧着脸,眼睛对着镜头笑。吴长洁看了看,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视线一片模糊,脸上忽然感到一阵潮湿,她用袖口擦了擦眼睛,才知道是自己在流眼泪。奇怪,心中没有丝毫动静,就像死去了那般,只是肉体却在掉眼泪。这是一种多么特别的体会。吴长洁仍是没有回复对方,她静静地退出了号码,默默将那女孩删除。是的,她不想收到任何关于周逸凡在外面的事情。她哪里需要知道这些,她又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吴长洁愣愣地坐在了躺椅上,窗外的雨下得如倾了盆那般,雨水疯了一般敲打在了隔音玻璃上,一朵一朵如溅开的花儿那般,又如吴长洁此刻的心灵那样。她这时才感觉到疼痛,先是一点一点,后是一阵一阵,心如被谁掏了出来,又如被谁用刀子狠狠地割去了一整块。原来人的心真的会有疼痛感,疼到死去活来的那种疼,痛到魂魄要散了的那种痛,三魂不见了七魄,痛到心不再是心,躯壳也不再是躯壳了。小小的子心似乎体会到了母亲的疼痛,她忽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哼哼哼地惨痛地哭,似要将吴长洁流不出来的泪水,自自己的眼底全部喷洒出来一般。吴长洁冲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女儿,她抱着她和她一起嚎啕大哭,就像是要将肠子也哭给它碎掉了那般。雨哗啦啦疯狂地下,猛烈而无声地击打着玻璃阁楼,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誓要将整个房间撕裂成碎片。杨霖独坐在咖啡厅内,她刚刚传了一张她与周逸凡在泡澡时的照片发给周逸凡的妻,但等了很久,对方楞是没有回应。那女人还真忍得了,杨霖有点不忿。周逸凡已经离开了大约一个多礼拜,自从那天离开了酒店后,他也就发了几条信息来报平安,但人却始终没有再出现,杨霖又打电话去公司询问,对方答复说周逸凡仍出差在外,人并未回到公司。那他就是回家了。杨霖一想到这里便心如刀割。这样她算什么,是他猎艳的对象?是他沉闷的夫妻生活中的一点调剂品?是他出走于中年危机时的一次尝鲜?是他漫长的人生岁月中,偶尔飘进车窗里的一滴雨滴?不是不叫人愤怒的。杨霖特地去查了查周逸凡临走前留下来的银行卡,里面存入了十万现金。这算是补偿吗?或者算是买断?杨霖不是不愤怒的。她一直打周逸凡的电话,刚开始每天打十几通,他都不接,后来她索性也不打,就直接申请了一个新的号码加入了吴长洁的号码。这还是她之前在周逸凡沉睡时偷偷翻看他的手机后存下来的号码。他的妻叫吴长洁,杨霖在周逸凡手机的手机里有看过那个女人的照片,她看上去应该也就三十出头,但实际年龄应该不止,她有些发福,但皮肤白而细腻,中分的发留至肩膀,笑起来有一丝明媚,穿着新中式袍子。她活脱脱就像是一个活在了上个世纪的女人,完全与时代脱节。周逸凡怎么可能爱上她?杨霖看了看吴长洁的照片再照了照镜子,镜中的自己,每一寸都洋溢着青春与活力,她有什么理由比不上她?!但这女人太狡猾了,竟然看到照片都不回复。杨霖想了一下,又点开了吴长洁的头像,她选了一张更劲爆的照片,这张保证吴长洁这个女人看了后一定会忍不住爆炸的,因为这张是她与周逸凡在缠绵时所拍下来的,虽然被子遮住了二人大半的身体,但明眼人一看便能够了然,撩人之处远在照片之外。她点了照片发出去,没想到微信上竟然提示:你非对方的朋友。吴长洁竟然删除了她!杨霖愤怒地将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咖啡桌上,她竟敢删除她!过了一会儿,杨霖愤恨地又拿起电话,她拨打周逸凡的号码。“喂。”是周逸凡的声音,这次竟然拨通了。“亲爱的。”杨霖甜腻地笑,她不无娇嗲地问道:“你在哪里,我想你了。”“晚上过去。”周逸凡说:“你晚上早点回酒店,乖。我还得去工地转转,不说了。”杨霖乖巧地“嗯“了一声后,才挂下了电话。周逸凡今晚会来,她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你真的爱上他吗?杨霖扪心自问。她认真地想了一下,不爱又怎样,既然关系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是要继续往前走。杨霖想了想自己此刻的生活,她与陈涛就在本埠很老旧的区域中租了一间套间,那是由一个三房一厅的套房隔成的,里面的洗手间小得都不够摆放一个小型浴缸,而房间内摆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简易衣橱及一张用来放电脑的小小书桌,便什么也摆不下了。陈涛是电脑工程师,收入普普通通,如果按照现在的房价,二人就算是跟家人挪用首付按揭,供起来也是相当吃力,陈涛的父母也是租房,而杨霖的父母各自又生儿育女,本不富裕,故连帮付首付也很是艰难。杨霖一想起酒店里宽大的浴缸、私人的客厅及宽敞的衣橱,再想一想自己要回到那个连个像样的衣橱都摆不进去的小房间,她跟自己摇了摇头,难道要猫在那样的地方一辈子吗?世界是不公平的。杨霖那天偷偷看过周逸凡的手机,他家有一座三层别墅,有自己的停车场及花园,就算是养的两只小狗,也各自在花园中安装了小小的木制别墅。而她杨霖,住的是连一个像样的衣橱都装不下的这样一个房间,她怎能不心寒?况且,陈涛与她恋爱了将近一年了都没有求婚的意向,他甚至都没能送她一件像样一点的首饰,每次二人逛街经过珠宝店的橱窗时,杨霖就故意停在那里假装看戒指,但每一次陈涛都低下头不闻不问,他装作看不懂她的意思。女人的青春是那样短暂。杨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她之前自周逸凡的手机偷偷下载的照片,看着他家里诺大的别墅,她就算是不能成为这座别墅的女主人,但也一定不会就这样跟着周逸凡的。杨霖的心,忽然一片清醒。对,她不要与陈涛过那样的生活,只有周逸凡能给她一切她想要并需要的。我是不会离开周逸凡的,杨霖跟自己这样说。爱情,二十年后,谁又会稀罕爱情呢?杨霖想到周逸凡那充满古典风情的妻,她在她那个年纪,可会有爱情?她为他忍受生儿育女的痛楚,可是他给过她爱情吗?!但是,他给了她生活的保障。不,什么能与爱情有关呢?况且她也不见得能有多爱陈涛,而陈涛又能有多爱她呢?天呼隆隆地打着雷,雨哗啦啦地下,杨霖坐在咖啡馆里看着外面,如看着自己的人生。不,她才不要一生都过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