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洁坐在咖啡厅里，今天方程约了她。

早上醒来，她看了看子心，子心刚学会叫人，临出门前她稚嫩地喊了吴长洁一声：“妈妈”。

吴长洁一把将爱女揉进了怀里，子心咯咯咯地笑，直往她的怀里钻。

吴长洁看到爱女越长越精灵可爱，心底不是不欢喜的，可是随即她又想到了周逸凡，自从子心出生后，他来看这个女儿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两次是在医院里，一次是在家里。

这与两个儿子，子容与子键出生时是全然不同的。

他们二人先喊的是“爸爸”，当年吴长洁还为此事心有所失。

子容与子键在出生时这个家仍是完整的，可是子心出生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子心她应该对周逸凡毫无印象吧。

一想到这里吴长洁便心如刀绞。

“怎么就点了一杯美式？”方程来了，他拉出椅子坐在了吴长洁的对面。

吴长洁笑着摇了摇头。

方程按了一下呼叫铃，很快送来了一桌子小点：翡翠生蚝、鲍鱼刺身、原只海胆、芝士火锅、厨师沙拉及提拉米苏。

都是吴长洁以前爱吃的。

她看了看满桌的佳肴，不是不心怀感激的，这些皆是她以前喜欢吃的，难得的是他还记挂在了心里。

周逸凡就不同了，每一次出来都是按照“规格”点餐，也就是所谓的招牌菜式，不贵不叫，他却从未留意过吴长洁是否喜欢。

原来，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便自然而然会是这般细致。

他有认真在懂她。

方程拿了一只翡翠生蚝递给她，他眯着眼睛笑道：“记得那次在法国，我们一路自诺曼底开着车沿着西部海岸走，那还是你第一次见到翡翠生蚝。”

吴长洁的思绪被带到老远，在遥远的异乡她第一次见到世上居然还有翡翠一般绿色的生蚝时，诧异到不行。

她点点头笑道：“我仍记得你当时懒洋洋地跟那老板说：绿不绿不重要，我要知道你们的蚝是Fine的还是Special的？那老板一听，不说肥瘦而说起法文来，立刻不敢轻视你，然后，你又轻描淡写地追问：“Claire了多长时间？”最后，斜着眼睛说：“红标的吧？”，他当时几乎是用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眼神看着你。”

方程哈哈哈大笑，点点头说：“那时其实我也不懂，是自旅行杂志背下来的，现背现卖。”

吴长洁诧异，她眯着眼看着方程：“我还以为你是老饕，当时崇拜到不行，后来回国后特地买了一本关于如何品尝法国美食的书来恶补，才知道，原来FinedeClaire的意思是指在没有污染的水池里栽培的生蚝，Fine是法国的生蚝级别之一，他们按照肉的含量把蚝大致分为Fine和Special两个级别：Fine瘦一些；Special肥一些。本地人喜欢Fine，因为它清新甜美，Special多半销往亚洲或者一些奢华酒店，它浓郁肥厚。而所谓Claire就是指没有污染的水池，我们中文里的说法叫做“塭”，没什么神秘的，意思是温暖养殖池，而“LabelRouge”红标是指法国农业部的鱼农产品质量标志，是指值得信赖的品质保证。“

方程听吴长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关于翡翠生蚝的一些用语，不禁鼓起掌来，他笑道：“你倒是真是一名好学生。“

吴长洁眯着眼睛笑，答：“那要看老师是谁了。“

说完她用刀背划了一下生蚝，自白而肥美的蚝肉中露出了翡翠一般的肚子。

吴长洁尝了一下，不由觉得回味无穷，竟与当年二人在法国吃到的味道一样鲜美。

“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吗？“方程也尝了一只，他闭上双眼享受当中的滋味。

吴长洁点点头，她喝了一口香槟后才吁了一口气，一股浓烈的海藻味与香槟的味道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知道翡翠生蚝为何是翡翠一般的颜色的吗？”方程问她。

吴长洁笑，她点点头说：“当地的泥土会长出一种蓝藻，在这样的池子里精炼的蚝会吃到这种蓝藻，蓝藻聚集在腮的附近，就会让蚝肉呈现出蓝绿色，吃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海藻味。”

方程忽然安静地看着吴长洁，他握住她的手，动情地说道：“人也一样，当人离开了自己生命的环境后，她就会枯萎，但只要她又回到她生命的环境里，她就能再次盛放。“

吴长洁一愣，她知道方程在说什么，可是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回来吧，长洁，让我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吴长洁低下头笑了笑，还怎么回到过去，此刻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刚离婚，一点社会阅历也没有，自己专业的一些东西也丢得一干二净了，没有崩溃已然是运气。

“你知道你一直在我心里。“方程顿了一顿又说：“你那日问我为何不结婚，我回答你因为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吴长洁愣了一愣，她抬起头看着方程的眼睛。

方程忽然缩回了手，他低下头自裤袋中掏出钱夹，打开递给吴长洁。

吴长洁一看，钱夹里放着一张她与方程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梳着一头马尾，身上穿着一条绿色的连衣裙，而他仍穿着他一如既往的灰色毛衣及黑色西裤，里面仍是一件苏格兰格子衬衫；二人站得很近，她微微的笑容中有一股青涩的淡雅，而他笑得温柔文艺气十足。那一日她刚决定去参赛，是在他的鼓励下。

他竟然一直随身携带他们二人的照片。

吴长洁不知怎般，心中一阵释然，原来那时他心中已有她，她竟一点也不知道。

“你为何到今日才说？“吴长洁不解，他有太多机会能与她表白了。

方程又伸出手握住了吴长洁的手，说道：“我怕你那时太小，想说等你毕业后才与你表白，况且我当时身份尴尬。”

原来如此。

方程懊恼地低着头，过了一会才又道：“谁知道一个暑假后，你自苗寨回来把他也带回来了，此后，我在校园内常见他来找你，你们手牵着手。“

吴长洁静静地听着，心绪被带回到了多年以前，有一日周逸凡来学校找她，她急急忙忙地跑出了练琴房，二人在校园中来来回回地转，也不舍得道别，就那样牵着对方的手像是要走完一辈子，临别时周逸凡忽然对她说：“嫁给我，我会以我的一生照顾于你的一生。“吴长洁害羞地点点头，自那日起，她便一心一意等待做周逸凡新娘的那日。

曾几何时？！

方程双手紧紧地握住吴长洁的手，生怕她忽然松开从此又不见了踪迹。

“你知道，你以前最爱吃一款口香糖，它很难买到，全城只得一个地方有售卖，我每每想起你，便独自开着车去那里买你爱吃的款口香糖。“方程忽然呵呵地笑道。

吴长洁知道，那款口香糖极难买到，那时她住在学校不好溜出去，周逸凡便会大老远特地跑去那个店帮她买，一整盒一整盒地买，有一次他甚至开玩笑说，干脆以后做这个牌子的经销商算了。

吴长洁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片沉静，安然得似乎完全听不懂方程的话一般。

她静静地看着他。

方程说：“我们可以回到那时候，回到你认识周逸凡之前，我们可以自那里重新开始。“

吴长洁静静地听着，她看着方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自己喃喃自语般说道：“方程不可能的，世上并无可回去的过往，它已经不存在了，你爱的也不是我，而是你印象中的吴长洁，她只存在你的想象之中，但她不是我。“

方程忽然一愣，是这样吗？！

“也许我们可以一步一步靠近，但是，方程。“吴长洁顿了一顿后，说道：”是自此时此刻的当下一点点了解对方，而不是凭着记忆以自己以为了解的对方为开始。“

方程安静地看着吴长洁，这些日子的再次重逢，他第一次重新认知了吴长洁。

对。她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了。

她已然是一位思想独立的成熟女性。

方程仿佛才自梦中忽然被吴长洁的话晃醒。

是的，今时是今时。

方程一把抓住吴长洁的手，说道：“那就让我们自此刻重新开始出发。”

吴长洁看着方程的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