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一再醒来时，感觉有一线冰凉的东西贴在自己脖颈的皮肤上。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

一个佝偻着身子，又矮又黑的老太婆蹲在化一身边，她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往化一的湿衣服里面摸索，另一只手抓着一只刀，抵在化一的脖子上。

化一看到这一幕，颤动了一下。老太婆这才发现他醒了过来，吓得往后一倒，手中的刀掉下了地。但她慌慌忙忙地又抓起了刀，动作摇晃，差点割伤化一的耳朵。

化一试图用手肘撑起自己酸痛的上半身，而这个动作似乎让老太婆更加感到威胁，她身子退远了，刀却伸近了。

她坚决地用刀指着化一。

化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试图开口：“你好，我是桃源村的化一……”

他讲的话没有让老太婆态度松懈，只是更加紧张。化一心想：也许她是在害怕自己？“我，我不会伤害您的。您能让我走吗？我要赶快回桃源村。”

也确实如此，虽然她手里拿着刀，但毕竟是个老人，而且看上去好像营养不良，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再说化一十几年来都跟着爷爷晨练太极，若想此时钳住她拿刀的手，可以说轻而易举。

但化一不会这么做，桃源村里的青年绝不可能对老人动手。

见老太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化一想撑着身子往后挪，却被老太婆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老太婆用刀指了指化一，又扯了扯衣服。

化一的脑子像是卡住了，花了半天才琢磨过来老太婆的意思。

她要抢走自己的衣服。

得出这个结论令他有些骇然，再看这个衣衫褴褛的瘦弱老人，更觉得心酸。桃源村遵行“老有所养”的礼教规则，全村青年都会照顾上年纪的老人，绝不可能让任何老人沦落至如此境地。

于是化一很干脆地把自己又湿又脏的上衣脱给了这个老太婆，心里甚至为不能给她更好的一件上衣而感到难过。

似乎有所斩获——即使只是一件又湿又脏的上衣——就让老太婆心满意足，她弯着身子抱着那件上衣，仍举着一只手拿刀指着化一，面对他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一睁眼就被抢劫，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化一检查自身和周围的情况，发现自己本是躺在一条废水沟旁边，头发里有很多泥沙，耳朵也进水了，头有些嗡嗡作响。前面十几米处是一口排污的巨大管道，里面流出浑浊的液体。在管口附近有化一断裂的木铲，但船已经不见踪影。

就附近建筑的状况来看，化一算是处在一片废墟之中。虽然化一没有见过这种方方正正且极高无比的楼房，但也能看得出它们已经残破不堪。也许是因为这些高楼遮蔽了阳光，这里才如此灰暗，不过往上望去，天空本来就昏黄。

地上则遍是碎石瓦砾，化一往上一踩，偶尔还会从缝隙中蹿出老鼠或蟑螂。

看来村里的长辈说得没错，外面的世界果然大不如桃源村。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回到桃源村。

即使知道自己是被废水沟头的排污管道“吐”出来的，但化一实在不想再次进入那条恶臭的管道以期“原路折返”。且污水水势汹涌，他很难再凭一己之力走通管道了。

他想在地上沿着那条管道走，但管身只露出了一段，后面的都埋入地下了。望向高楼愈发密集的废墟内部，晦暗不明，化一决定朝建筑物稀疏、更敞亮的方向走去，误打误撞走到了这片废墟的外缘。

眼前的景象使他绝望——除了身后这片高楼的废墟，废墟外似乎只是一望无际的荒地。

连老鼠和蟑螂都不复存在，只有万顷干裂的土地和空气中弥漫的尘沙。

他感到嗓子火辣辣地疼，嘴唇上有又热又湿的感觉。他用手一揩，原来流鼻血了。

如果想要活命，看来只能深入废墟。虽然废墟和荒地一样，看上去无边无际。

想起刚刚那个老人，化一生出懊悔：为什么自己不问问她关于桃源村的线索呢？不过随

即化一又燃起希望——起码废墟里有人，有那个老人就还会有其他人。他还有打听的机会。

徒步探索这巨大的废墟几乎要一整天了，虽然无法以太阳的高度来判断时间，不过光线的确渐渐暗下来了。而化一却再也没见到一个人。

有时他朝空空的四周喊叫“有人吗“，声音在楼宇间回荡，偶会惊起一两只秃鹫，但没有人回应。他几乎都要怀疑刚睁眼时遇到的劫匪老人是他的一个幻觉了。但裸露的上身提醒他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白天时空气非常燥热，现在气温却越来越低。如果不能找到蔽身之物，入夜后活活被冷死也极有可能。他不敢停下脚步，直到他终于看见前方的楼宇间散出朦胧的亮光，好像是村子里的烛火。

循光源而去，他发现亮光来自于一栋破楼的二层位置，墙外挂着一张牌匾似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发光的半球状物体，这些半球体简单勾勒出一个箭头的图形。

化一简直看呆了，他在桃源村从没见过这种光源。它是纯金黄色的光，应该不是火，仔细观察，它也不是半球体直接发出的光，光线似乎是囚困在透明质地的半球体内。而有几颗半球体似乎破损了，于是也就没有亮光。

耳边一阵窸窣，化一一转头发现竟是两个小孩出现在楼的转角处，他大喜过望，赶忙大喊一声：

“你，你们好！”

那两个小孩望了过来，黄色的光渲染着他们稚嫩的脸，他们的表情极其戒备。化一稍愣了一下，刚向他们走一步，其中一个小孩就极快地做出了反应：他捡起了地上有重量的石块，猛地将石块掷向化一的肩膀。

这一掷相当有力气，砸的他左肩生疼。两个小孩已经飞也似地跑走。

“你们……！”化一踉跄几步，想追上他们，却见他们一拐弯，身影隐没在了暗处。

不过他们离开的方向，正是头上金黄色箭头所指的方向。

不必多想，他也朝这个方向走去。转过一两个弯，前面五颜六色的光芒就多了起来，甚至还能听到一些杂乱的响声。这地方是有人住的！

“哎，哎！小伙子！”有一个粘稠的声音响起。

一天都没听到有人说话了，而且用的是自己听得懂的语言！化一兴奋地四处张望，看到附近的门洞里有一个以奇怪的姿势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腿上盖着毯子，旁边放着一个紫色的小马灯，不像村里那样用的是纸制的灯罩，跟刚刚看见的透明质地的灯火很像。“别看啦，就说你呢。”中年男人的声音似笑非笑，“你过来。”

化一：“您好！我，我叫桃源村的化一……“

“桃元春德化里？好长的名字。“

“不，不，其实……“

“名字不重要，来，来，你凑近点。我要送给你东西。“

之前遇到的人都充满恶意，而这个大叔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要送给自己东西？化一对桃源村外的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化一按其嘱咐，凑近，见那人摸摸索索从毯子下拿出一块黑糊糊的东西。

“这是肉，吃吧。“

他把那块可疑的肉干递给化一时，化一看到他指甲很长，里面有很多污垢，这让他心里直犯呕。但表面上他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于是他接了过来，这肉干似乎很硬，但表面却特别油。

“吃吧，吃吧。”大叔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虽然化一确实很饿，但是面对这个食物，他在理智上难以下口。

“谢谢你的好意，我会把它带在身上，等更饥饿的时候再吃……因，因为我不想浪费它。”

“就在这吃吧，我这还有好多块呐。”

“真，真的不用了，谢谢您，我其实想向您打听一下，您知道桃源村……”话没说完，化一

打了个喷嚏。

“嘿嘿。你没有衣服，一定很冷吧。快吃了这肉，吃了就暖和了。”

化一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到这里大叔，您这里有多余的毯子吗，我确实需要一件东西遮遮风。”

大叔暗沉沉的两眼发出了一点幽光：“……我这有桩好买卖，推荐你一起做，你要是做的

话，就可以得到很多很多毯子。”

“唔……谢谢大叔，但我没空做买卖，我急着回桃源村，我就想知道怎么回去。”

“很多很多毯子，你不想要吗？”

“我现在只想要一张就够了。”

“你可以得到五十张，只要……只要……”大叔声音颤抖起来，“你留下这个……”

大叔突然死死抱住化一的右腿，指甲都嵌进他的小腿肉里。

“一会儿收肉的人就来了！给他们你的一条腿，他们会把一半的肉留给你！还会给你很多很多毯子！还有福音粉……你的肉我帮你腌制，我只要福音粉……”

化一大为震动，本能地一脚蹬开大叔的手。

“你什么意思？我不卖腿！”

“你别走！你别走！我把我的毯子给你！”大叔激动起来，一把掀开自己的毯子，毯子下的场景令化一头晕目眩，这个大叔根本没有腿，毯子下只有一小堆黑糊糊的肉干。想到这些肉干可能正是大叔的腿肉，化一虽然没有入口，却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人间地狱，桃源村外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