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养娃不易。施方觉得养了一个月的闺女,简直去了半条命。出了张信那档子事儿,他打消了靠带童梦出席各种酒会来带娃的念头,转而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负责陪吃陪玩、支使公司小姐姐带童梦逛街购物、自己亲身上阵陪她去游乐场疯,工作时间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了童梦,终于盼到学校正式开课,风风火火地把童梦送进学校安顿好,放风一般地跑去找路谦跟邵君泽。施方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可算把童梦送去学校了!我自由了!”邵君泽斜了他一眼:“这么不耐烦,怎么当初不让她早点入学?”施方:“你懂什么,我这叫痛并快乐着!一来我家我就让她去住校,岂不是让忍冬怀疑我的诚意和耐心?”路谦:“你确定不是自己想跟着人小姑娘到处浪?什么应酬都推了,成天也找不见你。”邵君泽:“我也觉得小三是乐在其中,在我们面前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上学才是搞事情的开始。”施方:“二哥你这话意思?”邵君泽:“你想想你自己的大学时代有多么罄竹难书,凭什么指望人家小姑娘老老实实?”施方捂着胸口忆往昔峥嵘岁月:“那什么,我那青春期无处安放的霍尔蒙……可都是温忍冬的锅!童梦跟我怎么能一样?”而此时,童梦入学后的一个周五下午,午睡还没睡饱,同宿舍的何旭日已经开始催:“梦,快点快点,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再怎么早,这也是下午了好吗大姐?”何旭日五官端正,美中不足就是皮肤太黑,经常被本班同学亲切称呼为“黑妹”,她也没少被童梦调侃,诸如用何旭日的脸做电脑桌面,就会被怀疑是显卡烧掉了。当然说话的人不怀恶意,听的人心广体胖,也许正是童梦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格,她们反而相当要好。“来了!”童梦应了一声,跳上了何旭日的单车后座,两手掐上她的腰,“驾!”“你妹……当我这是马车吗?!”何旭日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她赶着去上课,懒得跟童梦计较。“这么积极干什么!”童梦在后座抱怨,“稳住稳住,别撞人。”童梦敢以人格担保,何旭日这种上课热情绝非源于对本专业有多热爱,而是小道消息传出来说下午的人体素描课上有美男出没。“去晚了就只能占后排了!后排能看到什么啊!”“有什么稀奇的?男人,脱了衣服不都一样?”童梦这么故作高深,好像自己阅体无数似的。“哪儿能一样啊,八块腹肌跟啤酒肚的质感能一样吗!再说了,即使鸡蛋都长一个样,人家达芬奇还能画出千姿百态呢!”童梦一下想,也是这个道理:“但是据我所知,你不是号称只爱会长不爱美人的吗?”“那不一样,我对会长是纯洁的柏拉图式的爱,我们见面都裹着重重外衣,但我对美男的心上是带着艺术家的鉴赏眼光的,只有坦诚相见才能让我们认清人体的本质!”童梦觉得自己败了。她在何旭日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差点把何旭日拍出一口老血:“嗯,很好,预祝你跟会长早日敞开心扉、坦诚相见!”画室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男人。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把背影衬托得越发颀长挺拔,童梦觉得似曾相识。童梦跟何旭日走到近前,才看清男人的脸,也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真要以“漂亮”来形容,施方绝对是童梦见过的极品妖孽,那眼神勾魂摄魄,妖孽得锋芒毕露,那轮廓深邃,古希腊雕塑也不过如此。只是施方漂亮得太过肃杀,细眉长目,唇薄如刀,是非常寡情的相貌。童梦思来想去,唯有“蛇蝎”和“败类”两词能形容施方。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眉目清秀如画,他站在阳光底下,回眸一笑,让人如沐春风。童梦走近,看清人的脸:“你好,我们上次见过?”男人点点头:“又见面了。”“你们认识?”何旭日插话。是半个多月前在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原来传说“今天人体课有美男”这种小道消息是真的!童梦朝何旭日点点头,话却是对这人说的:“你……是我们学校雇的人体模特?”这话一问出来,童梦就后悔了——看这人的气质跟浑身的名牌西装,直接上任何时尚封面都能秒杀菲林。他怎么可能是因为缺钱来做模特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她怎么能把他想象得那么俗气呢?不不,他一定是想为艺术献身!“童梦!”何旭日拍了拍童梦的肩膀,童梦置若罔闻。也不等那人回答,童梦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整个人都进入了鸡血状态:“我,我今天一定好好画!不会辜负你的劳动!还有……你在学校以外的地方会给私人做模特么?如果我想找你做模特该怎么联系你?”那人仍旧面带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只是笑得让何旭日背后有点凉飕飕的。他轻飘飘地说:“我是负责这节课的助教陆白川,比你们高两届,你们可以喊我学长。”童梦泪奔了,这回丢脸丢到家了,她后悔不跌地使劲朝何旭日使眼色:“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我提醒过了,是你不让我说话!”何旭日以耸肩、摊手的肢体语言回答她,她对陆白川点点头:“学长,我先进去了。”陆白川点头回应何旭日,再回过头来看童梦,眼里隐隐有促狭的笑意。“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向来不是容易害羞的人,只因为对这人印象太好,觉得自己误会大发,良心不安。陆白川唇角勾起优雅的弧线:“你叫什么?”难道是想在课程成绩上报复我?不过早就知道施方赞助美院事情的童梦对自己的成绩倒是不太在意,她把心一横:“我叫童梦。”“进去吧。”陆陆续续又有学生来了,陆白川扫了一眼画室。童梦如蒙大赦,拔腿就走,只听身后那人悠然叹出一口气:“为了师妹能画出好的作品,就算需要学长我为艺术献身,那也是义不容辞啊。”陆白川眼神清澈无瑕,毫不沾染猥琐意味。轻佻的调侃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点也不惹人厌恶。童梦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面颊发烫地溜进画室。不一会儿,画室里的人就来齐了。陆白川最后迈进门,把门关上,往讲台上一站:“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以前画过人体,有些人还是第一次画,我先简单说明一下。”童梦在下面跟何旭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后只听到了一句“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上前观看细节。”陆白川讲完,拉上画室的窗帘,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不会透光,才示意模特进来。是个女模特。女生不免略有失望,男生则低调地表达了内心的欢悦。陆白川对女模特点了点头,她转过背去,开始脱衣服,动作熟练,毫不忸怩,如行云流水。开放如童梦,跟这么多人一起围观裸体女模,顿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画室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女模脱完了衣服,坐在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陆白川跟她低声交谈,让她摆出一个姿势。陆白川提醒了一句“可以开始画了”,才有几个学生托着一人高的画架围了上去。虽然起初大家都不免尴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逐渐进入了状态。何旭日手上不停,低声抱怨:“什么呀,谁说有美男出没!”“不是有一只么?”童梦随口接话,眼角瞥见站在靠后位置的陆白川,他也正心无旁骛地在搭好的画板上绘画,“为什么你们好像都认识他?”何旭日摇了摇头:“在学校网站看到过照片,陆学长去年还跟几个画家办过联展。”陆白川淡淡往声源的方向扫了一眼,声音里带了几分严厉:“认真画画,闲聊留到课后,要上洗手间轻手轻脚地去,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学。”何旭日跟童梦互相吐了吐舌头:还真有几分学长样子。不知不觉已经画了两个多小时,何旭日回来的路上从后门拐进来,正看见陆白川的画板上是一张铅笔素描。只看得到四分之三的侧脸,但是何旭日可以断定,陆白川画的并不是女模,是童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何旭日给童梦发了条手机短信:“童梦,你跟陆师兄很熟吗?”童梦发了一个抓狂的表情:“怎么可能!我都以为他是模特!”画画的时候注意力太集中,一放松下来,童梦才觉得腰酸背痛。工具都收拾停当,童梦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望了望穿戴整齐走出门的模特姐姐,行了一个“您辛苦了”的注目礼。模特一出门,七嘴八舌谈论女模特身材者有之,高谈阔论真人跟石膏模区别者有之,一时间狼烟四起,大家像是要把憋了一下午的情绪都释放出来。“今天的这张画素描给你们一个星期事件做后期修改,将作为今年课程成绩参考之一。”陆白川冷静地听着同学们的讨论,倚在教室门框上,双手抱臂。“不要吧学长,我们第一次画人体都要交作业?”有人质疑,就有人起哄,说第一次光顾着看人去了不能发挥出最好水平云云。陆白川拍了拍其中一个同学的肩膀:“你们不是研究了一下午如何表现人家模特的身材么?我期待你们的精彩表现。”何旭日去推单车,童梦跟陆白川并肩走出画室。画室楼下停着一辆跑车,车侧站着一个人,冲着童梦招了招手,陆白川侧过脸问童梦:“是不是找你的?”童梦勾着脖子瞄了一眼,是施方的车。她咚咚跑下楼,见施方正对着画室这栋楼站着,在车边站着吐烟圈。童梦大步走过去:“哟,施叔叔,您这是在做车模呢!”施方捏面团一样捏了捏童梦的脸:“上车,我们回家。”童梦回过身去对着还在楼上的陆白川挥手喊了一句回见,施方隔着玻璃云淡风轻地扫了陆白川一眼。等童梦上了车,施方问童梦:“恋爱了?”童梦就不爱施方这颐指气使的语气,略赌气:“什么跟什么就恋爱了?”“你这个年纪恋爱倒没问题,但恋爱的对象可得替你把把关,以免你这未成年少女一时被人外表迷惑误入歧途,让你妈放心不是?”童梦翻了个白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还有比你更能让我误入歧途的吗?”施方皱眉:“说什么呢?”好女不吃眼前亏,童梦当即笑靥如花:“天真蓝草真绿空气真清新施叔叔您真英俊,可以刷脸当饭吃!”施方一直都知道邵君泽是个料事如神的乌鸦嘴,可施方没想到,乌鸦嘴预料的事情来得这么快。施方难得忙里偷闲在家休息,忽然接到童梦的电话,心想小姑娘才去学校几天了就想我了,可见本少爷魅力不减当年。他虚荣心虚飙升得犹如前两年的股市,接起来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没那么得意:“童梦?”童梦在电话那端吱唔了一声,施方从来没见她这么扭捏过,顿时惊觉:“有什么事情就说,别支支吾吾的。”童梦这才下定决心般:“施叔叔,是这样的……我们梁院长她老人家想你了,想请你来办公室喝喝茶唠唠嗑。”她哪里想到,施方跟她说的梁院长的确是点交情,梁院长是他们的副院长,四十出头的文艺女中年,形象气质好得不食人间烟火,完全不是童梦说的什么老人家。施方作为一条万年狐狸修炼成的人精,一听童梦这话,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闯什么祸了?”童梦委婉地表示:“也不算是闯祸……”施方:“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忙去了,你替我跟梁院长说一声,改日我再登门拜访。”童梦连忙服软:“别别别……就算是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院长说你要是不来,可能要给我记个过开除什么的。”施方被她闹得没了脾气:“等着,我马上就到你们院办。”施方赶到院办的时候,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咆哮:“你们是学校的学生!你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咱们学校的形象!我拜托你们!凡事动脑子想一想好不好?与店家发生争吵也就算了!还打架斗殴!你们这种做法影响极其恶劣你们知道吗!”紧接着,就传来童梦的声音:“是他们先欺负人的!何旭日在他们家打了半个月的工,他们凭什么少算工钱?”“他们是不对,可是你们就要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吗?你们可以把问题向学校反应,学校可以帮你们解决啊!”童梦嘟囔了一句什么,施方没听清。中年男人的声音仿佛冠心病发作,瞬间提高了八度:“那是你们自己出面解决的理由吗?即使不找学校,你们不会找父母、亲戚求助?万一闹出了人命谁负责?你?你负得了责吗!”何旭日:“主任,不关童梦的事,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跟人打架,您别怪她了,要罚就罚我好了。”童梦:“你有什么做错了的?动手打人是我先动手的,人是我打伤的,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承担!”“好啊,你们俩,小姑娘家家的,啊?打架斗殴,不仅不反省,反而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一个个都仗义了,学会逞英雄了是不?这才开学多久,今年大一的新生这么邪门。”中年男人对梁院长说道,“院长,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严肃处理,以儆效尤,杜绝不良风气!”施方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到童梦又简单粗暴地用暴力解决问题,被校领导发现了。看这情况,小姑娘下手也没个轻重,还打伤了人,现在既然名义上是人家监护人,看来多是躲不过去了。当施方推开院长办公室门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带着商务谈判时的客套微笑。梁院长和系主任章主任坐在办公桌旁,而童梦和何旭日站在墙边,像两根被霜打了的茄子。施方走进去与梁、章二人一一握手:“梁院长,章主任,你们好。”“施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施方主动握手,梁院长也起身,把他迎到沙发上坐了,还亲自给他倒上茶。施方正襟危坐,瞅了一眼站在墙边上的两个小姑娘,又回过头来抱歉地朝梁院长笑了笑:“这不是教导无方无方,给你们添麻烦了吗,童梦给我打电话说梁院长要请家长,我不就来拜访您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原来童梦是您家的……?”“朋友的孩子,托我照看着呢,这不,我太忙,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模样精致华贵,这么忽然一放低身段,令女院长十分受用:“瞧施总您说的,小孩子嘛,哪有不淘气不惹事儿的,所以咱们这不是喊家长过来,商量着解决问题吗。”只有同为雄性的系主任脾气耿直得像块石头:“你问问她自己。”施方坐在院办沙发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童梦:“说说吧,怎么回事?”童梦观察了一下形势,觉得目前还是对自己有利的,于是贼精贼精地溜到施方身边,撸了撸袖口,打算开始发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施叔叔,你听我给你说。这不是那什么,何旭日在学校外面找了家兼职做了半个月嘛,没想到,临了结算工钱,人家不愿意按照当初约定的算。一共也就两千多块钱,店家非说旭日迟到早退,业绩不好,只给算一半。施叔叔你给评评理,现在这生意人,是不是无奸不商?我作为何旭日的室友兼好友,替她打抱不平,除暴安良……”施方眉头一挑:“说重点!”虽然童梦经常跟施方打闹,但多数是闹着玩时候的嬉皮笑脸,谁也没当真。这时候童梦悄悄观察了一下施方的表情,琢磨着他这回生气得有点认真,只好勉强把满肚子油腔滑调稍稍收敛了一点:“哦,我说到哪儿了?那咱就长话短说,嘿我这小暴脾气,当时就给气得不行……就三下五除二跟负责的店员打了起来,哪里知道他们店里人那么多,我们展开一团恶战……”施方拍了拍她后脑勺:“你说书呢?说结果!”童梦:“结果院长和主任不是告诉你了嘛!就是我打伤了店老板和两个店员,他们找到学校来了……”施方:“受伤的人呢?送医院了吗?伤得重不重?”章主任:“已经送去医院了,一个骨折,两个缝针。”童梦十分无辜:“我是那种下手没有轻重的人吗?他们只是皮肉伤……”幸好只是皮肉伤,施方松了口气,但脸色严肃不改:“可以啊童梦,你还学会使用利器了啊?”一直在一旁静默如鸡的何旭日忽然站到童梦身侧:“施叔叔你别怪童梦,她是为我出头才闹出事儿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施方转过头,和悦地看着何旭日:“这位同学,事情我大致了解了,这倒霉商家是你遇上的,可是强出头动手打人的还是梦,所以我认为童梦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他转而看向梁院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歉意笑容:“梁院长您看,童梦这种做法固然不可取,但她出发点也是为了维护同学,不是跟其他人争强斗胜,店家那边,要怎么赔偿,我都负责承担。至于这两个孩子,您看能不能念在他们初犯,以批评教育为主,惩罚手段为辅?”童梦不解,拽着施方的袖子问:“施叔叔你怎么回事?我没做错什么!”施方反手握住童梦的手,把她拉到跟前:“打人你还有理了?给院方添了多大的麻烦!你还不快向院长认个错!店家那边回头再去处理。”童梦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听施方说叫自己道歉,脸上露出不解与质疑,视线盯着施方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寻求一个答案。童梦是在发作的前兆,施方心里明白得很,正琢磨着她再怎么闹自己也一定要摁住,结果何旭日却率先一步冲了上去,对着院领导的方向九十度鞠躬:“我和童梦对这件事情表示很抱歉,以后绝不这么莽撞了,还请院领导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童梦的怒槽瞬间被何旭日这滑稽而夸张的举动给冲垮了,甚至还有点想笑:她不去混娱乐圈真是可惜了。梁院长对何旭日摆了摆手:“既然这两个孩子都知道错了,施总也会帮助梦改正,我觉得吧,这件事情影响固然不好,但是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让孩子们改正错误,取得进步,惩罚只是手段。章主任你怎么看犯错误的学生?”他犯不着跟领导叫板,自然顺坡下驴:“院长您说得对,咱们学校一贯学术氛围开放,注重学生的个性解放。发生了这种事情,咱们都不愿意,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要本着爱护学生、爱护人才的理念,将伤害降到最低。”梁院长对章主任的回答十分满意:“就像你说的,这两个学生,都是咱们油画系今年招进来的好苗子,就这样重罚未免可惜,咱们呢,就网开一面。童梦、何旭日,这样吧,只要店家那边不再到学校来找事儿,你们俩人下去呢,一人写一份检查交上来,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扩散了。可以吧?”童梦完全没想到施方寥寥数言,能带来这样扭转乾坤的转变。她瞠目结舌地望着宛如唱双簧的两人,一句话也插不上。幸而施方还清醒,适时地摁了一下童梦的脑袋:“还不谢谢梁院长和王主任?”何旭日拉了拉童梦:“谢谢院长,谢谢主任。”梁院长:“你们去吧,章主任有事情也先去处理,我想跟施总单独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何旭日去了画室,童梦独自回宿舍,一遍遍地回想刚才几人的对话,不仅没有为自己与何旭日免于处罚而开心,反而越想越气。施方应付完梁院长,就去童梦宿舍找她。童梦见到他,满肚子腹诽化为实体:“凭什么我要道歉啊?明明是他们店里的人做得不对啊!”施方:“又没有让你跟店家道歉,你这孩子怎么火气这么旺呢。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处理妥当了,店家的赔偿我会让人去处理,你不用担心。”童梦:“凭什么我们还要赔偿他们?明明是他们耍赖在先!”施方:“那你就要用这种暴力方式解决问题吗?你不要忘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如果告你故意伤人,你是要吃官司的!”童梦:“我还要告他们呢!以为现在学生就好欺负了?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施方:“谁也没说她们的做法就是对的,但你动手打人就有道理了?这个月零花钱减半,就当给他们赔偿损失!”童梦:“你不是也觉得店家不对吗?!”施方:“还不明白吗?你就觉得会点拳脚功夫,就可以随便出手胡作非为了吗?”童梦:“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施方:“那要是遇到你打不过怎么办?”“那不可能!”童梦话音刚落,头顶上的灯闪了几闪,啪地一声灭掉了,宿舍里只有室外的灯光照进来,他们俩看着对方都是影影绰绰的。童梦举头望着天花板,心想自己不过吹了句牛,不至于来个晴天霹雳吧。不一会儿,就听见施方说:“灯坏了,今晚跟我回家住。”“不用你管。”这么说着的童梦,已经眼疾手快地,借着微弱的光线,把自己的桌子往灯的方向拖了两步。“别乱折腾了,万一是电路问题呢,还是等电工师傅来修吧!”施方说这话的时候,童梦已经蹬蹬爬上了桌子,还顺手加了个凳子:“都说了不用你管!”施方:“有电,危险!你别瞎折腾!”不过看童梦已经爬了上去,施方也只好先扶稳桌子,仰角去看童梦。她穿着牛仔短裤,斜刺过来的灯光把原本白皙的双腿衬得越发修长。“没事,我就看看。”童梦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打着手机光,伸手就去够那个日光灯,也就是刚好之间能够到日光灯的圆面。差之毫厘。童梦掂了掂脚。“童梦,下来。”施方声音比平时听起来冷一些、急一些,童梦置若罔闻,只觉手指被烫了一下,手指执拗地触碰到温热的灯管,脚底下的小凳子晃了两晃。“哎呀!”那个凳子太小,在童梦落回的脚和施方扶凳的手的作用力之下已经离开了桌面。“小心!”施方没有再去管那个凳子,伸手去接迎面朝自己倒下来的童梦。他被童梦下落的力道冲击得后退了小半步,后背撞在宿舍的床梯上,咯得生疼。“没事儿吧?”他低头去问童梦。“还好。”童梦刚说完这句话,只觉得一阵疼痛感沿着神经末梢从大腿传来。她顺着疼痛的方向找过去,也许是在刚才混乱的自由落体运动中被桌角划到了。她下落的速度太快没办法避开,结结实实地给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鲜血很快渗了出来。被血液浸湿的不仅有自己牛仔裤的边缘,还有施方的白衬衣。施方也看到了,连忙制止了童梦的动作:“哪张是你的床?”童梦信手指了个方向,施方连忙把人放上去:“有酒精或者碘伏吗?”“没……吧。”施方离开了片刻,去而复返,他竟然从卫生间里搜出来了半瓶酒精。童梦看着他拿在手上的瓶子当场警觉,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你……你要做什么!”施方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半瓶酒精当机立断地被泼在童梦伤口处。童梦痛得浑身一震,嘶哑咧嘴,欲哭无泪,只会喊疼。幸好宿舍里没多少灯光,施方看不见她的表情和她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半天她才缓过劲儿来,倒吸着凉气,泪眼婆娑地看着施方说:“叔……我上辈子是杀了你全家吗?”亏她还贫得出来,施方死死按住了童梦的伤口止血,没理会她的抱怨:“应急处理,你伤口很深,先止血消毒再说。”他下手干脆利落,按得又紧,小半个毛巾被血染了色,但是幸好血很快止住了。施方坐在床沿,让童梦把腿搁在自己腿上,拿着纱布一圈圈地缠在她腿上,替她包扎。他的动作熟练且轻盈,空气里飘逸着的男士淡香,仿佛缓解了伤口的疼痛。门像是被一阵风吹开,发出吱呀一声响,接着就听见有什么重物撞击在门板上的声音,再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晚的静谧。“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门口的何旭日说完跟见了鬼一样,咚地把门关上,一溜烟跑不见了。童梦握拳,脑门上一个十字路口贴,隔空咆哮:“何旭日你搞什么鬼!”“打扰你们了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何旭日来去如风,声音跟人几乎同时消失在走道里。施方问童梦:“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童梦肯定地回答:“应该是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还疼吗?”童梦垂下眼,才想起刚跟施方吵完架,默默把腿从施方身上移开:“好多了,施叔叔你回去吧。”“那行吧,你自己注意,伤口不深,但不能见水。”施方走出去,童梦果然也没留他,何旭日忽然进来了:“宿舍的灯管我已经报修了,明天就有师傅上门来修,阿姨叫咱们晚上克服一下。”童梦:“知道了。”何旭日静了静,又问:“童梦,你们吵架了吗?刚才我跟你施叔叔打招呼,他脸色好像不太好。”童梦:“算是吧。我就不明白他干嘛非让我道歉。”何旭日:“那你想让他怎么样啊?咱们白天那情形,不道歉说不定要记过开除了,就算是逢场作戏也好,先跟院里作出认错态度良好的假象呗。”童梦显然是个直不隆冬二愣子:“是这样吗?可是……他那么会欺男霸女,明显可以不用让我们道歉,可有办法疏通学校的关系啊。”何旭日:“对了,我打听过了,他就是那个施氏的总裁吧?你们俩什么关系啊?”童梦:“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八字还克着,十年前我仗我妈的势欺压他,如今他仗我妈的势玩弄我!”何旭日:“说人话!”童梦:“他是我叔!我妈的好朋友!我住他家,他监护我。”何旭日:“靠!又没有血缘关系,他还能对你这么好,你就知足吧!我家里人都赶不过来,叫我自生自灭呢!”“那是因为你家远不在本市啊!”童梦忽然有点同情何旭日,对比之下,好像施方的确还不错:“这就叫对我好?我也太好收买了吧?”何旭日:“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对校方和店家那么客气啊,难道以他的身份地位,还会怕了谁不成?你白眼狼投胎啊你?”童梦琢磨了一下,她与施方之间固然有温忍冬搭桥,但从她到施方家的第一天起,就从没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反而常常反客为主、作威作福。施方日常工作有多忙碌,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他还是抽出时间来陪吃陪玩,对她说不上百依百顺,也有九十九顺。像童梦这样青春期的少女,对人情冷暖的感知本就敏锐,她再怎么粗线条,神经也并不真的是钢筋水泥铸的,只是平时觉得这些都太理所当然,所以根本没有注意,经何旭日这么一说,才发觉这个看起来霸道的叔对自己有种润如无声的温柔。第二天一大早,施方刚要下楼吃早餐,听钟叔说童梦正在餐厅里等着他。这熊孩子有副驴脾气,十有八九是来挑事儿的。他启动备战状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楼梯,琢磨着这孩子要是真不讲道理,只能打服了再说。童梦坐在餐厅里抖腿,见施方进来,蹭地一下站起来,扯到大腿内侧的伤口,一瞬间龇牙咧嘴。施方又好气又好笑:“腿上的伤好点没?这么早回来,有什么急事吗?”童梦点点头又摇摇头,粉嫩的唇瓣微微煽合了数下,“我我我”地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施方再抬眼,看见她递过来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是什么?”施方展开来看,纸上画着的是自己和一只长着尾巴和耳朵的、五官一看就是童梦的少女,“犬系少女?你也不是啊。”童梦:“才不是狗!是狼!凶狠威风尖牙利爪无坚不摧的冰原狼!”童梦指了指角落,用铅笔写得很小的字迹:世上最帅的施叔叔和白眼狼少女我。施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什么意思?来求和的?我先声明,即便你拍我马屁,这个月的零花钱也不会变多啊?”童梦:“我岂是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人?!施叔叔,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不能。”施方看着挠着后脑勺磕磕巴巴道歉的童梦,唇角勾起一丝优雅的弧度。他认真地看进童梦,少女纯明的眼神毫不含糊,直到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失落,施方才悠悠然说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跟你生气。”童梦闻言,心头雀跃。施方却不忘叮嘱:“我知道你这些年跟着忍冬,一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是人都不是万能的,你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我希望,日后你凡事都三思而后行,至少只要有我在,不管你遇上什么麻烦,都可以依赖我,不用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可以吗?”他很少这样郑重地同她讲话,但讲起大道理头头是道,其时,童梦并没有完全消化施方话里的意思,但仍旧乖巧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