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让张德银惊讶的是,龙盈盈提了竹篮的鸡蛋,连声感谢。覃长桂老人脸上的皱纹绽开了,张着无牙的嘴笑了。二人互相千恩万谢道别,待老人转身进屋之后,张德银看见,龙盈盈掏出钱包,取出一张红色百元的钞票,从门缝塞进了屋内。二十个鸡蛋,最多一公斤重,按当地价格最高也就五到八元每斤,一公斤也就十五六元。然而,龙盈盈却直接拿了百元钞票,那老人的鸡蛋卖的是高价的高价了。这让张德银想起了当年贺龙元帅率领的红军到竹园村的时代了。张德银感慨,难怪龙盈盈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局长,还自愿到全市最贫困、最落后的竹园村来当“第一书记”。竹园村的情况她不是没听奶奶说过,因为她奶奶作为工作队负责人,来这里创立了合作社。可她并没怕难,没被困难吓倒。还有一次,张德银陪同龙盈盈到三组汪祖华家。汪家房里,房屋墙壁上大面积的裂痕,让人很是担忧。汪祖华两口子生了两胎都是男孩,大的九岁,小的七岁。如今,本该上小学读书的两兄弟,却因没钱在家玩耍。龙盈盈来到汪家后,看到两个小男孩在外面玩泥巴,衣裳残破不堪,小手小脸不仅仅糊了泥巴,还有黑色的什么,唯一的就是两只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当龙盈盈和张德银来到汪家,刚走到稻场边,两个小男孩扭头见来了生人,马上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屋,四只小眼睛在房内墙壁裂缝处往外瞅。听张德银说,汪祖华两口子今年都是四十二、三岁。汪祖华年青时上山砍柴,摔断了腿骨,由于没钱到大医院接骨,就找了个草药郎中医治,不料骨没接正,造成了现在正常的那只一只腿长,受伤的那条腿短,走路一瘸一瘸的,还不能做重活路。妻子在生第二个小孩时受了风寒,落下了严重的妇科病,至今不能吹冷风、沾冷水,因此还不能下地劳动。一家人全靠汪祖华这个瘸子劳力。生活的艰辛,家庭的重担,让这个才有四十三岁汉子头发都花白了。当见到张德银和龙盈盈来到他家,汪祖华脸上堆着卑微的笑,连忙从屋里提了两把木椅放在屋外,又用打满补丁的衣袖揩了几下,才请客人坐。龙盈盈问了一些情况,汪祖华恭恭敬敬、期期艾艾的说了,跟张德银说的一样。在听汪祖华介绍时,龙盈盈注意到,屋里墙壁缝隙里有几只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好奇的向外瞅着。龙盈盈亲切的打着手势,让那两个小男孩出来。可两小兄弟见状,连忙转身跑了。龙盈盈无奈的笑笑,也转头细听汪祖华诉苦。他说他家承包有七亩三分地,都是在树林边,树林遮住阳光,影响了庄稼的生长,而且地里大石头,小石头太多,即使锄头弄错了,下去都会遇到几块石头,这样的地实在是长不出好庄稼,长不出好庄稼,一家人的生活就有问题,生活成问题了,更没有钱添置衣服什么的。假如人有个三病两灾的,除了向亲戚借钱,再就是用山上不值钱的棕片、白合等山货,背在乡里镇上收购站换点钱,弄点药买点盐啊什么的。龙盈盈问汪祖华,两个孩子为什么没上学去读书?汪祖华说,太远,也没有生活费,供不起孩子。龙盈盈说,现在不是九年义务制么?学费是全免的,而且国家还有营养餐供给。汪祖华苦着脸说,国家政策非常好,可他家的情况实在是困难。先是离家远,孩子上学得住在学校,得给孩子准备被窝,现在只要一伸手买东西,就是大几百,这钱从那儿弄去?再说,学校的营养餐只是中午才有,那晚上和早餐得花钱。这可不是早些年,学生可以自带食物,学生只要每学期交上三六百斤木柴,学校可以给上学的孩子免费用甄笼甄熟,或甄热,吃好吃孬由家长安排。条件好的家庭可以带米,再用瓷瓶装点猪肉猪油之类的小菜;条件差些的家庭即使没有米和肉带,再孬的家庭洋芋、红薯总有吧?洗洗带了,学校的炊事员专人负责,学生只要把自带的吃食放在专门的位置,到了饭点,再到指定的地方去取,然后分期各自享用,能按时吃饱绝对没有问题,方便得很。可现在这些都过时了,早餐是包子馒头,中饭晚饭是米饭,炒菜。除了中饭是不用出钱吃饭外,中餐的包子馒头和晚上的饭菜就要用钱购买了,而且现在吃饱得统一到学校食堂饭厅就餐,现在几乎所有地方生活质量提高了,加上一切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家长和学校都是变着法子给孩子们改善生活,食品和菜肴相当丰富,好孬随意。但假如那个孩子吃得太差,学生和家长就会感到面上无光,抬不起头来。这让学生还怎么安心住样?怎么能安心学习呢?汪祖华的讲述,张德银感觉到了龙盈盈又爱心泛滥了。龙盈盈的表情很凝重,她拿出已经不厚的钱包,张德银看见,龙盈盈将所有的钱取了出来,说,汪大哥,把孩子送去学校吧。汪祖华结结巴巴的睁大了双眼,紧张而激动的接过那约有两千元钱的钞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常话说,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意思很明了,不供孩子读书的父母,是很笨的,假如养了孩子不去读书的话,还不如喂头猪。在竹园村,解放前只出了两个读过一年私塾的人,解放后,竹园村考上大学的人没有,读到高中的不过十五、六人。大部分因为孩子家贫,初三毕业后他们就辍学,有的勉强读到了高中,贫穷终于把他们的大学梦击碎,被逼放弃了高考。而后在技校学习中,因为没钱交学费,大多数在无奈中途离校。“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孩子们必须读书,尤其是竹园村这样的地方。我一定要让竹园村的孩子能够上得起学,也为他们的家庭、家乡托起希望。”张德银清楚的记得,这是龙盈盈从汪祖华家出来后,望着大山呆望了半晌后,攥紧了拳头,才说出来的话。望着龙盈盈因激动脸上涌上的红晕和凝望大山的明亮的眸子,张德银心里原有的一切杂念,霎时如一阵清风在心肺上扫过,一片清明。龙盈盈的形象在他眼前高大了起来,她的美丽,她的心灵,她的志向,她的追求还有她的本事,是他这些俗人,不能随便渎亵的。想到这里,张德银脊背处涌出一阵冷汗来。这些年来,他真是活到狗身上了,十八辈子拍马都追不上这个时代,追不上眼前的这个善良而美丽的姑娘了。陪同龙盈盈在寨子里走访调查,龙盈盈曾问村小里的孩子,长大了想干什么?而得到的答案,张德银听龙盈盈用颤抖的声音说,让她震惊?张大叔,他们说长大了想打工!这去城里打工似乎变成了山里孩子的梦想。龙盈盈心里十分沉重,这答案,从孩子眼里渴望的眼神里,这一幕很让人惆怅。在大山里孩子们眼里只有打工才能赚到钱,才能改变自己窘迫的生活。其实大山里的孩子应该有更美的梦想,他们应该看到更大的世界。只是这个美丽的梦想在哪里找?而这个纷繁复杂偌大世界去哪里看?而竹园村的实际情况,只能让他们有这个最低的梦想。自然条件极其恶劣,单纯靠农作物生产不足以维系一家人的生活,青壮年为了补贴家用外出务工,留下老人和小孩独守村庄。有的老人腿脚不便,于是下地耕作的农活就只能交给孩子干,有的孩子甚至只有六、七岁。教育资源匮乏又使得这里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甚至有些村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这样一代代的困守在了大山里……如此恶性循环,竹园村何日才能让他们实现读书的梦想?抑或是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走访时遇到了刚满十六岁的姑娘小兰,有一个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妹妹和一个不满四岁的弟弟。五年级时辍学开始帮忙家庭劳动,一直到去年,跟着本家叔伯哥哥到浙江外出务工,大半年的打工生活让她对生活有了更多的体验,对自己的家庭也有更多的期许。“我是女伢,我喜欢买漂亮衣服。但是去年家里修了房子,欠了债,爸爸妈妈今年出去打工,他们挣钱比我多,我就在屋里干活,照顾弟弟妹妹”,“等还了债妈妈回来了,我就再出去,那个时候我就自由了”。健谈开朗的小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日子会越过越好的”,“虽然我没有上过好多年学校,但是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想学美容,自己能漂亮,又能挣钱。”山里的女孩子也是爱美的,而条件是不容许的。所以,即使是梦想,也会因这个梦想激动两天。或许有奋起挣扎的孩子们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挣脱了世代独居深山的桎梏,但这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半途辍学、打工补贴家用的可怜孩子。这是一种无奈,贫苦的生活像一颗大石重重的压在孩子们的肩膀上,要么成长起来扔下石头,要么被石头一辈子压弯了腰。当张德银看到龙盈盈凝望大山说出“孩子们必须读书,尤其是竹园村这样的地方。我一定要让竹园村的孩子能够上得起学,也为他们的家庭、家乡托起希望”这番话时,那一刻,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很温暖,这个场景犹如一股暖流,让张德银血液贲张。张德银三十多年党龄,当了几十年干部,大会小会听报告,看文件,甚至在党校学习,当然比一般百姓要懂很多。现在开展精准扶贫向贫困总决战,扶贫必扶智,治贫先治愚。“彻底斩断贫困链条”的精准扶贫方略是万分正确的,没有知识,没有科技,一切就是空想。“扶贫先扶智”,只有让竹园村的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才能真正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从龙盈盈进村所遇到的“下马威”这件事看出,要从根本上有“立下愚公志,撼动贫困山”的决心和信心,从思想上先解决一些地方、群众“等拿靠要”的思想,引导他们主动参与到脱贫攻坚的战斗中来。龙盈盈明白,先要做到“以文化人”,从解决精神上的贫困着手,在实现公共文化与文化产业的深度融合中,提升贫困地区的文化软实力,激发贫困群众自主自强脱贫的内生动力,理性克服面子工程、表面文章等困难,从而久久为功;再是要做到“扶智育人”,文化扶贫,人才是关键,要通过举办培训班、支教支医、文化下乡、科技推广等扶贫活动“输血”“造血”,同时加大贫困地区人才的培养力度。扶智与治愚是分不开的,脱贫致富贵在立志,只要有志气、有信心,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有着力于“扶心与扶智”双向发力,脱贫攻坚战役才有望取得彻底胜利。通过走访,脚踏实地的察民情,知民意,让龙盈盈掌握了竹园村的第一手资料,为她制订脱贫计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产业扶贫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有力举措。只有产业发展起来了,才能实现持续增收,从而彻底拔掉穷根。贫困地区群众要脱贫致富,关键是靠产业支撑,没有产业支撑,脱贫就是一句空话。这个想法是龙盈盈在走访了在竹园村小有“名气”的“能人”吴东东后萌生的念头,也明白了这个贫困村要结合本地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发展优势产业,为竹园村村民“生”钱的有效路径。其实大伙心里哪个不想家里有钱花呢?村里人除了李章银等几个少数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外,哪个不想过上“锅里的煮的,下身有杵的”“两有”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是山里人眼里的“小康生活”,从没奢望跟城里人一样,按时上班,到点下班,有工资,有劳保,出门有公汽,进门客厅是客厅,厨房是厨房的,还把上个厕所说成是上卫生间的。再说,山里人哪个不能吃苦的?生在山里,出门就上坡下岭的,即使种个地,走个亲戚,都得劳“十一号汽车”。可没办法呀,怪只怪祖宗生错了地方,落脚到了这穷山恶水的大山之上。怪祖宗吗?不能,他们死得不能再死了,何况当时他们来这里是避战乱?还是逃荒要饭在这里找了个落脚点,过上有山、有水,随便捡一些树叶,挖一些草根,就能填饱脖子?然后再找个树少一些的,石头小一些的,地势稍平一些的地方翻了草皮,掀了树根,扔了石头,地土弄松一些了,丢下几粒种籽,过几个月了,就能有收获?还再说,山上鸟不拉屎的,有战乱么?谁还在这个老山里争金争银?打来打去的的呢?没有。很安稳,安逸,在祖宗生存过的朝代,能不好么?答案是很好,不然,谁还能在这里生存走过三代以上的?答案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