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节能一气之下跑到离家五里多地的歇肩岭,挑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书包里只有两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另有二哥上个月送到学校的生活费,也就一百多块。要说出去闯天下,还真不行。但此时,一想到舅舅的话,他就发起狠来,决意到外面闯一闯。天很快黑了下来。石节能看过一本介绍野外生存的书,此时就想起书中介绍的诸多生存办法。他决定照着书上的办法好好体验一下野外生存。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野外生存,说不准还能周游世界。这样一想,他就高兴起来,有种困鸟出笼的解脱感。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便悄悄摸到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找个草垛躺了下来。他感觉有些饥渴,就吃了一包方便面,又喝了几口矿泉水。正准备睡,有个秃顶胖老头笑眯眯地在他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两瓶水果罐头扬了扬,说:“吃吗?”石节能见这老头不像舅舅那么凶,就问:“您是谁?”秃顶老头呵呵一笑,说:“我是这村里的,家里太热,在外边睡习惯了,今晚正好有个伴。”老头再次扬了扬水果罐头,说:“我家里还有,给你。”石节能对这老头有些好感,便接了罐头,自顾躺在草上,一会儿便沉沉睡去……石节能完全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石家湾一片慌乱。人们为了找他倾巢出动,一夜无眠。后山的松林,山下的小河,屋后的竹园,村前的菜地,牛栏厕所,树上井下,塘边水边,人们打手电,举火把,叫着喊着,找遍了他们能够想到的每一个角落……天亮时,一无所获的人们陆续回到石家大屋。赵大成开始后悔了。他没想到曾经那么乖那么听话那么招人疼爱的小外甥竟然如此倔强和顽劣,更没想到小外甥真的跑了。他昨天不过是想拿出做舅舅的威严来,用大话狠话煞煞外甥的邪气。他是望子成龙心切,一片好心啊!可是节能这一跑,还一夜不见人影,他就心智大乱,一筹莫展了。如果外甥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那倒罢了;如果这孩子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糊涂事来,那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吗……他不敢往下想了。大姐赵春茶趴在姐夫石老蒙身上一把鼻子一把泪。“老蒙啊我真命苦啊,你凭什么要摔成植物人把这个家甩给我啊,娃儿退学了跑得无影无踪你说怎么办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啊……”赵春茶嗓子都哭哑了,精神几乎崩溃。石老蒙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知觉,别说是赵春茶哭哭啼啼,就是在床边放几个冲天炮,恐怕他也不会听到。植物人嘛,虽说活着,其实就跟死了一样。如果石节能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赵春茶怕是真的不想活了。石家老二石节电结婚几年没有孩子,前不久又分了居,外面风传是“没用”——不能过夫妻生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给石家传宗接代的就只剩下小外甥了。可是小外甥,竟让他吹胡子瞪眼睛气势汹汹地吓跑了,并且天上地下找遍了都不见踪影。赵大成抬头看众人,大家也都是六神无主惶恐不安的样子。隔壁细公石乱唤突然一眨眼,说:“我这眼皮直跳莫不就是节能出事了啊?”村头二婶跺着脚,说:“细公您也太迷信了,跳个眼皮就出事?真要出事起码也要提前现个魂儿。”她说老屋阿婆死之前就现了魂,是她亲眼看到的。她说那天夜里她到塘边给外甥孙子洗尿布,一抬头就看到阿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刚想跟阿婆打个招呼,一眨眼人就不见了。第二天,阿婆就逝世了。上屋三姨做出费力思量的样子,这时就愣着眼说:“细公见多识广,他眼皮早不跳晚不跳偏偏这个时候跳,总有些蹊跷吧?这两天我也老犯迷糊大白天往塘里走,这在过去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大家一听也都觉得三姨说得有理,节能退学是有些蹊跷,他那么聪明那么乖那么招人疼爱的一个娃儿,突然之间就不乖了,说退学就退学了,还就跟大人犟嘴谁劝也不听了,这不就是凶兆吗?大家推来测去,越说越怕。但是看到赵春茶和赵大成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就又做出轻松的样子,说现在都什么年头了,眼皮跳头发晕往塘里走那是身体出了毛病,节能肯定不会有事。但是大家又说,节能突然退学又找不到人影肯定是命中有个坎儿。都说这不是迷信。石乱唤自告奋勇,说:“你们不要慌,我给节能打时!”“打时”是当地山民的一种占卜方法,占卜人先烧艾水“净手”,再取半碗井水置于神案之上,对神案行三磕九拜之礼,然后从碗中取出少量的水置于左掌心,用右手食指敲击掌心的水,看水花溅开的形态和方向,即可推测失踪者的凶吉和所处方位。如果是为人“打时”,还要默念失踪者的生辰八字。大家一听“打时”,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光明。石乱唤“打时”那是出了名的,灵验得很呐,连外乡人丢了牛丢了猪,都翻山越岭大老远的跑来请石乱唤“打时”。现在一听石乱唤要为节能“打时”,大家就都有了希望。于是大家立即行动起来,有人去烧艾水,有人去取井水,有人打扫神案……不多时,石乱唤就用艾水净了手,烧了香,对着神案上的半碗井水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又让赵春茶报了小儿的生辰八字,默默念叨,然后取水“打时”。石乱唤眯着眼把手掌看了又看,看得大家心里发毛。石乱唤慢慢放下手,脸却迅速严肃起来。赵大成凑过去问:“细公,节能还好吧?”石乱唤大声说:“不好!这娃子,这娃子……赶快到大清塘,到大清塘去找!”石乱唤这一说,大家全都吃惊不小。大清塘是很偏僻的一口野塘,又大又深,早年还淹死了几个人,因此被当地人称为鬼塘。赵春茶立即哭了起来。赵大成说:“姐你莫哭,我们这就去那里找!”大家涌出石家大屋,有人找绳子,有人找鱼网,翻山越岭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大清塘。但是大家很快就放心了。因为大清塘水干见底。界岭村近两月旱情严重,大清塘的水早灌田了。两头大水牛卧在塘底的淤泥上,偶尔甩甩尾巴,一副悠闲的样子。石乱唤愣愣地看着水牛,突然“哎呀”一声,说:“错了错了,我把节能的生辰八字弄错了,把人弄成牛了!”虽说错了,但这并未影响石乱唤“打时”的权威。“节能出生在半夜子时。大凡在这个时辰出生的人,命是最不好算的。因为子时是当日午夜十二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同是子时出生的人,有人是龙,有人是虫。”石乱唤说得头头是道。石乱唤问赵春茶:“节能到底是子时头出生还是子时尾出生的?”赵春茶费力地想了想,说:“这还真不好说,我痛肚子是早饭后,第二天半夜在医院里头做剖腹产,节能生下来我都昏迷了,那还晓得几点?子时落地是我猜的。”石乱唤说:“得得,我回去再给节能打一时。”于是大家扛着渔网沿原路返回。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吃过午饭,石乱唤、村头二婶和上屋三姨还有湾里的几位长老,又来到石家大屋商量对策。大家刚说了一会儿话,就听有人喊:“老三回来啦!老三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