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圃仙戏、讲古先生与金湄儿的过往时光

水屋石屋频道,最近节目丰富多彩,形式活泼。近期推出了富有特色的圃仙戏与讲古专栏,现场直播。直播现场设在林老汉的老人活动中心,该专栏首期推出的讲古人为老勒头,真名叫林金焕。老勒头,也被唤作老乐头。入夜,林老汉的老人活动中心,成了茶馆。馆内座无虚席。上茶馆多为听书,“无书不喝茶”,这是通例。有读书人,而更多的是目不识丁的工友、匠人等,老年人居多。进茶馆不喝茶也容你听书,贴墙溜边或挤在门口站着听的,多是孩子。

讲古之前,照例先来一出乡村民间艺人的“十音八乐”演奏,搞活气氛。也给这些艺人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每个人心中都有梦想,纵使有些梦想经过时间的打磨,早已尘封在内心深处,只要给予机会,就有圆梦的可能,这些老艺人们就在圆早年的梦,他们同样渴望舞台。梦想不仅仅是年轻人的事,对于中老年来说,他们同样拥有追逐梦想的权利,而且永远不晚,都可以贡献余热。古色古香的“十音八乐”,富有圃田特色,乐声悠扬,悦耳动听。“十音八乐”既是故乡传统的民间说唱曲种,又是器乐演奏的乐种。“十音”又称“十番”,是一种器乐、声乐和表演的综合艺术,因用十种乐器合奏而得名。“八乐”是一种较古老的民间俗乐,以“十音”为基础,加进唢呐和锣、鼓、钹等打击乐,因配有八人组成的管弦乐器伴奏队,故称“八乐”。家乡人,每逢红白喜事都会以这种特定的音乐形式来表达喜怒哀乐。现在更多则是老年人茶余饭后,自娱自乐,抒发情怀的一种形式。在皓月如洗清风习习的夜晚,这悠扬悦耳的声音传递的是故乡人休闲安逸、身心舒畅的生活节奏和对美好生活的赞许。他们欢喜的是音乐,表达的是一种心境。

听书其实比看社戏还过瘾些,圃田戏着装勾脸,花团锦簇,十分好看,但旦角出来,咿咿呀呀一大段唱,生生把小孩子的瞌睡唱上来。听书,林老汉从来精神百倍,且不说故事引人入胜,单是说书人手中那块“醒木”,八仙桌上“啪”一下,即使有点瞌睡也被惊到了九霄云外。说书人说书,不是单讲故事,还带动作,边说边演,尤其他那张善变的脸:慈人善面,凶人恶相,老爷出场趾高气扬,奴才见主胁肩谄笑,表演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插在他后颈窝的那把折扇是道具,用时则是刀是枪,是纸更是笔。

一曲终了,余音还在缠绕。金湄儿听见身边的人,好像在咀嚼什么,有的在赞叹,有的在回味。金湄儿最爱听的是宝玉什么,感觉它最是上品。老乐头把那些过往沧桑,都化入声音里,音韵浑厚。最难忘的是那句“林妹妹啊”,唱得气冲云霄,声嘶力竭中,听得心酸不已,也想哭一把。

金湄儿年少无知,不懂得讲古先生的哭诉背后所蕴含的真情究竟是什么,更不知什么青梅竹马,兄妹情深,不知相知相爱,耳鬓厮磨,不知那段缠绵情事。乃至唱到“没想到林妹妹成了宝姐姐”时,老乐头的满腔委屈和怨恨便流转在每一个字上,讲台上的他神情凄切,几欲晕倒。一字一句,肝肠寸断。听的人久久地陷在悲伤里不能自持。他的声音仿佛有了力量,能让岩石爆裂,炸得一地粉碎……

每当回忆昔日听讲古,这时,金湄儿总会觉得自己庆幸,能有所凭借,去想象那个年代。成年后,她有时去回复、去体味、去感受、去聆听、去还原那些旧日子,试图去了解讲古人想要表达的东西。那腔调悠扬,玉石般音色的一份真情,天然质朴,似乎还在自己的声线中,于眼神中,直击人的灵魂。

那最动人心弦处,无一例外的是讲古人的真。唯其真诚,才能让金湄儿一往情深,不惧时空转换,而余音不绝、芳华永存!在金湄儿心中,讲古人老乐头从来是传奇!

那时,附近有数家工厂,十几个年轻人住厂,常来活动中心听戏。夏日,老乐头摇着蒲扇,一手抚着鼓凸的罗汉肚自夸自吟:“里头全是书。”每晚,十几个住厂的年轻人在食堂吃了饭,冲了凉,就来老人中心听他说书。老乐头说书,堪称“票友”中的一流水准,他虽不如职业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但全按着说书的套路来,一板一眼,毫不走样。老乐头年纪大了,表面上看,他好像是大字识不满一筐的大老粗,但古代的人名、地名、称谓、官讳等,他的读音极准,令人惊讶。

老乐头说书爱喝茶,说完一段,偏着头,啜着茶壶嘴抿一口,因此手中的那把小瓷壶很快就空了。每当此时,他两手抱拳,“老夫讲得口干舌燥,哪位壮士代老夫打壶茶水?”早有人抢着接过,“小生愿往。”“多谢壮士!”“请老爷子暂歇金口,待小子回来开讲。”“这个自然。快快去来!”全是学说戏台上的声腔道白。老乐头是村里的义务巡查员,负责一个自然村的夜间巡查。老乐头说书不忘职守,说完一节,瞥一眼桌上的老式手表,抄起手电,蒲扇一挥,“老夫巡营去也。”他是去查夜。一些小孩子都起身相随,借此松泛腿脚,于是前呼后拥,像跟着大将军出巡。如此前前后后转一圈,回来接着说。好像课间休息,给大伙放放松,撒撒尿。

老乐头说的书大都是圃仙戏里的除暴安良、英雄侠义的故事,听了使人长精神、树正气。他每晚只说两个回目,不肯多讲,怕误了上班族的次日上班,听众却总是听不够,啰唣他再讲。他便使出杀手锏:鬼故事。其实鬼故事听众也爱听,但又爱又怕,小孩子听到惊悚处,毛骨悚然,二、三十几号人,缩在一屋,热也顾不得了,倘若此时窗外突然一声猫叫,也会令胆小者心惊胆战。那十几位年轻人回宿舍时,路上黑黢黢的,掉队的那个,发现野地里似有鬼火眨眼,边走边拍掌、唱歌,尽量弄大声响,借此为自己壮胆。第二天老乐头听说了此事,拊掌大笑。

老乐头咬字清楚有力、嗓音醇厚、唱腔隽永;扮相洒脱深沉,一举手一投足,有大家风范。表演跟圃仙戏咿咿呀呀的飘逸美有所不同,显现出的是稳重的儒生气派,有种厚重的谦谦之气。从《红楼梦》到《盘妻索妻》,从《西厢记》到《玉蜻蜓》,听众们流连不已。慢慢地,熟悉了他的音腔吐字,一种别样的滋味便浮了出来。唱词也平民化,不复杂,琅琅上口,且不失文雅。正是这种质朴的组合,却神奇地把人的音色突显了出来,应了那句古人云: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平平稳稳的中音,一字字、一句句唱出,字正腔圆。仿佛脆脆地蹦出,又于低回间宛转,金湄儿仿佛能感受到他咬字发音时的气息,那些动情、那些克制、那些得意、那些伤感,都如在眼前!

老乐头是一位退休教师,热心公益。他来讲古时,身后都会跟着一位清秀的姑娘,这姑娘就是他的女儿,女承父业,也当上乡村教师。

老乐头的老么女儿叫金丝,在东北上过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村里任教。当年金丝上大学前,老乐头写了一封信,让女儿带到学校,给他的老同学娇子,娇子姓林,她就在女儿的那所大学里任教,也退休了,但还住在校内。

金丝的英语很不怎么样,不过学院里的辅导员薛历朝对金丝读过不少翻译文学似乎印象深刻,金丝又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能够背诵一串串书名和情节概要,于是英语补习变成了聊天,到后来,辅导员薛历朝竟把金丝看成一个忘年交的小朋友。他当时40多岁,虽是闽人却南人北相,颀长清瘦,深目高鼻。许是教了多年外语的原因,薛历朝说话清晰柔和,用词讲究,颇带着那一代人的书卷气。

薛历朝说起娇子即林老师,非常佩服地说:她呀,是一位大学问家。这句话多少引起了金丝的好奇心。到沈阳安顿下来以后,金丝就去拜见了林老师。她住在一栋筒子楼最里面一间北屋,光线不是很明亮,房间整洁。背对光线,金丝看见林老师脸色苍白,身形瘦小,一望便知来自南方。她穿一件蓝外衣,看上去比自己父亲老不少。然而她的声音年轻,语速很慢,眼睛笑眯眯的,目光安静。和金丝说了一会儿话后,林老师开始读信,读了很久,抬起眼睛注视着金丝说:“金焕很夸奖你,欢迎你以后常来。”金丝其实并不清楚林老师的名字。金丝注意到林老师提到父亲金焕的名字时眼眸一闪,很亮。再去林老师家的时候,她正在楼道里的灶台边忙个不停。金丝问她需要帮什么忙,她看了金丝一眼说,你会做饭吗?金丝告诉林老师十岁时就自己做饭。她笑说原来你不是从小娇生惯养啊。接着她问金丝,你喝酒吗?金丝老老实实地说喜欢喝酒。她就说那好,喝点葡萄酒吧。过一会儿,林老师变出来的竟然是四样江南小炒,清爽精致。她开了一瓶产自烟台的葡萄酒,从斟酒的熟练,可以看出她酒量很好。

两杯过后,林老师苍白脸色变得微红,整个人开始焕发光彩。林老师说,她年轻的时候,去过福建,金丝一惊之下便问:那您去过武夷山、眉洲岛吗?林老师又一笑说,我二十多岁的时候都是在那里过的。金丝一下子说不出话,也不敢再问了。林老师以为明白了为什么林老师是一个人,始终没有结婚。林老师的家不到二十平米,一桌、一几、一柜、一书架、一床,干净整齐,舒舒服服,不似薛老师那间凌乱的房间,地上都堆着一摞一摞的书。薛老师有神采飞扬的一面,兴起时会滔滔不绝,而林老师则话不多,慢条斯理,一边认真想一边说。

金丝回福建的时候,与林娇子老师话别,她目送林老师走向公共汽车站,她头裹毛围巾身穿棉大衣,臃肿的外表下,让人感觉她的身形更加瘦小。冬季灰色天空下,街道空旷寂静,两边高高的树,枯枝在半空交错,夏天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一条葱郁的林荫道吧?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回到福建,金丝就把林老师嘱托带的东西送到家里。父亲金焕见到回家的金丝很高兴,他笑呵呵地说:林老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随即剪开封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却见里面是两支巨参,形状有点像婴儿,乍一看竟有点悚然。父亲一愣,自言自语道,这份礼物可是太贵重了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重新包好,把信拆下来放在一边,开始和金丝聊天,问金丝在东北学习的情况,自然也问了与林娇子老师见面的经过。最后他忽然问金丝:你没见到林老师的爱人和孩子?金丝一惊,回答说:我看见林老师是单身一个人呀。这次轮到父亲大惊失色:“你是说林老师是一个人?”金丝说是啊,是啊!林老师亲口对金丝讲她没有结婚,是自己一个人。父亲没说话,深深地看了金丝一会,叹了口气才说,“娇子告诉过我,她已经结婚快20年,女儿也快该考大学了。”他又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我其实一点都不知道。”向来健谈的父亲忽然沉默,金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幼年时的金湄儿,常年在姥爷家生活,所以,她成了讲古现场的常客;她听不懂戏里的故事,可是热闹场景是她所需的,特别是与小伙伴的嬉闹追逐中,她获得了无穷的乐趣。

和金湄儿常玩在一起的几位小伙伴,有金丝三兄妹,有用衣袖搽不尽鼻涕的于欢欢妹妹,有小学都没有毕业早早嫁人的美随,还有偶发羊癫疯的阿明古兄弟。

金湄儿最难以忘记的情景是当小老师。那个暑假,她回到姥爷身边,小伙伴们听说金湄儿“回来”了,又要一起温习书本、游戏等。一位提议说,金湄儿来扮演老师,我们当学生,怎么样?小伙伴们静静地坐下来,等待小老师发话。于是书声琅琅起来,单纯天真,努力求知。

那时,金湄儿对小伙伴以及他们的家,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相知甚少,也没有人去打听彼此的身世背景。那时候凭分数论英雄,不拼颜值。回忆是件很神奇的事。那一年的时光只是那么寻常,但金湄儿要把它认定为“美好”还是有理由的,一如小伙伴爱提松树之美,水屋滴水滴答声,当年金湄儿带着美随朗诵的神情仿佛还在记忆中。还有语文课本《卖炭翁》至今并不陌生。阿明古的弟弟阿庆亮,金湄儿很想他。这话昔年不敢说,那时的人天真清纯无杂念,才十二三周岁的年龄,心中的欲望只有分数和衣食。花一角钱买张船票,从土投到邗江就是一个奢侈。这在今天看来很可笑,当时却很现实。营养不良导致金湄儿一直坐在第一排。听说前年聚会时就有昔日小伙伴拼气质,唱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逆天,当然他们只是偶然的放浪形骸。怀春只是个心中的秘密。出生不是伙伴们能选择的,一切皆为天意。曾经的岁月一起度过,分别后的命运各不相同。有段励志的话叫做“痛苦是人生宝贵的经历”。历史既然无可逃避,不如坦然应对。挺过来了,少年苦痛的经历让大家身心更强更能担当,奋斗改变了一切,生活总是美好的。生命很短暂,个别同学已经悄然长眠。活着真好,伙伴真好,回忆真美,岁月随风飘逝,感觉五味杂陈。珍惜这一切吧,因为那一年那一切只有我们共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幼年时的小伙伴们,在这一辈子里,大约还能见数十次、上百次、千万次,可是谁知道呐。但这个想象并不让金湄儿悲伤。昔日的小伙伴们行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各自有着无法摆脱的生活圈子,能够见到,喝上几杯,聊聊那么几个小时,已经是人生中的好时光。所以金湄儿一直真切地觉得,和他们并不是疏离,只是联系少而已。因为他们感情从未变质。

回忆是控制不住的东西。最是童年留不住。小时候的金丝长得很美,脸颊小巧而精致,裹在旧的毛毯里却颇有几分公主气质,渐渐长大了,金丝长成普通的女孩,平淡无奇,没什么特别的、显眼的。金湄儿和她,这两个小屁孩,为了无聊幻想谁来当天上的嫦娥而争执许久,印象深刻的是,她们曾因为毛泽东与毛主席是不是同一个人而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惊动了一位家长,家长说,如果说不是,那么他们之间有否有关系?什么关系?这个深奥的问题,对于她们,勉为其难,小屁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家长看到她们一下子傻眼了,开心极了,说,现在不闹了吧。待到少女时,金丝经历一次搬家,金丝永远难忘的是为送别而来的金湄儿的表情,那是属于一个孩子的难过,想哭又羞涩得找不到理由哭。金丝坐在拖拉机的尾部,看着村庄变得越来越小,心里充满了茫然,向前望去,又升腾起一丝丝的对新生活的期盼。生活圈子变道,从此花开两朵,天涯路远。

随着小学毕业,童年的玩伴星流云散。金湄儿继续求学之路,仿佛不知童年来处。金湄儿上了重点中学念初中,课业紧张,休息日也常常在复习、做题。有一次,金湄儿在姥爷家做作业,于欢欢跑来找金湄儿,说要考她一道因式分解。金湄儿当时因为特别喜欢因式分解,把手头所有辅导书上的这类题全做了一遍,所以欢欢那道题被她轻易解出了。她没能考上重点中学,后来上了职高。多年后的一天,金湄儿踏进一家书店,突然发现那正低头收银算账的女孩正是欢欢!金湄儿几乎是惊喜交加地跳了起来,欢欢当然也非常开心,但只是安静地微笑着。这个走入社会参加工作的女孩,比金湄儿稳重多了。此后的一些年,虽然每年金湄儿都会回到姥爷的村子,但都匆匆来去,没能与欢欢相见。三四年前那次碰面,没有一点尴尬,感到儿时的亲切,却不知道还可以多说点什么,藏着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或许沉默就算是最好的交流了吧!

搬家,几乎是发小们断线的唯一原因。阿明古搬家了,紧邻市区中心的汽车站。上世纪90年代末旧汽车站周边开始大规模拆迁。对面胡同夷为平地,建起高楼大厦。阿明古家居住的胡同拆掉一半,全院搬迁,多年的老邻居说散就散了。因为谁也说不清新家在哪里,于是金湄儿与阿明古兄弟后会无期。

金湄儿常在寒暑假,来到姥爷家,探望姥爷,也怀旧一番,见见发小美随。人大概总是在熟悉的地方徘徊,仿佛想有新的发现,但其实只是又一个轮回。没有一种复合能真的回到从前。人无法携带那么多过往前行,如同童年的小衣服,不知失落在什么地方,它是小美随赠送给她的。不知道哪一天突然想起,才明白好像忘记了,却并没有忘。

记得考上大学的那个夏天,金丝的爸爸老乐头开车带金湄儿和姥爷汉高到处兜风,观赏他在城区购置的别墅院落,他眯眼笑得很开心,说退休后要和爱人在此养老,金丝与哥哥高宝偶尔回家也有了清静、宽敞的“度假酒店”。

少年时的高宝手工好,为人和善,乐于助人,金湄儿不少需要组装的玩具都来自他的手艺。童年时的金湄儿还喜欢玩闹钟,上紧发条,当当声响,高宝从窗户探出头来,简单对话几句。在他家或她的姥爷家,小伙伴便可消磨一个下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金湄儿和高宝闹掰了。此后,他们声音相闻,却谁也没有试图去挽回曾经的友情。是不想还是不愿,是不在乎,是忘记了,还是生性凉薄?

成年后的高宝走南闯北,做生意去了,发了大财,于是在城里置业。可是好景不长,长年忙碌的高宝病倒了。金湄儿从金丝那边获悉后,赶到医院病房去探望。高宝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时日无多,命运偏偏选中这一户人家。金丝带金湄儿走进病房,高宝脸色苍白,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提及他与同学一起骑自行车在深夜把县城逛了一遍又一遍,一起翻电影院的围墙看连场电影。金丝轻轻扶着哥哥的膀臂。两年未见,金丝清瘦了一圈,气质沉稳了许多。高宝的妈妈拉金湄儿去走廊谈论病情,金丝跟了出来,一言不发,倚靠着墙壁,静静听他们谈话。“他痛苦得不行,坚持天天打蛋白,说一定要保证有力气在儿子的家长会上致辞……”这句话让金丝再也忍不住,一行泪水簌簌掉下来。这一生还能和他见几次。

高宝去世后,金丝一家卖房了,回到乡村生活。还好,乡村的屋子还在。金湄儿曾陪伴在金丝身边,看看她的旧居,走进金丝姐姐的房间,往事涌上金湄儿的心头。这个昔日充满女孩的温馨房间,金丝的姐姐银丝,平时不允许别人进去,但却对金湄儿开放,她的房间里总是有最新的杂志,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坐在凳子上翻看杂志,成为最静谧的一段时光。当年的玩伴,但肯定都疏远了,金湄儿这是无奈的事,但情感还在。由于时空的阻隔,儿时的情感反而被牢固地保鲜起来,再见面时都宛若回到少年时代。许多事情说了无数遍,但金湄儿再聊起来仍然兴高采烈。只是金丝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却愈发坚韧起来,默默帮助母亲打理着生活,日子依旧冷静往前跑,那个童年最亲密的伙伴金丝,从此之后,与金湄儿联络日渐稀少。

今年春节金湄儿回到姥爷家,走过童年长大的旧楼房,窗口黑黢黢的,似能吞噬回忆的光亮。

金丝前不久加了金湄儿的微信,时不时地聊上一两句,每次总是以她的“我还有事要忙”结束。青少年时期的朋友,还是见面时更有话说,现在的社交软件,更适合于工作和与陌生人交流,亲近的朋友,还是要见面的。金湄儿这么想着。金湄儿蓦然想起一位作家书写与老屋及故人的重逢:“三言两语,就把童年时代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交割清了。”寒暄只剩三言两语,这或许就是金湄儿和金丝往后交汇的痕迹吧,但金湄儿明白,见与不见其实并不重要,真实存在过的时间永久忘不掉,也走不散。世事无常,各自安宁弥足珍贵。金湄儿也曾是对姥爷家乡充满无限眷恋的人,但内心总还是有一股力量逼迫着自己往外走,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离于遥远的记忆深处,偶尔想到,内心还有一些歉疚,想找补一下,但总觉得心有余力不足。

金湄儿很清楚,她和金丝并没有疏离,只是联系少了而已。与发小儿的那根线是哪年断的,实在想不起来。

第十章、圃仙戏、讲古先生与金湄儿的过往时光
劝前男友嫁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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