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如果我和你的境遇一样，我也会注意到压缩饼干上的年份吧，哈哈哈。但是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些年份已经毫无意义，你能见到的所有压缩饼干早已过了它的保质期，不过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可挑拣的了。人类早就不再使用纪年法来计算时间

——我们已经没有这样干的必要了。但如果你一定想要为这漫长的痛苦时光添加标记的话，大多数人会称第一次战争人类彻底宣告战败的那天为末日，当然也有人称人类政府全面发动核武的那天为末日，还有些人认为第二次战争宣告战败那天才是真正的末日。我们就以第一个为准吧，现在算是末日后第42年。

“什么战争？哈，你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具备非常冷酷的幽默感。怎么说呢，就是全地球的人类对’影人’的战争。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影人’……外星人这个词听说过吗？地

外生物？我总不能从地球是个球开始讲吧……末日四年前，影人驾驶着它们古怪的飞船从天

而降，对地球展开侵略。人类的第一次抵抗战争战败时，我才刚刚出生。那时全世界都陷入了绝望与疯狂：有位领导人在向国民谢罪后直接自杀的行为带动了一番自杀热潮；有些不愿承认人类末日已至的政府立刻进行了战略联合；还有更多的人则表示自愿臣服于影人，呼吁世界归顺于影人的统治。

“让那些人失望的是，影人并无意于统治任何人。它们把飞船驻扎在战后地球残破不堪的土地上，垄断了各个地区尚可运作的资源供给方式，便不再有其他特别的行动，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人类不试图破坏它们所建造的设施的情况下，它们似乎并不打算伤害人类。过了一段时间，它们制造的自行机器人则开始在街上随机抓取活人带入它们的设施，目的不明。其时生出不少人类组织自以为是地挑选出年轻的处女，或者不满周岁的男婴女婴，想献给影人以讨好它们，但影人似乎对人类的‘献祭’行为没有兴趣。它们一直随机抓取人类，有时那些被抓的人永远失踪了，有时他们的尸体会在影人的设施建筑外被找到。

“当时还存在的人类政府屡次试图与影人交涉无果，只能集中能掌控的资源，节衣缩食，参考影人的机械技术专注发展军用科技，卧薪尝胆十八年，终于发动了对影人的第二次抵抗战争。压缩饼干就是在第二次战争前被大量生产，那时的人们坚定了要长期抗战的决心。不瞒你说，那时我也参军了，就跟你差不多大……在第二次战争的开始阶段，影人似乎的确没

有强力的对抗，这让我们所有人都信心大增。但仿佛一夕之间，影人突然就发明出了更强大的战争机器，很快以压倒性的优势再次大挫人类军。人类方面的领导阶层因这没有预兆的变故发生分裂与混乱，而现在我们也不会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决策或分歧，让他们不惜以人类自身为代价，开始对影人的驻扎地进行大面积核武轰炸。

“这相当于是人类同归于尽的行为。毕竟影人的驻扎地多设立在资源丰富、人口聚集的区域。在轰炸后，环境也迅速恶化，地球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它就像一个被啃咬得七零八落的鸡骨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榨取的价值了。可是影人没有走，甚至，它们又有新的飞船降临了地球。那些诡秘的设施又被它们一栋栋地建立起来。而人类零零落落，再也不足以与影人抗衡。第二次战败后，人类就没有政府了。”

“这一切形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世界：所有人都没有庇护，想要活下去，就得各自为营。”卷发男人拍了拍他放在上衣口袋中的种子，“至于这个，便是我和我的伙伴付出许多努力才研究出来的生存之道。”

化一怔怔地啜饮着杯中的净水，太多的信息量让他一时无法消化，他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铺天盖地的噩梦。

“也许你所说的‘桃源村’，也是你爷爷他们为自己和后代能在末日中生存而建立起的秘密王国。虽然我很难相信现在还有无人知晓的资源丰裕地区，一旦它被曝光，就算影人没有动作，也会有大量饥民涌入那里争夺生存资源。但是我仍然无法理解你所形容出的桃源村的气候条件，我想地球上已经没有……”

“桃、桃源村恐怕已经毁了，”化一嘴唇颤抖地开口，“……在我离开桃源村的时候，天空

中出现了巨大的眼睛，然后就开始天崩地裂……那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影人吗？”

卷发男人耸耸肩：“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影人入侵时，我们并没有在天空中看见过什么巨大的眼睛，我们只见过它们巨大的飞船。”

“影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要叫它们影人？”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啊，所有人都很好奇呢。“卷发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说实话，几乎没有什么人类真的见过影人。影人凭借极其发达的机械技术，绝大多数会与人类产生接触的行动都由其制造的机器完成，它们自己却从不直接露面，只隐藏在那些金属机器或建筑之中。也许有人见过它们，但是至今它们的真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依然成谜，不知道‘影人’这个称呼究竟是怎么开始流传的，也许就是因为它们总像暗影一样，躲藏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吧。”

说话间，水吧门口传出“喀喀喀”的响动，两台半球形的自行机器人碾过街道，它们顶端类似头部的部分在不断转动，用视像孔扫描着周围环境和路过的所有人。

卷发男人用手把帽檐压低，说：“哟，是机械警察。”

化一：“机械……警察？”

“对，我们管它们叫警察，虽然也不过就是个民间戏称。你别瞧它外形乍看上去很笨拙老旧，实际上机动性极高，一台上面的火力配备可以轻易毁灭这整条街。”

化一害怕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背部紧靠着吧台，紧张地问道：“它们是影人制造的？”“哈哈哈，你别这么紧张。它们的视像系统能精准地识别它们要找的‘通缉犯’，不会随便

对你开枪的。”

“通缉犯？”

“嗯，你今天不是差点被几个小混混在街上打死吗？”“什么意思？他们是通缉犯吗？”

“不一定。如果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不够多，他们就不足以成为通缉犯。”卷发男人停顿了一下，“你应该看出来了吧，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对人类来说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化一想了想这个问题，是影人？是气候环境？还是匮乏的物资和水源？

卷发男人直接揭晓了他的答案：

“就是人类啊。”

化一一怔。

“自从人类失去法律以后，‘犯罪’就成了日常行为。偷拐抢骗倒还普通，而有些人竟以杀人为乐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影人似乎并不想让人类死光，所以就派出那些机械警察来处决或抓捕杀害太多同胞的人。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挺讽刺的。”

“那就是说这里有一个杀人犯？”化一提心吊胆。

“别担心，如果真有，那你就好好看看他怎么被机械警察打成肉酱吧。”卷发男人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在化一手边放下三块压缩饼干，“今天跟你真是说了不少，现在我该走了。这些我就送你了，你多换点水喝吧，还有一样东西——”

卷发男人在上衣内袋里摸出一个小金属片，上面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

“如果你真的能找到你所说的‘桃源村’的线索，可以再次与我联系。想找到我，就回到这条街，把这个东西交给坐在街角算命摊里的红发女人。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如早上驾驶圆形运载器一般的架势，卷发男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化一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按了按桌面上的压缩饼干，为什么卷发男人想知道桃源村的线索呢？听他讲到桃源村恐会是吸引人们来瓜分资源的风水宝地，难道他是想抢占先机？

冒出这个念头时，化一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竟然对如此友好的人产生了恶意的揣测，明明自己手里还有对方留下的三块压缩饼干。

水吧外，机械警察仍在街道上徘徊。它们并没有真的在搜寻，而是在等待。同时出动七台机械警察在同一地区巡逻的情况少之又少，这是有计划的部署，它们的数据料定犯人一定

会自投罗网。

三分钟后，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破声把水吧的天花板都震得摇晃起来。隔门而望，附近有座信号塔竟正在倒下。

“是恐怖分子来了！”街上有小孩喊叫，声音随即淹没在信号塔塔身坠地的隆隆巨响中。化一这才亲眼见证，刚才看似行动缓慢的机械警察现在立即加速飞驰起来。而周围的人

们漠然地看着信号塔倒塌，既没有愉快也没有不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喝着手中的水。

机械警察分三路截断。在空旷的地方，犯人会更难隐藏自己，所以犯人一定会往人群密集的地方移动。

在水吧外街口的两台机械警察，很敏锐地察觉出三栋废楼外的楼顶间，有一个身影飞速闪过，它们立刻计算距离并发射了远程导弹，同时向其他机械警察发送信号。

听到水吧外出现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化一紧张不已。但其他人却似乎习以为常。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特殊，他强自镇定。

导弹似乎并没有击中目标。但是犯人的确是朝着人多的地方而来，这是躲避机械警察追捕的惯用招数——机械警察一般接收到的指令都是要避免“通缉犯”以外的人类伤亡，混在人群当中多少能影响机械警察的判断，但这种行为也不过只能拖长战线，犯人往往还是会被制服。

枪炮的追击声迫近了水吧。眨眼间，一个穿着破烂斗篷的人，就从门外跃入。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人类，水吧老板眼睛还没跟上，那人已经一脚踹开后厨的门钻了进去。两台机械警察此时刚好停在水吧门前，它们的系统收到了新的指令：

目标更换：一切热源，不计伤亡。击毙通缉犯则停止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