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灯红酒绿,衣香鬓影。西山国际大酒店是西山市逼格最高的五星酒店之一,黄金地段,黄金般昂贵的价格,就连走廊墙壁上都镀着闪闪发光的土豪金墙砖,难怪接连两届的国际贸易大会都选在这里举办。然而眼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地炸开在23层,桃心木大门“砰”一声撞开,西装革履的男宾与香风细细的女士们不顾一切往外冲。五星酒店的电梯质量虽然过硬,奈何这一波考验太过“沉重”,电梯兄hold不住,尖叫声没头苍蝇似的在密封的走廊中横冲直撞。服务生声嘶力竭地维护秩序:“让女士和小孩先上,其他人可以走安全楼梯!大家冷静点,警察正在拆弹,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裹挟在“救命”和“有炸弹”的尖叫中,试了几次没法突出重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随波逐流。与此同时,同楼层的配电室中,身穿防爆服的拆弹专家满头大汗地拨开密密麻麻的电路,跟藏在死角里的定时炸弹咬牙较着劲。鲜红的数字富有规律而又不紧不慢地跳动着,每一下变换都重锤似的敲打着心头。——离爆炸还有三分钟。西山市公安总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薛耿呼哧带喘地闯进来,鬓角汗珠逮住机会,迫不及待地往外冒:“怎么样?能拆吗!”拆弹专家刚费劲巴拉地拆开外壳,还没弄清这炸弹有几根导线,两颊肌肉颤动几下,每一条皱纹都在叫嚣“十万火急”:“不成啊,薛副队,这炸弹的构造太复杂了,还剩两分多钟,根本来不及拆除!”薛耿急得团团转,一连串按捺许久的粗口就要冲破樊篱,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摁了下。薛耿“嘎嘣”一下,脸红脖子粗的把话咽了回去。他回过头,对上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这里我盯着,副队去帮着疏散人群吧。”这是个年轻男人,眉目十分英俊,是略添几笔就能直接入画的俊秀。他看上去比薛耿小一茬,语气神态却带着淡淡的吩咐,自然而然的从薛副队身边越过,一提裤腿,在拆弹专家身边半蹲下:“有多少把握?”薛耿:“……”要是搁在平时,这小子敢这么无视他,铁定要被老资格的“前辈”敲打一番。可眼下是非常时期,墙角的定时炸弹伸着要命的鬼爪,如影随形地笼罩在头顶,薛副队顾不上内耗,急匆匆地跑走了。此时,倒数计时只剩不到两分钟,拆弹专家青筋暴跳,嘶哑道:“不成,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要不你也赶紧撤吧,没必要陪在这儿。”男人没跟他争辩,拍了拍他的肩,从善如流地走出配电室,却不忙着从安全楼梯逃生,而是几步拐进走廊死角,四下里张望两眼,然后从衣兜里摸出手机,飞快地拨出一个号码。看不见的无线电波穿墙而过,眨眼飞出窗外。很快,西山市的某个角落,有人接通了电话——那是个年轻女孩,声音仿佛是微微含笑,仔细分辨,又带着一丝无奈:“根据历史数据,沈警官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没什么好事,这回……”沈愔眼也不眨地打断她:“我在西山国际酒店。”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在配电室门口,距离炸弹不到五米,”沈愔的语气十分冷静,仿佛一墙之隔的不是威力强大的定时炸弹,而是小摊上卖的大白菜,“如果炸弹爆炸,第一个死的就是我。”听筒里传出“咣啷”一下,似乎是那人过于惊讶,不小心带翻了手旁的水杯。下一瞬,她收敛了所有的笑意,语气冰冷,像是划进骨头里的刀锋:“……我不信。”“我知道炸弹是你放的,”沈愔淡淡地说,“离爆炸还有一分多钟,在我仅剩不到的一百秒里,你能不能回答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听筒那边的女人沉默片刻:“你说。”沈愔:“是不是你?”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可惜狭窄的声道承载不了这么多疑问,掐头去尾,到最后只剩这没头没脑的四个字。听筒那边的女人却像是跟他脑回路并轨了一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很重要吗?”沈愔反问:“不重要吗?”女人轻嗤一笑:“我以为沈警官的眼睛里一向非黑即白。”沈愔盯着面前的墙壁,目光锋利仿佛能穿透墙板:“那并不意味着救命之恩就不需要报答。”女人显而易见地愣了下,如果他俩是在视频通话,沈愔就会看到,她细长入鬓的眉头皱出一道褶子,眼神像是一条迎着光线的刀锋,折射出冰冷而又变幻莫测的光。“我还以为沈警官的字典里没有收录‘救命之恩’四个字,”她懒洋洋地说,听上去十分放松,尾音刻意拖长,音调压得略低,再被质量不太好的通话信号打上一层滤镜,居然有几分“缱绻多情”的意味,“那么,你打算怎么报恩?”此时,同一楼层的人已经撤得差不多,走廊上安静下来,沈愔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鼓噪清晰,简直像是要破胸而出似的。这是肯定的,离爆炸只剩一分钟整,再怎么冷静自若的人,真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也不可能毫无动容。然而沈愔说话的语气和他握着电话的手一样沉稳有力:“我知道你费尽心机布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将吴兴华暴露在警方的目光中。”相隔两公里的游艇上,女人的视线微乎其微地一冷。吴兴华是“兴华制药公司”的董事长,即便是在东南经济腹地的西山市,这类“五百强企业家”也够得上熊猫级别,一身西装革履笔杆条直,镁光灯随便一“咔嚓”,就是一张绝佳的封面照。不过眼下,这位企业家先生被一副锃光瓦亮的手铐锁住手腕,摇身一变,就从“意气风发的封面人物”变成了“待罪候查的阶下囚”。他被两个刑警一左一右挟持住,挣脱不得,只能抻直脖子嚷嚷:“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兴华制药的董事长,是受过政府奖励的!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请律师……我、我要投诉你们!”“兴华制药的董事长?”刚从二十三层撤下来的薛副队用手铐拍了拍他的脸,“吴总……吴院长,别着急,等进了市局,有你请律师的时候。”“吴院长”三个字里像是藏着某个不知名的魔咒,吴兴华忽然一僵,脸色微微发白。“警方已经控制住吴兴华,他在担任海坊福利院院长期间做过什么,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沈愔加快了语速,“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替你的老师报仇,但是夏桢已经死了,你却还活着,你的老师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你为了报仇,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听筒对面没人说话,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潮水似的拍打过来。沈愔飞快地看了眼手表,离爆炸还有四十秒。他咬了咬牙根,将一身杀伐决断的钢筋铁骨强行扭成麻花,统共挤出半两“真挚诚恳”,半点不敢藏私,全塞进话音里:“三年了,我一直在找你……”听筒里的女人微乎其微地抽了口气。“我一直在想,那女孩到底是谁——那么小的女孩,还是个孩子,她为什么会和毒贩混在一起?是被胁迫的,还是另有苦衷?毒贩有没有伤害过她,有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沈愔停顿半秒,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做梦也没想到,再见到那孩子时,她会变成这副模样。”听筒里的女人死死咬紧牙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子,剧烈喘息起来。倒计时三十秒。“吴兴华已经落网,他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你的仇已经报了,非要搭上自己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还年轻,真要为了一个人渣赔上后半生?”倒计时二十秒。沈愔拿捏着节奏,在她激烈起伏的心绪上加上最后一块砝码——他把话音压得极低,语气是刻意渲染过的和软,如果忽略那张玉石般坚冷淡漠的脸,几乎称得上温柔:“我好不容易看到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还没来得及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对了,我当年教她的唐诗,她还记得吗?”那一刻,在听筒对面的女人耳中,沈愔短暂的从“刑警”的身份中脱离出来,那酷似的声音和语气刺破了经年的时光,和许久前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飘忽涣散开,像是沉浸在一个尘封多年的梦境里,每一下呼吸都格外克制,唯恐动静稍大就惊碎了梦境。倒数最后十秒。沈愔看了眼手表,相隔一墙,指针和鲜红的数字同时跳动着:九,八,七,六,五,四……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老刑警手指终于哆嗦起来,夺路狂奔的冷汗瞬间打透了里外衣裳。然后,就见那要命的倒计时在跳过“三”后,僵硬地闪烁几下,终于在“二”上艰难地定格住。那个瞬间,身经百战的拆弹专家屏住呼吸,额角的汗珠子颤颤巍巍,愣是不敢往下落。直到十几秒后,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依然停顿在“二”上,半点没有违章越线的意思,老刑警一口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气才猛地吐出来:“警……咳咳,警报解除!”沈愔抻直到近乎绷断的肩背微微一震,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然后,他听到听筒对面传来一声轻柔的:“……再说两句吧。”沈愔一愣:“什么?”两公里外的游艇上,女人闭着眼,海风撩起她两鬓长发,露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她的年纪确乎很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小巧圆润的下颔微微扬起,浓密的眼睫毛在海风中不住颤动:“再说两句吧……就算是骗我的也好。”沈愔额角的汗迹还没完全消退,眼神难以察觉的一沉。他没做过专业的心理干预,只是因为情况危急,才强行把自己代入“夏桢”的角色,试着和她建立情感联系。如今警报解除,他这个临时客串的“心理干预师”自然扮演不下去,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感情地低声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条,用放火、决水、爆炸等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听筒对面的女人沉默了半秒,失笑道:“刚解除警报就翻脸,沈警官,你可真是够无情的。”“无情无义”的沈愔板着一张七情卸载的脸:“幸好这次事件没酿成严重后果,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女人突然轻声打断他:“来不及了。”沈愔话音陡住,微微一皱眉。甲板上的女人扬起脸,嘴角噙着一丝恍惚的笑意,悲哀又讥诮:“要是你八年前对我说这些……”沈愔瞳孔微凝,顺着“八年前”这个时间点飞快往前推算——那时她才十二三岁,还是海坊福利院里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每天胆战心惊地生活在禽兽院长的魔爪下,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阴影吞噬。而唯一能庇护她的人,她在福利院的老师夏桢,也是在那时被人谋害身亡。长年的忍耐、压抑与精神紧绷已经让她难以为继,至亲之人猝不及防的离世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愔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该是何等的绝望。他不由放缓了语气,沉默片刻,近乎温和地劝说道:“现在也不晚,只要你向警方自首,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争取减免刑责,如果你能供出背后主谋……”女人“咯”地笑了一声,再次截断他的话头。“没有主谋,是我自己选的路,”她将一绺垂落额头的发丝捋到耳后,不紧不慢地说,“虽然沈警官是个忘恩负义又拔X无情的男人,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能假装又见到老师了。”沈愔先是被她前半句中别开生面的“比喻”噎了个正着,待得听到后半句,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和听筒里的女人相对无言,半晌才平直无波地说:“吴兴华已经落网,他会接受法律的审判,当年那桩血案,所有的仇人都得到了报应,你也该放下了。”短暂的死寂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都……得了报应?”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愔总觉得她刻意加重了“都”,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闪过一道光,脱口道:“你的目标不是吴兴华?”女人没想到他这么敏锐,登时怔了怔。“不,应该说,你的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吴兴华。”沈愔飞快地调整了自己的说法,他就像一个绝佳的猎手,一旦抓住猎物的破绽,立刻穷追猛打,“这个人是谁?等等……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要把所有的仇人一网打尽——”“所以,这个人就在今天参会的嘉宾中?”“他是谁!”听筒里陡然安静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沈愔的心提到了最高点,他一动不敢动的站在那儿,仿佛一个定格住的镜头,时间被看不见的手无限拉长,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泛黄淋漓的血色,以及迈不过去的生死恩仇,裹挟在逆流的光阴中呼啸而过。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那样漫长,他听到对面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不会想知道的。”沈愔的心失重似的沉下去,被看不见的湖水一层层淹没,他揣着满腔沉甸甸的冰冷,一字一句地说:“警方找到了兴华制药合成甲基苯丙胺的证据,吴兴华打着制药公司的幌子制毒贩毒,这事已经把板上钉钉,但我不明白的是,他在西山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市里接连几次扫毒行动,为什么单单漏掉了这条大鱼?”甲基苯丙胺还有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冰毒。听筒对面微微抽了口气。沈愔盯着面前的墙板,俊秀的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这个人……我是不是认识?”听筒对面的女人仿佛感受到他无言的压力,再次沉静下来。悉悉簌簌的微响顺着不大清晰的信号传来。这一回,沈愔听清楚了,那真的是海浪声,一波接一波拍打着船舷,他闭起眼睛仔细分辨,甚至能捕捉到船身晃动时轻轻的“吱呀”声。“她在船上,”沈愔缜密而不带感情地想,“她要监控酒店的动静,不可能相隔太远,离这最近的海滨靠着滨海大道,大概有两公里远,如果我现在通报警方搜索附近海域,应该能找到她。”与此同时,他腰间的通话器传出薛耿扯着嗓门的嚷嚷声:“什么情况?这么久没动静,警报解除了吗?姓沈的,要是还活着就给老子吱一声!”有一刹那,沈愔很想把自己的揣测说出来,但是紧接着,他生生按捺住冲动,就像方才濒临爆炸的最后一刻那样,将赌注压在了天平的另一头——“我一直在暗中追查兴华制药背后的保护伞,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应该瞒不过你,”他低声道,“如果这幕后之人真的这么神通广大,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我的命,你可能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在各大媒体网站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我面目全非的马赛克照……”听筒对面的女人:“……”她沉默了好半天,像是不可思议似的,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沈警官……你拿自己的命威胁我?”沈愔没说话,女人突然反应过来,这种事他几分钟前刚干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再一次的,她失笑摇头,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每次针锋相对,哪怕生死悬于一线,这位沈警官都能笃定从容,就像知道自己能在最后一刻翻盘一样。是的,他手里握住了王牌,那一张藏着的暗牌反过来,就是不可撼动的同花大顺。“你真是……”她叹了口气,“你就不怕自己赌输了?”沈愔的语气很平稳,一只垂落身侧的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捏成拳头:“我输了吗?”听筒对面又是许久的沉默,久到发烫的手机屏幕灼痛了耳根,沈愔才听到几不可闻的两个字:“……没有。”那一刻,面对炸弹尚且能面不改色的沈警官无声地摊开掌心,任由头顶的空调风卷走了涔涔的汗水。他微乎其微地牵动起唇角,只听听筒对面的女人道:“你很聪明,我的目标确实不止吴兴华,那个藏在幕后的就是……”沈愔不由竖起了耳朵,但是下一瞬,他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紧跟着,信号切断了。那头脑缜密条分缕析的刑警站在原地,看似稳如泰山,实则一片空白。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地反应过:那是爆炸。那艘藏身两公里外,一直遥控着西山国际酒店,本打算用一颗炸弹将所有人送进地狱,却在最后一刻放下屠刀的游艇……爆炸了。三月十五日,正在举办国际商贸会议的西山国际酒店遭不明人士投放炸弹,虽然警方争分夺秒,抢在爆炸最后一刻排除了险情,却还是在社会上引发了轩然大波。媒体、网站、自媒体仿佛闻到甜味的马蜂,呼啦而至,很快掀起一轮批判“社会公共安全”的风暴。这股风暴越演越烈的席卷过大半个西山市,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没人注意到,就在同一天,离会场不过两公里外的近海海面,一艘游艇爆炸了。由于当时正值涨潮,大量船只残骸被潮水冲走,就此湮没无踪。海上救援队在附近海域搜寻了三天三夜,既没发现遇难者遗骸,也没找到任何有助于判定爆炸原因的线索,只能作为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潮起潮落,无数痕迹就在来而复往中灰飞烟灭,一同消失的还有一个曾经悚动边境毒市的名字。西山市公安大学被称为“警界中的普林斯顿”,从中走出的精英警官不计其数,并且绝大部分都被近水楼台的西山市公安局囊括麾下。许舒荣就是其中之一。前不久刚走出警校大门的小女警站在市局大门口,被那瑞气千条的金字招牌晃得睁不开眼,再联想到刑侦支队老大同样金光闪闪的功勋册,登觉一管鸡血从心口打进去,昂首挺胸抬腿阔步地走了进去。作为第一天入职的实习生,报到流程其实很简单,因为政审已经通过了,剩下的无非是拿着报到证在直系领导面前混个脸熟,再跟着领导各个楼层转悠一圈,将每个部门的大佬都认清楚了,这一天也就过去了。许舒荣的“领导”姓丁,一身挺阔条直的衬衣,胸口的警号牌上标着“丁绍伟”三个大字。许舒荣进屋时,他正拿着手机一通翻看,手腕上露出一截金光闪闪的表带,硕大的表盘盛满细碎的星光,一簇一簇的,化作名为“仇富”的钉子,直往人眼睛里扎。幸而许舒荣出身工薪家庭,对奢侈品可远观不可近玩,她只是好奇地瞥了眼,就把抵得上她十年薪水的“劳力士满天星镶钻”丢到一边,两只脚后跟轻轻一并,原地站成一根笔杆条直的标枪:“报告,西山市公安大学XX届学员许舒荣向您报到。”只听“啪嚓”一下,丁领导被小许实习生洪亮的嗓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不知戳到了哪儿,只听手机里传出一声绕梁不绝的“老爷,今天来我屋里过夜吧”?许舒荣:“……”丁绍伟赶紧摁灭了屏幕,欲盖弥彰的将工作时间开小差的“罪证”藏在身后,抬头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笑容:“小许是吧?来放松点,到咱们市局刑侦队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别紧张哈。”他越是满口“别紧张”“放松点”,许舒荣的肩膀就抻得越紧:“丁老师……”丁绍伟赶紧连连摆手:“别别,别叫我丁老师,咱们上头还有支队和副队,你说你这一口一个‘老师’,让正牌领导们情何以堪?”他抖搂了一下落满瓜子皮的裤腿,终于舍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不见外的搭上许舒荣肩头:“我看过你的档案,市公安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的尖子生,来咱们队是屈才了……哎哟,好多年没见到这么鲜嫩水灵的妹子了,这回准保让队里那帮兔崽子乐得妈都不认识了。”许舒荣虽然被他腕子上的金表晃得头晕眼花,嘴上却没忘了身为新人的谦逊和对待领导的恭谨:“我一早听说了,市局刑侦支队是警界有名的精英队伍,沈队更是破获‘315’炸弹案的功臣,曾在境外毒贩组织中卧底多年,能来咱们队实习,我觉得特别光荣……”她还要继续往下表忠心,却被丁绍伟忙不迭打断了,他一边保持着“领导”的风度,笑眯眯地勉励了几句,一边在心里暗搓搓地腹诽:得,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迷妹”,瞧这小身板……啧啧,还不如上一个,也不知能不能撑过一个月。就在这时,支队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丁绍伟懒洋洋地勾起话筒,没听两句,眼神蓦地变了。许舒荣因为离得比较近,有幸旁观了这一幕变脸大戏,只见那三秒前还眯缝着眼,从面部表情到肢体语言都在诠释何为“油腻纨绔”的男人猝然凝聚了视线,一瞬间完成从“哈士奇”到“雪地狼”的进化。只听他语速飞快地说了声“好,我们马上到”,抬起头便是“嗷”一嗓子:“兄弟们,来活了,赶紧的,动作麻溜些!”一分钟后,警车呼啸着开出市局大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第一天报到的实习生许舒荣被丁绍伟提溜到自己的车上,耳提面命道:“咱们今天出的这个现场是个自杀现场,按说这种案子不归市局刑侦队管,只是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勘验现场,发现了一点‘好东西’,这才转到市局这边。”许舒荣眨巴着一双涉世不深的无辜大眼:“什么好东西?”丁绍伟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些,许舒荣乖乖挪了挪屁股,就听这流氓领导咬着耳朵道:“能让人嗨上天的东西。”许舒荣:“……”自从进了市局大门,小许警官就不断遭到颠覆三观的打击,传说中“精英云集”的刑侦支队就跟豆腐渣工程似的,一层坍塌一层幻灭,到现在已经碎成满地渣滓,拿混凝土都黏不起来。她怀揣着对刑侦支队最后一丝期待,颤抖着问道:“丁、丁老师,沈队不去吗?”丁绍伟大笑着拍了拍她肩头:“别叫老师,多见外,叫哥就成了。怎么,等着瞻仰沈队的英姿?这可不凑巧,沈队一大早去了检察院,我微信通知他了,赶不赶得上可不好说——本来就是个自杀现场,要不是翻出两包‘肉’,压根用不着咱们亲自跑一趟。”这吊儿郎当的刑侦探警大概想不到,自己三言两语,已经将许舒荣最后一丝希望打碎得渣都不剩。案发现场位于云港区一幢老旧的筒子楼里,外墙斑驳的建筑物还是上个世纪残留的“糟粕”。丁绍伟进门洞前特意留了心,发现以门洞为中心,半径十米的扇形区域里没有监控录像头,眉头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下。虽说从一大早开始就不断遭受打击,第一天报到的许舒荣还是秉持着勤学好问的精神,抱着小本本在丁绍伟身边跟进跟出,听他叼着烟头跟分局刑侦大队的人东拉西扯:“兄弟,咋个情况?”分局领头的是个副大队长,一路领着丁绍伟和许舒荣进了黄线封锁的案发现场,一边走一边说:“要我说啊,这就是个自杀现场,没什么疑点——死者名叫郭莉,西山本地人,目前在本市一家KTV打工。听对门邻居反映,这姑娘是去年九月份搬进来的,一开始还好,后来不知怎的,总是半夜三更回来,有时还折腾到凌晨,醉醺醺的鬼哭狼嚎,闹得左邻右舍都不得安宁。”许舒荣笔杆子飞快的记录着,同时分出精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案发现场。毫无疑问,这是个典型的群租房,无论是隔断打出的小隔间,还是隔间里一式一样的两套简陋床铺,都把“非法”两个字堂而皇之的贴在脑门上。杂物堆的乱七八糟,锅碗瓢盆和洗漱用品难分彼此地混迹一起,设计师大概使出了洪荒之力,才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勉强塞进一个浴缸,本案死者赤身裸体的躺在殷红的血水中,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泡的没了血色。对常年跟尸体和凶案打交道的刑侦支队来说,没有高腐,没有分尸,没有散发出销魂气味的巨人观,这种现场已经相当“友好”。不过,头一回直面尸体的许舒荣还是白了脸,喉头狠狠抽动了下,跟吞沙子似的将一口到了嘴边的酸水咽回去。丁绍伟凑到跟前,低头端详着死者,发现那是个挺年轻的姑娘,如果不是脸色青灰浑身僵硬,走在大街上应该颇能招男人回头。“可惜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心想,“还这么年轻。”“我们勘验过现场,除了那两包‘肉’,没别的发现,”分局副队说,“现场很干净,只有死者的指纹。从目前来看,死者身上只有一道伤痕,是在左手手腕上,伤口长三到四厘米,和地上那把水果刀相符合。我们也在水果刀上提取到一组指纹,如果和死者的指纹相匹配,应该就是自杀没跑了。”他将装着凶器的证物袋递过来,丁绍伟的目光在那把沾着血痕的水果刀上停留片刻,重新转向死者。那姑娘湿漉漉的长发披落肩头,遮住大半张面孔和小半条胳膊。丁绍伟视线忽而一凝,伸手撩开她长发,只见死者光裸的肩头上有一个类似十字架的纹身。丁绍伟“嗯”了一声,低语道:“这年头,难道连陪酒女都信教了?”一旁的许舒荣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抱着小本本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丁……丁哥,有什么发现吗?”丁绍伟用手腕蹭了蹭下巴:“我怎么瞅着她这个纹身这么奇怪啊?”许舒荣循着他的话音瞧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迟疑道:“那十字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个花环?不,不对,是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她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猛地弹跳起来,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丁绍伟浑然不觉,兀自皱眉思忖:“十字架……和蛇?这搭配可是不太常见。喂,小许,你们年轻人眼界开阔心思活络,听没听说过基督教崇拜的那位和蛇有什么瓜葛?”许舒荣迟疑道:“《圣经》里好像说,亚当夏娃是受了蛇的蛊惑才被赶出伊甸园的,至于其他……真心没听说过。”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下,居然是那无良领导摸出手机,把纹身拍了下来。许舒荣登时惊了:“你你你……你干什么?”丁绍伟面不改色心不跳:“备份留存,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派上用场?”许舒荣不吭声了,看她的眼神,大概已经将某个混账领导和“禽兽”划归为一类。说话间,分区副队折了回来,拍拍丁绍伟的肩:“怎么着兄弟,我们这就撤了,尸体也得运走,给法医做进一步尸检,你们是一起还是再待会儿?”丁绍伟回过神,打着哈哈站起身:“没别的发现,我们也撤了,这两包‘肉’就拜托兄弟……”他话音未落,门口突然有人淡淡道:“先等等。”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走进来,他年岁不大,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相貌俊秀气质斯文。比长相更吸引人的,则是他眼角眉梢那股旁若无人的冷淡与压迫力。反正分局探员见了他活像兔子见了狼似的,连蹦带跳地退避三舍。领头的副大队长下意识夹紧两条腿,拿出比向分局局长汇报工作时还要正襟危坐的精气神,气运丹田:“沈队好!”一旁的许舒荣:“……”只见那神色冷漠的年轻人冲分局副大队长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许舒荣跟前,没有温度的眸子从她脸上掠过,眉头微微一皱。许舒荣三魂当即惊散了七魄,战战兢兢的立成一根标枪:“沈、沈队好!我、我是今天新来报到的,我叫、叫……”她嘴巴一张一合,还没来得及报出姓名,就被沈愔竖起手掌打断了:“许舒荣,西山市公安大学XX届毕业生——能往旁边挪挪吗?你挡了我的道。”许舒荣:“……”小女警保持着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眼睁睁看着沈愔从她身边绕过,然后一提裤腿,在丁绍伟身边半蹲下:“什么时间发现的?”丁绍伟赶紧给他腾出空地,嘴皮子飞快地开合着:“今早八点多……大概是八点半到九点之间,郭莉的房东来收房租,叫了半天没人答应,她觉得事有蹊跷,就用钥匙开了门,谁知……”沈愔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丁绍伟却不知是跟他搭档久了还是怎的,脑回路趋于无限并轨,不用反应张口就道:“因为死者在KTV工作,作息和一般上班族是颠倒的,早上八九点正是她睡觉的时间,不在家才是不正常。”沈愔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一边检查死者割腕的伤口,一边又问道:“死亡时间?”丁绍伟挠了挠头:“因为尸体一直泡在浴缸里,死亡时间可能会有误差,法医初步判定是在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两人一问一答十分自然,显然颇有默契。许舒荣抱着小本本,屏息后退半步,突然发现分局探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发聚集在洗手间门口,排成只在迎接上层领导视察时才有的整齐队形,有志一同地伸长脖子——瞻仰传说中的市局刑侦支队长沈愔。许舒荣又往后退了两步,和一个分局探员头靠头肩并肩,小声道:“沈队一直都是这样吗?”分局探员把声气压到最低,做贼似地说:“可不是,整个西山市的警界都知道,沈支队最难打交道,谁的情面都不卖,他……”分局探员的小道消息刚广播了一半,只见沈愔忽然站起身,他赶紧“嘎嘣”一下闭上嘴,假装方才八卦上级的那位只是和他共用一具身体的二重人格。普通探员可以怂,分局副队却不行,他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猛打气,一边勉强扯出一张笑脸:“一桩自杀案,想不到还惊动了沈支队,真是不好意思……”沈愔转过头,淡淡截断他:“这不是自杀。”分局副队:“……”丁绍伟:“……”这个耸人听闻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等等,您先等等,”分局副队语无伦次道,“怎么会不是自杀?我们已经勘验过先查那个,根本没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啊!”沈愔没有情绪波动地看着他:“这正是最可疑的地方。”分局副队顶着一脑门问号,满眼懵逼的和他对视。幸好沈支队虽然七情不上脸,脾气却还算温和,耐着性子跟他一样一样说明:“你们勘验过现场,应该注意到,死者不是一个人居住。”丁绍伟心头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从方才开始就驱之不散的异样感从何而来了。这房子原本是一套简单的一居室,却被非法隔断硬生生拆成两个房间。乱七八糟的架子上摆着两套洗漱用品,两幅摊开的被褥还没来得及叠整齐,种种迹象表明,这屋里的住户是两个人。——死者还有一个室友!“住客有两个,如果死者真是自杀,洗手间里也应该留下两个人的指纹,为什么现场只发现死者一个人的指纹?”沈愔说,“有的时候,越想清理痕迹,就越会留下欲盖弥彰的破绽。”分局副队有点不服气,梗着脖子跟他强辩:“也许是死者前一天刚清理过洗手间?总不能单凭这一个疑点就认定死者是被谋杀吧?”沈愔不动声色地转过目光,直到分局副队被盯得缩起脖子,才不疾不徐地说:“确实有这个可能,但加上死者手腕上的伤痕,就基本可以判定这是谋杀案了。”分局副队目瞪口呆:“伤、伤痕怎么了?”沈愔半侧过身,指点着伤口给他看:“初次尝试自杀的人,因为疼痛和畏惧心理,手腕上会有试探伤,开始比较浅,往后会逐渐加重。但郭莉手腕上只有一道伤痕,直接切开动脉,伤口十分干净利落,不可能是自己划开的。”围拢在门口的探员争相抻直脖子。分局副队仔细端详片刻,发现确如沈愔所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偃旗息鼓:“那您说,该怎么办?”沈愔断然道:“案件转到市局,立刻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和经济状况。技侦调取附近监控,看能不能发现可疑目标。尸体送到市局法医室做进一步尸检。还有,荀副队……”被点到名的分局副队下意识抬头挺胸:“是!”沈愔:“还要麻烦你设法通知死者家属,请他们来市局一趟。”副队舔了下唇,小心翼翼道:“那个,沈支队,死者父母都已经过世,没什么家属了。”沈愔不由一愣。五分钟后,警车嗡鸣着开上大路,丁绍伟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抱着小本本蜷缩在后座上的许舒荣,再瞧瞧沈愔,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唉,没事吧?”沈愔没什么表情的斜了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丁绍伟不知是憨包还是傻缺,一点不会看人脸色,兀自聒噪不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从刚进来时情绪就不对——怎么,是赵局又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了,还是法医室那朵霸王花嚷嚷着以身相许?”缩在后座上的许舒荣十分想问一句,丁哥你是怎么看出沈队那张万年长冰的脸上看出情绪不对的?可惜她作为一名第一天报到的新人,有这个贼心却没这个贼胆,只能将百爪挠心的冲动憋回去。沈愔面无表情:“说别人之前先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听说丁总这周末打算给你安排一场相亲流水宴?”被直击痛脚的丁绍伟登时蔫了。“丁总”的大名是丁凯薇,丁绍伟的亲妈。说来,这位丁女士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早年和老公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儿子含辛茹苦,从给人打工到自己当老板,再到西山市商界跺跺脚震三震的人物,中间跨过的阶层代沟不说天堑,也相当于一条马里亚纳海沟了。丁女士大器晚成,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按说人生应该圆满了。可再完满的月亮也有缺憾,那一点美中不足就是“太子爷”——丁绍伟的终身大事。刑侦工作有危险,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凡为人父母,都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做子女的踩这个雷,丁女士也不例外。当初丁少爷背着亲娘偷摸考了警校,差点引发一场家庭战争,后来虽然不甘不愿地认栽了,那把名为“因公殉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却无时无刻不悬挂在丁女士头顶,提醒她“赶紧把儿子嫁出去,然后生娃留个后”,免得哪天真成烈士了,连个摔盆的都找不着。“听说她给你介绍的女朋友又吹了,老人家差点拿扫帚把你赶出家门,”沈愔面不改色地问道,“这回是因为什么?”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对你“三岁尿床”“五岁穿开裆裤”了如指掌的发小就是这点不好,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愿意,就能把你的黑历史揭个底掉。丁绍伟如临大敌地看向后视镜,发现后座上,蜷成一团的许舒荣紧紧捂住嘴,肩膀可疑地一抽一抽,顿时觉得自己身为“领导”的形象已经碎成一地豆腐渣。“没有为什么!”丁少爷咬牙切齿,“老子看她不顺眼,八字不合气场不对,成不成?”沈愔颇为绅士地点了点头,那意思大约是“行吧,反正是你的亲娘你的相亲对象,你想怎么样我都没意见”。许舒荣本以为丁绍伟要开回警局,上了路才发现方向不对。她憋了五分钟,实在没憋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丁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啊?”丁绍伟没来得及开口,沈愔忽然偏头扫了她一眼:“你觉得呢?”那一眼的杀伤力堪比恐怖分子端着AK47无差别扫射,许舒荣猛地挺直腰杆,把自己从头到脚绷成一截棺材板。沈愔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里泛起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你也是刑侦专业毕业的,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吗?”许舒荣战战兢兢,只觉得五百吨的压力凭空落在自己肩头,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她在警校时就听说过沈愔的光辉事迹,什么“独闯毒贩老巢卧底两年全身而退”“勇斗炸弹狂人抢在爆炸最后一刻转危为安”,种种传说仿佛闪瞎人眼的金箔,一层层贴在沈支队肉体凡胎的身躯上,活活塑造出一副高居神坛的不坏金身。她咽了口唾沫,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遍,小声道:“那个……您刚才说要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我想起丁哥提到过,死者生前是在KTV打工,那地方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也许、也许能发现线索?”她就像课前没预习功课,突然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战战兢兢说完自己的想法,也不知是对是错,坐立不安的等着老师点评:只见“丁老师”从怀里摸出一包软芙蓉王,用一只手驾轻就熟的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只要摸打火机时,“沈老师”猝不及防地一伸手,将烟夺了下来。“警车里不准抽烟,”他冷冷地说,“影响不好。”丁绍伟连声叫屈:“咱队里统共二十八项纪律,我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什么时候多了这一条?”沈愔神色不变:“我刚加的,你有意见?”丁绍伟:“……”虽说威武不能屈,可副驾上这位太过“威武”,不屈不行。二十分钟后,警车呼啸着停在KTV门口。这个时点,KTV还没正式营业,KTV老板大约认识丁绍伟,一听说丁少爷的的大名,立都不用小许警官亮证件,立马马屁颠屁颠迎上前,又是端茶又是递烟,将三位警察同志好言好语的请上座。“郭莉是吧?”KTV老板抓着脑门上的“地中海”,“记得记得,她是今年年初来我这儿打工的。其实我也不缺人,只是看她急着用钱,怪可怜的,就答应了。”丁绍伟惦记着沈愔新立的“规矩”,没敢接老板递来的烟,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哟,看不出来,您还是个厚道人?”老板脸皮厚如墙板,一点不心虚的全盘笑纳:“那可不,就当行善积德了。”丁绍伟笑容倏敛:“少在这儿打马虎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店里做的是什么生意——就前两天,云港分局接到举报,说你这店里有人‘溜冰’,我们今天又在郭莉家里发现两袋‘肉’,你敢说不是你小子干的好事?”老板连连叫屈:“哎哟丁警官,我这可是比窦娥还冤,吸毒藏毒都是犯王法的,我一个小本良民,哪敢跟这些个勾当牵扯在一起?您可千万别冤枉了好人!”他俩有来言有去语地掰扯半天,沈愔越听越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道:“郭莉平时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这两天有可疑人士来找过她吗?”他和丁绍伟都穿着便装,看不出谁是领导谁是小兵,但KTV老板也是人精,从沈愔身上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郑重了神色:“可疑人士?哦,好像是有一个,就昨……前天、前天下午,快到傍晚了,我这儿正准备开店呢,有个男人上门来,点名要找郭莉,见了人二话不说,强把人拉走了。”沈愔和丁绍伟对视一眼,丁绍伟问道:“是什么人?长什么样?”老板冥思苦想了一阵:“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之前也没怎么见过,三十来岁模样,看着文文弱弱的,像个大学老师,具体干什么的就不清楚了。”丁绍伟又问:“你既然不认识他,怎么让他把郭莉拉走了?”老板拍着大腿:“我当时想拦来着,可那人说自己是郭莉的老师,郭莉好像也认识他,还管他叫‘顾老师’,我一走神,他就把人拖走了。”丁绍伟紧紧追问:“然后郭莉就再没来上班?”老板实诚地点点头。丁绍伟和沈愔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从搭档脸上看到了狐疑:且不管这个“顾老师”是什么身份,他带走郭莉是前天傍晚,就在二十几个小时后,郭莉遇害,时间衔接的如此紧密,让人想不多想都不行。就在这时,服务生把几杯饮料端上来,精致的高脚杯里加了冰块,杯口插着水灵灵的柠檬片。许舒荣跟着丁绍伟奔走一天,滴水未沾,嗓子早冒烟了。她眼巴巴地看着丁绍伟,眼底的渴望攒成一把星辉,丁绍伟随手捞过一杯柠檬红茶,往她面前一摆,扭头转向老板:“我看你门口装了监控录像头,那晚的监控应该能找到吧?”老板巴不得洗清自己的嫌疑,一叠连声道:“有有有,我这就找给你们。”丁绍伟摆手拦住他:“不急在一时,我问你,平时和郭莉要好的、走的近的小姐妹都有谁?”老板不假思索:“要说走得近的,那肯定是小夏了,毕竟她俩住一块儿,平时上下班都搭伴走……”平时住一块儿!丁绍伟眼底闪出一丝隐秘的小火花,迫不及待地接口道:“你说的这个‘小夏’,跟郭莉是室友?”老板没听出他的试探之意,随口道:“可不是!小夏又不是本地人,一个女孩子来西山打工不容易,偏偏这两年房价涨的比他妈过山车还快,她一穷逼丫头,哪来的钱租房子?只能找人凑合挤一挤。”丁绍伟:“这个小夏全名叫什么?今天来上班了吗?”老板摆摆手,嘿了一声,“全名好像叫夏……对,夏怀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那丫头也有两三天没露面了。”他突然嗷一嗓子:“小王,小夏今天来了吗?”远处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扬声道:“没来,那小蹄子不知道死哪去了,打从两天前就没见着人影,跟什么野男人跑了也说不准。”丁绍伟刚悬起的心忽悠一沉,飞快地转过头,迎面对上沈愔的视线,彼此都是惊疑不定。两天前,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微妙了,意味着夏怀真前脚失踪,她的室友郭莉后脚就遇害。如此凑巧,让人想不多想都不成!沈愔垂落眼帘,万千思绪都被深锁在一双晦暗不明的瞳孔里:“你有这个夏怀真的照片吗?”老板又是一嗓子:“小王,你有小夏照片吗?”只听“叮咚”一下,那年轻女人不耐烦地回道:“发你手机上了,可能不大清楚,凑合看吧。”沈愔和丁绍伟两双眼睛凑到近前,只见黑漆麻黑的背景板上,一群年轻男女被炫彩灯光打成群魔乱舞。右下角的暗影里缩着一个年轻女孩,只有半边脸对着镜头,就这还被头发挡去大半,只露出一段鼻梁和一个小巧的下巴尖。丁绍伟摸着下巴,脸色有些难看:“这灯光暗的,连她亲妈估计都认不出,鬼知道她长什么样?我说你们,就没有清楚点的照片吗?好歹存个档啊!”老板丧着脸:“您也知道,我们这的员工都干不长,今日聚明日散的,费那力气做什么?”丁绍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说话呼哧带喘:“那行,把你们KTV的监控都调出来,我就不信了,还能没一个镜头拍到正脸不成!是吧沈队……沈队?”他猛地一扭头,只见沈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视线是难以形容的专注,像是要把那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孩抠出一个边来,凭一双肉眼扫描进大脑,进行锐化处理。丁绍伟不着痕迹的捅了他一下,发现这人没反应,于是捞过一杯冰红茶搁在沈愔面前,放手时刻意加重了力道,高脚玻璃杯和桌面相撞,发出“砰”一声响。沈愔如梦初醒——“通知辖区派出所,让他们帮忙,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这个夏怀真找出来……这女孩失踪的时机太巧了,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他斩钉截铁地说,“还有,马上调取监控,查出这个‘顾老师’是何方神圣!”很快,从KTV调来的监控录像送到市局技术组,诚如KTV老板所说,这位不知来头的“顾老师”的确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录像上看,他比郭莉高出约半个头,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穿一身长风衣,虽然没拍到正脸,但从露出的大半张脸来看,这人五官十分斯文儒雅,确实像个孱弱文秀的大学老师。“就是他!”丁绍伟一拍桌子,磨了磨牙关,“把照片发到各辖区派出所,就是把市区翻过来也要找到人!”沈愔没吭声,沉吟良久才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丁绍伟,连着一旁的图侦小哥,四只迷茫的大眼眨巴眨巴的盯住他。沈愔没有多解释的意思,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摆弄了一阵,片刻后调出一张照片。他高举手机,和监控录像中的男人摆在一起,丁绍伟跟图侦小哥不约而同地凑上前,两只毛茸茸的脑袋头并头,同时发出一声感慨:“哇塞,一模一样欸。”沈愔凉飕飕地睨了他俩一眼。手机的照片质量比监控录像高清了不知多少倍,这一回,丁绍伟终于看清嫌犯的长相。让他没想到的是,照片上的男人居然颇为年轻,说他三十来岁没问题,说他二十来岁估计也有人信。五官清俊脸色苍白,眉眼间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书卷气,别说杀人,就是让他提刀杀只鸡,丁绍伟都怀疑他会被奋起反抗的暴走鸡啄趴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丁绍伟喃喃自语,拍了拍图侦小哥的肩,“看到没兄弟?二十一世纪的衣冠禽兽,这位就是行走的范本!”图侦小哥和他四目相对,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顾琢,东海大学文学系教授,今年……四十岁?”丁绍伟将那张照片放大,上下左右仔细端详许久,皱眉道,“看不出来啊,这照片难道是他十年前拍的?等等,网页上写的是‘第X届中国古典文学高端论坛’,所以顾琢是参会嘉宾?有你的啊沈队,这是怎么找到的?”沈愔很淡定:“我托朋友搞了张票,本想去现场听的,只是出了郭莉的案子,没去成。”虽然他语气平稳八风不动,从小跟他厮混到大的丁绍伟还是从这四平八稳的叙述中分辨出一丝隐藏极深的惋惜。丁绍伟:“……”丁少爷偏科偏得厉害,高二分班时义无反顾的投入数理化的怀抱,这辈子一听到“古文”俩字就犯心绞痛,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因为不能去听古典文学论坛而捶胸顿足的物种。“这货真是我一起长大的发小吗?”他匪夷所思地想,“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跟他成了兄弟的?”既然知道了“顾老师”的身份,剩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前来参加高端论坛的特邀嘉宾都被安排在西山瑞丽酒店住宿,刑侦支队只需派辆车赶到酒店,再把顾琢“请”回市局就行了当然,“请人”这种简单粗暴的工作用不着刑侦支队队长亲自出马,趁着这个空当,丁绍伟效率奇高地泡了两碗面,并且极有同事爱的将红烧牛肉味的那碗分给了沈愔。“对了,你之前让我去查郭莉的背景,当地派出所已经把资料发来了,”丁绍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你猜怎么着?这个郭莉还真是顾琢的学生,她是东海大学古典文学专业XX级的研究生,导师就是这个顾琢。”沈愔正在拆卤蛋的包装,闻言瞟了丁绍伟一眼:“东海大学毕业的?那怎么会在KTV打工?”倘若将中国的大学分为三六九等,刨除金字塔尖的北大清华,再往下就是东海大学。尤其是文学专业,在全球都能排上号,每年都有无数学子玩命削尖脑袋,试图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进东大的血路。当年擦着投档线被警校录取的丁绍伟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但联系起郭莉的档案,他又释然了。“因为郭莉还没毕业,去年九月份申请了休学,”他说,“这姑娘也挺命苦的,刚出生就没了爸,母亲身体又不好,一直吃药卧床,只能打点零工糊口。幸好这姑娘懂事,自小品学兼优,一路拿奖学金上了东大,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眼看要熬出头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年初,她母亲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是胃癌晚期。”沈愔搅拌调料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顿。“这姑娘为了给她母亲治病,把自己这些年奖学金的积蓄全拿出来,末了还是不够,只能借了高利贷。可惜她母亲身体一向不好,拖了小半年,终于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和一笔天文数字的高利贷。”丁绍伟叹了口气,“郭莉被地下钱庄的打手骚扰了大半个月,实在忍无可忍,只能卖了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又去KTV打工还债。”沈愔咬了一口鲜香四溢的玉米肠,沉默不语。“沈队,我有时候觉得命运这玩意儿挺操蛋的,”丁绍伟往嘴里赛了一口小鸡蘑菇味的泡面,鼓着两个腮帮子,眉目间压着一段风吹不散的阴霾,“那么艰难的环境,这姑娘还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东大,是得有多优秀?想我当年可是擦着投档分数线的边进了警校,差一点就被倒进社会这口大洪炉里炼成人渣。”沈愔浓密乌黑的睫毛轻轻闪烁,小口小口的咬着玉米肠。“这么优秀一姑娘,眼看能熬出头——凭她东大的文凭,哪家公司不抢着要?等工作一两年后,她大可以把患病的母亲接到西山市,母女俩从此安稳度日,凭什么一场飞来横祸,就把她对未来所有的规划和希望都砸得粉碎?凭什么好端端的姑娘,落得个这么一个下场?凭什么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凶徒,就能把她往后几十年的人生一把掐断?”丁绍伟端起面碗,将汤汁一口灌了个干净,末了一抹嘴:“行吧,我知道说这些没用,要是所有人都清白无辜,这世上没有不义没有罪恶,还要咱们这些警察干什么吃?我就随口说说,你听完就算,不用往心里去。”沈愔琢磨片刻,自觉所有的话都被丁绍伟说完了,连个标点符号也没留给自己,只好板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老干部脸,低头默默吃面。一顿泡面卤蛋加香肠的晚饭刚吃到半拉,支队长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第一天报到就被迫加班的许舒荣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小声道:“沈队,丁哥,那姓顾的已经逮回来了,现在就在审讯室里。”沈愔和丁绍伟对视一眼,随手将还剩大半的塑料面碗丢进垃圾箱:“走吧。”市局审讯室。隔着一堵单面玻璃,沈愔背手打量着审讯桌后的男人,他看上去甚至比照片上还要年轻,因为照片上的男人似乎有一点镜头恐惧症,表情十分僵硬,眼角和嘴唇抻得很紧,泛起几缕细细的纹路。但是审讯室里的男人是放松的,姿势十分舒展。可能是刚从某个会场赶来的,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深蓝色条纹西装,铸铜雕花的袖扣扣得整齐,领口露出一截银灰色的领带,腰板笔直的坐在那儿,仿佛古文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字句轰然落入现实。反正光凭第一眼的印象,丁绍伟打死也没法将眼前这个男人和谋杀案的嫌犯联系起来。“是一场硬仗啊,”他一边在心里摇头晃脑的感慨,一边拉开椅子,在顾琢对面坐下,“姓名?单位?”顾琢撩起眼皮,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就在丁绍伟等得有点不耐烦,打算拍着桌子给他一个下马威时,他忽然笑了笑,说:“顾琢,东海大学文学系教授。”“多大年纪?”“四十。”“来西山市做什么?”“作为特邀嘉宾,参加X届古典文学高端论坛。”这些情况丁绍伟其实都知道,故意再问一遍不过是例行流程。他一边飞快的做着笔录,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顾琢,发现这男人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丁绍伟觉得有点古怪,他敢用自己从警多年的信誉担保,那个笑容没有丝毫恶意,就像一个温和的长辈看着无理取闹的熊孩子,因为心存怜爱,所以不觉得恼火,只是有点头疼无奈。虽然这么说没有丝毫根据,但他就是有种直觉,这不是“嫌犯”该有的表情。就在这时,耳麦里传来沈愔的声音:“直接问他郭莉的事。”丁绍伟一个激灵,瞬间回魂了。“你跟郭莉什么关系?”这句话一抛出来,丁绍伟眼尖地发现顾琢绷紧的肩膀稍稍松弛了少许,仿佛在用肢体语言说“终于来了”。“郭莉是我的学生,”他言简意赅地说,“准确的说,她是东海大学古典文学专业XX级新生,前年九月份正式入学。这孩子家境不太好,但是品学兼优,如果没出岔子,她本应该在明年七月份毕业。”丁绍伟立刻逮住他话里的漏洞,追问道:“岔子?什么岔子?”顾琢像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去年九月份,新学期开学,郭莉却没按时回学校报到。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曾向院系领导反映过情况,却被告知郭莉家里出了点事,申请休学一年。”丁绍伟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你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吗?”“大概知道一点,”顾琢说,“她母亲患病,欠了一大笔钱,需要打工还钱。这大半年来,我试着联系过她,但是她换了手机,一直联系不上。我手头工作也多,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丁绍伟诧异地挑了挑眉,换了个略带压迫性的坐姿:“学生休学一年,又不影响导师领工资,你有什么好着急的?”“因为她是我的学生,”顾琢不卑不亢地回道,“郭莉是个做学术的好苗子,基本功很扎实,人也努力上进,我不希望她因为某些外界因素的影响,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丁绍伟笑了笑,闲话家常似的问道:“对一个学生都这么关心,顾教授平时在学校应该挺招女生喜欢吧?”顾琢没料到他有此一问,眉心波动了下,浮现出他坐进审讯室后的第一个错愕。那一瞬间,他无懈可击的神色“啵”地裂开一条细若游丝的缝,那些一闪即逝的窘迫、赧然、心虚与啼笑皆非,一个没跑,全被丁绍伟堪比手术刀的视线拖出来,放在市局的X光下反复检视。“没有问题,”丁绍伟想,“如果这个顾琢真如自己表现出的那样,是一个温和、儒雅,骨子里却有点死板的保守型学究,那么在提到自己和女学生的关系时感到窘迫,也是非常合理的。”想到这里,丁绍伟忍不住看向单面玻璃墙,和玻璃后的沈愔飞快地对视一眼。沈愔同样眉头深锁,只觉得这位看似温和的东大教授就像一面铜墙铁壁,不至于咄咄逼人,但却天衣无缝固若金汤,让人找不出下手的破绽。就在这时,他留意到顾琢的右手,视线忽而一顿——那只右手生得很漂亮,手指修长,指节苍白,虎口处却缠着厚厚的纱布,像是受过伤。沈愔脑子里忽然打过一道闪,语速飞快地吩咐道:“痕检还在现场吗?如果在,让他们仔细检查下,看郭莉的租房里有没有别的刀具!快去!”许舒荣一点头,脚不沾地的跑走了。审讯室中,顾琢调整好情绪,有点无奈地说:“可能吧,我不太留意这些,不过我想,你们把我带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我和女学生的私人关系吧?”他绵里藏针的反击并没让丁绍伟动怒,相反,他往后一靠,居然哈哈大笑起来。“事实上,还真是,”丁绍伟从怀里摸出一沓照片,啪的摔在顾琢面前,“两天前,也就是本月的三月七日,你到郭莉打工的KTV找她,并且将人强行带走。我很好奇,是什么理由让你在时隔大半年后,突然想起找一个休学的学生,为此甚至不远千里的从东海市赶到西山市?”顾琢低头一看,恰好最上面那张照片中,穿着长风衣的男人也正抬头望向监控镜头的方向。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顾琢并没露出任何异样。“因为就在半个月前,我收到了郭莉寄来的信,”他坦然道,“信的内容不长,看起来像是寻常问好,但是从第一行第二个字开始,往下每行后错一个字,斜着连下来就是‘我有危险请求帮助’。”丁绍伟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封信你带在身边吗?”“没有,”顾琢镇定地说,“但我拍下来了。”他摸出手机,翻开照片递过去,丁绍伟刚要伸长胳膊去接,耳麦里突然传来沈愔的声音——“痕检在郭莉家中找到另一把刀具,在上面发现了第三者的指纹和少量鲁米诺反应,”沈愔的语气十分沉着,陈述重大发现时就像在说“今天的晚饭是红烧牛肉面”,“我需要顾琢的指纹进行比对。”丁绍伟只差一点就触碰到手机屏幕的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拈起手机外壳上的装饰吊链,小心翼翼地拎过来。“我们需要导出手机里的照片进行技术分析,”他笑眯眯地问道,“这可能要花一点时间,顾教授没意见吧?”顾琢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五好公民,他出于配合警方调查的责任感,还是点点头:“可以,您请便吧。”丁绍伟礼貌地道了谢,然后推开审讯室的门,将顾琢的手机递给等候在外的痕检。“拿去比对吧,”他大剌剌地说,“顺便给圆圆带个话,不用对我的聪明才智和随机应变感到羡慕嫉妒恨,这是天生的。”痕检小哥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鹦鹉学舌:“……袁老师说了,您要是再叫他圆圆,他就把你从三楼窗户丢下去。”丁绍伟满不在乎:“让他下回说大话前先练出六块腹肌。”痕检小哥完败,拎着手机,备受打击地遁了。丁绍伟从怀里摸出一根芙蓉王,叼在嘴里点着了,用胳膊肘捅了捅沈愔:“你怎么看?”“滴水不漏,”沈愔淡淡地说,“至少目前为止,我没发现任何破绽,这有两种解释:要么他是真无辜,身正不怕影子斜;要么他是个心理素质绝佳的高智商罪犯,轻易不会露出狐狸尾巴,你希望是哪个?”丁绍伟咂摸了下,认为前者意味着他们白忙活一场,后者说明审讯室里这位是个硬茬,轻易拿不下来,都不是他乐见的结果。“非得选一个的话,还是前者吧,”他牙疼似地说,“我对这个顾教授印象不错,要是他真和郭莉的死没关系,说不定还能好好交流一番。”沈愔用惊奇的眼神打量着他,虽然没说话,“人家是高知分子大学教授,和你这种打擦边球进警校的学渣有什么好交流”的意味已经从眼角眉梢纤毫毕现地流露出来。丁绍伟:“……”这位要不是他发小兼顶头上司,丁绍伟非得亮一亮肱二头肌不可。技侦组效率不错,很快,指纹比对结果传了过来。沈愔目光微乎其微地一沉,突然推开审讯室的门。“砰——”一下响,顾琢循声望去,只见问话的警察已经换了人。那长身玉立的年轻探警径直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郭莉在自己家中遇害。”顾琢笑容骤敛,瞳孔剧烈收缩成针尖大的小点。那一刻,他滴水不漏的表情猝不及防地裂开,闪过一线货真价实的震惊与愤怒。“她昨天没去上班,同住一屋的室友于两天前下落不明,这意味着你很可能是她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沈愔的语气很平稳,既不尖锐也不咄咄逼人,仿佛陈述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我们已经确认,在死者遇害前,你曾出现在现场,并且在一把水果刀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顾琢拧紧眉头。沈愔前倾身体,摆出一个略带压迫性的姿势:“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单身女性的租屋里?”顾琢想说什么,开口却发现嗓音嘶哑得厉害,只得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能给我一杯水吗?”沈愔冲玻璃外打了个手势,片刻后,许舒荣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将一个一次性纸杯摆到顾琢面前。顾琢温文尔雅地道了谢,眼皮微微一撩,刚好和许舒荣看了个对眼。第一天报到的小女警脸颊突然有些发烫,一溜烟地跑出去。坐在审讯桌对面的两个人谁也没发觉她的异样,顾琢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借着这个动作将形诸于色的震惊和战栗强压下去,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方才说过了,我是在半个月前接到了郭莉的求助信,正好西山市有个学术论坛,也给我发了邀请。我原本不想来的,但是收到郭莉的信,无论如何都得跑一趟……”沈愔用指节磕了磕桌面:“如果您说的是在瑞丽酒店举办的古典文学高端论坛,我记得这个学术会议规格很高,很多学者想参加都不得门槛,为什么您得到邀请反而不想出席?”顾琢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释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的学……未婚妻出国培训了,她总觉得我身体不好,不放心我一个人到处跑。我不想让她担心。”沈愔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您到了西山市,找到郭莉打工的KTV,然后将她强行带走。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顾琢叹了口气。“我本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郭莉非常紧张,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她,什么也不肯说,一定要回家,”他揉了揉隐隐抽痛的额角,“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哭,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说话……被我逼问急了,她忽然拿水果刀刺向自己,我只能先把刀夺下来。”沈愔:“也就是说,你的指纹是在与郭莉争夺凶器时印在刀上的,手也是那时划伤的?”顾琢点点头:“确实如此。”沈愔审视着他:“你的意思是,郭莉向你发了求救信,但是等你找上门后,她却不肯说出求救的原因?姑且不论这说法前后逻辑的矛盾之处,如果她真的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向警方求助?还有,就算她向你求救,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她完全可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为什么要用寄信这种耗时耗力的方式?”顾琢摇了摇头,声音疲惫而沙哑:“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她当时的情绪绷得很紧,像是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被折磨得不堪重负,却又没法对人开口。”沈愔逼问道:“为什么没法对人开口?”顾琢将一次性纸杯握在手心里,大片的阴霾当头打落,如影随形地笼罩在眉目间:“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说出来,她和听到这个秘密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沈愔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左半边脸颊写着“我不信”,右半边脸颊写着“你说谎”,还自带霓虹幻影效果。顾琢本就鼓噪不休的额角越发疼得厉害。“我说的都是实话,郭莉是我的学生,我没有伤害她的理由和必要,”他诚恳地说,“她那天晚上确实什么也没说,我看她情绪实在不对,不敢太刺激她,想着反正要在西山逗留几天,有话可以慢慢问,没想到……”他的懊悔和愧疚几乎要顺着眼角细纹横流而下,然而沈愔见过比他演技精湛一百倍的嫌疑人,丝毫不为所动:“三月八号,也就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里?有人可以作证吗?”顾琢:“在酒店房间。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开会,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这之后,我接了一个视频通话,聊了一个多小时,十一点多才睡下。”沈愔眼神锋利:“和谁通话?有人能证明吗?”顾琢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未婚妻,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向她打电话证实。不过她的证词,警方应该不会完全采信吧?”沈愔一声不吭,目光越发犀利,就在这时,他听到耳麦里传来丁绍伟的声音。“他方才说自己夺刀是为了阻止郭莉自残,这话应该是真的,”丁绍伟说,“痕检传回来的照片上,顾琢的指纹是印在刀身部分,拇指指尖冲着刀柄——很明显,他这么做是为了阻止刀锋刺下去,而不是伤人。”沈愔微一皱眉。“还有,法医室那朵霸王花让我给你带句话,她在死者体内检测到麻黄碱,而且超出正常剂量的一千倍,”丁绍伟语气凝重,“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沈愔当然知道,这意味着郭莉临死前,或者说遇害前不久“溜过冰”。他八风不动的脸色终于变了:如果顾琢没说谎,如果郭莉的死真的与她吸毒有关,那么顾琢的杀人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因为在郭莉休学的大半年间,他一直待在东海市,根本没有接触死者的机会。“最后一件事,”丁绍伟将密封在证物袋里的手机提溜到跟前,手机屏幕泛着荧光,显示出最新接收到的微信消息,“就在顾教授被咱们请进市局的三个小时里,有一个备注名叫‘师父最爱的小因因’的人接连发来一百多条消息和十几通未接来电,都快把手机内存挤爆了。我觉得不管这个顾琢和郭莉的死有没有关系,你都最好让他给这个‘小因因’回条消息,不然待会儿……”没等他“待会儿”出个所以然来,审讯室里的顾琢突然开口道:“沈警官,我不知道自己的嫌疑洗清没有,不过就算要继续问话,能不能先把手机还我,让我回个消息?我和别人约好了,不管多忙,每天傍晚都会互发消息报平安,现在已经超出时限三个小时,继续‘失联’下去,我跟你们可能都会有麻烦。”沈愔:“……”就像为顾教授这句话做注脚似的,沈愔的手机突然开始玩命震动,他低头看了眼,发现是个不能不接的号码,于是快步走出审讯室,摁下接通:“喂,赵局?”一秒的静默后,听筒里传来市局副局长赵锐的声音:“我就问一个事:你们今天是不是抓了一个东海大学姓顾的教授?”沈愔和丁绍伟对视一眼,表情不约而同地有些微妙。“他和这案子没关系,赶紧把人放了,”赵副局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有干劲是好事,可也不能顾头不顾腚,捅了篓子都不知道,还得我们这些老东西给你们兜着底……”平生头一回被人指责“顾头不顾腚”的沈支队眼角抽搐两下,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赵局,顾琢进市局不过三个小时,还没问出结果,你怎么知道他和案子没关系?还亲自打电话过来?”赵锐满腹的“恨铁不成钢”差点顺着通话线路汹涌而至:“还‘不过三个小时’,你知道这三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西山市副市长,甚至省厅领导都打电话到局里,问我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端扣押来本市交流的学者?你要我怎么回答!”沈愔:“……”赵锐大约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他们,稍稍放缓了语气:“这个顾琢背景很深,和东海市委还有明氏集团都有些瓜葛,具体的我以后再解释,你先赶紧把人放了。”东海市委姑且不论,明氏集团却是航母级的跨国公司,在商界甚至有这样一种说法,长三角地区的经济腾飞有一小半是靠明氏支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授,怎么会和明氏有瓜葛?沈愔和丁绍伟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转身折回审讯室。片刻后,顾琢跟着他走出来,冲丁绍伟伸出一只手:“手机。”丁绍伟想说“这手机是证物,要等调查结束后才能归还”,谁知就在这时,催命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那个瞬间,顾教授的反应就像经过千锤百炼一样,不由分说地夺过手机,隔着证物袋摁下接通。下一秒,饶是ProX0收音效果绝佳,依然传出一个女子尖利到有些发颤的声音:“师父!师父是你吗?你、你没事吧!”顾琢下意识走远两步,低声道:“兰因。”听筒里的女子声音陡然低落下去:“……师父?”顾琢又往远处挪了两步,一手捂住手机,声音压得极低,不知说了些什么,听筒里的女子逐渐平静下来,跟他隔着一道电磁信号腻歪个不停。丁绍伟竖起一只耳朵,可惜距离太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听清,只看见顾琢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眼角泛起细细的纹路,每一丝都盛满柔和的笑意。丁绍伟越发好奇,迈着小碎步往前凑,身后突然探来一只手,摁住丁绍伟肩膀,把他往后扒拉了下。丁绍伟回过头,对上沈愔冷冰冰的眼睛,两边僵持片刻,丁绍伟烦躁地抓了抓头,呼出一口气:“真就这么放了?”“不然呢?”沈愔面无表情,“赵局亲自打来电话,你还敢扣着人不放?”丁绍伟:“……”他要说一个“敢”字,赵局能把他一闷棍打昏,砌进水泥墙里。顾琢一个电话打了十分钟,总算安抚住那位着急上火的“小因因”,他收起手机,转头冲沈愔温文尔雅地颔首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回去了吗?”沈愔吩咐丁绍伟:“带顾教授去办手续,然后你亲自把人送回去。”丁绍伟登时炸了毛:“为什么是我送?又不是我拘来的!”沈愔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展示你刚买的GLS250最好的机会吗?”丁绍伟继续炸毛:“是GLS450!你才二百五!”顾琢:“……”被忽略在一旁的顾教授实在有点听不下去,干咳一声,也难为他,被市局刑侦支队扣押了三个小时还能笑意如常:“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几位警官先生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沈愔:“……”丁绍伟:“……”两位警官先生仔细端详顾琢,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十分自然,既不勉强也不虚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太晚了,年轻人能不熬夜还是别熬夜的好,早点回去休息吧”。一时间,两位警官先生心里奔腾过无数匹草泥马,呼啸汹涌的腹诽之情左突右窜,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滚滚洪流——这位顾教授真是地球人吗?该不是从火星上下凡历劫来的吧?虽然顾琢一再表示不需要他们送,为了表示摆乌龙的歉意,也是为了给赵副局长一个交代,刑侦支队队长和警员还是坚持将他送回瑞丽酒店。一般来说,刚认识不久的人同处一室,总会聊点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无奈顾教授和沈支队长都不是多话的人,开车的丁绍伟掬了一把辛酸泪,只能主动搭话:“顾教授是第一次来西山市吧?是专门为郭莉来的吗?”顾琢微微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离开市局后,潜意识里那道看不见的枷锁自动弹开,也可能是因为郭莉的死给顾琢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脸上无懈可击的“温和儒雅”撕开一条缝,闪过一道触目心惊的凌厉锋芒。“如果我早来几个月……又或者,我那天晚上再耐心一点,听郭莉把话说完,她也许都不会遭遇不测,”顾琢低下头,用力掐着眉心,“这件事,我难辞其咎。”沈愔目光微微闪烁,抬头看向后视镜,只见顾琢眼睫低垂、脸色暗沉,大片的光影风驰电掣般从他脸上变幻而过,隐约映出风雷之色。“顾教授对学生真是关心,”他意有所指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受害人家属。”顾琢似是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温和地说:“教不严,师之惰,她既然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有必要对她负责。”车里陡然安静下来,之后的一路上,两位人民警察和一个大学教授都没再说话。霓虹华彩潮水似的从车窗上变幻而过,GLS450如一道来去无踪的风,呼啸着破开车水马龙,很快停在瑞丽酒店门口。顾琢一只手作势欲推门,想了想又顿住:“沈警官。”沈愔掀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什么事?”“郭莉那天晚上确实什么也没说,但我留意到另一件事,”顾琢说,“她当时的情绪很紧绷,一直说有人监视她,我一开始以为是她神经过敏,但是那晚我离开时,发现附近确实有人留意那栋楼的动静。”沈愔瞳孔一凝:“你方才怎么不说?”“因为我不能肯定,”顾琢坦然道,“盯梢的人藏在车里,那辆车停在小巷拐角,离楼房门洞大约二十来米。从我进门洞到再次出来,中间相隔三个多小时,那辆车一直停在那儿,就连司机也没挪过窝。”丁绍伟下意识道:“有可能只是凑巧。”“确实,”顾琢点了点头,“但我留意到另一个细节:我对轿车商标不是很了解,回去问了别人才知道,那辆车是新出的路虎揽胜,如果是新车,市价在一百二十万到三百万之间。”丁绍伟微微抽了口气。“郭莉租住的楼房是那种老式的居民楼,离市中心很远,也不临近学区,租金很便宜,很受社会中下层的打工仔欢迎,”顾琢说,“一个能开得起一百多万豪车的司机,专程来盯一个穷女学生的梢,会是因为什么?”丁绍伟猝然扭头,沈愔神色不变,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你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吗?”顾琢回忆片刻,眉心紧皱:“那辆车停在阴影里,车牌被遮挡大半,我只记得最后两个数字是89,其他就不清楚了。”沈愔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多谢您提供这个细节。”“不客气,”顾琢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一条鲜活的人命沉甸甸的压在心头,那眉目间的“温和儒雅”便打了折扣,“郭莉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能尽早抓到凶犯。”沈愔:“这是自然。”透过后视镜,沈愔和顾琢的目光飞快相撞,又一触即分。旋即,顾琢微笑着点点头,推门下车,径直走进酒店。一只手突然搭在沈愔肩上,姓丁的富二代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往前凑了凑,下巴垫上沈愔肩头:“我觉得这个顾教授人还不错,这年头,有几个当导师的能为了一个学生的安危,从东海市千里迢迢的折腾到西山市?就冲这,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就得有他一个席次。”沈愔伸手一拨拉,将丁绍伟的脸推搡到一旁,顺势放平座椅:“我先睡会儿,快到时叫我一声。”丁绍伟:“……”这小子真把他当代驾了?见过身家上亿的富二代代驾吗!沈愔听不见丁绍伟内心波澜壮阔的呼喊,自顾自地闭上眼,夜色在他俊秀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淡凌厉的弧度,浓密的睫毛垂落脸颊边缘,黑白映衬之下,有种呼之欲出的压迫力。丁绍伟叹了口气,认命的一拧钥匙,性能绝佳的GLS450在一瞬间完成启动到加速的过程,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夜色。沈愔所住的小区其实离市局不远,开车不到二十分钟。临下车前,沈愔特意叮咛一句:“顾琢的作案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从现在开始,咱们的调查重点放在死者室友夏怀真身上,明天多安排几个兄弟,先把附近监控摄像头排查一遍。”丁绍伟嘴里叼根烟,牙根一挫,烟尾便一翘一翘的:“我看过了,那地方老旧得很,附近二十米内没监控镜头,排查难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