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该来的人来了。

杨芬芳尖叫一声,托了空盘快步如飞,有客人从卡座站了起来,像看一出突然插播的惊险片。

从歌舞厅奔向KTV包房区的通道,小跑到底拐了弯。我敲了敲女洗手间门,她才出来,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碰上色狼了?”

“老公,该死的。”她躲到楼梯角。

“是不是才进来的那位?腰部头鼓囊囊的,该不是藏了把钢珠枪?”

她蜷缩一团:“是刀,不离身的。”

我让跟来的保安阿彪去把他身上的家伙给“寄”掉。

带他到保安室。他说自个来,掏出了短柄砍柴刀,比划着手:“这家伙,我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开的,不到撒泡尿的工夫,我能砍下一棵树,比腿还粗。”

“这里不是山上,也没有树和柴。”我认得他,他不见得认出我。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今天我是你们的客人,我不付钱是我的错,何况我瞧见我老婆了,丽芳——”

阿彪说:“别吓着了客人,有没有搞错哇,哪来的丽芳?”

我摇手道:“是杨芬芳的化名。”

陈胜利硬要往后面闯:“这小婊子,啥时换了个怪模怪样的名字。”

阿彪挡了道:“山有山规,村有村规,我晓得你带家伙了,不能坏了规矩,老板会修理我的,得先把你得罪了,不好意思啦。”

我压低了声:“寄一下,毛也不损的。”

他不吭声,阿彪提了嗓门:“要说我们这里也有这样的家伙,”说着,他移开楼道一角,从隔音海绵团底下抽出一把刀:“见过吧?”

陈胜利说:“没错,我拿它宰过猪,这是用来宰人的吧,你是老板?我看你面有点善,像在哪儿见过?”

我挺了挺胸:“不是,我是助理,可老板不在时,我说的话比放屁还管点用。我认得你,你是陈家岙的,叫陈胜利。”

他摸了摸下巴,光溜溜的,看得出好像刮过不久:“在乡里,连三岁娃娃都认得我,怪了,到了城里,也有认得我的?”

“那是因为你欠一位老太婆的钱,在城里的她儿子还记得。”

“这种事多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到底是哪位老太婆的儿子?再说我好不容易有了钱,进了城,你们别看我像个叫化子,我是来接我老婆回去的。我老婆不叫杨——啥芬芳,嘿,这名儿叫起来真他妈的怪怪的,还是叫丽芳好。”他把砍柴刀递了过来,阿彪接了说“正点。”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在大厅卡座的陈胜利屁股还没坐热,晃着身子走向KTV包房区,推开弹簧门,挨着一间间包房喊:“丽芳,老婆,别躲了,我寻到你了!丽芳……”

迎宾小姐领客人回来,与他擦肩而过,见他像走散的孩子满地寻娘似的,问:“谁是丽芳?这里只有一位姓杨的芳。”

杨芬芳从换衣间现出身来,对陈胜利吼道:“别嚎得跟杀猪似的,这里不是陈家岙。”

“可你对我嚷嚷的。亲爱的丽芳,我想死你了!”陈胜利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可她像条泥鳅似的滑了,弄得他抱在怀里的全是空气。他穿的是鳄鱼牌夹克衫,里面的花花公子羊毛衫像是水货,皱巴巴的,有一撮毛边;脚蹬大号皮鞋,蒙了点灰。

阿彪问我怎么办?说杨芬芳的老公死皮赖脸的,再说的确是她男人。我说,让我来处理这事吧,终归是乡里乡亲的。正说着,老板回来了,吩咐道,不要挡肯掏腰包的客人,哪怕屁大的工夫变成了穷光蛋!

我恭敬道:“是的,牛哥。”

陈胜利推她进了小包房伦敦厅。他对门口的服务员喊道:“来扎啤。”

我敲门进来,替服务员把扎啤送来,开导一番:“晓得伐?这扎啤的价钱,是山里人挑到集市上卖出两箩筐番薯的钱,相当你做瓦工一天的工钱。”

“管天管地,我在跟我女人说话,找了那么久。那一回,我难得赢了,正在兴头上,憋得慌我想撒泡尿,见柴门开了,那狗娘养的,不见了。这会儿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说对了一半,五十元,是我做牛做马做了一天还挣不到的工钱,可在牌桌上,等不到抽支烟……喏,这是我撒尿回来翻回本外加赢来的三四千,乖乖,这会儿还躺在我的袋袋里,热乎乎的。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我们这儿员工,下了班是我表嫂。”

“对喽!……你跟我老婆是亲戚,那跟我也算是,我咋认不得你?可我现在是你们的顾客,我花的酒钱一眨眼工夫变成了你们的工资奖金,你,这屁股到底是往哪儿歪?”

“死猪,他也是陈家岙——分水冈的!”杨芬芳大了声说。

“论辈份,你是我百竿子才打到的同族,可那得挪个地方,走吧,堂哥,你看我还是叫了,这里不是咱们山里人待的地方。”我递了一支中华烟。

“你给我的这种烟我也常抽的,老话说‘省吃勤赌’嘛,没错。早就听说,村西头有人进城混出了名堂!”他伸手来握,那手劲真大,让我那只手有种麻辣辣的感觉。

陈胜利人没还进办公室,声音先到了:“小堂弟,城里真他妈的怪,我老婆啥时又溜走了?当我是逮山毛兔的。”

我才不会给他透露风声呢,打趣道:“敢情见多了魔术表演,她也会遁身术了。”

陈胜利不高兴起来,回到包房,要了一瓶洋酒。

我从小窗口偷看不下去了,有人拍了我背,见是老板:“我的总管大人,千不该万不该总不该开人民币的玩笑。”

我只有给顾客打八折的权,递上账单,请老板过目到时候给打对折,表明这层关系,牛哥冷笑起来。

“这瓶马爹利,进价不到三百。”我小了声。

“我到上海酒吧白相,喝的是一千八百八十八。看在你,还有员工的份上,打六折吧!记住,别跟我扯鸡巴关系!”

可他的钱能经得住这般花?我只好打断牙齿闷在肚里。

第一章
缤纷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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