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爱就是扑朔迷离让人说不清的东西
肖跃然一直认为自己对爱情的理解是理性的。和他的初恋安娜,在相识了一年后才开始正式交往。一年时间里,肖跃然对安娜进行了全面的探索,甚至运用了戴尔·卡内基的人性学说不断验证自己和安娜之间的契合度。正式交往后,肖跃然以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坚定地走进这份爱情,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学一毕业,安娜就被一个有钱的胖子卷跑了。现实社会的残酷把他的理性碾压成渣,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肖跃然不再相信爱情,甚至,所谓的人性。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辆爱情公交车把查小莫推进他怀里惊碎了他关于初恋的回忆和疼痛,他才意外发现了新大陆,并再一次以他愚蠢的理性探索了查小莫。查小莫对爱情的坚定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的“视死如归”,于是肖跃然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婚姻殿堂。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婚姻这把双刃剑在给他更多爱情滋养的同时,也把他的爱情送进了坟墓。经历过韩琳琳这段纠缠不清的插曲,肖跃然终于折腾得筋疲力尽。他抛开爱情,闭眼静心,却突然撞来了一个扬言要拿水果刀“嗖”一下割断自己喉管的张鸽。而这一次,他不再理性了。在张鸽身上,他发现了某种久违的被他一直忽略的东西,那是超乎他理性之上的、始终说不清的滋味。自从上次“便便餐”后,肖跃然的脑子就像中毒一样塞满了张鸽,连查小莫都觉察到了他的反常,可他心思完全没放在小莫身上,无论小莫为他做了什么,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路人甲”。他的确不再理性了,和爱情有关的所有对错、亏欠、责任、牵挂,全然被他抛向脑后。他只剩下简单直接的感性上的冲动,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不需要思考探索,没有任何理性的理解,除了想念和期盼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或许才是爱情的本质,自私而又原始。肖跃然急不可耐地安排了第二次晚餐,预约在江滨一家可以欣赏对岸灯光的安静优雅的餐厅,并刻意在预约电话中交待了烛光、鲜花和李斯特的钢琴曲。和张鸽约定的周末晚上,肖跃然穿一身成熟稳重的西装,提早了半小时坐在餐厅等待。华灯初上,夜色柔和,江面倒映出城市宁静的轮廓。肖跃然满心期待地等了半小时,张鸽却未如期出现。过十分钟,肖跃然发了条微信给张鸽,没收到回复。接连打了四通电话,好不容易听到了张鸽的声音:“喂,姓肖的,我忙得很,一会回你电话。”没等肖跃然开口追问,电话被唐突地挂断。一个人望着朦胧的城市灯光,听着李斯特柔缓的钢琴曲,时间过得特别特别慢,五分钟,十分钟,又过了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肖跃然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直到近两个小时后,张鸽的电话终于打来了:“喂,姓肖的,还在吗?”肖跃然有点生气:“忙完了没?”“忙不完,抽空出来给你打个电话。在干什么呢?”“当然是等你了,难不成一个人大吃大喝?”“喂,姓肖的。”“什么?”“想见我?”“嗯。”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肖跃然继续等待。“到人民医院来吧,带点吃的,忙了一晚上,实在饿得够呛。”“人民医院?”肖跃然有点惊讶。仍然没等他追问,张鸽挂断了电话。干巴巴等了两个多小时,肖跃然也饿得够呛,原本就生气,又听张鸽没头没尾地说到医院见面,一路上是又生气又担心。随意打包些吃的,匆匆赶往医院,在门诊大厅里找到了张鸽。张鸽蹲靠在椅子边上写着什么,肖跃然赶到面前,喘着粗气询问张鸽怎么跑医院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张鸽头都没抬,继续在椅子上写着什么。肖跃然偷看了一眼,张鸽忙拿手挡住:“等会,不许看。”肖跃然只好焦急而听话地等在一旁。一张信纸写满了,张鸽整齐地对折两次,收进裤袋,站起身伸了懒腰:“累死我了,喂,姓肖的,给我带什么好吃的?”肖跃然提起手上打包好的餐袋,也弄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仍然情急地追问:“到底怎么了嘛?好好的一顿晚餐,怎么折腾到医院来了?”张鸽拉着肖跃然往外走:“先吃饭,肚子饿得叽里咕噜,边吃边说好了。”两人走到门诊楼外的草坪,坐在石桌旁,张鸽打开餐盒,往嘴里狂塞,活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中东难民。“唔,那个,味道好极了。”张鸽由于嘴里撑满食物说得口齿不清,没等吞完这一口,马上又夹起一大块牛肉囫囵往嘴里塞。“你慢点,别噎着。”张鸽这副狼狈的吃相真是让肖跃然又气又笑,联想到上次在“便所主题餐厅”的情景,肖跃然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煞费苦心安排的浪漫晚餐算是彻底泡汤了。“喂,姓肖的。”张鸽吃得差不多了,拿牙签剔牙,挑出一块肉丝,用手指弹开。肖跃然皱了下眉头:“什么?”“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几个小时。本来正准备赴约呢,医院突然打来电话,说妈妈快不行了。我妈,乳腺癌,晚期。”张鸽的语气轻描淡写,肖跃然却大吃一惊:“癌症?你妈妈?”“嗯,还以为今晚可以了事,结果白忙活一场,妈妈打了两针吗啡,睡了。”张鸽收拾好吃剩的餐盒,抽出纸巾把石桌擦得干干净净,走向垃圾桶扔完后再回来:“小时候爸爸妈妈整天吵架,我一心盼着他们离婚。后来终于离了,想着过几年清静日子,没想到半年不到,妈妈又嫁了。嫁的是个小她十岁的男生,我的天,足足小十岁!当我男朋友还差不多,可妈妈居然嫁了,真搞不懂那家伙脑袋里装了些什么!这么着,没过两年,妈妈还是离婚了。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相差十岁,怎么可能幸福美满!倒是苦了我,跟着妈妈没少遭罪,童年惨不忍睹,长大后决定无论如何要好好弥补自己不公平的人生。不公平吧,我的人生?”“嗯,是有点让人同情。”“有点?简直恨不得大哭个三天三夜!总之长大了,上了大学,一边打工赚学费一边重新规划不公平的人生。妈妈再度离婚后整个人都变了,也不管我死活,成天锁在家里唉声叹气。不管就不管吧,我倒乐得自在。自在了两三年,学习出类拔萃,我脑子好使,记忆力比别人好上一百二十倍,打工的收入加上奖学金,踏踏实实自在了两三年。到了大四最后一学年,不管我死活的妈妈突然来了电话,说什么想见我最后一面。到医院才得知妈妈患了乳腺癌,坐在病床前,妈妈哭得一塌糊涂,口口声声对不起我,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早知道当年就把我丢给爸爸,或许能比现在过得好些。你猜我当时作何反应?”“心里一定很难过了,抱着妈妈一起哭?”“开哪家子玩笑!抱着那家伙哭?当时恨不得拔掉她手上的管子,把她扔出窗口算了。可我不能那么做,不能吧?”“当然不能,你没把妈妈扔出窗口吧?”“瞧你,那是气话,气话听不出?真那么做了倒是爽快,可毕竟是我妈妈呀。我当时只是给了她一巴掌,狠狠骂了一通。宣泄痛快后,我告诉妈妈别担心,我会好好送你最后一程。这么着,妈妈就在这医院里住到了现在。在她断气之前,我每天都抽空来看她,洗衣喂饭、端屎倒尿,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应该这么做吧?”“毕竟是你妈妈,理所应当。”“除了累,心里一点也不难过,真的,妈妈生病以来,我没掉一滴泪。喂,姓肖的,你说我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妈妈快要死了,而我却一点不难过。”肖跃然看着张鸽,心里再次说不清什么滋味。他没有惨不忍睹的童年,也没有反复离婚患乳腺癌的妈妈,人生要说不公平,也没有让他特别抱怨的不公平之处,对于眼前恨不得把妈妈扔出窗口的女孩,肖跃然从之前的又气又笑变得说不清什么滋味了。“你倒是说话呀,我是不是太没人情味啦?”张鸽认真地催促。“不知道,我和你不同,难以把握你的处境和心情。”“这么说真够伤人的,不觉得我现在特别需要安慰?”肖跃然一时语塞,她既然不难过,又如何安慰?一辆救护车开过,停在前方急诊楼前,担架上的病人被几名护士抬出后匆匆推进诊室。两人静静看着,直到救护车掉头开向别处,张鸽起身揉了揉肩膀:“累坏了,回去好好大睡一觉。喂,姓肖的,送我回学校吧。”出租车里,张鸽靠着椅背闭眼浅睡。肖跃然脱下外套盖在张鸽身上,车窗外朦胧的光影和行人像肖跃然的心情一样扑朔迷离。他第一次遇到张鸽这样的女孩,并再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滋味。爱就是扑朔迷离让人说不清的东西,他第一眼看到张鸽,就陷入了说不清的滋味。了解了张鸽的遭遇和处境后,他对张鸽有了更为具体的感觉,他想要守护她、陪伴她,弥补她不公平的人生。下车后,在张鸽学校门口,肖跃然笨拙地表达了自己的关怀,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温暖的言语安慰张鸽。张鸽却扑哧一声笑了,从裤袋里掏出折好的信纸交给肖跃然:“喂,姓肖的,谢谢你。”张鸽说后转身离开,肖跃然站在温柔的夜色中,目送张鸽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像有什么轻轻挠着他的心,挠得他有点酥痒,有点别样的惬意。在路灯下,肖跃然展开了信纸:喂,姓肖的:非常抱歉今晚没能如期赴约,你一定特别失望吧?原本期待的浪漫晚餐却变成了在医院里听我诉苦,我可是准备了满满一箩筐的话,但肚子好饿好饿,喂,姓肖的,你怎么还不来?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诉苦啊。我想好了,如果你能给我带来好吃的,耐心听我把一箩筐的话说完,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要是有半点不耐烦,那就杀了你,拿水果刀“嗖”一下割断你喉管,百分之一百二十!你的心意我多少能感觉到一些,毕竟是女孩子嘛,可我现在没有力气谈情说爱,累得腰酸腿疼,还得趴在地上给你写信,那些酸溜溜的浪漫就暂且收起来吧,现在的我还享受不了。我嘛,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说过了,你和木木一样,挺可爱的嘛。虽然你有情我也有意,但是抱歉,现在还不能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必须先收拾眼下的烂摊子,至少得等我妈死了。能等得了?最后送你一首歌吧,想到你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首歌: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鲜艳草莓你说你舍不得吃掉这一种感觉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肖跃然仔细看了两遍,之后把信纸重新折好,那份扑朔迷离说不清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挥散不去。张鸽的意外出现给了他全新的爱情体验,对张鸽的感情就像暴风雨一样来得如此猛烈。当他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抬头望着深邃的天空,想到了安娜、查小莫和韩琳琳,在爱情中一次又一次摔得遍体鳞伤的肖跃然,真的再次陷入爱情了吗?面对这样一份突如其来的说不清的爱,肖跃然是理性选择呢还是凭感觉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