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手笔的求婚
牛郎织女鹊桥会,喜鹊牵得有情人,两位想抽个签吗?看两位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一定是喜事快近了,抽着上上签,指点迷津,前程一片大好。白荃英在白静柔身边绕了一个圈,“妹子,你可好几天没出去了,怎么了?”白静柔盘腿,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我修身养性。”白荃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妹子,你瞧,我被放了出来,多亏了四少,也没有去感谢他,要不咱们今天到巡捕房走一趟,向他说声多谢?”白静柔双手合十,闭目,“你是应该向人家好好道谢,我就不去了。”白荃英疑惑得很,只好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妹子,你真的不去了?你这么待在家里,怎么能见得到皇甫沫华?”“嗖”的一声,一个枕头砸在了白荃英头上,白静柔指着门口,“出去!”白荃英捂着脑袋往门口走,委委屈屈地说:“我有说错吗?嘴硬!一点也不坦白,哪像我,喜欢人家就去追求,爬窗送花也做,虽然结果有点儿惨……”白静柔跳下床拿了个衣架子往他后背挥,他只好抱头鼠蹿到了长廊外,“妹子,我这就去了啊,你有什么话带给皇甫沫华吗?”一个杯子从屋里飞出,摔碎在他脚下。白荃英这才跳脚去了。他走后,白静柔觉得更加没劲,换好衣服出来,想寻白世周说说话,想不到白世周也出去了。她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百无聊赖,想及后门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小吃摊子,拿了钱便慢吞吞地往后门走。拉开后门出去,见那小吃摊子围了不少人,香气扑鼻而来,她这才高兴了些,买了些糖炒栗子吃着,却又不想回到冷清的屋里,于是沿着街道往前闲逛。路两边纷杂吵闹,可这些声音,和她有什么关系?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忧愁恐惧,她知道,可也无能为力,她从布袋子里拿出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一丝一缕沾在她的发丝上,她伸出手,接着雨丝,只有依稀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人们纷纷打开了雨伞,她停住了。不远之处,年轻男子撑着雨伞,手放在女孩的腰上,小心地呵护着女孩。白静柔心中忽地一跳,似曽相识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左手撑伞,右手食指中指却夹着一根烟,手指纤长。铁青色的西装,灰色皮鞋。两人身边,停着一辆别克汽车。黑色铁壳,和他往日里坐的一模一样。她忽然一阵慌乱,抹开脸上的雨水,想看得仔细些,可还没等她看清楚,男人拉开了车门,撑伞把女子送进了车里。女子回头,脸上笑容明媚灿烂。他也跟着坐进了车里,车子飞溅着水花开走。此时,她才iE起把耳朵里的棉花取了下来,可是,她只能听见车子轮胎在地面摩擦走远。她忽然觉得心里好像也下了一场大雨,倾盆落下,砸得她的心拔凉拔凉的。她缓缓缩在墙角,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凉气却透过湿透的衣衫袭来,让她浑身发冷。她抬起头,天空灰蒙蒙的,雨丝细细滑落,地上如染了层墨汁。蜿蜒汇成的墨样小河逼近她的脚下,似乎要爬上她的青白鞋袜。她缩起了脚,只觉自己如站在一个孤岛上。没错的,案子结了之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此再无交集。她还能找什么借口去寻他?忽地,阴影罩在了头上,眼帘之处,是一双黑色皮鞋,静静踩在污水里。她懵懂抬头,头上被遮了一把雨伞,他自上而下地望着她,脸孔隐在阴影里,双鬓染了些水汽,黑色眼眸带着莫名情绪。身上,却穿着件棕色夹克。左手依旧夹了一根烟。烟在指间袅袅。雨虽然还在下着,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她却感觉似乎有道亮光自云层中破出,原来,他今天穿的不是灰色西服?她也有错了的时候?他把烟弹了出去,向她伸出了左手。她有些迟疑,却还是把右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走吧!”他把伞撑过她的头顶,慢吞吞地说。雨丝飘落,把他的右肩打湿了,他却似乎不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白静柔看着白色水花在鞋袜两边溅开,轻声问。伞底下有两双鞋,一双男式皮鞋的,一双青色布鞋,布鞋不一会儿就湿了,袜子也染了水溃,污秽不堪,她却只觉两双鞋子踩着水花走,连水花都好看了许多。“你哥的案子结了,你也不出来了?”皇甫沫华似乎无意般问。白静柔的心便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案子既然结了,我还去干什么?”他没有出声,似乎在想着怎么说。白静柔拿眼角偷偷扫他,水汽在他鬓角凝成了水滴,沿刀雕般的面颊流下,滑向了喉结处,她忙收回视线。“听说你和孟家,已经退婚了?”皇甫沫华问。白静柔都听到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你,你问这个干什么?”“没什么。”皇甫沫华往前走。白静柔只默默跟着他往前。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前边蒙蒙雨丝,“你说,如果我向你爷爷提亲的话,他会答应吗?”她顿时觉得那声音如从天边传了过来,钻进她的耳里,飘飘忽忽的,似梦似幻,又似晴天霹雳在她脑中炸开。“你,你说什么?”他侧过身子看她,“你瞧,你未婚,我未娶,我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以后也不会三妻四妾,你看我行吗?”凉风吹来,却不能缓解她脸上忽然生出的热意,她结结巴巴地说:“四少,大,大街上,你,你,你,干什么呢?”他眼眸不动,瞳仁似乎染上层晶亮的墨色,“我喜欢你,想娶你。”雨丝似乎更密集了,雨伞越来越多,天也越来越黑,白静柔却只觉雨丝如有银色光华,水花四溅,似开了满地绚烂的花朵,四周围都明亮了起来。她想笑,却只沉着脸转身,“四少胡说什么?”他绕到她的身前,蹲下了身子,拉开她的裤脚看了看,“都湿了。”又看了看天空,“雨会越下越大,女孩子的脚不能受凉。”他把雨伞递到她手上,掉转身子蹲下,“上来吧!”她还没答应呢。这算怎么回事?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已经到了他的背上。雨果真下得大了起来,一滴滴砸在雨伞上,哗哗地响,她直着腰,不敢贴得他太近,看得清他小麦色的脖颈,一行鬓发深入颈中。水汽自伞外飘进,染湿了她的面颊,她把雨伞打得正些,随着他上下颠簸。“是真的。”他忽然说。她这才醒悟,原来刚才她问了他,怎么能这样,女孩子的矜持呢?“四少怎么没开车?”似乎没什么话好问,她只好问起了这个。“车子在你家后巷。”他说。她的心又是一跳,“你,你一路跟着我?”“嗯。以为你会知道。”皇甫沫华说。“有时候,我也不想知道的。”白静柔轻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没什么好知道的。”他轻笑了一声。“轲强怎么什么都说?”白静柔恼火。“我让他说的,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停了停说,“我以前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这几天,你都没出来?”“是啊。”她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还是回答,“累了,想休息一下。”“嗯。”皇甫沫华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往前走,来到了后巷,果然,别克车停在了后巷僻静处。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把她放在屋檐底下,白静柔拉正了衣服,见他站着犹豫,“四少去我冢坐坐?”他“嗯”了一声,似乎又迟疑起来,“我去车里拿点东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往车边走了去。小翠正在门边守着,看见了她,忙打开后门,“小姐,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早点回来?”“爷爷呢?”“早回来了,正问起您呢。”小翠顺着她的视线往车边望,“咦,这辆车还在?这几天天天在这儿停着,也不知道是谁的。”白静柔先是一惊,后又一喜,“真的?”“是啊,像等什么人。我去买菜,还看见车里坐了个年轻人,长得可俊了……”小翠忽然捂着嘴,吃惊地望向她身后。皇甫沫华俊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好。”小翠一脸羞红,垂头缩到墙角去,“小姐,先,先生,我去通知老爷,说有客人来了。”她一溜烟小跑,转眼不见了踪影。异样的气氛在两人之中弥漫,白静柔只好没话找话,“你来好几天了?”“也没一整天在,有空就来一趟,以为你会出门,想找你谈谈。”皇甫沫华停顿了一会儿说。“既然来了,就进来,我们白冢又不会赶客。”白静柔低垂着头。“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还没想好怎么说,所以不敢进去。”皇甫沫华说。“是吗?”白静柔拿脚尖踢着青石板地面,眼角余光之处,看见他拿着个盒子,就问,“你拿的什么?”“给你爷爷的,他会答应吗?”皇甫沫华问。“我怎么知道……”白静柔声音像蚊子嗡嗡。“走吧。”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左手。白静柔想甩开,手却不听使唤了,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朵也听不清楚了,任由他牵着,往正屋走了去。白世周一口茶喷在了白荃英身上,左右寻找拐杖,但听到皇甫沫华说的话,拐杖也来不及拿,一屁股坐下,呆了。白荃英来不及抹干身上的水珠,直走到两人面前,手一挥,把两人拉着的手挥开,“皇甫沫华,你说什么?”白静柔眼珠子左右滚动。他直视两人,语调却如在雨中对她说时一样,“我喜欢令孙女,想娶她,白老爷子,您看行吗?这个,是我的聘礼。”木盒子打开,是一整套的金镶玉首饰,映得堂上众人眼都花了。白荃英半张着嘴合不拢,隔了半晌才问:“四少,皇甫沫华,连个媒人你都不找,皇历也不看……”他指着外边,“这外面还下着大雨,乌漆墨黑的,你自己就提着东西上门来提亲?至少你得派人试探一下有个前奏吧?”白世周拿拐杖顿了一下地,头一次简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教他做人道理。皇甫沫华眉毛都没动一下,黑眸晶亮,“我十多年前独自来到这里,算得上举目无亲,没人替我做主,但白老爷子您看,经过多年打拼,我算有了一定身家,不会埋没了令孙女。”白荃英首先点头,“这倒是的。”白世周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忍住了没举拐杖。“我知道今天来确实有点唐突,却是我深思之后的结果,这么多年了,我见过女人不少,但从没一个女子像令孙女一样令我动心。”皇甫沫华转头瞧向了白静柔,麦色的脸颊有微微暗红,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白静柔头几乎垂到了胸口,感官却无比地灵敏,通过手腕相接,她听到了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似乎血液都流快了许多,那声音如在唱歌,传至她的耳里,让她心上盛开了一朵花。白荃英几步上前,又挥手打断两人相握的手,“干什么,干什么?还没答应,干什么?”白世周只好问白静柔:“小柔,你自己什么意思?”白静柔沉默不语。白荃英就说:“这还用问,她当然是……”白世周瞪了他一眼,白荃英摸了摸鼻子。“皇甫先生,你是知道的,小柔和孟家原有婚约,虽说是登报解除了,但那是一场大乌龙,这俗话说得好,好女不嫁二夫,小柔……”白世周思索着怎么婉转解释。皇甫沫华说:“这件事我知道,但我想,您应当遵循小柔自己的意见,婚姻自古以来都是凭父母做主,依媒妁之言。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您又只有小柔一个孙女,如果我是您,我不会舍得她婚后掉一滴眼泪的。”白世周胡子颤动了两下,抚着拐杖龙头不语。白荃英点头,“爷爷,孟大哥虽然好,但他那娘可麻烦了,小柔要是真嫁过去,有她哭的。”他又紧盯着两人的双手,指着,“事情还没定,不准牵手!”白静柔白净的脸起了层红晕,把偷偷伸过去的手缩回。“您瞧,白爷爷,我单身一人,日后小柔就没有和长辈打交道的机会,并且我家业算不少了,不会让小柔受苦。而且,爷爷家的情况,小柔的情况,我也了如指掌,并不是没有准备而来,我更知道,好女百家求,所以这才唐突上门求娶。”皇甫沫华说。白荃英听得眼睛直眨,感叹:“我要是个女人,也想嫁啊!”又说,“皇甫沫华,还没定呢!你这称呼从白老爷子变成爷爷不大合适吧!咱们没那么熟!还不是亲戚!”白世周瞪都不想瞪这二愣子了,把拐杖龙头摸来摸去半晌,“皇甫世侄,这件事,关系着小柔的终身幸福,你总得容我考虑考虑。”他扫到白静柔垂头站着,肩膀都垮了,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说:“小噢,送客。”皇甫沫华倒没多大失望,把盒子盖上,重提到手里,点头,“打扰爷爷了,我下次再来。”白世周怔了,不由得也暗暗赞赏他的淡定。白荃英倒是明白了,“皇甫沫华,你这准备长期作战?”白静柔扑哧一笑,身子也站直了,说:“我送你出去。”白世周顿拐杖,“小柔!”她只好停住了脚。白荃英欠着身子挥手把皇甫沫华让到了门外,两人走了出去。白世周坐在宝椅上抚着拐杖沉默着。白静柔也不出声。仆佣们见势不妙,茶都不上了,一个个溜了出去。白世周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说:“皇甫沫华这年轻人确实和他自己说的一样,配你确实够了。”白静柔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眨巴着大眼睛望他,“爷爷,您就直接说‘但是’吧。”白世周指着她,“你这孩子,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子,总得保持点矜持,我们白家的女儿,怎么能这么简单的就让人求娶了去?”白静柔嘴角微露出丝笑意,马上又收了,“爷爷,您不是在偏心孟木头?”白世周叹了口气摇着头,看着白静柔光洁、年轻的面颊,“小柔,你这自作聪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白静柔嘟起了嘴,“爷爷,您总是看低我。”白世周长长的寿眉皱成一团,“你别把你那些小聪明当成灵丹妙药,以为听到的就是事实,就弄得明白了。”白静柔说:“我怎么就不明白了,至少我知道,他对我一定是真心的,我听到了他的心,爷爷,您放心。”白世周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小柔,人心是最难测的,光听可不行。”白静柔眨巴着大眼睛笑,“只要爷爷不偏心孟木头就行了。”白世周又叹了口气,“孟获良四平八稳的,才是最适合你的人。”白静柔眼睛波光盈盈地看他,“爷爷,您真想我嫁过去后被孟伯母管成那样?”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白世周也不好回答了。两人沉默半晌,他只好说:“你哥回来,皇甫沫华确实出力不少,但你们才认识多少天?他这么贸然上门求娶,总得让爷爷再想想。”白静柔听他语气松动,脸上明亮起来,“爷爷,知道了。”苏雅文一把抓住白静柔,“别走,你还想躲到哪里?”白静柔被她的手箝子般握住,挣脱不开,只好说:“雅文,雅文,我没躲,先换身衣服行吗?”苏雅文把她往门里拽,另一只手合上了房门,抱臂守在门口,“换衣服。”白静柔无法,开柜拿衣服,走到屏风后面换,气呼呼地说:“雅文,你不帮我!”苏雅文冷笑两声,“你和谁定亲我管不着,但你可不能把麻烦往我这儿引。”白静柔在屏风后窸窸窣窣地换衣,“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查出来的。”“他找不到你,就来我家守着,再这么下去,小宣一定会起疑心!”苏雅文说。“放心吧,孟获良是个君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白静柔呵呵笑。“君子就该被你这个小人欺负?”苏雅文怒。屏风后不出声了,只窸窸窣窣地响。苏雅文以为她也感觉惭愧,吁了口气劝道:“我说你啊!也得和人家解释清楚才行,你老说孟获良不适合你,搞出这么大件事来和人家退婚,还登上了报纸,皇甫沫华的事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这还不急?”她说得口干舌燥,屏风后一声不出,只窸窸窣窣地响,她忽觉不对,急步走至屏风后,后窗半开了,凳子搭在窗户上,却哪里还有人影。她一把抓住挂在椅子上摇晃响个不停的牛皮纸袋,打开一看,尖叫一声,纸袋子跌落在地,一只小老鼠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小眼睛看了她一下,倏地爬过屏风跑了。苏雅文气得笑了,咬牙切齿看了窗户半晌,跟着爬了出去。后巷外。白静柔跑了两步,缓缓停住了脚,她抬起眼睛,前面身姿修长的男子背靠着树抽烟,迟疑着该不该走过去。他穿着棕色夹克,浓翠的树叶使得他的脸明暗未定,却出奇地轮廓分明,清俊无比。两个女学生打扮的人半垂着脸从他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偷偷望,垂头笑着跑开。他却只是抽着烟,烟雾在指尖萦绕,他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慢慢走了过去,极尽耳力,倾听着,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在渐渐远去,细不可闻的声音自他那里传来,渐渐扩大,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平稳沉静,他手指间烟火在燃烧。忽地,她听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呼吸变了。被发现了?果然,他抬起头来,朝这边望,看见了她,直起身子,朝她走了过来。她想笑,却板着脸忍住,“你来干什么?”“今儿没什么公事,来看看,也许你会出来。”他说。“我要是不出来呢?”白静柔觉得自己身上每处毛孔都被蜜糖涂了。“不要紧,我下次再来,总会遇得着。”他向她伸出了手。白静柔看着他的手掌迟疑了一会儿,他似乎想收回了,她忙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说:“你让小翠来叫我啊?”他笑了一下,“走吧!”“去哪儿?”她问。“随便走走。”他说。她觉得无论到了哪里,只要有他在身边,周围纷繁的嘈杂吵闹仿佛不像平日里那么烦了。不知道走了多久,有朵花戳在了她的鼻尖下,她才从恍惚中清醒,却只是个卖花的小丫头笑嘻嘻地把花塞进了她的手里跑了。原来到了广场之上。这是她以前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对她来说,这里的声音太过嘈杂吵闹,总有些声音不经准许地突兀而至。可今儿个,却只听得见欢声笑语。她偷偷地看他,他发角整齐,头发似乎刚刚梳过,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她微微笑了,是因为来见她吗?他回头看她,眼眸黑得惊人,神色有些尴尬,“笑什么?”“四少真的从来没有追求过女孩子?”她轻声问。“没有,我们这种人,哪会有空?”他似乎又想抽烟了,摸了摸口袋,看了白静柔一眼,却没有拿出来。“依我看,挺多女孩子喜欢你的,就像上次那位杜小姐。”白静柔闪动眼眸看着地面。他轻笑一声,“她们啊!都不是良配。”“什么叫良配?”白静柔声音越来越低。“像你这样的。”他说。她听到了他瞬间屏息,紧跟着呼吸变得急促,像哥被爷爷训着时,他也紧张得很。她有些窃喜,又有点害羞,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下去,正巧,前边围了一大圈人,她忙拉着他往那里走,却原来是个用喜鹊抽签的摊子。“牛郎织女鹊桥会,喜鹊牵得有情人,两位想抽个签吗?看两位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一定是喜事快近了,抽个上上签,指点迷津,前程一片大好。”中年男子捧起个鹊笼子笑容满面,“我这喜鹊是最灵验的,鹊儿一叫,灵签来到。”小小的签筒凑在两人跟前,白静柔平日里不会相信这些的,今天却有些跃跃欲试。她朝皇甫沫华看了一眼,他嘴角上扬,轻轻点头。中年人满脸都是笑,把签筒递到白静柔手里,向喜鹊轻轻吹着口哨。喜鹊叫了两声,跳跃着去叼那竹签,红签放进白静柔手里,中年人高兴地说:“第十签,上上签啊……”话音未落,白静柔却听到了尖利的哨声,直刺进她的耳里,让她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白光乍起,前面挂笼子的竹竿炸开,无数碎刀状物飞向了两人。皇甫沫华一个转身把她拉开,顺手提起那鸟笼砸向那些碎片。她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笼子翻滚落到她脚下,笼里的鸟儿却已浑身染血。她再望过去,只看得见那中年人面目狰狞,拿出一把刀来,刺向皇甫沫华,他手捂左腹,一手一脚,把中年人掀翻在地。“走!”他向她冲了过来,拉着她往小巷奔逃,无数短打装扮的人追踪而至。此时,她才又听到了声音,却是破空而来的刀枪之声。子弹的尖啸如在面颊耳边,击打在两边的墙上地上,皇甫沫华粗重的喘息声就在她的耳边。她听到了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他拔出手枪还击,后面的人却没有见少。“你,快走,他们找的是我!”皇甫沫华甩开了她的手,向后打了两枪。她摇头,“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走?”看着她,他有些怔神,脸色复杂,忽然间一把揽住了她,嘴唇在她额角印了一下,低声而坚定,“白静柔,你走,去叫人,轲强在附近。”嘴唇的温热由额角瞬间传遍全身,她浑身发烫,似没有听见他的话,枪林弹雨中,她仔细倾听,“没有,他没有来。”她左右望了望,细细地听,“他们在左边巷子里,我们走右边。”她扶着他往右边小巷走,摸到了他身上濡湿一片,血腥味隐隐袭来,她回头一看,滴滴鲜血在路上滴成一线。白静柔咬了咬牙,脱了自己的外衣,按在他的伤口,又抓了把泥土急速跑了回去,把血迹掩盖。她扶着他往右边巷子走,行人早已恐慌奔逃,留下不少杂货摊没收,他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虽竭力保持,却也把大半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脸上,喘息声却越来越沉重。忽地,她又听到了脚步声,纷至沓来。她左右看了看,把他扶到摊子后面坐下,低声说:“四少,你在这儿坐着,我去引开他们。”他一把抓住她,摇头,“你去叫人,叫轲强,别管我。”又是这句话,她怒了,“我怎么能不管?”她想了想,从他衣襟上撕了块染血的布下来,飞快地跑出了巷子。皇甫沫华捂着腹部的伤,他知道自己伤成了什么样,这不是普通的谋杀,对方有备而来,他垂下头,鲜血已经染湿了她那件月白色的外套,他呆呆地看着那外套,脸上现了一丝茫然,视线逐渐模糊,脑子里却想:傻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缓缓地合上了眼睛。白静柔飞快地跑着,把从皇甫沫华身上取下的那块染血的布拧出血水,滴在路上,忽地,她似乎听到了汽车隆隆开过来的声音,她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喜色,忙往汽车发声处跑了去。走没几步,她听到左侧巷子有脚步声传来,忙避进角落里,那群人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往另一边追了去。她忙跑出角落,继续往前奔逃,却暗暗奇怪,这些人怎么一声不出?他们不说话,她只能从脚步声判断,好几次差点弄混,还好有惊无险来到了汽车边。轲强从车里走出,见她满脸汗水,一身血迹,吓得不轻,急奔至她跟前问:“四少呢?”“长安巷内,那卖烧饼的摊子旁。”她脚一软,差点跌倒,轲强忙扶住了她,一挥手,几个人从车上走下,拿出驳壳枪,往小巷里跑。白静柔跟了几步,轲强说:“你在车里等,车子进不去。”见她满脸担忧,他忙劝慰,“别怕,四少命大,不会有事的。”她只觉自己浑身发软,力气仿佛都已经抽空了,扶着车门站定,点了点头。轲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脸上虽然忧愁至极,却朝她咧嘴一笑,“真是我们的好嫂子。”说完,他带着人急奔而去。白静柔扶着车门缓缓瘫在了车脚踏上,司机递过来一杯水让她喝,她接过来,却见白色陶瓷杯都染成了红色,她摊开手,这才发现满手都是鲜血,整个前襟都被染红了,这都是他身上的血,他的伤,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想及在如此危境,他还让她走,让她不用管他,眼泪一滴滴流下,滴在衣襟上,把浓稠的红色晕开,一朵朵,如浅红玫瑰。司机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只递了块手帕过去,说:“咱们四少早预料有这么一出了,你别担心。”白静柔一怔,仰起头来,“早预到了?”司机摸了摸鼻子,样子却深悔失言,什么也不说了。两人沉默而坐,巷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正等得焦心,小巷尽头,轲强等几个人扶了皇甫沫华过来,急步走至,白静柔忙上前帮着扶他上车,这才发现,苏雅文也在。她来不及问苏雅文详情,轲强急叫:“快走!”说完伸出身子,往后打了两枪。车门合上,急速开走。皇甫规伸出手指来,在皇甫沫华脉门上探了探,轻声说:“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得马上做手术才好。”轲强见他一脸为难,问:“怎么,有问题吗?”“他的受伤情况,不好把握,弹片不止一个,形成大出血,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手术做起来就麻烦了,最好进大医院。”轲强脸色铁青,扫了一眼趴在床上照料皇甫沫华的白静柔,说:“四少吩咐了,不能进医院。”皇甫规愕然,“为什么?”轲强咬了咬牙,“他不想让人知道受了重伤,还请您代为保密。”皇甫规睁圆了眼,“他这是干什么?为了躲避什么人?还是在查些什么?他不要命了?”轲强苦苦一笑,说:“大少爷,咱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四少现在看起来风光,但哪一次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来的?”“那好吧!我来给他做手术,可能需要大量输血。”轲强眉头一展,“输血不怕,我们有的是人。”皇甫规点了点头。轲强就对白静柔说:“白小姐,出去吧!我们在外边等着。”白静柔站起身来,走到门外,苏雅文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我们去那边坐。”轲强就不管她们了,吩咐叫了几个血型相同的人过来,等在外面准备输血。苏雅文感觉她手指冰冷,浑身似乎在微微颤抖,轻声宽慰:“你别怕,他会好的。”白静柔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她,“雅文,还没多谢你带了他出来。”苏雅文说:“你一声不响跑走,我找了个遍,等找到时,广场上发生了爆炸,就看见你们俩逃进了小巷子,这才跟了过去,还好我熟知你,找到了皇甫沫华,正巧遇上轲强,一起把他救了出来。”“你看清那批人了吗?”“全是陌生面孔,从没见过,可他们有一个特征,腰上都别着一把截刀。”苏雅文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白静柔怔了怔,“截刀?陈老板和赛月季被杀的凶案现场,就有一把截刀,可孙铁后来承认了,那把刀就是他行凶的凶器。”苏雅文说:“也许吧!”“雅文你知道吗?当时在那儿,我看见他被枪击中,听得到他的血慢慢流出来的声音,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点也听不到那些人说话,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我忽然觉得,我是个废人,只会给他添乱,那东西爆炸时,如果不是因为他拦在我面前拉了我一把,他不会受伤那么重……”苏雅文思索着说:“我也没听见他们说过话……小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衔枚疾走这个成语?”白静柔茫然,“什么意思?”“古人夜晚行军,为了让士兵悄无声息行走,嘴里会含一块木块,这便叫衔枚疾走,我和他们之中的一两个人交过手,他们嘴里都含着木条类的东西。”白静柔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苏雅文瞧了她一眼,“人多嘴杂。”白静柔摇了摇头,“不,他们防的是我,这怎么可能?”两人对望一眼,却从对方眼里皆看出了骇然之意。苏雅文慢吞吞地说:“小柔,看来那个人对咱们十分了解。”“那会是谁?”“我也不知道,孙铁虽然被抓了,你哥也放了回来,按道理说,那案子算是完结了,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今儿这事和那案子应该没多大关系的,或许就是因为皇甫沫华破了孙铁的案子,人家报复上门来?”白静柔心底隐隐生了丝害怕,却不敢多想,喃喃地说。“你也别多想,现在救四少要紧。”苏雅文轻轻抚在她的手背上。白静柔顺势伏在她的膝上,语气中带了哭腔,“雅文,他如果挺不过去,我该怎么办?”苏雅文劝慰:“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倒霉。”忽地,灯光闪了几闪,一下子熄灭了,脚步声起,有人大声说:“快,快,快开电闸!”听出是皇甫规的声音,两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蜡烛亮起,照出轲强铁青的脸,皇甫规戴着手套的手满是鲜血,“怎么这个时候停电?手术正是要紧关头,还有弹片没有取出,所有仪器都停了。”轲强咬牙说:“摇电话去电局询问,这一片线路故障,都停电了,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有电。”“怎么会这么凑巧?有发电机吗?”轲强摇了摇头。白静柔咬了咬牙,上前,“皇甫大哥,我来帮你。”皇甫规有些迟疑,“你?”轲强眼睛一亮,“对了,白小姐耳力极好,但是……”他也怀疑起来,“这种情况下,要看得见才行吧?”“我可以用听筒监听心跳和血液流速。”众人皆愕然,皇甫规更不可相信,“心跳能监听倒还罢了,血液流速……你行吗?”白静柔垂下了头,又迅速抬起,“能行的。”轲强说:“大少爷,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试试。”皇甫规点了点头,叫轲强再多点蜡烛,和白静柔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