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迷园。

雨哗啦啦下了整整七天七夜。

自从那日五人找到了钥匙后的第二日便开始下,一直下到了今天。

它似乎就没停下来的意思。

所以本来五人打算第二日就去揭开水池之谜的,但就这样给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耽搁了。

他们只得各自埋头做一些手头上的琐事。

安德烈、亚历山大和埃里克森三人继续呆在藏书阁里整理伯爵的笔记本,但因为知道只有在打开了水池之谜后才存在真正的线索,故虽然大家都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笔记本的翻译,却又都显得心不在焉。

“雨还得下整整一周呢。“安德烈低声嘀咕,他特地去查看了气象台。

“那只能等了。“埃里克森也嘀咕道,他对打开水池这件事情也很有期待值。

“对打开水池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准备的,我们也许可以提前准备呢?“安德烈心里到底还是挂着水池的事,他转了转椅子,问坐在他隔壁正在愣愣看着图纸发呆的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点点头,答:“我正在看。“

迷园大厅内,陈小夕与王子俊二人坐在了吧台内。

大厅里飘着曼妙的清音乐,下雨天没有客人,安娜索性带着员工一起打理迷园内平素容易被人忽视的各种旮旯,故整个大厅内就剩下王子俊和陈小夕二人。

陈小夕用手托住腮,她对着窗外哗啦啦下个不停的倾盆大雨很是气闷。

“怎么就不能出点太阳呢?”她侧过脸问坐在旁边正在认真调着酒的王子俊,囔囔道:“我想去打开水池,我想去打开水池,我想去打开水池……”

王子俊不理她,他依旧很认真地用勺子算盎司,他调的这杯是天使之吻,他想调给陈小夕尝一尝。

“咦,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好久没有去上课了?”陈小夕忽然问他。

王子俊正拿着电动打奶器在打鲜奶油,他停下来,侧过脸跟陈小夕解释道:“总共就十二堂课,半个月才去上那么一堂,你上次翘了整整两堂课,当然觉得久,我一直有坚持去上。“

陈小夕想了想,对,她连续翘了两堂课,一次是在搬来迷园前,一次是在搬来迷园后,她又抬起头问他:“上次不是说要邀请你的那位摄影师朋友来给我们上课吗?“

王子俊点点头,说道:“本来是说好的,他不知怎么又被邀请去了南极,现在正在冰天雪地里与企鹅先生们作战呢,天晓得他赶不赶得回来给你们上课。“

陈小夕哈哈大笑,她忽然又正色道:“要邀请比较权威的教授是不容易的吧?”

王子俊将樱桃插入牙签后,才抬起头说:“陈小夕大小姐,这世上没有哪件事情是容易的。”

他将樱桃轻轻置入在调好的鸡尾酒上,然后拿起灯光照明准备拍照。

陈小夕看着做好的鸡尾酒在聚光的照耀下,于乳白色鲜奶油的映衬下,那粒樱桃恍似天使的红唇。

“是因此而得名的吗?“陈小夕指了指鸡尾酒上的樱桃问王子俊:”是因为它的多层的颜色和樱桃,才叫天使之吻的吗?“

王子俊将做好的鸡尾酒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陈小夕的面前,他架着手打趣地问她:“你怎么就这么爱听故事呢?”

陈小夕想了想,答:“如果是自潜意识来说,这是一种补偿式心理作祟,因为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不够多。“她说完后她自己又哈哈哈大笑,才又正色道:”生活沉闷,谁不想对别人的精彩投掷以光明,即便那道光明是不属于自己的,但至少表示它曾出现过,就算是听一听也能觉得生命还是很有希望的呢。“

“一如对真爱的渴求吗?“王子俊想了想,问她。

陈小夕点点头,无奈道:“我们自一出生便已知自己不是公主。“

“所以你才会对古典事物这样着迷,好比对伯爵的日记本。“王子俊好奇地问她。

陈小夕点点头,说:“在心理层面是这样的,没错。“她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人生注定是沉闷的,并且注定是缺失传奇色彩的。“

“你认为怎样的人生才称得上是传奇色彩的呢?“王子俊皱了皱眉头,问她。

陈小夕摇摇头,道:“说不清,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种模模糊糊的识别,却又说不清楚。”

王子俊拉着陈小夕的手,柔声问她:“是不是仍被你那梦境所困扰,那本没有字的经?”

陈小夕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好久没有做梦了自从搬来这里后,也许因为这里就是梦,所以也就不需要再做梦了。“说罢,她自己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子俊故意将陈小夕的手握在了自己的胸前,又冲她肉麻道:“你即我的梦。“

陈小夕一愣后又继续哈哈大笑,她将手自他的手中抽出,轻轻拿起天使之吻上的那颗樱桃,咦,鸡尾酒里的鲜奶上留下了一道类似口红的印子,原来这即天使之吻的正解啊。

陈小夕指了指那道口红印又冲王子俊眨了眨眼睛。

他笑,点点头,说道:“其实你有无想过,人生根本不需要什么传奇,能安安静静地喝一杯酒听一首歌,远比一切传奇更值得叫人欣赏。“

陈小夕点点头,她拿起了天使之吻尝了一口,它口感甘甜而柔美,很适合小女生的口味,生活之美全在乎细节,传奇之事必定跌宕起伏,未必有生活之旅的这种娴雅淡定。

“对,传奇之事只宜用来听说,却并不适宜拿来过生活。“陈小夕点点头说道。

二人手握着手,沉默地看着对方,迷园内的生活恬淡从容,确实是岁月静好的。

“其实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需要什么传奇的。“陈小夕忽然说道。

王子俊捏了捏陈小夕的手,他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心意相通。

二人正享受着属于彼此的甜蜜时光,这时大厅的门叮咚一声忽然被打开了。

两人一愣,安娜带着员工在楼上打扫,这么个倾盆大雨的日子怎会有客人?

二人自吧台走出来看。

一名女郎自门口走了进来,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梳了个简单的丸子头,身上穿着一件造型奇怪的紫色的长衬衫,那衬衫如袍子,一直盖到了臀部以下,那女郎下身套了一条窄窄的黑色长裤,外面披了一条宽大的米白加咖啡色的经典格子的喀斯米围巾;她个子很高,即便穿着这么随意,也难以掩盖住她玲珑的身线及特别的气质。

她身上自有一种夺目的光芒,于人群中鹤立鸡群,也不仅是她的身高及气质,还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气场。

陈小夕觉得她眼熟,似自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王子俊却“啊“地一声迎上前去,他笑着跟那位女郎打招呼,问她:“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那女郎远远地看到了王子俊,她快步向他走来,王子俊张开双臂跟那女郎拥抱。

“你不是在悉尼?”王子俊奇怪道。

女郎摘下了墨镜露出麦芽一般的肤色,她五官鲜明,眉眼中艳光四射,眼睛大得似芭比,瞳孔却是绿色的,整个人就像是刚自卡通世界闪着金光才走出来的。

陈小夕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是谁?她即大名鼎鼎的明星章偌冰。

陈小夕记得看过八卦新闻,说她身上有着四国的混血,俄、非、意、中,所以她的标志就是长着一双天然绿色瞳孔的眼睛,故记者们形容她是:祖母绿公主,后来直接称呼她为“孔雀公主“。

“刚下机。”女郎笑道,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妩媚至极。

她忽然转过头冲陈小夕一笑,又巴咂着大眼睛问王子俊:“多清新的女孩儿。”

王子俊拉着陈小夕的手为二人介绍:“这是我的女友陈小夕。”

又侧过脸问陈小夕:“她是章诺冰,有无看过她演的电影?”

陈小夕摇摇头,她对章诺冰抱歉地笑了笑,说:“我甚少看电影,但仍能经常自各处看到你的消息。”

章诺冰哈哈哈爽朗地笑,忽然她“啊”地一声,便低下头自斜挎包内翻出了一个墨绿色的首饰盒,她将盒子递给了小夕,说:“这是我刚自悉尼带回来的,刚好给你戴着玩儿,你打开看喜不喜欢。”

陈小夕接过来打开首饰盒一看,盒子内是一只纯金手镯,整只手镯是以悉尼歌剧院为造型,上面缀满钻石,一看便知相当奢华名贵。

陈小夕慌忙将它递给了章诺冰,连连摆手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章诺冰摆了摆手,她眨眨眼睛跟她说:“假的,那金子是K金的,那上面是水钻,就图个设计还行。“

盒子上面明明印着专卖店的标志,里面还带有证书,陈小夕知道这个牌子的东西向来奢侈,价格更是不菲,早年就只是供给皇室成员的,后来才逐渐转向于名流市场。

章诺冰冲陈小夕笑了笑,她一扭头一把抓住了王子俊的手将他拽去了咖啡座,然后又不忘回头跟陈小夕抱歉道:“借你男友一用,那,那只手镯当租金好了。“

王子俊被她拉着也不觉得尴尬,他哈哈直乐,这淘气的女郎,她视他为商品。

陈小夕却有点尴尬地拿着首饰盒,她跟二人打了个招呼,便自大堂的侧边穿过走廊,一个人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总不好收了这么名贵的首饰而不还礼吧?正寻思着要挑哪一件首饰作为回礼,忽然一个人影自走廊跳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表姐夫周逸凡。

他怎会跑来这里?!

陈小夕不无警觉地瞪着周逸凡。

周逸凡却冲她笑了笑,说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陈小夕见他整个人精神抖擞,身上的穿戴更是一丝不苟,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昔的风度与气派,想来,他已然走出了情绪的自困。

陈小夕这才回过神来,她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说:“不用,我能够理解。”

周逸凡问她:“找个地方坐?”

陈小夕看了看周围,便带着他朝迷园大厅外的玻璃咖啡座走去。

“你多久没有去探望你表姐了?”周逸凡问她。

小夕想了想,答:“是很久了,就自那日去医院后。”

二人拉开座位坐下。

“你与表姐的关系和好了吗?”陈小夕问他,她很直接。

周逸凡摇摇头说:“没有,不准备和好了。“他低着头,神情坦然。

“那孩子们怎么办?“陈小夕瞪大眼睛质问道。

周逸凡抬起头瞪着陈小夕的眼睛,说:“我甚至不知我父母名甚姓甚,自小便自孤儿院长大,连名字都是神父给我取的,也没怎样。“

陈小夕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周逸凡竟有这么不堪的童年,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逸凡忽然笑,他摆了摆手说:“不,不需要怜悯我,事实上我在教会的孤儿院中长大,比许多有父有母却得不到半点教导的孩子好多了,我有教父、教母,还有神父及修女嬷嬷们,他们待我都极好,给我爱和教导,享受一流的教育,不,孤儿并不意味着什么。”

“可是你现在是准备让你三个孩子和你一样也变成孤儿吗?”陈小夕问他。

周逸凡摇摇头,说:“我会像以前一样一有空就去探望他们,一样会陪他们渡过尴尬的少年时期,一样会供书教学,事实上并无太多差别,以前上班也很忙,回到家中他们也已经安睡,现在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我会另择住所,但我甚至可以将新的房子就购置在家的旁边或者附近的地段”

陈小夕的心不由一沉,原来他早已计划周详,看来他是一早打定了主意。

她想了想又问他:“那我表姐呢?你不是承诺给她一生一世的照顾吗?”

“如无意外,我仍然会一直供给赡养费直到她生命结束的那日。”

“你知道她要的并不是这些。”陈小夕不禁恼怒道:“她嫁给任何人都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你耽误了她的一生。”

周逸凡忽然笑,他摆了摆手说道:“你有无想过,她嫁给任何人都可以是这个结果,甚至远较这个结果差,而在我这里的结果,她至少仍能是衣食无忧的。”

陈小夕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她用手指着周逸凡的鼻子,却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逸凡走到玻璃屋的小吧台中倒了两杯水,拿了一杯给陈小夕。

他摆了摆手,说:“别生气,喝口水。”他神色淡然,似无事人一般。

陈小夕拿起水狠狠地吞了一口后,才问他:“那你都计划好了,还找我做甚?”

“两件事。”周逸凡笑道:“我今日来找你,一是因为之前的事来向你道歉,二是来跟你说一声你有空去陪陪你表姐,不必觉得尴尬。”

“我始终不能理解,好好的,你为何会有这些发神经一样的决定?”陈小夕大惑不解地问他:“难道中年危机就非得搞成这样,要到妻离子散才算是善罢甘休吗?”

周逸凡摇了摇头,他慢慢地喝着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是你提醒了我,如果我的前半生是为别人而活的,那么我的下半生应为我自己而活。“

陈小夕摇了摇头,她没有想到周逸凡会是这样理解事情的,她站起身来问他:“你说你自小自教会学校中长大,你的教父有无告诉你,承诺与承担的真正含义?”

周逸凡点点头,说:“承诺是给自己的,承担应承担的责任,可这里的前提条件是必须得等足够成熟了以后才存在对承诺与担当的认识。“

“那你是说你还不成熟咯?“陈小夕忍不住讥笑他:“以阁下今时今日的年纪及社会地位!?”

“成熟,看你怎么界定于成熟的标准?”周逸凡也不反感,他笑着反问她:“是身体上的、年龄上的、阅历上的、或者心智上的?”

“我不跟你玩这些无聊的概念。”陈小夕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说道:“我只是知道,你现在准备用一套歪理合理地遗弃我的表姐和我那三个小侄儿侄女,这就已经足够代表了你的人格。”

“陈小夕,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自你自己的身体里醒来,知道你是谁,要什么不要什么,自你自己的心灵中明确,而不是人们需要你明确的那些。“周逸凡忽然站了起来。

他挪开了座位,扭头走,走了一半又回头,说道:“我道歉完了,也告诉你该去探望你的表姐了,这就是我这次来到这里找你的目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小夕愣愣地看着周逸凡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回响着他说的话。

这是周逸凡觉醒了吗?!

传说中的觉醒?!

陈小夕摇了摇头,心想:“不,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走好自己眼前的路便已经足够。”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陈小夕忽然想起这句话,它来自某位斗士的金句。

也许人人在他的阶段中,皆承受着属于他自己生长的责任,只是表姐,可怜的表姐,她该如何面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呢,她如果知道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早早避开这个劫难,另择他人?

可惜,人生无如果。

周逸凡走得甚是洒脱,他用前半生所得回购于自己后半生的自由,却将一堆烂摊子抛给了一个女人独自来承受。

这就是觉醒吗?!

陈小夕忽然无语,却觉得心塞。

窗外的雨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此时陈小夕已不觉得它浪漫了,风夹着雨劈里啪啦地撞击着这座小小玻璃咖啡屋的屋顶与窗户,誓要将它们击成一堆粉末一般。

这个屋檐虽然渺小,却仍极力抵挡于这风雨的莫名来袭。

第三十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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