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石节能走进王母山庄就对石节水说:“四姐,那年你要是没有误考,你有这么好的工作吗?”石节水参加高考那年,因为突发阑尾炎误了一科考试,原本有望考北大的她最后读技校。这件事是石节水心灵深处的一个伤疤,很少有人提及。没想到弟弟把她当年的误考当成机遇,居然提出这样的问题。看来三姐说得没错,弟弟真有心理问题。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拯救弟弟于水火的神圣使命感。干妈周雅丽对干儿的到来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她吩咐厨娘陈妈加菜,吩咐园丁小胖打扫球场,整天陪干儿玩这玩那。石节能在王母山庄果然乐不思蜀。他完全被这里的生活吸引住了。这里有迪厅。他跳凤儿婆教给的鼓舞不仅有鼓助兴,而且有音乐伴奏。音乐是四姐根据颂歌的原声记录下来又用钢琴演奏的,既保留了鼓舞的原始神韵,又揉合了流行歌曲的音乐元素。踩着这种乐曲跳起来,感觉就是爽。这里有卡拉OK厅。他唱石乱唤教给的山歌可以戴着麦克风,踩着近似疯狂的强劲节奏边唱边舞。这里还有游泳池。唱累了,跳累了,干妈就会把他带到池里游起来,还跟他打水仗,他简直快活死了。远在北京的石节时及时关注事态的发展。她嘱咐石节水,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要暴露一丝一毫的忧虑和焦急。要悠然自得。要跟着玩。要跟着跳。要跟着唱。她说她给舅舅打了电话,过些日子舅舅就来,到时你要好生配合,这一招十分关键!石节水也完全意识到了“这一招”的重要意义。说白了,舅舅的戏演好了,就能让弟弟走向大都市,及早恢复正常,及早回到学校。这样一来,摔成植物人的爹就是长眠不醒也会安心,操劳一辈子的娘就少了一块心病,石家就会多出一个大学教授和海归博导,石家大湾就会再次扬名!因此,她就继续做出嘻嘻哈哈快乐开心的样子,教弟弟唱流行歌曲,跳流行舞蹈,还拜弟弟为师学跳鼓舞和山歌。这样一来,弟弟对她就更亲近了。这天,石节水像往常一样,做完干妈的卧室卫生之后,就到迪厅教弟弟跳踢踏舞——这种舞刚刚登陆内地,尚未流行。但是石节能却学得分外投入,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步法。姐弟俩正嘣嘣地跳着,石节能突然停住脚步说:“姐,我想问你个事儿。”石节水有些诧异,因为她从弟弟脸上读到了不安的信息。她说:“能子,咋啦?”石节能左右看看,就把石节水拉在迪厅屏风后边的小屋里说:“四姐,我是不是有心理问题?”石节水心里一惊,但她立即镇静下来,说:“能子,你开什么玩笑,你咋会有心理问题呢?”石节能低了头,说:“四姐,湾里很多人都说我有,他们交头接耳的还躲着我,还说我是精神病。”石节水一听就急了。三姐反复嘱咐,千万不能让弟弟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说这就跟对癌症患者隐瞒病情一样重要。石节水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癌症患者一旦得知自己是癌症,十有八九就活不长。弟弟一旦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麻烦就大了!此时,石节水就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以毋容置疑的口气说:“湾里人懂什么?他们是不喜欢凤儿婆,是不喜欢鼓舞,你何必相信他们的话呢!”石节能松了口气,说:“我也不相信,但他们都这样说。”石节水说:“他们是胡说八道!他们这些人做活做惯了,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快乐,什么叫艺术!”她吁了口气接着说,“能子,我们石家姐弟都是高智商,都是人才!什么叫人才你明白吗?人才不是俗人!湾里那些人,只知道种田吃饭睡觉连电视都懒得看,你是人才他们当然就少见多怪了……你还相信你有心理问题吗?”石节能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大声地挥着手,说:“我才不信呢!我晓得他们,晓得他们!他们是想我考大学考研考博,我偏不考,我偏要玩,气死他们!”石节水听了这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在弟弟“我偏不考,我偏要玩,气死他们”的叫喊中,她分明看到了三姐所说的“逆反式恐高型精神分裂”症状,因此对三姐的“三步方案”也就更能心领神会和身体力行了。此时她就做出相同的表情,说:“对对,偏不去,偏要玩,气死他们!”她这一附和,立即产生了良好效果,石节能就“耶”的一声跳起来,一脸阳光地回到迪厅,说:“四姐,我们唱起来,跳起来!”仅存的一丝阴霾,让石节水一扫而空。石节能又嘻嘻哈哈,一天到晚唱呀跳啊乐开了花。但在山庄里,有个人比他还要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