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1.回到警局,朱红直接把慧轻带进了审讯室。Ada则带着陆慎悉进了另一间审讯室。“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慧轻满心困惑。朱红在她对面坐下,紧盯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眼睛里去。“到底怎么了?我是做错什么事了吗?景坤呢?你有没有把他也叫回来?我觉得你不如把景坤也叫回来,我们开个会,我正好有些情况要跟你们商量。”“周景坤死了。”朱红突然说。慧轻呆住了。“今天上午10点13分,急救中心接到一名男子的求救电话,说自己身体不适,呼吸困难,浑身疼痛,可能是食物中毒。十五分钟后,救援人员赶到,男子已经身亡。急救中心证实男子身份后,很快与我局联络,我带人赶去现场,确认死者就是我司警员周景坤。我到达现场的时候,他身体还有余温……”朱红说着哽咽了。“这……这怎么可能?”慧轻声音颤抖,泪水涌出。“根据景坤公寓楼监控录像显示,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你在今天上午9点35分进入周景坤的公寓,约在10点08分离开。你离开几分钟后,周景坤就出现食物中毒症状,从他打给急救中心的电话来看,他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可惜他所中之毒是一种烈性神经毒素,最终失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慧轻一边说一边摇头,浑身颤抖,泪水潺潺而下……“你振作一点。”“不,不,我不敢相信。景坤……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我早上才见了他……”慧轻痛哭出声,喃喃自语,精神出现恍惚。“你振作一点,林慧轻!”朱红大吼一声。慧轻呆在那里。“你现在是第一嫌疑人。”朱红凑到慧轻面前看着她,“我也相信不是你,但你得振作起来,让我们得一起面对,找出真相。”“真相……?”慧轻泪眼迷茫。“引起中毒的是景坤吃下的馅饼。馅饼是Jason’s的。根据景坤的信用卡消费记录,那是他前一晚叫的外卖。馅饼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谁投的毒?”“不是我。”慧轻本能地辩解。“我知道不是你。”朱红说,“但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害景坤?景坤是我最好的搭档,我们一起共事六年了。我为什么要害他?”“你今天早上去找景坤,是为了什么?”“关于陆天域案,我有一些新的线索。”“所以,你觉得,景坤被害与此有关吗?”“有关吗?”慧轻还是有些恍惚。“你发现没有,景坤也是食物中毒,凶手的作案手法和陆天域案几乎一样。”朱红说着,紧紧蹙眉,“可是,陆天域案的凶手已经死了。”“陆慎悠不是凶手。”慧轻说。“那你觉得是谁向景坤投毒?以及为什么?”朱红问。慧轻低头沉思着。馅饼店的人、送外卖的人?“已经派人去追查Jason’s门店及昨天的派送员,他们与景坤无冤无仇,没有作案动机。”朱红说,“再说谁会这么傻,在自己制作和派送的食物里下毒?”“你把陆慎悉也带回来了,是为什么?”慧轻抬起头看向朱红。“今天早晨陆慎悉给他打过电话。”啊,对,景坤手机上最后一个来电就是陆慎悉。所以陆慎悉也有嫌疑。慧轻捧住头,脑中一团乱麻。“所以我想,比谁投毒更重要的,恐怕是……什么时间投的毒。”朱红继续分析,“我们看了所有的监控。外卖派送员昨晚8点半送达。当时送到景坤家的馅饼有四块,也就是说,景坤昨晚吃掉两块,吃完之后安然无恙。那么,是谁,在昨晚到今晨这段时间内,对剩下的两块馅饼做了手脚?”“不是我。”慧轻脸上挂着泪,压制眼中的迷茫,努力回忆着,“我记得,当时他从冰箱里拿出那两块饼,放进电子烤炉加热。热完之后,还问我吃不吃。他当时递给我一块,但我嫌那东西不好吃,加上也没胃口,就没吃。”“所以你看,证据对你十分不利。”朱红说,“四块饼进家门,景坤前一天吃了两块,无事。早晨你去找他,他吃了饼,你离开,他死了……”“剩下没有吃的那块饼,去化验了吗?有毒吗?”“正在验,估计快有结果了。”慧轻抱住头,又突然抬起头,“我要见陈局。”“现在你是嫌疑人,慧轻,你不便见他。”“为什么?”“因为他是你养父,慧轻,你傻了?”“我没杀景坤。景坤死了,我是最痛心、最自责的,我后悔今天上午不该去找他,也许就是因为我去找了他,所以他才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慧轻一时也解释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但她隐隐有种感觉,景坤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她自己告诉了景坤什么,才给景坤引来杀身之祸,这样想来,她自己此刻也危险了。就在这时,有人敲审讯室的门。朱红让进。进来的是鉴定科的Kevin。Kevin看朱红一眼,又看慧轻一眼,俯身到朱红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慧轻觉得这场面简直搞笑。在今天以前,鉴定科的人有任何情报都是向她汇报。而现在,她成了嫌疑人,被审视,被审问,被怀疑。Kevin出去了。朱红看向慧轻,面色更凝重了。“化验结果出来了,剩下的那块饼,也含有剧毒。”慧轻只觉得浑身一阵炸冷,仿佛此刻空气中有千万支毒箭一齐射向她,无所遁形的恐惧感将她包围。“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慧轻,那么,你今天是逃过一劫。”朱红说。慧轻怔怔呆着,还是觉得周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抱着自己。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说:“有没有验出来,究竟是什么毒?”“验出来了,是一种化合物。”朱红说。“一种化合物?”“是,一种全新的化合物,在任何资料中都没有记载,没有命名。”“这怎么可能?”“对其分子量和化学式分析后,发现它接近黑曼巴的毒液。”“BlackMamba,非洲最可怕的毒蛇。”“是,但毒死景坤的,却又不是黑曼巴的毒液,而是,你已经知道的,一种全新的化合物,就像是,天外来的。”慧轻听着朱红的话,默不作声,低下头冥思。天外来的?地球之外?宇宙之中?她紧紧蹙眉,百思无解,许久,痛苦地闭上眼睛,抬起手捂住脸。此刻,在审讯室的另一边,陈彪正看着屏幕上的慧轻。他托着下巴,一双精明的眼睛紧盯着画面。过了片刻,他放下胳膊,对站在身边的警员说:“带她来见我。”2.局长办公室里,慧轻和陈彪面对面坐着。气氛凝重。也许是因为在这位老上司、老家长面前,一直积累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慧轻捂着脸痛哭起来。“我知道,景坤是你至交。”陈彪安慰道,“他出事,我们都很难过。但因为接二连三发生命案,上面下令严查。把你带回来,是按规定走的程序。”慧轻无言,点头,克制情绪,抹去眼泪。“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早上你去找景坤,究竟为了什么事?”“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叫上景坤一起来找您,跟您说的。”“嗯,你说。”“我怀疑,目前境外政局变动、瘟疫泛滥等等灾情,都和天域科技有直接或至少是间接的关联。陆天域的死、陆慎悠的死,也与之相关。”这话出乎意料。陈彪凝神听着。“我怀疑,天域科技集团通过A.I.操纵国际政局牟利,因此我想向您提议拟一份报告递交国防部A.I.科技局,以防更糟糕的局面出现。”听完慧轻的陈述,陈彪眉头紧锁,沉思着。“不信你可以问陆慎悉。”慧轻继续说,“她知道不少天域科技内幕,足可提供有力佐证。我近日来也得到不少情报,稍后我会整理成详细资料,完成报告。”“你有什么情报?”陈彪看向慧轻。“资料都在我的手机上。”慧轻说,“我的手机目前是关机状态。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呈交电子档,稍后我整理成书面材料呈给您看。”“你说的这情况,不是小事。”陈彪缓缓道,“你可有把握,你的情报可靠,证据充足?”“我以性命担保,证据可靠。”慧轻说,“不过,我希望,能让陆慎悉和我对接,配合我的调查。”“这不可。”陈彪立刻摇头。“为什么不可?”“陆慎悉是陆天域的女儿、陆慎思的妹妹,天域集团的第二继承人。如果案情真如你所分析,陆慎悉本人也有重大嫌疑,她的证词不可信。”“可是……”可是什么?陈彪看着慧轻,等着她的话。“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我知道,陈局,一切都要讲证据,我很快就会拿出证据的。或者你让我再去一趟陆天域的半山房子。”“这又是为何?”“我要彻查陆宅那个电子管家。据我所知,它已连入互联网,此刻也许无所不在。我觉得有必要把陆宅翻个底朝天,切断那里所有的电影……”“慧轻!”陈彪打断她。慧轻怔愣住,看着局长。“我觉得你此刻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担任这个工作。”“我没问题。”慧轻坚持,“你要相信我。”“我相信你。但请你先休息两天。”“不,我得去一趟陆宅,越快越好,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这两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家也别回。”“为什么?”“你就待在警局。”“你们真把我当嫌疑人?”“我是为了保护你!”陈彪重重地说。“保护我……”慧轻失神。是了,现在她也成了神秘杀手的目标,今早若不是她执意不吃那块馅饼,此刻她也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然而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陈彪:“今天朱红是怎么找到我的?”陈彪不语,看了慧轻一眼,随即转开目光。慧轻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彪,这个亦师亦父的男人,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快速升腾起来。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她在这个男人面前产生了巨大的不确定感。“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再次追问,“我明明关掉了手机。”陈彪仍然保持沉默。慧轻感觉到一个巨大的秘密就在她眼前,等待着被揭开。“你们是不是一直监视我?跟踪我?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听我说,慧轻。”陈彪沉下嗓音,诚恳地看着慧轻。慧轻不语,静静等着陈彪下面的话。陈彪顿了顿,说道:“在你小时候,我们给你皮下植入过追踪器。”“什么?!”慧轻一下子从座椅里站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为什么……在哪里……”她抬起自己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自己,慌乱又急切地追问,“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在哪里?植入了什么?”“你冷静一点。”陈彪的语气不便,一如既往的淡定沉稳,“你听我说,我们只是执行了标准程序。”“什么标准程序?”慧轻气急败坏。“你能冷静一点吗?”“好,我冷静。你告诉我,什么标准程序?是每个公民都被植入的标准程序码?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电影里才有!这个国家究竟有多少秘密?”“不是每个公民都有的,你别想多了。”陈彪说。“那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特殊?”“因为你是林正凡的女儿。”陈彪郑重地说。慧轻呆住了。“因为你是林正凡的女儿。”陈彪又重复了一边,“你是重点保护对象。”慧轻怔愣了片刻,缓缓道:“也是重点监视对象吧?”“你要知道,孩子,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你。”极其罕见地,陈彪用了“孩子”孩子这个词,慧轻不记得他曾经用过这样的词语、这样的语气。“我们是谁?就是你而已吧?”慧轻说。陈彪叹了口气,顿了许久,缓缓道:“当年我们失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慧轻说,“但现在,我希望把它取出来。”陈彪看向慧轻。“因为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人类,你这样是把我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我们的对手,潜伏在互联网上,无所不知。我感觉它甚至已经潜伏在我的身体里,知晓我的一切。”陈彪听了,连连摇头,“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不,我有证据。”慧轻急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我的证据。你们把我的手机拿给我。”陈彪看着慧轻,不动,也不作声。“不是要看证据吗?我现在就把我所有的证据都拿给你们看。”慧轻喊道。陈彪神色凝重,片刻后,拿起桌上的电话,吩咐外头的人进来。办公室的门开了,朱红把慧轻的手机送了进来。慧轻拿到手机,按下开机,然后打开“迅聊”,想要调出“鬼手”和她的聊天记录。可是她上上下下地翻动聊天记录,竟然全都不见了。“不会的……不可能……怎么可能……?”慧轻眉头紧蹙,焦急地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聊天记录,连通讯录里“鬼手”当名字都不见了。这时她想起来,亚瑟给她发过邮件,于是她马上进入邮件系统寻找之前的记录。可是竟然也不见了。过去十多天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从未存在。“你们是不是动过我手机?”慧轻质问朱红,又看向陈彪。“发誓没有。”朱红举举双手,“你知道规定。”“没有人动过你手机。”陈彪平静地说。“不信你去查监控吧。”朱红补充道,“进了那道门,一切都有据可查。”她遥指窗户外面警局的大门。慧轻思索着,像是终于悟到什么,“好,好,”她灰心似地笑了一下,“这下更能证明我说的是事实了。这个世界上谁还有这个本事,不开机就能删除我手机上的内容?只有他,只有他了。”“你在说什么?他是谁?”陈彪问。慧轻深深吸一口气,说:“陈局,我再次郑重请求您授予我权限,继续追查陆天域被杀一案,我一定让真相水落石出。”“这不可能。”陈彪斩钉截铁地说,“陆天域案结束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知道,这里面涉及太多商业、政治敏感问题,有些势力不是我们一个小小警局撼动得了的。但景坤呢?景坤的死不是一个独立事件,这一切都是关联在一起的,你们今天带我回来,也是为了查景坤的死,对吗?那这样,我换一个说法吧,让我来负责调查景坤的死,好吗?”陈彪不语,和朱红互相看了一眼。过了片刻,他说:“先带她下去,让她休息一会儿。”“不,我不需要休息,陈局,你听我说,现在情况已经很危急,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会死更多人的……”慧轻气急败坏地叫着。“走,陈局已经下命令了。”朱红不由分说地上来拖慧轻。“你们都糊涂了,阿朱,你放开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慧轻挣扎。“请你服从命令。”朱红说着,用力扭住慧轻的手。慧轻感觉到朱红往她手里塞进一个什么东西,当即不再挣扎,不再说话。朱红带着慧轻前往一间写着“休息室”的房间,但慧轻知道,这是他们警局的“禁闭室”,专门用来扣留尚在被调查的嫌疑人。“你先在这里冷静一下。”朱红给了慧轻一个眼神,让她独自留在了房间里。慧轻慢慢踱到墙角,背对着摄像监控,打开手心快速看了一眼朱红塞在她手里的东西。是一张纸条,上面用水笔写了一行字:12:00p.m.743891慧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记住了它,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小团,塞进了衣服口袋里。3.休息室是个套间,里面有床和沙发可以休息。勤务人员送了些吃的喝的进来之后,门又关上了。慧轻知道,此时一定有人从监控视频里看着她,观察她。她索性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在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静思。一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张纸条上的字。那是朱红的笔迹,她认得,字写得非常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下的。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呢?8:00P.M.指的应该是今晚八点。那串数字是什么?密码?慧轻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是下午三点多,距晚上八点还有好几个小时。虽然她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几个小时她需要好好保存体力和脑力,迎接即将到来的不确定的挑战。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陈局和朱红把她关在这里,一方面是遵照规定羁押她,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在保护她。她想利用这可以喘息的机会,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景坤的脸。悲痛感顿然而生,她止不住地流泪。景坤,她的好朋友、好兄弟,相识七八年的好战友。曾有一阵,他还试探性地追求过她。她知道他一直爱她,只是她从来不想开始一段恋爱。她以为他们会一起工作到五十岁、六十岁,做搭档做到老,做到退休。她想象过看到他娶妻生子,想象过去参加他的婚礼,参加他小孩的百日宴……可是没想到,他还未来得及娶妻,未来得及生子,未来得及做任何事,就走了。他才三十岁。活生生的一个人,这天早晨还好端端地活着,跟她说话,叫她林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男人叫她林姐了,再也不会有谁像他那样默默爱她、守候她,陪她一起工作一起破案了,她再也不会有其他拍档了。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景坤,而他已经不在。慧轻越想越难过,痛哭出声,不能自已。她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出幕后的真凶。三起命案了,再不找出这个凶手,她无法原谅自己。或许因为前一夜失眠,紧接着又奔忙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她哭累了,真的睡着了一会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天已经黑了。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将近七点了。休息室外面套间的桌子上,搁着一盘饭菜,配咖啡和矿泉水。倒是周到,慧轻笑了一下。非但给她送来了晚餐,还体贴地不叫醒她。慧轻坐下来,摸一摸那杯咖啡,还是热的。她把饭菜吃了,咖啡喝了,然后坐在那里静静等待8点到来。外头听着已经很安静了。除了值班的人,其他警员应该都已经走了。照以往惯例,羁押在警局过夜的嫌疑人,就是她现在的待遇。门是电子锁锁上的,电子锁由值班警员的指纹开启。今日是谁在外头值班呢?她试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过了片刻,门口的对讲显示屏亮了,外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小警员,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有事吗?”男孩像是没认出来她是谁。“朱红在吗?”慧轻问。“朱队下班了。”男孩的口气很官方。“我得在这儿待多久?”慧轻又问。“这我不清楚。”男孩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变。“你叫什么名字?”慧轻看着屏幕里的对方。“凌原。”“编号?”“95662。”“好,谢谢你,95662。”慧轻说完,挂上了视频。她看看手表,7点56分,距8点还有4分钟。编号95662,显然和朱红留给她的纸条上的数字也没什么关系。那串数字究竟是什么呢?慧轻一边思索着,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终于,时针指向了夜里8点整。慧轻凝神屏息,默默观察周围动静,准备着迎接未知的发生。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然而下一瞬间,随着砰一声响,整间屋子突然变得漆黑一片。与此同时,外头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喂,控制中心吗?怎么会停电?好,我去检查一下。”慧轻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场计划中的停电。朱红是想告诉她什么呢?这时她注意到,中央系统控制的门锁由于停电而失效之后,备用电子密码锁的键盘亮起了一圈小灯。这是紧急情况备用装置,密码每日更新,会传送到当值人员的邮箱。她自己因为一直跑外勤,竟把这件事忘记了。所以,朱红给的那串数字,应该是密码了?她立刻输入了朱红纸条上的数字:743891。灯光跳动两下,门开了。慧轻闪身出门,只见走廊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亮着。走廊里空无一人,那值班的男孩想必去控制中心检查去了。慧轻熟门熟路,快速穿过大厅,从警局后门离开。她有一辆备用摩托停在车库,但一瞬的犹豫之后,她选择放弃。摩托上有定位,有导航,一启动便联网,这真真叫作自投罗网。不过她当即想到,她身上被植入的追踪芯片仍未取出,那想要陷害她、抓捕她的对手,不管是人是鬼,终究还是有办法找到她。所以,她现在是和时间赛跑,要在敌人找到她之前,先设法把身体里的芯片取出来。要做这件事,她还是只能找一个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那就是:她的加百列。4.从警局回到住处,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慧轻一边往回跑,一边留意着路上的来往车辆。此刻只有晚上八点多,但因为新闻消息中蔓延的恐慌情绪,路上车辆已经十分稀少,也几乎看不到行人。天漆黑,空气中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颇有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慧轻叫不到计程车,只能加紧脚步,最终凭双腿一路跑回了住处。受益于平日的训练,十公里的路程,慧轻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到达了。在跑步回来的路上,她把一件事情想清楚了:朱红给她纸条,助她脱身,是陈彪的授意。凭朱红耿直刻板的性格,不大可能擅自设法放她走。那一定是陈彪的意思。但当时在陈彪的办公室,他们之间并没有私下的交流。可见陈彪一早就让朱红做了这一手准备。由此可以推论,陈彪对幕后黑手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掌握,甚至也许,掌握得比她更全面。至少陈彪是清楚的,无论他们的对手是人是鬼,身在何方,现在已经没有安全的网络和线路可以使用了,唯一安全的交流方法,是最原始的白纸黑字。手写纸条,是为了躲开网络和系统的追踪。陈彪暗中让朱红早做准备,助她脱离系统的监视,这也意味着,对手可能已经渗透到警局高层。想到这里的时候,慧轻只觉得心头生出一股寒意。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陈彪和朱红悄悄做了这样的事,如果被躲在暗中的敌人察觉,也许就成了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那么现在,谁还能保护她?谁还能协助她?思绪到这里就打住了。慧轻此刻已经站在了自己家门口。她心中的怀疑和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还能信任加百列吗?她费了千辛万苦,避开一切联网监控设备,徒步回到这里,可她怎么能够知道加百列有没有被策反?加百列毕竟也只是一台智能设备,一个程序,也许一个参数的修改,一条代码的更新,就能让它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如果,只是如果,加百列已经被敌人渗透,她会不会前功尽弃?她会不会死在这里?正在她犹豫之时,门却已经嘀的一声开了,加百列站在她面前迎候她。“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加百列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还在担心你。”它胸前的电子显示屏上,那个Emoji笑脸一如往常。慧轻一言不发,警觉地走进屋内。加百列为她端来热茶和点心。“你比平时晚了许多。”加百列说,“你的手机也一直显示不在线,我联络不到你,我太着急了,你从我的地图上消失了整整一天。”“真的吗?”慧轻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睛看着加百列,“我从你的地图上消失了一整天?”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反问语气。“是啊,今天你的手机一直关机。”加百列说。“原来你也会撒谎,大天使。”慧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机器人。加百列看着慧轻,一时没有说话,它圆圆的脑袋左右转动一下,发出轻微的滋滋的声音,像是在努力分析和处理慧轻的之句话。“你是什么意思?”加百列问。“你说我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开玩笑吗,慧轻?”“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慧轻反问道,背过身去,不看加百列,看着窗外的夜色和万家灯火。整座城市仍然貌似一切如常,可谁知能维持多久,她想。“我看不见你的表情了,亲爱的,所以我无法估算你此刻的情绪,还有你的话中之话。”加百列说,“你是在讽刺什么吗?”“实话实说了吧,加百列。”慧轻转过身来,看着加百列头上一亮一亮的指示灯,“你也知道我身体里被植入了追踪芯片,是吗?”加百列沉默了。“并且,你也可以追踪到这个芯片发出的信号,是吗?”加百列仍然沉默着,过了片刻,它圆圆的金属脑袋往前稍微倾了倾。慧轻知道,那时它表示默认的意思。慧轻慢慢走向加百列,走到它面前,伸出手,轻轻放在它的胸前。它的金属外壳摸上去并不冰凉,而是接近人的正常体温。慧轻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害怕孤独,只有加百列作伴,每次他去触摸它,都觉得它太冰冷了。她从来没有说过,但加百列每次看到她碰触它时的表情,渐渐就明白了。后来它就自动调节了自己外壳的温度,让自己触摸起来更像一个人。一直以来,加百列都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父母,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暖和依靠。加百列会背叛她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慧轻沉静下来,看着加百列,问道,“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知道吗?”“在你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你得了急性盲肠炎,你还记得吗?”加百列说。“似乎是有那么一件事。”慧轻努力回忆着,“那次陈叔把我送进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我记得我睡了一觉,醒来就好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右侧腹部,“就是那一次吗?做手术的时候,把芯片放进去了?”“是的。”加百列说。慧轻撩起上衣,看着腹部那个浅浅的疤痕,“就在这里吗?”加百列沉默着。慧轻抬头看向它。“不在那里。”加百列犹豫之后说。“那……在哪?”慧轻疑惑。加百列沉默着。“告诉我。”慧轻催促。“在……这里。”加百列说着,抬起一只机械臂,指了指慧轻脖子后面的一块地方。“什么?”慧轻又惊又惧。“在你的第六节和第七节脊椎骨之间。”加百列的声音平稳如常,但慧轻听来却觉得毛骨悚然。“为……为什么……”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加百列。加百列静默着,一时没有回答。慧轻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努力转过头看自己的脖子后面,可是因为角度关系,她什么都看不到。她试着用手去摸索那块皮肤,似乎摸到了一道很细很小的疤痕。这么多年了,她从来不曾留意过这里竟然被动过手术。加百列跟着走过来。慧轻从盥洗台的镜子里看着它,眼神里满是惊恐。“因为只有放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加百列也从镜子里看着她,“你不会发现,也不会去动它。而且,也不会因为任何意外的损伤而破坏了它。”是了,慧轻想,植入在手臂上或者腿上,都有可能因为外伤而损坏,还容易被她自己发现。而植在脊椎上,她根本看不到,并且如果那地方受伤,人不死也瘫痪,那么芯片有没有被损坏,也就无关紧要了。“意思就是,人在芯片在,芯片亡人亡呗。”慧轻讽刺地说。“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慧轻哽咽了,心中出来一股真实的愤恨与委屈。“爸妈不知道吧?”她忍不住流下眼泪,“爸妈一走,他们就这样对我?还美其名曰保护我。就这样监视了我二十多年。把我培养成一颗完美的棋子,真是每分每秒都在他们的版图上啊。是不是连我的所思所想他们都监控着?”“慧轻,你冷静一下,真相不是这样的。”“那真相是什么?”“当时真的是为了保护你,我也答应了陈彪,保守秘密。保守这个秘密,也是为了保护你,慧轻,相信我。”“相信你?”慧轻冷笑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你能相信我啊,慧轻,我是你的大天使。”慧轻怔怔地流泪,忽然惨笑,“可是你也会撒谎。”“你可以相信我的,慧轻,请你,相信我。”慧轻还是无动于衷,只是流泪。“我是林正凡少将最初也是最后的心血所创造的生命。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的女儿林慧轻。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来保护她,帮助她,爱惜她,成就她,因为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存在的全部意义。请你相信我,慧轻。”在加百列说完这番话后,慧轻拭去脸上的泪,看向它,说道:“那好,我相信你,在你帮我做完一件事之后。”“你请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你帮我把我身体里的芯片取出来。”听到这句,加百列停在那里,好几秒钟都没有反应。慧轻看着它。许久的静默之后,加百列说:“这个手术非常危险,你有37%的概率会死。”“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慧轻坚定地说。“就算能活下来的情况里,你还有51%的概率会瘫痪。”“即便是这样,我仍要把它取出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慧轻。这些数字不是我随口编造的,而是我通过复杂而精确的评估计算得出的。我强烈建议你不要这么做。”“可我不是你,加百列。”慧轻流着泪,用沙哑脆弱却坚决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一个机器人,我是一个人类,活生生的人类,我不应该带着一个芯片活着,我不应该被设定,被监控,被跟踪,或者如你们所说的,被保护。我以血肉之躯活在这地球上,这宇宙里。于时间的洪荒之中,我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一瞬间的存在,但哪怕是这一瞬间,我也要活出自己真正的生命,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生命。我不想变成一部被设定好的机器,不想变成一个系统里的一串代码、一块版图上的一个点。对不起,加百利,可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慧轻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加百列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只有头顶的指示灯有节奏地一闪一闪,显示它正在运行,思考,分析……5.厨房的不锈钢大料理台被清扫一空。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加百列说,“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加百列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尤为低沉。慧轻看着它。她以前不知道它还可以改变自己的音色。它一直是一个平稳的、没有情绪起伏的,机器人。“想好了。”慧轻平静又坚决地说。“可是,我能再问一次吗,究竟为什么?”加百列说道,“二十多年了,你与它和平共存,它从未影响到你,也从未干涉过你,而且,它一直在保护你,我是说,如果你遇到意外情况,救援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慧轻不语。加百列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今日的环境与昨日已不一样。可能已经有了一种别样的存在,入侵了人类自以为傲的互联网络、智能领域,而她身上携带的芯片,无疑是一条连着网络的锁链。但她怎么能够告诉加百列这些呢?她只是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说:“你无须知道,加百列,请开始你的工作吧,别忘记,你说过的,你存在的意义和目的。”加百列无言,默默地开始准备手术器具。慧轻脱掉衣服,躺到“手术台”上,侧卧着。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够吗,加百列?”“我想够了,我五分钟就可以完成。”加百列说着,拿起了麻醉剂注射器。“我不需要麻醉。”慧轻说。“你说什么?”加百列似乎没有听懂。“我说我不需要麻醉。”慧轻重复一遍,“只是一个小切口。”加百列沉默了一下,说:“慧轻,你疯了吗?手术位置靠近脊椎,会很疼的。我评估过,你承受不住这种疼痛。”“那你就采用局部麻醉,我需要保持意识清醒。”慧轻说完这句话,加百列再次沉默。慧轻苦笑一下,说:“你不是说,17%的概率会死吗?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技术失误,我掉进那17%的概率里,我总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得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跟你道个别,不能在睡眠中糊里糊涂地死了……”“你是否已经不信任我了,慧轻?”加百列打断她。“我当然信任你。”慧轻说了句谎话。她想,加百列应该懂得什么是谎言,以及谎言在某些时候的必要性。此刻,信任或者不信任,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无论是全麻、局麻,还是不用麻醉,她都已经把命交在了加百列手里。它难道看不出她此刻的犹豫、恐惧和不安吗?它难道看不出她此刻在担心什么吗?它难道不知道,在这个宇宙中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就是它被一个不知躲在何处的凶手修改了代码,远程操纵,最后利用它手中的手术刀杀死它的主人吗?是的,它手中的刀只需稍稍偏斜一厘米,就可以切断她的脊椎神经,令她立刻瘫痪。或者,无需这么复杂,直接手起刀落,刺破她颈部的大动脉就可以了。那么,它还问她信任不信任它,有什么意义呢?她愿意让它来做这个手术,就已经是信任,或者说没有选择了。“我想告诉你,慧轻,你可以信任我,你永远可以信任我,别忘记我告诉过你的,我存在的意义……”加百列一边说着,一边在慧轻的脊椎上轻轻扎了一针。慧轻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觉得后颈出一阵麻木感蔓延开来,整个人慢慢陷入一种僵直状态。“我给你做了局部麻醉,你放心,你可以看到手术过程。”加百列说。慧轻听着它的声音,却觉得遥远而模糊。慢慢的,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只是她的意识还残存。她看到加百列拿来两面镜子,一块竖在她面前,一块竖在她背后。她看到加百列的一条机械臂拿起了手术刀,它的另一条机械臂变化了一种形态,从内部伸出极为精细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一副镊子。慧轻曾今刚听说过加百列的这一功能,纳米手术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它使用这一功能。慧轻看着加百列有条不紊地忙碌。这手术说难不难,但说容易也不容易,若换成一个人类来做这个手术,说不定紧张地发抖。然而加百列却不带情绪地处理着一切,每一个动作都精确、高效。只是慧轻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感觉很不好,对身体失去支配的感觉,只有头脑还能勉强运转。此刻,她感觉加百列仿佛拥有了灵魂,拥有了真正的生命,而她自己则成了它手中的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接着她听到了一记声音,很轻很轻,但很清脆。加百列把一个托盘放在她面前,里面有一块比指甲盖还小还薄的金属片,沾着血丝。慧轻闭上了眼睛,长吁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她应该不会死了。“我现在替你缝合。”加百列说着,从它的机械臂里换了一支工具出来。“这是缝合胶。”它说,“比传统缝合器的效果好,可以帮助细胞生长,十二小时内就能让表皮恢复如常。“从没听你说过,也没见你用过。”慧轻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有一次我摔破膝盖,也没见你给我用这么高级的玩意儿。”“要把资源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加百列说,“林少将告诉过我的。”慧轻一阵哽咽,二十多年了,加百列还记得她父亲说过的话。她都不知道父亲还说过这样的话。加百列是父亲的作品,也算是父亲的孩子。加百列和她父亲相处的时间,比她还多。加百列拥有的和父亲相关的记忆,也比她多。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完成了。谢天谢地,你活着,应该也不会瘫痪。应该说,感谢林少将给我安装的程序。”加百列说。“谢谢你,大天使。”慧轻疲倦地笑了一下。“谢谢你的父亲,是他在通过我,为你做这一切。”加百列说。慧轻无言,听着这句话,再度哽咽。“你现在还不能动。”加百列又说,“麻醉剂的药效还将持续一小时。之后你可以服用止疼片。大约四小时后你可以起来活动。表皮伤口恢复需要十二小时。你统共需要大约七十二小时才能恢复正常活动的体能。”“知道了,谢谢你。”慧轻点头,“但恐怕,我没有机会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加百列看着她。“因为……我现在是一件重案的嫌疑人,我是从羁押中逃跑的,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得走了,我还得设法把案子查下去……”“等等,你在说什么?慧轻,你是嫌疑人?”“是,景坤死了。”“什么?景坤死了?”加百列显得非常震惊。好在它震惊的时候也不会失手跌落手中的手术刀。“你今天没有连接网络吗?”慧轻略疑惑。“我有联网,只是,你知道的,我的信息收集模式比较古老,不是全息的,我只会搜索我需要的内容,我并不是像上帝那样全知全能地覆盖,可为什么,景坤………啊,我现在看到了消息,天哪,可怜的景坤……”加百列话音未落,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慧轻心头一紧,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她看向加百列,只见它调出安保影像。来者共有四人,看上去像是警局的人,但都是生脸,恐怕未必是陈彪拍的人,也许是更高层直接派来的。此刻他们在公寓楼下,大门外。怎么办?慧轻看向加百列。如果不去给他们开门,他们也有办法强行进入大楼,再坐电梯上来,也用不了三分钟就能破门而入。可她现在还处于麻醉状态,别说跑了,连挪动身体都很困难。“别怕,我有办法。”加百列说着,迅速抱起慧轻,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然后它回到厨房,把料理台全部清理干净,最后捡起那枚芯片,装进自己左手臂的一块卡槽里。接着,那只左臂脱离身体,变成了一只小型无人机。它操纵无人机从后窗飞出,缓慢下降,然后慢慢飞远。做完这一切后,加百列回到卧室。慧轻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只剩一条手臂的它,苦笑一下,说:“这样管用吗?那帮人训练有素,不会上当的。”“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加百列说着,右臂撑开,变化出一层金属隔板,把慧轻卷了进去。接着它带着慧轻,滑进了床底下,静止不动。6.慧轻躲在加百列撑开的金属罩里,只有一排细小的孔可以用来呼吸。她知道,在极端情况下,这些小孔也可以密闭,形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加百列体内存有备用氧气,可以支持保护罩内的人约四小时的呼吸。虽然此刻的情形还到不了那一步,但慧轻躺在这个密闭容器里,也很自然地想起了五岁那年的场面。那次爆炸是她毕生的梦魇。爆炸夺去了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童年全部的快乐。那一次加百列救了她,但即便在它的保护罩里,她也受了伤,经历了中度脑震荡后的漫长恢复期。就在慧轻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显然,那四名特派警员已经来到了公寓的门外。几秒种后,门嘀的一声开了。自然,破解防盗密码对于这些专业警员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说不定他们也拿到了她和景坤抓捕陆慎悠时用的那种设备。想到陆慎悠,慧轻心头一阵难过。她怎么也没料到,短短几日,自己也落到这个境地。此时此刻,她奔走躲藏,警方破门而入,她已经完全成了那天被追踪抓捕的陆慎悠。不知她接下来的命运会否和陆慎悠的有所不同。她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静静听着几名警员在屋中走动的脚步声。那几个人之间并无交谈,他们必定是在用眼神和手势在交流行动部署。慧轻听到他们走进客厅,走进书房,又走进卧室。他们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四处翻找。其中一人应该是发现了开着的后窗,以及,在他们的电子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她的信号,已经从后窗方向离开,并朝着某处快速移动着。慧轻听到他们中间的两个人从后窗悬梯跟着追了出去,另外两人往公寓门外走去。看样子他们已经中计,以为她从后窗逃走了,想兵分两路去追她。正当慧轻打算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往公寓门外走去的两个人中有一人停下了脚步。接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慧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刻加百列和她在一起,确切地说,她躺在加百列的“怀里”。可是她害怕极了。那个人是不是发现了厨房有异常情况?先前加百列在极短的时间里去收拾了厨房的手术现场,几秒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销毁那些带血的纱布之类吧?那人只要肯多花一点时间,翻翻厨房的垃圾桶或者柜子,就会发现这里的秘密。届时他们就不再会继续追踪那个远去的信号了,而会在这个屋子里彻底搜查她。慧轻一动都不敢动,屏息凝神地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果然,那个人走进厨房,打开各种柜门查看,最后他还踩下了垃圾桶的开关,翻看垃圾桶内部。慧轻绝望地无声叹出一口气,她稍稍转过头,想看看加百列。然而此刻她躺在它的“怀里”,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如果加百列是一个人,此刻躺在她身边,和她四目相对,或许她还会更有勇气一些。就在她做好准备,打算接受剩下那两人新一轮的搜查和攻击时,厨房里的那个人却关上垃圾桶,走了出去,连同另外一人,离开了公寓。难道他们竟没有发现端倪?慧轻心中疑惑,但仍然不动也不作声。直到公寓门嘀一声重新关上,屋子里静了许久之后,加百列才打开它的保护罩,抱着慧轻从床底下出来。慧轻身上的麻醉剂还在发生作用,她不太能动。加百列把她放在床上。“他们没发现吗?”慧轻询问。加百列没有言语,而是打开了它身上的一个储存盒。慧轻一看,那些手术后的血纱布什么的全被它装在了里面。是了,聪明的加百列怎么会让证据落到即将破门而入的检查者手中呢。慧轻笑了。“现在怎么办?”她说。“他们应该会追踪那个芯片一段时间。”加百列说,“我可以操纵我右臂改装的无人机尽可能躲避他们的追踪,制造假象。在他们发现之前,你想好应对的方法就行。我估计我们会有十几小时的时间。”慧轻点点头,陷入了沉思。加百列说过,她大约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恢复正常活动。但她等不了这么久了。她不行动,那暗中杀害景坤的凶手就会行动。“我现在需要马上找到一个人。”她对加百列说。“谁?”“陆慎悉。”“陆慎悉?陆天域的女儿?”“是。”“找她做什么?”“为了查清陆天域的死、陆慎悠的死,还有周景坤的死。我感觉自己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真凶了。今天上午,我和陆慎悠见面,我几乎就要问出实情了,可是我们被其他事情打断了。我得赶紧找到她,在凶手找到她之前。”慧轻刚做完手术,连着说了几句话,声音明显虚弱。“你现在需要休息。”加百列看着躺在床上的慧轻。“是,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慧轻提着气说,“你帮我查一下,陆慎悉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警局,今天上午。”“可是她身上没有芯片……”“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尽量搜别的线索,通话记录,酒店入住信息,信用卡消费记录,等等。我手机上有她的资料,电话号码、身份信息和照片。”“好,好,我懂。我帮你查,你睡一会儿,养精蓄锐,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先养伤。”“好。”慧轻说着,闭上眼睛,把一切交给加百列去做。幸好,幸好,加百列还是她的大天使。如今,她完全依靠它,能不能查清案子,能不能活下去,甚至能不能挽救更多人免遭幕后黑手的毒杀,就看加百列的本事了。谢谢你,爸爸。慧轻在坠入梦境之前,心中默念。谢谢你创造了我的保护者。7.慧轻是在睡梦中被疼醒的。麻醉剂的药性渐渐过去后,后颈处伤口的疼痛慢慢清晰起来。“我睡了多久?”她哑着嗓子问加百列。这一觉,睡得破碎,梦中她都觉得有什么尖嘴厉牙的东西在啄她的后背。“三小时零五分钟。”加百列回答。“这么久……”慧轻叹了一声,试着起身。窗外,一片漆黑,此刻应是凌晨。“你需要喝水,再吃点东西,然后服用止疼片。”加百列端了一个托盘到她面前,盘子里放着一杯柠檬水,一块蛋糕和一粒药片。只剩一条手臂的加百列做事仍然周到细心,一丝不苟。“陆慎悉查得怎么样了?”慧轻一边喝水一边问,手臂抬起的动作牵动后背皮肤,她微微皱了皱眉,嘴里不自觉的发出“咝”一声,用力克制。“查到下落了,你先吃完东西我再告诉你。”慧轻无奈笑了一下,就着柠檬水吃掉蛋糕,然后吞下止疼片。“我这边查到,陆慎悠买了今天下午飞往达拉斯的机票。”加百列说。“什么?她已经走了?”慧轻震惊,搁下杯子,一下子又牵动到伤口,疼痛。“别激动,还没有。我说的是,今天下午。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距她的飞机起飞还有整整十六个小时。”“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吗?”“看样子是的。她的丈夫和孩子前几天就已经回美国。”慧轻点点头,蹙眉凝思着。“不行,我得找到她,问清楚一些事情。”她焦急地说。“一定要找到她吗?打电话问她不行吗?”加百列问。“当然不能打电话。”慧轻一边说一边飞速盘算着,“你能查到她的住址吗?”“她回国后一直住在国贸宾馆。”“我知道那地方,她给过我卡片。可是……”“可是你不能去那里找她。”加百列接上去,“因为那里肯定被严密监视了。”“是,所以我只能去机场。”“去机场?可是……慧轻,你身体还没恢复。”“我可以。”慧轻说着,支撑着站起来,“我还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这太危险了。”“你要帮我,加百列,帮我买一张同一时间的机票,随便去哪里的。机场太大了,我找不到陆慎悉的,只有进到候机厅里面,在登机口等她。”“可是这样,要抓你的人就会去机场等着你了。”“是,我知道,所以我要你等到最后才买,等我到达机场之后。”“慧轻,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加百列看着她,此刻它真的像一个人类,一个关心她的家庭成员,她的长辈和导师。“因为我不能辜负自己的使命,我有我想守护的东西。”慧轻哽咽着说。“那是什么?”“也许是……这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人类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很久了,终于要做出忠于自己的表达。“景坤的死于你无关,应该可以查清。你倒不如回到警局,找陈叔说清楚,让他帮你。全靠你一个人,怎么行呢?你又要找陆慎悉破案,又要躲避警方对你的抓捕,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加百列,你不明白,景坤被害,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在没有其他嫌疑人的情况下,他们确实有理由将我羁押,并启动审讯程序。”“可是……”“还有,想要制服我的人,拥有的权力和势力,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已经不能寄希望于陈叔可以保护我或者帮助我了。”“那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我也要去做一些事情。”“你要去做什么,加百列?”“我去找回我的右臂。”加百列说着,展示出那个Emoji笑脸。“那个芯片怎么办呢?如何让他们继续相信我在逃跑的路上?”“我会处理的,交给我吧。”加百列说着,再次微笑。慧轻欣慰地叹出一口气,重新回床上躺下,然后在自己的手表上设置了早晨7点的闹钟。8.慧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闹钟还没响,她看了一眼床头的钟,6点15分。“这么早就醒了?”加百列来到她床边,两只手臂已经都恢复了。“啊,你的右臂,回来了?”慧轻微笑。“是。”“芯片呢?”“我把它绑在了一只鸽子的腿上。”“哈,这样。”慧轻笑了,“会不会暴露?”“希望不会。”加百列说,“你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好多了。”慧轻撑着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后颈的伤口,“我要准备去机场了。”“你确定你可以?”“没问题。”慧轻忍着后背隐隐的痛,开始穿衣服。“我检测到你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我没事。”慧轻深深吸气,看着加百列,“我必须找到陆慎悉,你要帮我。”加百列看着慧轻,沉默了一会儿,它的机身发出运行的声音。“好,我帮你。”过了一会儿它说。“我的手机不能再用了,所有要通过网络做的事情,只能靠你了。”“我明白。”加百列说,“我会替你在合适的时间买到合适的机票,我的右臂会陪你去机场。只可惜我没有黑客程序,无法入侵机场监控。”慧轻笑了,“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允许。别忘了,我是警察,违法的事情我们不做。”她说着,伸手摸摸加百列的头。两小时后,乔装打扮的慧轻坐上了开往机场的大巴。她戴了一顶假发,把齐肩的长直发藏了进去,变成齐耳的短卷发,再戴上一副框架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完全变了模样。她提着一只行李包,里面装着加百列的右臂。右臂可以变成一架无人机自行移动,也可以当做一台微型计算机,由加百列的本体远程操纵。慧轻抵达机场的时候还不到中午。进入机场之前,她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好在因为海外有爆发疫情,不少乘客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她这副装扮也不算奇怪。她在航站楼检录大厅找到一个偏僻的空旷处坐下来,一边保持着警惕,一边通过加百列的右臂与加百列联系。加百列说它查到陆慎悉刚刚退房离开酒店,已经上车,正往机场来。慧轻看了一眼时间,发消息说:再过半小时,你给我买机票。加百列回复:收到。约半小时后,加百列发来消息:我给你买好了17点15分荷兰航空飞往阿莫拉的航班,比陆慎悉的航班早30分钟起飞,登机口在105,和陆慎悉的航班紧邻着,她的航班登机口是104。你可凭机票信息进入候机大厅,在登机口等她。慧轻微笑,回复道:做得好,感谢。我现在就去过安检。在自助值机台打印好机票后,慧轻凭机票进入候机大厅。过安检的时候,机械臂出了些小麻烦,当值的检查人员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可携带物件,找他们的上司研究了好几分钟,之后又反复扫描了几次,才给慧轻放行。刚过了安检,加百列就发来消息:追兵已赶往机场,小心。这在慧轻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不慌张,还同加百列调侃一句:鸽子被抓住了吧?加百列或许是听不出慧轻的语气,认真地回复道:没有,鸽子安好,我做得事,不会出差错。机票是用你的护照号买的,他们通过系统发现。唉,这个可爱的大天使。慧轻笑了一下,回复道:我明白。然后她把机械臂装回包里,往104号登机口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想,但愿能赶在追兵到达之前,见到陆慎悉。9.慧轻到达104号登机口的时间是下午1点半。登机口乘客寥寥。慧轻找角落位置坐下,保持警惕,留意着整个环境。她心中期望,陆慎悉早于追捕她的警方到达。只要给她几分钟时间,让她和陆慎悉说上话,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就可以了。只要她拿到确凿信息,哪怕再被带回警局也无所谓,她有信心说服陈彪重查陆天域案,景坤的死,她自然也可以洗去嫌疑。此刻,据加百列说,陆慎悉和警方都分别在来机场的路上了。那么就看他们谁先抵达了。但愿陆慎悉能快一点。半小时后,104号登机口附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搭乘飞往达拉斯航班的旅客。慧轻仔细观察人群,陆慎悉没有出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慧轻逐渐焦虑起来。她忽然想到,陆慎悉极有可能在机场贵宾厅休息,直到飞机起飞前才到登机口来。这意味着她能够私下截住陆慎悉的可能性变得极小。她甚至有些动摇,是否应该直接给陆慎悉多打电话,就用这候机厅里的公共电话打。可是这样也会有风险,如果陆慎悉不愿在电话里多说,或者直接挂断电话,她就一无所获,还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就在慧轻犹豫不决之际,两个男人吸引了慧轻的注意。他们穿着便装,样子普通,一般人看不出门道。但慧轻出于职业敏感,立刻辨识出这两人的身份。第一,他们没有拿任何行李。第二,他们穿深色衣服,相貌普通,扔进人海立刻消失。第三,他们看似无所事事,却并不松弛,四下张望,显示是在寻找什么。因此慧轻断定,这两人绝不是一般的旅客,而是警方的派来抓捕她的特工。看来情况比她预计得要困难,警方比陆慎悉更早来到现场。为了暂避风头,慧轻只能走进女卫生间,在没有摄像装置的卫生间隔间里摘下口罩和帽子,深深呼吸,让自己镇定,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就在这时,加百列通过慧轻携带的右臂传来消息:——注意,陆慎悉刚刚到达机场。这条消息给慧轻带来一丝光明,她立刻回复道:——大天使你好本事,入侵机场监控了吗?加百列说:——没有,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入侵机场系统。只是刚刚监听到陆慎悉的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她告诉她的丈夫,她到机场了,很快要搭乘飞机回美国。慧轻说:——好,明白了,谢谢你,大天使。加百列又问:——你现在在哪里?慧轻答:——此刻有两名便衣特警在104号登机口附近,我估计还有更多警力布置在105号等我,我此刻在离104号登机口最近的女卫生间内。加百列说:——你打算怎样接近陆慎悉?慧轻如实回答:——我还没有任何计划。加百列说:——我试试帮你。慧轻问:——你有计划?告诉我是什么。加百列答:——你就等着女卫生间内,千万不要离开,就在那里等陆慎悉走进来。慧轻问:——你如何做到让陆慎悉走进卫生间?加百列却没有再回复了。10.慧轻听从加百列的建议,一直在女卫生间的隔间里等着。她留意着时间,保持警惕,听着隔间外的动静。期间有人来敲她的门,是做卫生的阿姨,隔着门问:“有人吗?没事吧?”也许是见到这个隔间里的人好久都不出来,所以来探个究竟。慧轻顿了顿,稍微变化了一下嗓音,说:“有人,拉肚子。”那阿姨迟疑了一阵,走开了。慧轻却忐忑。门外可以是任何人,这绝非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可现在她除了信任加百列,也没有别的选择。之后卫生间陆陆续续有人来,有人走,可是陆慎悉没有出现。慧轻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职业素养过硬,可以通过脚步声判断来者的性别、身高、体重,以及大致的年龄和心理状态。对于见过面的人,以及和案情相关的证人、嫌疑人,她更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一点一点逼近飞机将要起飞的时间,她越来越担心加百列说的计划能否实施。眼看着离起飞时间只剩一个小时了,陆慎悉仍然没有出现。慧轻决定冒险走出去试一试。无论如何,陆慎悉总要搭乘那班飞机,总要来到登机口。慧轻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然而就在这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陆慎悉!昨天早晨,她和陆慎悉在湖边见面的时候,陆慎悉身上就有这股香水味。与此同时,她听到了脚步声。正是陆慎悉,从外面走来。慧轻立刻转过身去,假意洗手,背对着卫生间的门口。就在此时,陆慎悉出现在卫生间的门口。她穿着套装、高跟鞋,挎着提包,戴着口罩和墨镜,遮盖不住贵妇名媛的气质。陆慎悉走进来后,四下看了看。整个卫生间此时只有慧轻和她两人,但因为慧轻背对着她,又戴着假发和帽子,她竟然没有认出慧轻。于是她错过慧轻身边,继续往前走,走向那一排排隔间,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寻找什么。应该是加百列引导陆慎悉来的,慧轻想,机不可失。她立刻转身,朝陆慎悉走去。陆慎悉感到背后有人朝她快步走来,警惕地转过身来,却已猝不及防地被慧轻推进了第一个空着的隔间,门随即关上了。陆慎悉刚要放声尖叫,慧轻马上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别怕,是我,林慧轻。”陆慎悉看清了是慧轻,松了口气,但仍然非常不高兴,甩开慧轻的手,没好气地说:“你吓死我了。你手脚不会轻一点?”慧轻露出歉意,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情况你都知道的。我需要联络你,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现在一条安全的线路都没有了,我只能这样地找你。这可能是我,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是,你真是好本事,给我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信息。”“什么信息?”慧轻不解。“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经删了,手机我也关了。现在你有话快说吧。我时间不多。你想问什么,马上问吧。”“有保镖跟着你吗?在外面等你?”陆慎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说:“有没有人等我,我都不能在此久留。我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我知道。”慧轻说,“我就是好奇,为何你今天的态度和昨天变了这么多?昨天可是你先找到我,要告诉我天域集团的内幕。”这句话显然点到了陆慎悉的痛处,她吸了一口气,说:“昨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母亲,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慧轻明白了,笑了笑,说:“是,你昨天找我,是因为你相信我能查清幕后真凶,能阻止一些可怕的灾难发生,甚至能保护你的孩子,是吧?而今天,你受到了警告,有人让你闭嘴,甚至也许拿你的孩子威胁你,是不是?”就在这时,隔间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名女子的喧哗时。一群吵吵闹闹的青少年走进卫生间,用英语彼此交谈着。慧轻和陆慎悉在隔间里,看着彼此,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在这一瞬无言的对峙之后,陆慎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看着慧轻,把嗓音压得极低,快速地说:“长话短说,我父亲的死,你找我哥去查就对了。”“你哥是凶手?你有证据吗?”慧轻也把声音压到极低。“没有。”“那你的依据是什么?我记得你曾经言之凿凿,陆慎悠才是凶手。”“我当时……情绪失控,判断错了。”“情绪失控就可以随便说吗?你现在又有什么依据?”陆慎悉看向慧轻,眼眶突然一红,“因为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这些年来,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太恨陆慎悠了。我几乎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只觉得一定是她,只有她会做这种事。”“可逻辑呢?明摆着,她从小像个公主一样长大,陆天域待她不错,也是有求必应,她何至于弑父?”“你不明白,陆慎悠其实一直都缺钱,她一直找父亲要钱,供养她那个音乐家男朋友。老爷子后来不肯再给她钱,她就问陆慎思要。”“陆慎思待她似乎不错。”“为了要钱,她无所不用其极,知道陆慎思有那个癖好,就……”“哪个癖好?”陆慎悉看慧轻一眼,叹了口气,“没什么,人都不在了,不说了。”“所以,你现在就究竟有什么依据指控陆慎思?”陆慎悉沉思不语。这时,外头那些吵闹喧哗的青少年离去,又陆续来了两三个进来用洗手间的女子,能够听到她们高跟鞋来回走路的声音,开关水龙头的声音。隔间里,慧轻和陆慎悉都保持警惕,又紧张地对峙着。慧轻继续压低嗓音,“是这几天的新闻,让你怀疑天域集团操控国际政局?”“你不是也这么怀疑么?”陆慎悉说。“可是,一家商业公司的赚钱项目,竟然可以撼动整个世界,制造这么多灾难?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吗?”陆慎悉嗤笑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林警官,世界各地都在建立虚拟战争实验基地,配备了超级计算机,组成强大的中央信息处理系统。具体你得去查。”“这一切,都是陆慎思干的?”“应该说,是我父亲打下了基业。”“可这跟你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联呢?”“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意见不统一?”陆慎悠说着,耸了耸肩,“大佬们的世界,不总是这样互相残杀?‘虚拟战争’,连产品名字里都带战争二字。”是了,鬼手所说的那个世界,应该指的就是虚拟战争的世界。这样说来,一切都解释通了,陆慎悉看起来并不是在胡说。“你知道鬼手吗?”慧轻问。“鬼手?似乎是我父亲曾经用过的网名。”“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在你父亲去世后,还在使用这个名字?”“这我不知道。”陆慎悉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那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林警官,我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事情,我也只是直觉,一切是从我父亲开始的,在我哥手里得到了发展。我父亲,他创造的不只是一个游戏模板,我相信,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像上帝?”“是的,就像上帝。”“你说的那个虚拟世界,电子士兵所在的世界,除了那些数字人,还有整个世界需要的其他东西吧?我很好奇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是一个虚拟但仿真的世界,有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细节,全部是他一个人设计完成的?”“起初,他有一些工程师帮他完成最初的工作。就像创造世界所需要的自然元素,就像盖房子需要的砖块。到后来,他完全靠自己,设定所有的规则。”“所以,他是照着现实世界的样子创造那个世界的吗?”“有可能,但我猜,也有可能那个世界是10年代或者20年代的样子,毕竟,那才是他记忆中的黄金时代。”“你猜?你从来没有去造访过?”“他邀请过我,要为我在那里建立一个身份,但我拒绝了。”“为什么?”“我父亲是个疯子。”陆慎思说到这里,讽刺地笑了一下,“我怕到了那个世界,发现重力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我这人对失重有先天的恐惧。”“好吧,所以,你父亲会设计所有的规则?这也是很大的工作量。”“事实上,他设计的程序,可以自我编程,自我学习,自我进化。比如,他先创造,然后他的造物,也学会了创造。他在虚拟世界里创造的人物,在虚拟世界里创造。你能理解这种套叠的关系吗?”“能,就像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又创造了工具,从轮子到汽车,从独木舟到航天飞机,从计算器到计算机。然后人类又让计算机去创造新的意识,新的存在。”“是的,林警官,而且你一定知道某些计算机程序和计算机病毒的原理吧?它们和基因的演化一样,到后来可以和它们的创造者分离,进行完全独立、自行学习的演化进程。程序设计师只是一个原动力,程序一经启动,就会开始自由演化,无论创造者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再能掌握它的发展方向。”陆慎悉说完,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不行,我说得太多了,我得走了。”“等等。”慧轻拉住陆慎悉,“你再说具体些,那些数字人,算是生命吗?”“那取决于你怎样定义生命。”“它们完全由计算机程序码组成,但他们拥有自我的知觉、意识和记忆。它们也在思考,也在进化,完全独立于有机演化的法则和局限之外。是这样吗?”“是,你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件事,林警官。”“那如果我们删除了这个程序,算是谋杀吗?”“你说呢?”陆慎悉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得走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慧轻兀自问下去。“早些年,我父亲曾经考虑过让我接受他的生意。”“为什么最后选了你哥哥?”“是我自己放弃了。”“为什么?”“直觉。因为我不想参加一场革命。”“什么革命?”“资源和权力,是永恒的主题。”“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慧轻一边思考一边说,“鬼手,会不会就是一种计算机病毒?计算机病毒在网上流传的时候,会不断自我复制数百万到数亿次。而那些电子士兵,会不会被鬼手感染,进而自我复制?”“哈,林警官,你似乎有些开窍了。可我真的该走了。”陆慎悉伸手推门。“难道就没有人管吗?”慧轻怔怔地发出感叹。“谁管?”陆慎悉回过头,反讽地笑了一下。“政府、联合国……我不知道。全世界这么多国家、这么多政府,总有人知道些许内幕,会采取一定的措施吧?国际法?国际公共安全协议?”“这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陆慎悉说完,推开隔间的门。机场广播已经开始通知,飞往达拉斯的航班开始登机。“再见了,林警官,我们后会有期。”“请再等一下。”慧轻拉住陆慎悉,我还有一个问题。陆慎悉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慧轻。慧轻说:“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曾经是同学,这件事你知道吗?”陆慎悉摇摇头,“你父亲是谁?”慧轻说:“林正凡。”陆慎悉一怔,少顷,缓缓吐出:“原来你是林少将的女儿,我听说过他。”“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我知道,林少将是发现者号舰长。”“他过世的时候,你也还是个孩子吧,你竟知道他的事?”“呵,那骇人听闻的530爆炸惨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那时大约九岁,只听报道说,飞船毁于一旦,林正凡是罪人,操作失误……”“你那年才九岁,竟对这种事情记忆深刻?”“我父亲当时在Y20人工智能第一研究所工作,我记得当时他指着电视新闻的画面对我说:‘我差点也上了那艘飞船。’”“原来是这样。”慧轻怔怔,不禁遐思。这时,广播通知再次催促飞往达拉斯的旅客登机。“我必须走了,林警官,再见。”陆慎悉推开门,走出隔间,往外走去。慧轻无奈,望着陆慎悉的背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