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二管家来了匆匆忙忙来了家庙,一番话吓得孙老夫人连同孙玉宸并一家老小魂飞魄散,原本孙家是地方数百年的豪门大户,又人才辈出,科举功名上出身的京官、外官颇多,这些在位的,虽说都不是特别嫡系的近支派,毕竟一个老祖宗,相互之间多有照应,再者,孙老夫人的娘家亲戚里,也有几位叔伯兄弟在江南各省为官,所以,上回孙玉宸参与维系变法,惹下滔天大祸,才能在舅爷爷那里优哉游哉的渡过了几年。

这些亲戚,皆是一损俱损,一荣具荣,相互联络有亲,天高皇帝远,这么大的地方豪门,别说县令一级的,就算知府衙门和道台衙门,等闲也不敢随便来骚扰,孙家的在常州府的势派,简直比教过光绪爷的两朝帝师翁家,也毫不逊色。连上回孙玉宸出事,都有人上上下下维持着,只追捕孙少爷,孙府这广阔富丽的大宅门,丝毫没有惊动,这会子突然有人来抄家!这……难道是朝廷里头有了什么变化?!

孙玉宸尽自少年英才、才华出众,毕竟才二十出头,顿时慌了手脚,在大管家的协助下,先使劲儿给母亲掐人中穴,救醒了母亲,五十多岁的大管家孙福还算镇定,又指挥着二管家回府打探消息,令机灵的下人立即去常州府衙门探听。

忙乱了一阵,孙老太太醒了,欲语热泪先流,脸色青白沧桑。对孙玉宸说:“儿啊,看来咱们家这番劫难,是免不了喽,你不能在这里傻等,我老了,为了守住祖宗的基业,得留下,你赶紧收拾收拾,快走!越远越好!”

说完,久经沧桑的老太太已然镇定下来,由众人扶着坐在拜佛的大红金彩跪垫上,抚了抚花白的头发。孙玉宸眼圈一热:“母亲!何出此言!儿子在外头东奔西躲这么些年,好容易见了慈颜,母子相聚,儿子怎么能让母亲独自承担大难?自己溜走呢?!不行,我不走,我要留下!”

“住口!听、听娘说,你这次回来之前,我就在家庙里求了一支签,我心里早有感觉,这回你还得出去避避,天意如此,娘年纪大了无所谓,你可是咱们孙家唯一的嫡脉,你真要是有个长两短,别说我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咱们孙家的烈祖烈宗!再说,只要人在,什么都会有!咱们孙家,自太祖公跟着太祖高皇帝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才创下了这两朝五百多年的基业,不能毁在你手里!”

“可是……”孙玉宸跪在母亲跟前,有些不甘。

“没有什么可是。你是我儿子,还得听我的。这么办,孙福派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府、县两个衙门,也要去探听探听,现在回家拿细软和衣服都来不及,赶紧在这里想想办法,给少爷凑一凑,派人去咱们家在东街和北门里的买卖上,不管那处,先把现银都拿来,预备一辆好车、好马,先让少爷走脱了再说!”

孙福连声答应着赶紧去办,众位下人见孙老夫人如此镇静,也都放了一半心。

孙玉宸急的百爪挠心,还得听母亲的吩咐,只见老太太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签纸条递给他:“一会儿在路上看。”

忙活了一会儿,孙福匆匆来报:“老夫人、大少爷,真是怪事!方才进咱们府的那些穿官衣乱拿乱抄的人,都被赶来的府台衙门的衙役兵丁撵出来了!有几个还被绑了,在大门外头示众,听带队的班头说,知府大人过儿会就来……咱们是不是不用让少爷避难去了?”

孙老夫人默默思索了会儿,断然道:“不行,得让少爷赶紧走!看来这阵仗不小,即便是咱们想错了,可光天化日之下,没有朝廷命令,突然闯入咱们府中,不会是什么好事。银子预备的怎么样了?”

孙福有些为难:“回禀老夫人,咱们出来的急,又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场事,都没拿什么银子,车马是现成的,各家买卖店铺,因没到年节该算账的日子,现存的银子都不多,只拿来了六百多两,咱们现在又不能回府,这么紧急,我看……”

孙福哈着腰,只用眼神往供桌上的金银宝石供器上打量。

孙老夫人顿时明白了,赶忙从手上把赤金绞丝嵌珠镯子、翡翠镯子和祖母绿宝石戒指、白玉戒指一股脑儿撸下来,又把头上的羊脂玉嵌宝石簪子、赤金点翠五股金钗和脖子里的南珠念珠摘下来,用手绢打成一个小包。琢磨了琢磨,觉得不够,回身看了看供桌,一咬牙,让丫头把金红色的神帐摘下半幅,把一张供桌上的赤金八宝一件件放了进去,还觉得不够,看看其他供器形体硕大,合掌念了念佛,从神龛里,请出一尊狮犼观音像,郑重放进神帐,包了包系紧,这才算打理好。

孙玉宸感动的热泪直流,连忙阻止道:“母亲,六百多两银子也尽够花了。儿子身上还有几十两散碎银子呢,这供器是先祖们遗留,那狮吼观音像,七尊一体,怎么能拿出来当盘缠呢?!您这样,儿子更不敢走了!”

孙老太太强装无事,脸上挂笑:“你懂什么,穷家富路的,在外头一切都跟家里不一样。你以为这回还是去你舅爷爷家呢?!这次,你要上京。”

“上京?!”孙玉宸惊诧莫名。

“对,入京去!”孙老夫人笃定的说:“这次事不知道大小,万一家里保不住了,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人家的?!一来你去京都,路途遥远,这么远不多准备点银子怎么办?难道你还讨饭到京?再者,京城里咱们还有几个本家,这回连你舅爷爷家你也别去,直接入京。就算朝廷要处置咱们家,可他们万万想不到,你没在常州,就在天子脚下!上哪找你去?祖宗们留下这些物件,本来就是为咱们后代子孙祈福的,这次真因为此事变卖了救你,也算物尽其用了。万一家里有事,你就在京运动运动,让咱们本家帮着给改名换姓,考个功名。要是没事,我派人去京城找你,也方便不是?朝阳门外有个广贸货栈,就有咱们家的股本,到时候你在那里落脚,我也好派人寻你。别啰嗦了……咱们母子还有见面的日子呢!这么大人哭哭啼啼,惹人笑话。快,孙福,你派你孙子孙安跟少爷一起走,沿途照顾少爷。”

孙老夫人推着儿子走,孙安今年才十八,倒是忠厚稳重,一向是府里得力的下人,在后头抱着细软首饰,孙玉宸挽着母亲的臂膀,走走停停,到了家庙的后门外,一辆崭新的呢子车在那里等着呢,前头拉车的是一匹高头大马。

“这次出门不比往日,在外一切小心,家里平静了,我派人去接你!快走吧!”孙老夫人带了一丝坚毅,沉重的吩咐。

街道青石板上湿漉漉的,还没到六月天,可江南潮湿的风,把大地吹得一片湿润,没到下午吃饭的钟点,街上的买卖铺户还是热闹一片,谈生意的、趸货的、挑担的、推车的,把本就不宽阔的街道装扮的熙熙攘攘,穿红挂绿的行人都步履缓慢的感受着春天的气息,不时有嬉笑吵闹的下了学的小学生和皮猴子一样的孩子们玩耍着传了多少代的游戏。

好一幅太平景象。

天空蒙蒙落了细雨,孙玉宸只批了件玄色银边儿的软缎披风,进了车,一身短打扮的孙安在外头戴上雨笠坐在车辕上,直愣愣的没敢扬鞭。

孙老夫人手扶着家庙的门框,推开左右仆人要搀扶她的手臂,冲车里撩起帘子的儿子慢慢点头示意,强挤出一丝微笑,花白的头发也在午后的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越发苍白。

一滴、两滴……慈母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像要把儿子的身影全部揽入心中,永久的保存起来似得,就那么痴痴的望着,脸上却是豆大泪扑簌簌直往外涌。

孙玉宸顿时五内俱焚,再也忍不住,只冲母亲咧了咧嘴,那个笑终于没有摆出来,只听孙安大喊了一声:“驾!”

车轮急速的转动起来,孙玉宸抱着母亲准备的那包细软,脸紧紧贴在包袱上,哭出了声。

孙玉宸坐了木轮马车,急匆匆出了北门,要跨越千里,去北京避难。别看孙安年轻,赶车是一把好手,等出了北门,只听孙玉宸在车里道:“停车……”孙安小心说:“少爷,咱们得赶紧走,不然,后头要是有追兵怎么办?老夫人……”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多年孙家的仆人,从小孙安就在爷爷手把手教育,以及从小生活在安详温暖的孙家,他对主人的忠诚,远远超过了一般下人,便立即停了车。

孙玉宸起身撩开帘子,回身看了看高大而昏暗的城墙,那湿漉漉的大城砖还是大明时期重新修葺的,经过六百年的岁月,写满了沧桑与落寞。“走吧……”孙玉宸脸色有些苍白,作为一个有志青年,他非常不愿意在家里出事的当口,自己远逃,但是,忠孝仁义为立身之本的他,又不得不听从母亲的话。

孙安正要挥鞭赶车,城门洞里,传来一个不大不小清晰的声音:“请问,是孙府的车马吗?”孙安一惊,以为是官府追来,赶紧要走,一个中年仆人箭步窜过来拉住马缰绳,急切的小声说“小哥莫惊!”

孙玉宸探出头问:“你是?”

那中年汉子一脸老诚谨慎:“我是赵府管事的,我们小姐”说着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注意:“我们小姐听说贵府出了大事,赶紧命人去府上探望,没找到老夫人和大少爷,听大管家说,少爷出城避难,命我在此等您,一是送行,二是送点东西给您,祝愿您一路顺风!”

孙玉宸听是赵家来人,赶紧握了握那汉子的手,来不及寒暄客气,一个古铜色绸缎大包袱就送了上来,托着倒是沉甸甸的:“这是?”

“孙少爷赶紧走吧,千万别耽搁了时辰,我们家小姐说:必然要等着少爷灾星过了,后会有期!小哥,这是些吃食,带在路上用,前路遥远,一定保重!”那汉子又给孙安一个包袱,看来也是个好车把式,顺手不轻不重的一拍马,那马匹咻溜溜打了个响声,撒开四蹄,车轮飞奔起来。

赵家小姐?孙玉宸明了黎难中还有这么古道热肠的女子相助,禁不住心口热血上涌,打开包袱皮一看,是几件男子家常衣服鞋帽,还有两支赤金点翠的长簪和两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一块金胎珐琅的怀表,表壳周围,镶嵌着豆子大的珍珠,这就显得很珍贵了。最底下是两张四百两纹银庄票。

“少爷,我看那位赵小姐真是挺有情谊呢!看她送的吃食,都是路菜和熟食,够咱们吃好多天。您看,咱们上京走哪条路?今晚预备在哪里打尖儿?”

这一问,倒把孙玉宸公子问呆了。原来,他是大家豪门公子哥儿,出远门,自然是仆人照顾好一切,可今天是逃难,比上回戊戌变法去杭州舅爷爷家避难,更为不同。而且,过了长江怎么去北方,走哪条路,他更是不知道,几千里的路途,别说他,就是孙安也没走过这么远,主仆二人都出城20多里地了,可想来想去,连道路都不知道,怎么去京都呢?

古玩笔记传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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