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梦坐在出租车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仿佛有一群蜜蜂嘤嘤嗡嗡地在脑子里盘旋,出租车师傅第三遍问她去哪儿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不能回宿舍,会容易被施方找到,脑子灵光一闪,给陆白川打电话。她声线微颤,呼吸不匀,说话的腔调都是气哼哼的,言辞还有些错乱。陆白川花了点力气才听明白,她是跟施方吵架了,正闹离家出走。陆白川温言安抚了一阵,连哄带骗地问她现在所在的位置,童梦完全摸不着北,陆白川只好让童梦把手机给出租车师傅,语音导航,让师傅把车开到自己家。半小时后,童梦红着眼睛出现在陆白川面前。少女的脸白净如瓷,鼓着腮帮子,浓睫下眼角泛红,陆白川初见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心头像被小鹿咬了一口,低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却不像是哭过。他上前两步,搂着童梦的肩头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童梦在车上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没想到被陆白川这么一问,怒槽一下子就爆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捡起来冷静些,脸颊却蓦然传来温热的触感。陆白川的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点了点有点泛红的苹果肌,又把她的脸掰过来小心翼翼地查看:“怎么回事?他打你了?”童梦侧开脸,避开陆白川的触碰:“嘶……抱歉,我这会儿不想聊这个。”他问童梦发生了什么,其实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童梦不愿提,他也不再追问。陆白川把童梦带进家里引到沙发上,自己起身去找冰块,用毛巾包好,才去而复返。童梦身边的沙发坐垫塌下去一块,是陆白川坐回到她身边,把冰毛巾往童梦脸上贴:“好。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你脸有点肿了,先冰敷一下消消肿。”也不知道是因为冰还是因为疼,毛巾碰上童梦脸的时候,童梦轻颤了一下。“我弄疼你了?”陆白川见状,不敢使力,让童梦自己捂着毛巾压在脸侧。童梦的手与陆白川的手位置交替,她在这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去施方他大爷的,下手这么狠!陆白川见童梦神色平静下来,稍微松了口气:“可算消了点气了?”童梦:“我是饿了,先歇会儿。”陆白川连连摆手:“你把脸敷一会儿,我们就出去吃饭。可别再哭了啊,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童梦捂着毛巾,眼睛红的像一只兔子:“我不出去。脸都肿成这样了,我不想出门。”陆白川哭笑不得:“我们叫外卖好了。”童梦不答应,号称自己会做饭。而童梦做饭的方法不过是鬼子进村一般翻箱倒柜找出火锅底料,又扫荡了陆白川的冰柜,蔬菜跟肉丢进去锅里去一锅煮。陆白川一直袖手围观童梦,等汤水沸腾开,他谨慎地审视着那一锅:“这满含怨念值的食物真下去真的不会出事?”童梦不满:“师兄……你对我的厨艺有点信心好吗?”陆白川小心翼翼地问:“这印象派颜色的汤料……你确定不需要事先拨好120?”童梦是真的饿了,知道陆白川是故意引自己说话,她没怎么理会,当先下了筷子。陆白川看在眼里,缓缓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没什么,没想到味道居然还不错。”童梦缓过来一口气:“师兄……你这里能暂时收留我几天吗?”许是刚哭过的缘故,她眼睛比平时更为清澈,不染纤尘的纯净色泽中泛出热切光芒,那光芒里渐渐浮现出了“求收养”三个大字。陆白川不忍拂了她的意,却也没马上答应下来。就在他迟疑的这个当口,童梦已经做好了演讲准备:“师兄你看,我吃得不多好喂养,睡觉不打呼不梦游,还会兼具使用各种家电,具备多种生存技能!哪怕是闹生化危机出现丧尸我也能跟你组队成为主要战斗力!”陆白川:“你真不打算回去?”童梦:“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一本正经地要离家出走啊。”陆白川:“……”童梦咬着手指眨巴着眼,以“萌无敌”的状态望向陆白川:“如果你这边不方便也没关系,我有带银行卡,只是没有带身份证……”“不是那个意思。”她毫不自知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还没羞没臊地卖萌,陆白川哪里受得了这个蛊惑,“我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你如果不回去好歹也跟人说一声,不要让人担心。”童梦嘟嘴:“不,你不了解他,他才不可能担心我的。”她纯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丝丝不满和委屈,却又偏要故作不在意。陆白川心像被醋泡了一样,软塌塌地,软得四肢都要无力了。陆白川刚想安慰童梦两句,童梦手上发力,猛然从锅里捞出来一块肉,泄愤一般用力嚼着,跟片刻前判若两人:“居然敢打我的脸!下次看到他我不咬死他!让他担心去吧!”“冷静点,我不跟你抢肉吃!”陆白川抚额:刚才觉得她软萌……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童梦乘坐的出租车跑得快,等施方驱车去追的时候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好在施方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想办法联系到了出租车司机,打听到是一个男孩子接走了童梦。施方猜到是陆白川,可是再问地址,司机也只记了个大概。施方回到家里,冷静地给秘书打了电话,一一交代让他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媒体,不惜重金在本市的电视、电台、报纸、乃至市区的LED屏上广泛撒网,全媒体投放寻找童梦的启示,言明对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谢,又让他去查陆白川的住所。一系列事情交代完,施方才闲下来,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脑子里不停浮现童梦通红着眼瞪着自己的模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狮子,委屈里又带着凶狠和不甘。见惯了她张牙舞爪的恣意,第一次看到的童梦这样委屈又伤心,还是因为自己,顿时觉得心里好像被砂砾软软地磨着,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于是乎,这横行了三十年没心没肺的妖孽,在烟雾缭绕间,第一次知道了愧疚是什么滋味。在等消息的时候,施方有点坐立不安,索性上门去找路谦,没想到邵君泽也在。他一心惦记着童梦,完全没了平时贵公子的翩翩风度,到有点像个夜游神。路谦略诧异地看了瞅一眼:“出什么事了?”邵君泽则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么一大早的,丢了魂了?”施方推开门,见两人齐齐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打算转身走,邵君泽又说:“什么意思,看到我就绕道?”施方摸了摸下巴:“哪儿能呢,有点困,打算找秘书小姐姐磨杯咖啡。”路谦:“行了,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两人同时盯着施方,施方有点儿不自在:“那什么……我就想问问,如果你们得罪了一个小姑娘,她离家出走了,怎么才能不露痕迹地把人拐回来?”两人对视一眼,几乎都是忍住笑,施方一脸懵:“你们俩什么意思?”路谦:“童梦去哪儿了?确定安全吧?”“是招惹她的人不安全。”邵君泽接过秘书端来的咖啡,搅拌了几下就放在茶几上,“我就说小朋友千万不能太宠,宠着宠着就宠坏了吧?”施方不满:“安全……她这会儿住同学家里。二哥你就会说风凉话,你们这么说,这次找回来童梦,我要在扣掉她半个月的零花钱,再在她脖子上挂个牌子:“禁止投喂!”邵君泽简直对施方的幼稚感到头疼:“你还可以更幼稚一点吗?”施方:“那你说怎么办?”路谦:“你们为什么吵架?把你们争论的重点解决了,矛盾不就解决了吗?”施方:“要是那么容易解决,我就不来找你们了,我昨晚上有点冲动……”邵君泽和路谦异口同声地问:“你对她干什么了?!”他们那个眼神诡异而惊诧,施方一见就知道他们俩铁定想岔了,连连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小心打了她……”邵君泽松口气:“出息了啊小三,现在都学会家暴了。你这种人就应该送妇委会接受群众的批评教育!”施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相信我!”邵君泽:“我们相信你有什么用?要我说,你也别想着跟人小姑娘讲道理了,负荆请罪去吧!”施方怒视邵君泽。路谦:“她现在在谁家里?你上回提过的那个男孩子?”邵君泽视线透过眼镜,认真地望着施方:“陆家的小少爷?”施方点点头。邵君泽用中指把眼镜往上推了一下:“你在这里自乱阵脚,那孩子说不定正在别人家好吃好喝呢。”一提到陆白川,施方尤其地咬牙切齿:“小没良心的,哪天被人卖了别哭着找我就行。”邵君泽:“你怎么就断定人家是要把她给卖了?”施方:“这还用想?他爹当年觊觎忍冬而不得,现在他突然出现在童梦身边,能安什么好心?”路谦:“我倒觉得未必,童梦来S市的事情是你一手安排的,差点连我们俩都蒙混过去,那小子却已经在美院就读好几年了。我听说他与他父亲关系并不好。”施方一口干完邵君泽搅拌好却没喝的咖啡,再砰地一声放下杯碟:“谁有空管他们家那破事儿,我走了,就当我早上没来过!”施方寻思了半天,解铃换需系铃人,他于是给温忍冬打了个电话;“有件事儿,我对不住你,我把你们家那小孩儿给得罪了,她现在离家出走了。不过你放心,她很安全,在同学家里,就是跟我闹了点别扭,不太好请回来。”温忍冬听他说完,倒是不太担心:“没事儿就行,人和人相处哪有不吵架闹别扭的,让她走两天,过两天就自己回来了。”施方还不乐意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当妈的,自己姑娘被人欺负了反而还帮着人说话!”温忍冬活活被施方给逗乐了:“小三你现在行啊,都会教训人了?我让她住你在那儿,当然是知道你信得过,管得了她。”施方:“我哪儿敢训你?我这不是着急上火呢吗!我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的,咱们是不是可以适当告诉梦一些关于你和梦父亲的事情?”温忍冬:“我没听错吧,你说什么?”施方:“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瞒了她那么多年,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可是她迟早会知道,她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有时候会任性不讲道理,但是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坑爹。”温忍冬:“你比我还了解她?”温忍冬:“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施方:“我不只是想让她知道真相,我希望有一天,能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温忍冬:“你自己决定吧,只要你有把握,不是开空头支票,到头来让人空欢喜一场就行。”施方:“我知道了。”温忍冬:“谢谢你。”施方:“跟我还客气上了?”饭后,陆白川又拿出水果,洗净切快,用叉子叉好了递给她,童梦在施方那里吃了一肚子火气,骤逢这样温柔又周全的招待,气已经消了大半,连连感慨今天遇到了田螺姑娘。陆白川也不辩驳,反而笑得一脸宠溺。门铃适时响起,童梦紧张地看了门的方向:“该不会是施叔叔找来了吧?”陆白川:“我去开门看看。”他开了开门,也没有说话,冷着一张脸,给门留了道缝,一个比陆白川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面相正直,神情严肃,衣装一丝不苟。他从门缝里进来,再关好门。童梦:“原来不是他啊。”童梦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小失落。陆白川温文尔雅,平日和煦如三月春光,但是童梦这回却觉得有点儿奇怪。童梦趿着陆白川的拖鞋走出来,脚步声吧嗒吧嗒,她问陆白川:“给他泡个茶?”陆白川眼神落在来人身上:“不用了,他一会儿就会走。”童梦在两人之间怔忪了一会儿,陆白川对她说:“不用理他,你自己玩会儿。”他声音里少了平时的温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童梦颇有做房客的自觉,哦了一声,就往内室走。“这位是……?”身后有询问的声音传过来,童梦知道对方问的是自己。“同学而已。”“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家住?”陆白川笑了,但笑里有几分凉意,他站在来人面前:“阿伦,我什么时候回去,还需要你提醒吗?还有,告诉我姐姐,我做事知道分寸,你以后没事不要来我这里。”“我知道了,我会转告的。”童梦把两人的对话听得真切。见被唤作阿伦的人离开后,她才走出来,而后,就像陆白川多次对自己做的一样,她状似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陆白川的肩:“学长,原来你这样脾气的人,也会和家里人闹别扭啊?”陆白川笑了一下,但童梦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丝丝苦意:“谁还没点脾气?”他招了招手,让童梦过来,指腹擦掉童梦唇边的一抹果酱:“多大人了,吃东西还这么馋。”童梦有点不别扭,别开脸,抽了张纸巾擦了擦,似乎又觉得这个动作让陆白川尴尬,只好哈哈大笑了两声:“我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陆白川摇头笑笑。陆白川家里是简单的三居室,除了收拾得洁净的主卧和次卧外,另一间不出意外地做成了画室。画室里,原木色的家具和地板色泽温和雅致,一如陆白川其人,而墙壁上和画板架上放置着已完成和未完成的图画,那些任意摆放的浓墨重彩与房间的淡雅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像是冰山与火焰的碰撞。陆白川走进画室的时候看见的正是童梦对着自己还未完成的画作发呆的场景:“想什么呢?还不开心?”童梦摇摇头,倔强地否定:“我没有!是因为早起毁一天!”陆白川破罐子破摔地提议:“反正也是没什么心情干正经事了,不如出门去逛逛吧!”陆白川还在琢磨是带童梦去风情街散步还是去看场电影分散下注意力,没想到走到市中心百货大楼的电玩城门口,童梦就挪不动腿了。童梦抓住陆白川的手,身手矫健地钻了进去,怂恿陆白川买了一堆游戏币后,在一个个夹娃娃的机器前流连,目光锐利、手法活络。不一会儿功夫,陆白川身上已经挂满了毛茸茸的布偶们。陆白川站在原地,惭愧得右眼皮直跳——一个姑娘娃娃夹的这么例不虚发,真是不给汉子追求的机会啊。陆白川看着脸都绿了却还不得不保持微笑服务的店员们,拖着童梦往外走:“走走走,换个项目玩玩!”童梦意犹未尽,戴上VR器具,射击、赛车一个都不放过,童梦持枪行凶,陆白川看着电子屏幕上的一个个倒下的敌人,如果没人喊停,她一场游戏简直可以玩到天荒地老。陆白川:“怎么有种放虎出笼的感觉?”童梦双手互抱,将指节压得咔咔作响:“嗯……好久没打游戏手都生了,虽然施叔叔有空的时候也会陪我逛,不过他特别忙。”陆白川勾唇微笑:“只要你想玩,我随时可以奉陪。”童梦心无芥蒂,目光纯明如雪:“好啊。”激战正酣,陆白川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他只得抽空接起来。电话是何旭日打来的,她开口就问:“童梦跟你在一起吗?”陆白川瞟了一眼身旁的童梦,说了声在,把电话递给了童梦。何旭日根本没察觉到电话那边已经换了人,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咆哮都吼在童梦耳朵里:“快,说出你们现在的地理位置,我们可以获得大量的信息提供费!”童梦不明所以:“你说什么?”“你们难道去野人区采风去了吗!最近媒体上找你启示铺天盖地了都,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说是有消息提供必有重谢!”童梦真不知道,她侧眼去看陆白川。陆白川“嗯”了一声,才语带宠溺地责备:“让你离家出走,这下子闹大了吧?”童梦问何旭日:“找我的人留下联系方式了吗,联系人是不是姓施?”何旭日:“留下的是一个叫李小姐的联系方式,不过单位地址写的是施氏的总部。”童梦就知道是施方,她咬牙切齿地感叹:“他可真够邪魅狷狂的……”“喂喂你到底在哪里啊!你快把地址告诉我我好去赚点外快啊!”“你是卖安利的出身吧!”童梦黑着脸挂了电话。如果何旭日在她面前,童梦觉得她能把她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但是面前的只有陆白川,所以童梦望望天花板,语调一弹三叹,慷慨有余哀:“我就知道我跟旭日的感情比不上人民币坚挺!”陆白川拿童梦一点办法也没有,莞尔道:“真不用跟你叔叔联系一下?”此时童梦一抬头,正看见闹市区的LED屏,上面正滚动播放着寻她的启示。当真声势浩大,童梦心里惴惴。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温顺乖巧的女孩,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不顾他人感受,施方也不是擅长照顾人的人。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因为温忍冬。因为温忍冬,施方才忍着对另一个男人的嫌恶来照顾自己;因为温忍冬,施方对自己怒目相对甚至失手打了自己;又因为温忍冬,施方不惜重金全城寻找自己……童梦脑子里像卡带一样不停播放早上同施方争执的场景。施方这种原始的暴力冲动固然不对,可说到底,他也是为忍冬抱不平。一个人,要喜欢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能容忍迁就至斯?童梦面对着巨大的荧幕上的自己心虚了,却欲盖弥彰地问:“他怎么不知道挑一张好看点的照片投放?”陆白川一个巴掌糊上了她的后脑勺:“你以为是在拍广告呢!”他们不知道,某人嘱咐司机沿路开车跟着这俩倒霉孩子,自己则坐在车子后座,只将窗户玻璃拉开浅浅一线,一面处理着手里的文件,一面时不时抽空瞅一眼。因此两人前脚刚进家门,就听见门铃响了两声。陆白川跟童梦对视了一眼,童梦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前,往猫眼看了一眼,紧接着像见到鬼一样躲到一旁。“谁啊?”陆白川不慌不忙地走出来,从猫眼往外看:施方正把外套搁在弯臂里,从容笃定地站在门口。像是感觉得到陆白川的视线一般,施方往里一瞥,眼中精光一闪而没,有若实质地直刺陆白川。门里边,童梦抬肘撞了撞陆白川:“怎么办啊?”陆白川拍了拍童梦的脑袋,气定神闲地勾起嘴角:“什么怎么办?谁怕谁啊。该来的总会来,躲得过的是一阵子,躲不过的是一辈子。”“倒霉的是我你当然不怕了!别开门!”童梦见陆白川有开门的打算,往陆白川身上扑,却没有快过他。陆白川开了门,让施方进来:“你是来找向暖的吧?”童梦气得直哼哼,默不作声看地踹了陆白川一脚。施方对陆白川点了点头,转过脸盯着童梦:“你这倒霉孩子,真是害我好找……跟我回去吧!”施方的语气并不凶,积攒了一整天的焦躁和气愤在看到童梦之后已经趋于妥协。童梦嘟起嘴:“我怎么知道你回去会不会打我!我又打不过你!我要去妇联告你,让居委会大妈轮番对你进行家庭伦理教育!”这小家伙还挺记仇!施方眼睛皮跳了两跳,但是听到后来,他隐约觉得童梦其实不为那一巴掌生气了,不禁笑了起来:“只怕你告到联合国都没有用。”他一笑,眼内浮光闪现,英俊贵气脸上的冷意稍稍褪去,有如冰河解冻,万物化春。童梦气急败坏:“这世界还有正义与爱吗!”施方眯起一对狭长的眼,继续矜持而傲气地取笑她:“你是动漫看多了吧?”原本施方动手在先,童梦一时生气,出走得理直气壮,但她没想到不过这么两天功夫,打广告打得铺天盖地,求线索求得一掷千金,说不感动,不愧疚,那是自欺欺人。童梦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明白赖在陆白川这里不过是权宜一时,迟早是要跟施方回去的,既然施放主动找上门来了,她总要先讨些便宜:“我肯定会跟你回去,但你打了我,要怎么补偿我?”施方自知失手,补偿很大度:“下个月零花钱翻倍,行不行?”童梦嗤之以鼻:“我岂是那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的人!”“想怎么样,你说吧!”“你让我打回来,再写个检讨保证以后绝不欺负我,我就跟你回去。”施方瞳孔里倒影着童梦认真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样子,哪里会不知道小家伙是故意为难自己?他有点正思忖如何和平解决争端,眼角一斜,不禁扫见陆白川强自忍笑,心头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火气霎时间窜了出来。施方伸手就去拉童梦:“回去再说!”骤然的疾言厉色让童梦心生不快,她发力甩开了施方的手,去推他,眼里满满地写的都是“施叔叔你自重,别动手动脚。”施方压根没料到童梦会动手,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一下,英挺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别闹了,先跟我回去。”“我不。”施方变了脸,童梦也不示弱,一扭身往里走。施方有点儿恼火,一把揪住了童梦的衣领,往自己的方向拽。童梦挥掌拍掉了他的手,顺势往地上一蹲,足下生风,一个扫堂腿过去。施方轻盈避开,侧过身,童梦一脚又劈过来,施方只得招架住。陆白川上前一步,打算拉开童梦,但童梦打得热闹,一招一式绵密劲道,陆白川尝试了几次,都近不了她的身,只得出言相劝:“童梦,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施方跟童梦同时回过头,异口同声地回应他:“你别管!”施方跟童梦毕竟都有武功底子,动起手来行云流水水泼不进,陆白川阻阻不住,拉拉不开,索性按着自己额头,退到墙边作壁上观。施方忍而后发,却几不失手,童梦则身姿轻盈,两人你来我往,童梦被逼得跳上了沙发,施方轻轻松松就压制住了她,童梦腰身使不上力,拿脚去踹施方的脸。施方侧脸避过,童梦在沙发上鲤鱼打挺,沙发被带得往后倒。沙发带倒了搁在柜架上的瓷器,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渣。童梦脚被沙发一脚压住,眼见就要倒下去,施方眼见,一手扶住了她,却没防着,大力压下来,他手撑在地上,碎了的瓷器渣扎进掌心,瞬间就见了红。“叔……”童梦一见,知道刚才要不是施方,受伤的一定是自己,施方发着火:“说了让你别闹偏不听,现在满意了?”童梦知道自己闯了祸,拉耸着脑袋,站在施方跟前,一言不发。施方接过陆白川递过来的工具,自己干脆利落地处理了一下,顺手把童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他声线平和舒缓:“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消个毒就好。童梦,早上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我已经和忍冬联系过了,你乖一点,跟我回去,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消息。”一时间谁也没有做声,静谧中,童梦跟他目光对视,像是在确认他这句话的可信度。男人过分漂亮的、时时浮现刻薄笑容的脸,此时却因眼里潋滟浮光的坚定而显得格外有可信度。迟疑了一会儿,童梦才点了点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跟施方一起往外走。施方一手护在童梦的后背,两人走到门边,施方回过头来,目光定定看向陆白川:“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不过别人家的孩子,还请你不要胡乱投食。”这分明是在断她的后路!童梦阴沉着一张脸,去看施方。陆白川站在童梦身后,扫视着满地狼藉:“被摔了的那个坛子,虽然我摆放着也没什么用,不过据说是乾隆年间的瓷器。”施方有张良计,白川有过墙梯。童梦幸灾乐祸:“叔,似乎还要麻烦你买单!”施方抿唇,唇薄如刀锋,笑语盈盈地答道:“我买单。嗯,你这个值多少钱?你报个价,均摊在向暖每月的零花钱上,分期付款。”童梦几乎又要抓狂:奸商!蛇蝎!杀人不见血!施方接收不到童梦内心的咆哮电波搂,过她的肩膀,一脸春风得意:“走啦走啦我们回家,别在这里给你师兄添堵了。”尽管他们俩崇尚力强者胜,施方向来又以暴制暴,两人三天两头拳脚相加,但是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曾真的让童梦受到过什么外伤。童梦虽算不上武道高手,心里也非常明白,施方是一直让着她,才每次能把力道把握得分毫不差。尽管他们吵吵闹闹,争吵起来面红耳赤,互损力道有如刀风霜剑,谁也没打心眼里较真。可是童梦也知道施方昨晚的怒气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自己那样说温忍冬,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童梦觉得,她似乎、可能、也许、大概是愧疚了,然而未必不见得就真的是愧疚了!不论施方是要拽着童梦要大打出手来撒气,还是告诉童梦那一闷棍的力道要求她道歉,童梦坚信自己都会死扛到底,死不悔改。可是偏偏施方做出一副宽怀大度不予计较的姿态,还故作温柔体贴!这显然不是童梦擅长处理的状况,她觉得憋屈得很,但紧接着,童梦咬着小手绢默默地愧疚了。他一定是伪善!童梦心说……我才不上当呢!施方听不到她长篇大论的内心独白,他把童梦喊到书房,又关好门窗。童梦没见过这阵仗:“施叔叔,你做贼呢?”施方没有接茬她的调侃,正色道:“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你要向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去。”他灼灼生媚的眉目在光线下格外动人,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童梦鬼使神差地答应:“我保证。”施方:“二十年前,温忍冬,是我国警方派到金三角的卧底特警。在她和同行的里应外合下,破获了不少犯罪团伙,但因为行动机密,也为了你母亲的安全,军方已经销毁了所有忍冬作为特警的资料,而当年破获的犯罪团伙,并非所有人都已经落网。他们中有人一直在追查当年的卧底,这就是你母亲带着你四处漂泊的原因。”童梦显然被这个信息给震惊了,她从小跟着温忍冬辗转流离,习惯了温忍冬的果断决绝,每天脑补温忍冬的过去都是一部《步步惊魂》或是《史密斯夫妇》,没想到现在变成了《选美俏卧底》。童梦忍不住打了个惊颤:“你是说……忍冬是特警?逗我的吧?我琢磨着,忍冬这么黑道做派,怎么着也该是个犯罪分子什么的。”施方有点崩溃:“你这脑袋瓜里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过了半晌,又说,“忍冬天天是怎么奶孩子的!”童梦倒是很委屈,抱着膝盖窝进沙发:“这是有历史渊源的……自打我记事以来,忍冬就教我练武防身。教游泳是丢到池子里,自己只在旁边看着,等我喝饱了水再捞起来;至于动手,打完沙袋和她对打,她从不放水,小时候输了疼了只会哭,还要被她笑话。再稍微大一点,什么事情都让我自食其力……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她捡回来的,还曾经萌生过无数次去找我亲生爹妈的念头。”童梦陷入回忆,低声讲述着与温忍冬的相处,施方静静听着,陷入了沉默。他可以想象温忍冬是一个如何严格的母亲,但更能理解温忍冬的良苦用心。童梦蜷成一团,形成一个很防御的姿态,施方他走过去,坐在童梦身边,长臂一展,将她揽进怀里:“忍冬她……或许是担心,有一天会忽然离开你,所以想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想把自己所有的生存技能交给你。她之所以对你这么冷漠……除了性格使然,也是不希望,一旦她离开,你太伤心吧。所以你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我都不介意,但我希望你不要去怨恨她。”童梦从来没有想过对忍冬的做法还有这样的解读,震惊之余将信将疑,靠在施方肩头:“我没有讨厌你,也不恨她。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她不用瞒着我……等等,你的意思是忍冬会有危险吗?难道在她眼里,我分不清轻重,会将她的秘密抖出去?”施方揉了揉她的软发:“放心吧,不管什么事她都能化险为夷的。她也是未雨绸缪吧,你那时候小小年纪,屁都不懂,不对你严厉些,你怎么学得会她那十八般武艺?”童梦一时无言。她今天尤其沉默,情绪不同往常,施方手指插进童梦的发丝间,一下下往下梳理把玩:“多想无益”,他顿了顿,“我再想想办法吧。相信我,总会有办法让你见到你父亲的。”童梦:“哦。”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谢谢叔。”施方:“你对我,永远不用说谢谢这个词。”两人都沉默了片刻,施方忽然问道:“对了,那个陆白川,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童梦像是梦中进行一般,推开了施方:“普通朋友啊。”施方:“最好是普通朋友,你没事儿给我离他远点。”童梦皱起眉疑惑:“为什么?难道说施叔叔……你喜欢我,所以觉得你有机会了?难怪你对学长有敌意了!不过施叔叔,我可不喜欢你这一型啊……你看你年龄比我大那么多还油腔滑调老不正经的爱欺负人……”施方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想得美吧你!我是怕你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童梦不解:“你为什么会对师兄有这种误会?我有什么好让他占便宜的。”施方望着童梦的眼睛,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看人很准,总之以后不准跟他勾肩搭背的。”童梦就知道,施方让人感动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三分钟。她从三分钟前热泪盈眶的冲动情绪中摆脱出来,鼓起了腮帮子:“施叔叔你真讨厌!我要去睡觉了!”施方坐在书桌前,目送童梦离开的背影,唇角泛出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