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河的源头，水汽越氤氲。

化一一时脑热接受了那项冒险的工作，接着才发现他将要面对一连串的问题，首先就是如何避人耳目——“船”本该是个好工具，但用它协助可乐离村，它就是桃源村中最离经叛道之物。为此化一不得不在村里人寝食的时间，将工具带入密林中进行秘密作业，而着手要开做时，他讶异地发现：爷爷所有的工具书都没有了“船”的图样。

其实也不能说是凭空消失，一些工具书中残留着纸张被撕去的痕迹，也许正是被爷爷撕去的。除了疑惑外，化一竟滋生了一丝不服气的情绪。没有具体的指导方针、只凭着儿时对图样的匆匆一瞥要造出“船”确实有些困难，但如果爷爷真的想杜绝造出“船”的可能性，就不该教自己一身木工本领。单凭着累积的经验与已经打磨过的天分，他也可以发明出自己的“船”。

而现在，他已通过滚木将他做的第一只船移到了河源头的岸边，等可乐一到，他的船将进行第一次试水。

时间尚早。

黎明腌渍在一片紫色的水雾里。河源头的空气比起其他地方更加浓厚，呼进呼出有种不祥的气味与潮湿感。这些天连续密集工作的疲惫似乎此时才开始反噬化一的大脑，让他有些犯晕甚至站不稳。

突然间有种可怕的感觉抓住了他，这并不是迟到的后悔，而是鼻腔的堵塞。化一极力呼吸压制，却更带来了喉部的异样感。

噩梦般的旧日景象再度涌入脑海——父母临死前不住地咳嗽、擤鼻涕，直至鼻中口中出来的都是鲜血，年仅六七岁的化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桃源村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死去的，父母的病症并不特殊。

为何到了河的源头，这种不适感就立刻强烈起来？难道真的触犯了某种神秘的忌讳？从接下“做船”的活儿到现在，他心里第一次打起退堂鼓。但眨眼之间，天地间的紫色开

始转淡。终于，日出了。那可乐很快就会过来。

桃源村的人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随着村中的鸡鸣声，和渐渐显白的天空，大家都纷纷从屋中走出打水，顺便感受桃源村清晨的微风——桃源村任何时刻都是美的，在其中生活就是要极力享受它的种种美。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发生错误的。

一般来说桃源村天亮得都很快，但总还是有个渐变的过程。而今天，在淡紫色还没有完全消弭时，大家像是集体眼花了，突然看见那慢慢爬升的太阳猛地向上蹿了一截。天空也就在霎时间亮得刺眼。

还在河的源头等待的化一也注意到了天空的异常。

桃源村每一天都平和，除了四时节气的正常变化，还从来没经历过任何异象。第一代老人已经全部死去了，没有人可以解释桃源村里从没出现过的东西。大家只能慌乱地极力张望，于是就看见遥远的天空一角，竟出现了一块黑色。

他们眼见着那块黑色突然延伸变大，变成了一条极粗的黑线，就那样不和谐地出现于青白的天空，像被谁画错了一笔。这条黑线还在不断地蔓延，一下子贯穿了天的两极。

天空裂开了。

但好像这个程度的异变还不足以使人心崩溃似的，这条黑线还没给人惊呼的时间，就从当中开始膨胀，缓缓“睁”了开来。

从黑线当中，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极少面积黑色的“眼白”，以及一圈一圈不同色彩叠加出的巨大“眼仁”。

这只巨大的眼睛，就在天空的顶端，直直瞪视着地面，投射下了巨大的代表恐怖的阴影。

桃源村的人几乎要被这种庞大的威胁给击垮了。

刹那间，眼仁移动了起来，伴随着年幼的孩子的哭嚎，它像审视这个世界似的上下左右看了一圈。

不知道这天空的眼睛背后是否有某种意识的操控，如果有的话，也不知道它看明白了什么，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也许正跟它的决定有关。

它潦草地看过以后，复又闭上了，只留下了天空中那道黑色的裂缝。

而天空，则开始一片片地剥落。

不仅仅光亮“一块块地”消失，而是确实地有很多硬物从高空落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有些庞大的坠落物，甚至生生砸断了化一十几米外一棵极为粗壮的老树。老树像垂死的

巨人一样沉重地倒下，连大地也跟着震荡。岸边的小船差一点从滚木上滑入水中，但被化一一把抓住了。

坠落物不断砸下，化一附近的树并不能提供庇护，不知道村里情况如何，此时的他心急如焚。为了活命，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定。在此时此地，唯一能让他躲避的地方，就是眼前流出河水的峭壁洞穴。

就在一瞬间，一块巨石砸在离他不到一丈的地方。他立刻发力把船推入河流，船稳稳地浮在了河面上，随着波涛无措地晃动着。

化一跳入船中，感觉双腿发颤，站在晃动之物上的感觉他一点也不习惯，但现在没法想这么多。他抓起船中那块巨大的木铲——用以代替手，伸入河水，凭感觉使劲往后一撑。船竟然真的向前移动起来。

拼上求生的本能所爆发的力气，他一举将船划入了那个幽深不可见的山洞。

化一的船徘徊在洞口，他不敢深入洞穴。他还想撑过这阵风波，原路返回村庄，即使洞外已是地狱般光景，漫天落石，天光散碎。但桃源村是他终究要回去的地方。

一片阴影罩下来，化一眼前一黑，两耳被巨响震得耳鸣，是坠下的巨石将洞口堵塞了。

化一慌神了，他现在身处全然的黑暗之中。他死命地推那块巨石，没有任何作用。

由于巨石的阻隔，洞外翻天覆地的声音也变闷了。现在最清晰的就是化一自己的心跳声。用力太猛，头晕的感觉加重，化一差点从船上滑下去，但他把住了船边，瘫倒在船上。眼前没有光，也就像瞎了一样，这种时候其他感官似乎真的灵敏了一些。他听到遥远的

洞穴深处，有像是闸门打开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微弱的，但是是连续的。

化一本能地感到情况不妙，接着水流的声音变大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愈发强烈的刺鼻气味。

要离开这里！必须要离开！

虽然辨不清方向，化一奋力划起了木铲。在无限的黑暗中，他的船一会儿撞上石壁，一会儿进入急流，很多时候它是被水流带着走，但化一仍是搏命似地挥臂，好像这样就能逃离他内心已经预见到的死亡。

直到他用尽所有力气，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