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迈进办公室，砌好热茶，端捧上手，生产科长疾步过来，几张临时工花名册搁放我手边，口臭味重的生产科长告诉我，上个月活多，临时工满勤，这是临时工工资清单，主任签了字，麻烦你送劳资处审批，他摸出一张100元大钞塞进我的办公桌，拱拱手，一句话，辛苦兄弟了！

我笑笑回语，劳资处前两个月都下了批示，车间临时工的人数要减，工资总额必须降，主管处长指责我们车间用工太多，闲人太多，正式工太多，这样不得行。

生产科长气呼呼回答，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有些活计，正式工不干，懒惯了，你又不能开除他，只有用临时工去顶。

生产科长悻悻离开，出纳又踱过来，瞟了一眼背影，低声讲话：“你来车间不久，我在这里悄悄给你讲，这个生产科长硬是捞肥了，农民想来他这里做临时工，必须给他进供、送好处，车间每月的劳务费两三万元，也由他单独发放，又吞吃了一截，猛捞些杂七杂八的黑钱，他婆娘没工作不挣钱，还供养一个读书的闺女，家里什么电器都买起，伙食也开得匀净巴适。”

我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出纳走近，挨到我身边，翻开行政科的工资册，轻轻指戳我，笑言笑语建议：“转眼又到了造工资的时候，这个月你这么忙，得给自己多算几个加班，你太老实了，我随口回称，造了加班也没几个钱，还显眼招人嫌！”

她抿嘴不屑：“小兄弟啊，其他几个科长都耍小名堂，主任更有手腕，讲完这几句，她低声叹气，一把手是不打算长期在这里干的，这段时间拿了几张白条来拿钱，每张都是几千元，我都不知咋下账，太难搞整了。”

我抬头瞧望她，她那白皙的乳沟显现，身子漂出淡淡的香气，我的口水窜出舌底，赶忙跟随她的语句：“哎，这里确实没意思，一块青石板，一个夹皮沟，你与前任关系密切，现任主任不把你当心腹，工作就不好干，昨天我给你说的话，弄醒豁没有，你真不想退休吗？”

她咯咯笑：“我才30岁出头，就离岗退休，人家讲闲话，再说啦，全家老少住在厂里，一大窝子人，睁眼都是熟人，难免攀比，还可能遭举报，我还是党员哩。”

我哼哼两声：“你曾负工伤，就在上面做文章，达到相应的工伤等级，勾兑提前退休，捣弄成工伤退休,退休工资蛮高的，特别划算，你退休了，转到外面去呆过一两年，暂时回避风头，风平浪静再回来，香港都快要回归了噻，劳资处主管副处长不是你亲戚吗?你傻呀，事在人为，厂子已成了烂厂子，你求人托关系，再换个单位也不行，你那个党员身份，又不能当官，还有多大用处？党员也不能保证不下岗呢。”

她收起笑容，眼里飘起雨雾，声音有点梗塞：“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放心，姐子不会忘记你，以后你无论到哪里，缺钱花，带个话，姐子不说二话！好，我这就去活动，哎，要不是前任主任乱想汤圆吃，有一次撕烂了我的衣服，搞得风风雨雨，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真不想就这样退休，我走了。”她摸出纸巾，擦拭眼睛，调整情绪，迈出屋子。

我总算安静了一个多小时，利用这段时间，算完了本月办公室人员的工资，才察觉自己还没喝茶，杯子水已变温，我倒掉几口茶水，冲了一些开水，连喝了几口茶。

这时，一位刘姓工长风风火火闯进了办公室，高喊兄弟，摸了一根好烟，塞入我嘴里、咔嚓点燃，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叫吼：“老子办退休！嘿，说正经事，我那个大班，6个上了45岁的人，都给我齐码码退了，5个40岁的人，我只要xx，他能干活，其他4人，兄弟你帮个忙，也把他们弄退了，反正他们也想退，”

他打了个响指，拍拍我肩膀，压低声音：“星期六晚上，公老弟去杏花春玩包厢，多弄几个母的，都记在我名下，听人讲，新来了一个小唐，来风情，很懂窍门，那里紧，活儿好，耍起安逸！”

我忙对他比划安静的手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能退肯定都退，但至少要年满45岁，否则，按本车间的情况，即使是女工，就算是特殊工种，也很难退休，不好办。”他咧咧嘴：“算逑，中国的事情，还不是嘴巴梆硬，下面捞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搞定了哈！”他摇晃着出去，办公室外响起摩托启动声，他上路跑摩的挣外快了。

我随后又到生产一线逛了一圈，加热炉红煋，轧机轰鸣，一条条火红的螺纹钢蹿经几个轧机道口，工人们忙着喂钢、夹钢，现场基本正常，几位拎着铁钳的老工人见了我，笑笑、指指，不知谁高声说了句，要退休了，要翻身了，要解放了。

深秋的天气，车间厂房还是热烘烘的，生产工人多半只穿一套劳保服，脸上汗水相伴，不远的现场控制室里，值班人员穿件毛衣也合适。

我拐出了厂房，迎面吹来的冷风，惹发喷嚏连连。

我又转到车间检修组、后勤组，所去之处，都受到老工人的欢迎，老工人都显现笑脸，我不断地给他们解析退休政策，还有人恨自己为何不早生几年、十几年，马上就整退休，拿着退休工资，再找份别的事干，有人戏言，退休就离婚，迎来人生第二春，再生一个娃，给现在二十多岁的儿女再添同辈人，大家一阵嬉笑、打闹。

下午，支部书记和工会主席到了我的办公室，主席递给我一枝烟，书记则郑重表示，退休是个大事，政策性很强，老工人文化程度低，有人只写得起自己的名字，理解不透彻政策，既然主任安排我和主席负责，你写个通知，后天下午开个会，车间科长、工段长、准备退休的职工都来开会，嗯，这样吧，年满40周岁的车间正式工，都来开会，你在会上再讲解今年的退休政策，回答职工们的问题，我和主席来补充。

我边答应，边写通知，十来分钟完成，先拿给主席过目，请主席批评徒弟，主席笑着点头，徒弟干活麻利，没白吃师傅的烟，书记笑言，不愧是大学生，主席你是带不出这等高徒的，我笑言，书记挖苦我了。

几人哈哈笑，我出楼贴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