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父亲的小闹钟

汀来的一则日志:

我对父亲了解并不多。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怎么会这样的呢?父亲给我留下的记忆也不多,主要是因为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少而又少。与父亲相关的物件,屈指可数。那个放置在父亲床头的旧式小闹钟,格外抢眼地闪耀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小闹钟,像顽皮的小朋友,一到正点时分,就闹个不停,尤其是里边的铁皮红色小公鸡,一刻不停歇地点头,仿佛在辛勤地啄米,提醒人们要辛勤地劳动,快乐生活。闹钟的上边,左侧有着一个小巧的铃,右侧伸展着细长的钢条,末端是一个小小的敲锤子,当分针指向12的时刻,左右侧就亲密地接触,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又急促又有节奏,少时的我,每每把它当作音乐来欣赏,一点也不感觉到吵,即使睡梦中被吵醒了,也不恼它,反而内心里感激它,是它让我怀着好梦醒来,是它催促我去体验新一天新希望。

东边的小窗户,射进了一丝丝一缕缕的阳光,朦朦胧胧的,屋内顿时好像增暖了许多,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快叫着,隔壁的厨房,风箱突突地响,小屋内外优美的合奏,在我面前呈现一派静好的生活氛围,我美美享受这难言的美好,并不急于起床,而是赖在被窝里。与我同床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屋里屋外,不见他的人影,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我不得而知。我从未与父亲同时起床,他没有叫醒我的习惯,总让我多睡一会儿再一会儿。

吃早饭时分,父亲从外边回来。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踱进卧室,摸摸草席下边的稻草垫子,摸摸我睡的这头被子,看看我是否尿床了,之后顺便瞥了一眼小闹钟,算是打招呼了,似乎在说:嗨,小伙计,你好吗?不要忙于工作而忘了休息。

农闲时刻,父亲就用棉花小心翼翼地拭擦小闹钟,从十公分左右的玻璃面开始,由中间向外,不让它的表面留有灰尘,直至搽得的光亮光亮的,给人一种清爽的好感。我好奇的是,这口小闹钟从未停止脚步,总是不知疲倦地顺着时针,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就像父亲,日复一日,在外不停地奔波着,为家而忙碌着。

英姐负责家务事,烧饭呀,搞卫生呀,照顾我呀,等等,都是她的份内事。她先给我打来洗脸的水,这水节省着用,它是从土灶灶头的小陶罐里,舀出来的,容量相当有限,全家匀着用它,还要兑上冰凉的清水。我洗漱的时候,英姐给我盛上热饭,取好了筷子,亲切地唤我:阿春来,阿春来,来吃饭吧。边说边轻轻地拉着我的小手,温热的大手,给我传递着正能量。

除了莺大姐、凤姑妈俩人唤我“春来仔”之外,全家人都在我的名字前缀一个“阿”字这么亲昵唤我,这种被宠着、被呵护的暖暖感觉,一直伴随我的童年,融融的亲情,激荡着我的身心。我不知道这个合适的叫法,始于何时?始于何人?我约摸估计,可能始于父亲,可以肯定,不是来自母亲,我没有听过母亲如此亲切叫我一声“阿春来”,我极想听到她发自心底的声音。

母亲的声音,究竟是不是甜美的?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我统统不知晓,只知道她叫“贵治”。母亲生下我不足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丢下嗷嗷待哺的孤零零的我。

难得有一回,父亲从外边喝喜酒回家,耳朵两边夹满了香烟,活像一门高射炮,掩饰显著的倦容地坐在床边,边看着小闹钟,边深情地看着我,爱怜地摸着我的小脸蛋,断断续续地说,母亲在怀上我的七、八个月的时候,身体时好时坏,咳嗽不停,相当虚弱。父亲担当了所有的粗活重活,连力所能及的家务,也不让母亲去分担。父亲满怀期待迎接我的到来。他特地专程步行十几华里,到公社社址所在地代投三忠馆,购买了一口可爱的小闹钟。当年的他,就是看中它那里边一只红色小公鸡。他预感,母亲将生下他日夜期盼的男孩,而且母亲自身也十分钟爱红红的喜庆的公鸡。

父亲最初的打算是,让小闹钟,忠实记录、见证我的诞生,记住那激动人心的生辰八字。父亲对于眼前的这口小闹钟,一见钟情,爱不释手,尽管有些昂贵,他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那天,恰好三忠馆前,有一场流行的忠字舞(文革期间的一种革命舞),热闹非凡,吸引了大批观众。为了让母亲一睹为快,父亲远离了这台难得一见的好戏,怀抱着小闹钟,急匆匆地往回赶,赶到小山村,已近黄昏。母亲喜出望外,病恹恹的脸上,绽开了浓浓笑意。全家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母亲甜蜜地对父亲说:这是给孩子最好的见面礼哦。

出生不到满月的我,缺少营养,孱弱无比,一不小心,就会夭折,多年过苦日子的父母面对难以改变的窘境,只能干着急。母亲终于挺不住了,带着遗憾永远离开了亲人。小闹钟的动人“歌谣”,她再也听不到了。父亲悲喜交集地看着小闹钟。发呆看着它指向的那个时刻,母亲离去的那个伤心欲绝时刻,还有我出生的那个喜庆时刻。悲欢离合,都与这口小闹钟,息息相关。

不久之后,我被送养了,来到山村西边的一个大村庄。童年的我,从山村这头艰难翻越丘陵,蹒跚地走向另一头,那漫漫的孤寂的崎岖山道,曾留下我一串串的足迹。二十多年以来,我再也没有重走这条山间小路了。每回故乡,我总绕一大圈,沿着平坦公路,看看满载昔日回忆的旧屋。旧居没有破败,它的南面,出现了大哥二哥建造的新房。父亲跟随两位大哥进城享福去了,他轮流在两位大哥家愉快地生活着,他们住房比过去宽敞多了。我探望父亲的时候,不用像当年与父亲同挤一张小床。

那口熟悉的小闹钟,何时消失,搞不清楚,可它清晰地留在记忆中。与我相伴的它,不见了,有一种淡淡的遗憾,残留心中。它淡出了我的视野,正如已逝的岁月,一去不复还了,惟有好好珍惜与之相处的日子。90高龄的父亲,在前年随母亲而去,在那边的父母,是否又买新的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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