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体感装置戴上嗔的手臂时，化一注意到她的眉头狠蹙了一下。

化一有些担心她的状况，而她却立刻以戴着装置的那只手出拳。她的肌肉紧绷，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不间断地、每一次都更快更狠地在空气中打出破空声。

相对应的，判官也在台上猛烈击打着疯马的前胸，但四条腿的疯马下盘很稳，身体未挪动分毫，牙齿也咬得更紧了，钳制着判官的动作，让它始终没有办法展开有效的攻击。

贪见缝插针地给嗔佩戴上了其他部位的装置，她当即辅以膝盖的动作去顶开疯马。“别，别打了！”化一突然阻止道，“不应该这样打！”

化一看出来了，贪嗔痴三人——尤其是嗔，因为自身的速度与力量都远高于常人，在格斗中会下意识地采取直攻。但判官已经由化一改造过一遍，他为判官增加了很多可以取巧的机关，是以小博大的思路。

如果再和疯马这样打下去，判官的左臂就要被疯马卸下来了。

“倒过来！”化一颤抖着做着手势，“右臂和头向下，腿向上！”

顷刻间，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借由全身动作和手心的操控杆发出变换关节的指令。刚刚判官掉到背后的头继续下滑到了底部，右臂也掉了下去，而双腿的胯部关节却向上滑动到了原本的肩膀位置。这样除了仍被疯马咬在口的左臂，判官整个儿的上下的颠倒，宛如做了一个下腰的姿势。

中东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种变形的小把戏有什么实际用处，判官的两臂就从疯马腹下钳住了它的四足，借着疯马本来死咬不放的劲儿，腰部发力将它一下举起翻了过来。疯马在空中被抡出一个半圆的弧度，最后被重重摔到了地上。这一摔发出弥天巨响，整片地下擂场都为之震颤。

观众们倒抽一口气，突然都停下了此前热烈的喊叫，擂场内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那黑色西装的男人紧紧盯着台上，雪茄从从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掉落。

疯马还从来没四脚朝天过。嗔此刻正疯狂地操纵着判官朝疯马的腹部攻击。

中东人在控制台后流下了豆大的汗珠，因为疯马的控制中枢正在腹部，他只能让疯马先松开口，将头钻到判官胯下。然后他启动了疯马的最后杀招——伸长那根绞索一样的脖子。

当然疯马还从来没有在这种状态下使过这招，以往这招是用来制胜，这次却是试图自救。

中东人想让疯马用脖子缠住判官的一只腿，毕竟两条腿的人形机器人很容易失去重心而跌倒。先让判官倒下，更好的话，也许还能绞断它的一条腿，这样它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嗔的格斗意识显然比中东人要敏锐得多，而且她已经跟上了化一的设计思路，在疯马伸出脖子的刹那间，她再次滑动一条腿的关节，再狠狠往疯马的头部踩去。疯马的头被定在地下，动弹不得。中东人想让它转动躯干重新站起来，但判官的上身还紧紧地擒着它的四足。中东人弹出了疯马四足底部的刺刀，勾住了判官的脖子。

嗔的脖颈处一紧，发出了难耐的嘶吼声。化一扭头一看，控制端的痛感反馈值竟又上升了两点，现在是4.3了。此刻嗔筋络鼓起，皮肤涨红，难以想象正在经历多大的痛苦。

但即使如此，她攻击的动作仍不松懈，她操控判官一只手按住疯马，另一只手还在向疯马前胸猛击。在安静的擂场中，钢铁的打击声尤为刺耳。

化一虽然去掉了判官累赘的“兽化”变形，但现在看着台上被按倒的疯马，他感觉伏于其上的判官与其说是像人，竟更像是一只在捕食的老虎。而这只老虎的灵魂，就是他身边的少女，嗔。

突然之间，控制端的风箱“咔咔”地猛响起来，散发出烧焦的味道，佩戴在嗔身上的体感装置爆出电光，她难以忍受地干嚎。

但也就是在同时，中东人向裁判大喊道：“我认输！停赛！停赛！”

如果坚持下去，疯马这场不一定会输——可难免会遭到严重损伤，今天疯马本该被顺利卖出，中东人不想负更多风险。

判官就这么赢了。

所有的观众都目瞪口呆，然后由一声呼喊领头，咒骂的咆哮和兴奋的欢呼就如浪潮般掀起。

一旁虚脱的痴此时才睁开眼，他呆呆地望向台上。

“赢了？”

贪在帮嗔卸下装备，化一也想上去帮忙，但手刚一碰上去，就被烫得跳起来。

“啊！”嗔惨叫着。

她被烧伤的皮肤粘连在金属上，脱下装备时生生撕掉一条皮肉。化一看着那伤口汨汨流出的鲜血和脓液，胃里翻江倒海。

而痴抱着已经烧焦的控制端绝望地喊了一声：“我的装置报废了？”

人都伤成这样，居然还在在意那堆破机器，化一觉得痴简直不可理喻。忍不住愤怒地朝他大喊：“你那装置根本没用！”

“怎么没用，我以后还要靠它打败……”

“不可能！你不可能靠它打败影人！”化一咆哮着打断。

他观察明白了，认为人类的反应会比机器快这种想法，完全是人类自身的一厢情愿。即使像嗔这种特殊的人类，拥有惊人的反应力，在机器人格斗中所带来的优势也很小。这次的胜利已经很勉强，若想靠这套体感装置就打败影人的“先知”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这套装置的痛感反馈有这么大的漏洞。

“当然了，在末日以前，人类就有制造出比猫科动物反应更快的机器人的记载了。”贪一边为嗔进行包扎，一边补充道，“虽然现在有足够资源再造出这种机器人的团队很少，但要真的以为人类的反应速度可以快过机器，真是个幼稚的想法。”

看贪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化一极为不解：“你知道这些？那你干嘛还让她穿戴这个装置？”

嗔一言不发，擦着流到手臂和背上的血。

“你以为她自己不知道吗？”贪扯扯嘴角，“但我们这次赢了。”“要是刚刚认输，她就不用受伤了！”

痴和贪都以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化一，好像化一说了什么傻话一样。但化一这次认定自己是对的。

沉默中的嗔先开口了。

“为什么要认输？”

她汗涔涔的头发遮挡了眼睛。

“我可以赢，为什么要认输？”

化一都替她难受：“但你……难道不疼吗”

这时贪已经包扎好了她的肩膀，要为脖子上药。“把面具取下来吧，你脖子上的伤口裂到耳下了。”

嗔没有太多犹豫，解下了那一直覆于其面的、獠牙图案的面具——她此前从未在人前解下过面具，以至于化一从一开始好奇面具下的容颜，到现在已经接受了面具就是她的相貌的一部分。

在面具揭开的一瞬间，化一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震惊了。

和贪、痴一样，她也有一张白净秀丽，轮廓优美的脸庞。但在那脸庞上，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刀伤，夸张地从鼻翼边穿过嘴唇延伸到下巴，形成了巨大的裂口，尤其是嘴唇处的伤口边缘肌肉已经萎缩，露出了她的上下牙床，使她无法完全闭上嘴唇——这终于让化一醒悟过来，为什么她总有些咬字发音含混不清。

她无所谓地抬头，迎上化一的目光。

“你知道什么才是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