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童梦拒绝后,陆白川其实认真琢磨过,自己对童梦的喜欢,就像是植物生长一般平和笃定,初见时便埋下了落地生根的种子,漂亮自然是真的,可跟吸引他的,是丰满的内心,接触得越频繁,像是春风秋雨,催生欢喜之情渐渐枝繁叶茂起来。都说人如其画,童梦的画,写实与写意兼而有之,画技说不上如何高超,但灵性盎然,大开大阖,足显胸有丘壑。他知道童梦过很多地方: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瀑布、布拉格广场的夕阳、米兰教堂的钟声、埃及的风沙……想必大多数的旅行都是独自背着行囊,邂逅不同的人,把沉淀下来的记忆融为笔底的浓墨重彩。仿佛隔着厚厚的油彩,感觉得到深处悸动而火热的灵魂。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所以即便是被拒绝,也不愿轻易放弃和离开。那日天色晦暗,秋风卷走天边最后一抹残云,初上的华灯映照着陆白川脸侧轮廓深沉。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起,陆白川淡淡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于便秘的神情:“姐?有事吗?”童梦不经意瞥见他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姓名是“陆墨楚”,对他这种反应好奇又忍俊不禁。电话那端声音清亮爽朗,说着嗔怪的话,语气里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大少爷,还知道我是你姐啊?你最近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联系你是不是还要我预约排队啊?”陆白川:“墨楚,差不多得了啊,家里的事儿还不够你忙活,还有空来管我的闲事?”陆墨楚:“听说你最近恋爱了,谁家姑娘能让我们家大少爷春心萌动啊?”陆白川据实坦白:“恋爱个大头鬼,我忙着失恋好不好?叫童梦,怎么着,说了你认识?”陆墨楚声音停顿了片刻,大脑引擎搜索了一阵:“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她妈是不是叫温忍冬?”陆白川顿时觉得脸都要被打肿了:“居然还真认识……?”陆白川瞥了一眼童梦,后者正眨巴着眼睛打量自己,扑闪扑闪的眼睫毛一下下扫到心里。陆白川想起施方接二连三对自己的警告,不自然地转过脸:“什么情况?”陆墨楚:“温姨啊,爸的爱而不得,在我家住过一阵子,后来就没消息了。你那时候小不记事而已。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回来一趟吧!”陆白川眉峰一皱,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不悦:“切,你也不就比我大了两岁。回去做什么?”陆墨楚也不在乎他的态度:“爸爸的身体一直不见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多人对家里产业虎视眈眈,更有人觊觎继承人的位置。你居然还能在外面玩得安心,你的神经可真是24K纯金打造的。”“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陆白川握着电话的手紧了几分,手背上的经络略微突出,看得出来分外用力。陆墨楚似乎早就料想是这个结果:“我也没指望你原谅他。你就当是回来把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夺走不就完了?”“我可没你那么阿Q。”陆白川只觉得宛如被利剑锋芒直逼喉管,呼吸一窒:“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呵,家里的老人家们不待见我。否则我找你?”“我知道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陆白川再不说话,陷入了沉思,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一片深邃的眸光。陆白川挂断电话,站在原地,不移动也不说话,像是要站成一尊雕像。童梦见陆白川神色凝重:“师兄怎么了?”陆白川看了一眼童梦,想起陆墨楚说的童梦的母亲和自己父亲的关系,神色不太自然的别开眼:“家里的事,有点烦,陪我散散心吧?”“好啊。”童梦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完全没料到,陆白川说的散心方式是飙车。没料到温文尔雅如陆白川竟会对飙车有着偏执的热爱,载着她在夜阑人静的道路上飞驰,窗外路灯一盏盏后撤。十分钟后,童梦死死拽着安全带在心里怒吼。她不是没飚过车,甚至对刺激性的娱乐活动有种间歇性的狂热,但联想起自己对陆白川的拒绝,总觉得有点后怕,她坐在车内,声音随着陆白川的车速起伏:“师兄!就算我……没和你成为男女朋友!你也不至于要跟我同归于尽吧?生活依然是美好的!你在我心里依然是男神级的存在!”她整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陆白川在这一瞬间忽然有点想收回对她深邃思想的认可。陆白川还没来得及说话,童梦的电话响了。电话那边的男人声线华丽安闲:“你在干吗?”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在弯道来了一个漂移。即使紧扣着安全带,童梦身体还是虚虚晃了一下,施方通过电波听见了她的惊呼:“喂,在做什么呢?”“在……在车上。”童梦连忙补充,“过……过山车!”陆白川正专心致志开车,根本没注意童梦说什么,童梦看他表情平静动作猛烈,不敢打扰他。那边施方已经劈头盖脸开始失了风度咆哮:“骗谁呢,大晚上哪家游乐场开过山车!你是不是跟姓陆的那个小子在一起?”“施叔叔你真是料事如神!”还真被他猜对了。反正天高皇帝远,施方除了干瞪眼还能怎么样?施方颇为感慨:“你把电话给陆白川。”童梦呃了一声:“他正开车呢!”施方:“你们在飙车?”童梦苍白地辩解道:“其实也不算太快……还不到两百码呢……”车刹得急而稳,若在动作电影里,绝对是不容错过的惊险镜头。陆白川停好车,接过童梦手里的电话,简短地喂了一声。施方也不拖泥带水,质问道:“陆白川,你带童梦飙车?”陆白川:“放心,我的水平高过许多职业赛车手,童梦绝对安全。”施方仍不满意:“人有旦夕祸福。技术这事儿,怎么拼得过命呢?”童梦见陆白川唇线紧闭,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施方才回了一句:“下次飙车,不会带梦了。对了,大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我觉得,我仍然有追求梦的资本和能力。”陆白川像是还在刚才的激烈状态中,语气带了些强横的挑衅,挂断了电话。童梦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她差点蹦起来:“哎?哎哎?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茬的嘛?”“不提不提,我就这么一说,你别介意。”陆白川心里犯嘀咕,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背着人家家长和小姑娘偷情的错觉?为期两周的写生结束,回S市的这天,童梦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是被陆白川的敲门声给闹起来的,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就知道已经错过了返校的大巴,她在宾馆里四处瞅:“怎么没有人喊我?何旭日这个叛徒?怎么也不喊我一声!”童梦拿出手机打算给何旭日打电话,发现一连串未接来电,都是辅导员拨来的。童梦:“还是辅导员比较关心我!”陆白川:“我给你们辅导员打过招呼了,说我带你回去。”两人说说笑笑,童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后,陆白川指挥道:“去给旭日打个电话。”童梦眨眨眼,表示不解。陆白川:“她的东西还留在这里呢,问问她是否需要我们帮她带到学校。她离开这么久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了?”童梦立刻举爪坦白:“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绝对不是我造成的。”陆白川额上滴汗:“你不说后面那句本来还不会有人怀疑!”童梦于是就去拨电话,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何旭日在那边喊了一声梦,童梦应了一声,问:“旭日,我们明天就回学校了,你的东西要我帮你带回去吗?”何旭日:“这么快就要回学校了啊……那就麻烦你了。”童梦:“不用客气,反正有白川。这么久都不见你回来家里出了很麻烦的事?”何旭日口气里有点为难:“不算是……我爸爸回来了。这事情一言难尽,回头见了面我再跟你说。”何旭日在电话那边笑道:“正好我不在的话大巴还有个位子可以留给学长哦。”童梦说道:“嗯,我跟白川不跟他们一起回,白川开车带我回去。”“咦,他是自己开车过去的?”“是啊。”“是什么车?”童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何旭日又详细地问了一遍:“我问你学长开的是什么车啦。”童梦想了想:“阿斯顿·马丁吧。”“你们几点出发?是走高速吧?”“具体还没定呢,当然走高速,可能八九点钟吧,收拾好了就出门。”童梦瞟了一眼还在替自己收拾东西的陆白川,对着电话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对我如此关切入微了啊?”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何旭日那边似是有事,两人挂了电话。童梦懒洋洋揉了揉眼,接起了电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陆白川清淡如水的声音:“就知道你还没起床,起来给我开门。”童梦嗯了一声,趿着拖鞋去给陆白川开门。陆白川早把自己收拾得干爽利落。一睁眼对着这么一张清俊的脸简直人生圆满,但是更让童梦感到人生美好的是陆白川给她带的早点。直到学校的大巴车走了一会儿,童梦才梳洗完毕,反正车都已经走了,她还安心的喂饱了自己,才坐上陆白川的车出发。童梦刚坐上车,大喊一声:“糟了。”如果不是系了安全带,陆白川简直怀疑童梦能头撞车顶,他关切道:“还有什么事?”童梦面露惨痛之色:“我上回把施叔叔得罪了,这回去可要怎么面对他……”陆白川顺了顺她脑后的发丝:“放心好啦,他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能跟你斤斤计较?他要真计较你就取笑他!”童梦欲哭无泪:“你是不知道他是多么无耻的人啦,取笑这种物理攻击的杀伤力对他的HP消耗为零,说不定还会伤害反弹……”结果童梦沿路都在为施方纠结,陆白川想办法逗她说话她也搭话,只是闷闷寡欢不似平时生龙活虎。陆白川就纳闷了:“都吵了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着急过,这回去路上才纠结起来是怎么个意思?”童梦丝毫没觉得哪里有不对:“我这不是才想起来嘛!”陆白川提议道:“不如你拨个电话给他?”“可是拨了说什么呢……”童梦一脸郁卒,却也还是从善如流,拨了施方的号,却没有人接听,她只好用眼神咨询陆白川,陆白川头也不回,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他要是敢给你脸色看,你尽管来找我好啦!”“你帮我打他吗?”“不,我帮你给他脸色看!”陆白川轻车熟路,很快驶出高速,进入市郊的国道。陆白川自后视镜里发现他们车后有一辆车骤然提速,倏地一下赶超了上来。那车开得极为霸道,如果不是陆白川闪避得迅速,两辆车几乎能擦上。童梦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长期受施方耳濡目染,如今见了这种超车也变得毒舌起来:“他开这么快,是要一脚油门踩进鬼门关么?”谁料那车并不是超了就算,它在陆白川车前方又放慢了速度,像是在等着他们。陆白川狠狠一个转向,避开了第二次接触,这时候左边是超车的那辆车,右侧已经贴近了护栏。陆白川心里有种这车是冲自己来的直觉,他眉头微皱,没接童梦的话,抿唇不语,反守为攻,引着那车追自己,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一扭方向盘把人家车甩到公路的护栏上。陆白川冷冷扫了一眼那辆半瘫在护栏上的车的牌号,咬牙想把油门踩到底直接走人。没想对面一辆车全然不顾交通规则,嘎吱一声横刹在自己面前,陆白川被挡住去路,再要倒车出来,那先前梗在护栏上的车宛如梗着脖子复活的丧尸,带着嘎啦嘎啦的刺耳声响,哐当一下在陆白川车位一栏,把他们夹在两车之间,还不轻不重、威胁意味颇重地在车尾追了一道。陆白川眉头越锁越紧,迫不得已只好停车。整个过程童梦表现得颇为淡定,她努力朝窗外张望,试图辨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白川车一停下,童梦的手就按住了车门把手,陆白川在她有动作之前迅速按住了她的肩膀,把车门锁死:“别动。”他迅速拨了个电话:“阿伦,我在城南的国道上,距离高速入口不远,遇到了点麻烦,你尽快带人过来。我马上给你发定位。”陆白川鲜少用这么严肃冷冽的口气说话,像是在向人求助,可口气宛如发号施令,令人无法拒绝。童梦眨巴着眼睛,待陆白川打完电话:“我们是遇到车匪路霸了吧?”声音里丝毫不见惊慌,反似有几分惊叹。陆白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是否发烧:“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吧?”说话间,前后的两辆车里一共出来了五个人。他们从前后两头缓缓逼近这辆阿斯顿·马丁,包围圈越缩越小,直到陆白川跟童梦能清晰看清他们的面貌。陆白川的窗口留了一条缝隙,他把自己的钱包丢了出去:“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拿完走吧!”童梦没想到陆白川来这一手,想要去制止他的时候他的钱包却已经被从缝隙抛了出去:“喂喂……别啊!”那些人年纪约莫都二十来岁,当头那个年岁也许稍长,他看了一眼正弯腰去捡陆白川钱包的同伙,出声制止了。陆白川眼神转冷,童梦也察觉出了异常,果然见他们手持钢管,开始朝着车玻璃砸了起来。那巨大的声响就在童梦身侧。陆白川英挺俊秀的眉毛挑了起来,勉强压下心头怒火,伸手就过去想要揽住童梦,他正想说别怕,玻璃我已经让人换过,不会这么容易被敲碎。哪想童梦先他一步拉扯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拍了拍他还在半空的手背:“学长你别怕,我保护你!”她整个人完全亢奋起来:“开玩笑!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你不心疼这车被他们砸坏……我可不要这么被动挨打。”童梦一激动,从安全带中拖出,要去开门,陆白川拉住她低声呵斥道:“别冲动!”童梦并不露怯,扬眉说道:“我不是冲动,学长也知道,我其实……还挺能打的。他们几人空有蛮力,别说我要是有凶器,就算赤手空拳我也能把他们揍哭!”陆白川冷静自持地听着窗外越来越响的捶打声,确认童梦并没有在开玩笑后,他说了一句等等,猫着身子在车后座下面找出了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塞进童梦手里:“会用武士刀吗?”那果然是一柄武士刀,入手有几分沉,童梦将刀出鞘几分,刀柄古朴精美,刀刃清冽如水,透出几分寒气,她说道:“会。”陆白川点头:“那好,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冲出去,保护好自己。”在响得震天的破门声之间,童梦哦了一声,陆白川开始倒数。车门打开的瞬间,童梦拔刀出鞘,开过刃的刀口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面前的人瞬间惊退。陆白川率先出的则是脚,修长的腿猛然蹬在距离车门最近的人的胸口,那人一个趔趄,仰身退了几步,如果不是身后的人扶着,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童梦先前在车里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一出了车,简直像被放出牢笼的猛兽,仗着手中武士刀,刀刀狠戾,简直所向披靡,身前两人即使有钢管相抗衡,仍然近身不得。陆白川一出车门,身形迅速一矮,避过扑面而来的棒击,一拳挥过去,看起来比他壮实得多的男子一下子也被打倒在地。那男人觉得口中有咸腥味,“呸“地吐出一口血水,血水里赫然泡着一颗牙齿。另一人扑过来,陆白川左闪右避,就着躲避的间隙矮身拾起了地上的钢管,一个旋身,扭到这人身后,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棍,那人当场委顿倒地。陆白川抽出空隙来看了一眼那边的童梦,那边时不时传来金属交击的声响。陆白川轻笑着摇了摇头:梦动作敏捷轻盈,分明游刃有余,像是在享受陪练的一样,跟这俩人继续缠斗。而陆白川渐渐朝着童梦的方向靠过去,两人形成固若金汤的背靠背的防御姿势,在攻击中又配合得亲密无间。热火朝天的PK中,对方之间发生了如下对话:“亲娘哎,怎么没有人早告诉我们这俩人会功夫,这不是坑爹吗!”“老大,我们要不撤了吧!”“现在撤了还能捡到点钱……”领头那人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脸上一臊:“他们就两个人!给我上去揍!”阿伦带的人来得很快,他们开车数量可观的、款式一致的车,呼啦啦往附近一停,这些小混混们瞬间成了软脚虾,导致一场让童梦兴致盎然、热血沸腾的“被打劫”就这么偃旗息鼓。陆白川看局面被控制下来,冷淡地扫了一眼让自己跟童梦热身的几个人,接着对阿伦交代:“问清楚是怎么回事,需要的话不用对他们客气。不,别在这里动手,我先送梦回去。”阿伦面色为难:“这位是……?”“没你什么事,别在墨楚面前多话。”“是。”阿伦转身替他开了车门。陆白川也不客气,转身关切地擦了擦童梦额头上的细汗,拉着她的手让她上车,柔声问道:“没事吧?”童梦打量着陆白川,瘪瘪嘴:“看不出……学长你也挺能打的。”童梦语气不大高兴,陆白川大致也能猜到几分她的心思:无非是自己没坦白过自己也学过功夫。可这种事儿也没谁会成天挂在嘴边上不是?陆白川赔笑:“总不能真让你保护我不是,别生气了,乖,我送你回去,顺便帮你安抚一下你那干爹。”童梦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了他的解释,又听说他要帮自己安抚施方,简直恨不得发他一个感动中国奖,她一溜烟钻进了车里:“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施方本在公司开会,听秘书简短描绘了一下童梦的情况后迅速中止了会议赶了过来。他见到童梦的时候吓了一跳:童梦跟陆白川正坐在他办公室隔间的沙发上,外套上有不少污渍跟磨损的痕迹,渗着汗液的健康脸色中带着那么点油腻和尘土,一柄武士刀闲散地丢在身侧。她一对瞳仁干干净净,明澈如秋泓。童梦正大口大口喝着水,施方见状,只觉得胸口柔软的地方像被沙砾磨着,钝钝地发疼,隐约后悔起来自己溜回S市对她不闻不问,此时对童梦又是心疼又是责备,他迅速向前走了两步:“发生什么事了,跟谁打架了?”问罢,狐疑地望了一眼坐在童梦身边的陆白川:“你们俩打架了?”童梦一口水被呛到,陆白川体谅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冲施方低吼:“你才会跟童梦打架!我们回来的路上遇上打劫的了,幸好童梦没受伤。我已经让人去调查对方的底了,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是谁干的。”闻言,遇到任何状况都分不乱方寸的施方冲到了童梦跟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童梦刚与人恶斗了一场,自己并不如何惊慌,等她回过神来,耳侧贴着施方温暖的怀抱,心跳强劲而笃定,给了她全所未有的安全感。陆白川将施方的动作尽收眼底,顿时后悔给童梦出了对着施方卖萌卖惨的馊主意了:这么好安抚人、拉近距离的机会,自己怎么就不用呢!等等,难道施方对童梦……???不可能,童梦明明喊他叔的。可说白了,施方不过大童梦十岁,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陆白川尚自陷入惊异,施方猝然问道:“不是单纯的打劫?”“也可能是冲着我来的。”陆白川跟施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往童梦的方向瞟,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有可能是冲着童梦来的。童梦并没有听明白他们对话里的意思,施方却很快明白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帮忙?”陆白川悠然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没有什么需要,只是我们在遇到那帮抢劫的时候童梦给你拨过电话,可惜你没听到。幸好我这边救兵来得及时……”施方如鲠在喉:“这次,算我谢谢你。”说完摸了摸童梦的后颈:“真没有受伤?”童梦眼睛水汪汪的,被施方顺毛顺得很舒服,她咬着衣袖,摇了摇头。“不客气。我先走了,童梦今天受惊了,早点休息,你们别吵架了。”陆白川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冲童梦挤了挤眼:“我的策略如何?”童梦顿悟陆白川不让自己洗脸换装的理由,她趁施方没看见,朝陆白川打手势:“GJ(GoodJob)!”施方不等陆白川走出去,已经收回了目光。施方的手指仍搁在童梦的后颈,搁着细腻白嫩的肌肤,指尖感觉得到她脉搏的跳动。施方眼底泛起温暖的薄光,温言道:“累了吧?去里间洗个澡,在我这边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去。”童梦不确定地盯着施方,仿佛他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施叔叔你不骂我啦?”施方拍了拍她的脑门,声音虽轻,语气却郑重其事:“这种事情,我以后不会再让它发生了。”在高速路口拦下陆白川车子的人是张信雇的,他一直记恨着曾经被童梦殴打,颜面扫地,这次听说童梦不在S市,觉得施方不在身边,报复的机会来了。事发当晚,张毅就知道大事不好,提议设宴给施方和童梦道歉压惊,被施方一口回绝,此后他欲要登门道歉,却也见面无门,终于在一个会场里堵到了施方。张毅:“施总……犬子年幼,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孩子计较!”施方:“瞧您说的,我还没怎么样呢,张老板何出此言?”张毅当着施方的面上演一个怒火冲天,当即把儿子一巴掌扇翻过去:“你瞧瞧你,尽干些糊涂事!被一个小姑娘打了就打了,你竟差点闹出人命?也不看看你报复的是谁!”施方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对张毅的逢场作戏不以为然,冷漠嘲讽道:“张信都多大了还孩子?张老板,你也是纵横商场多年,难道不知道‘道歉’二字除了成全礼节,狗屁用途都没有吗?”施方面无表情,房顶充盈的光线照着他较为中性的眉眼,让人觉得狠戾而璀璨,耀眼得惊心。只这一眼,足以让人心惊。张毅觉得自己的冷汗都下来了:“施总,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张老板不也猜到了吗?”施方语气轻慢而冷淡,带着威压的力道,视线淡淡扫向张信。张信被施方的气场一震慑,立马就成软蛋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却瞬间被人按住了肩膀。张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施总!您看……要是有什么条件,您尽管说?”施方极其淡定、极其平和,唇角还噙着一丝冷淡的笑意,俊美如斯的面容此时异常鬼畜。他说:“我没什么条件,张信的事情,您也别着急,我正让律师走法律渠道,相信传票已经在路上了;至于合作方面,咱们以后没有合作的必要了。”施方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连这话都是笑着从锋利如刀的薄唇里吐出来的,但是谁都知道,他绝不是在说笑。雇凶一事,可大可小,张毅一听施方这意思,瞬间就慌了神。他白手起家,在浮沉商海里混迹至今,算是有些家底,绝不是胆小无谋的人。张毅连忙说道:“施总、施总您看这……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成器我做父亲也认了!施总要不我赔钱吧,倾家荡产也行,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儿子这回,他再也不敢了!”施方不吃他这套:“张老板,你觉得我缺钱吗?”他转而问张信,“张信,我问你件事。”张信:“什么事?”“你是从哪儿知道童梦回来的时间跟路线的?”“……”施方在烟灰缸里暗灭了手里的烟头:“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让人查出来的。”张毅猛地一拍张信的后脑勺:“还不照实说!”张信看了张毅一眼,后者表情因过于担忧而显得狰狞。张信见张毅还要揍自己,赶紧说:“是……童梦的一个同学,叫何旭日。”“哦?”施方料定这时候的张信断然不敢骗自己,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你们走吧。”施氏总部大楼顶楼。施方听见叩门声,随意说了一声请进,陆白川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两人目光在半空触碰了一下,谁也没有着急退开。施方脸上率先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这足以称得上真诚的笑容,在陆白川看来有些诡异罢了。陆白川耸了耸肩:“您能高抬贵手,别用您那笑容来膈应我吗?”施方唇角持续上扬,把这个自以为诚心诚意的笑容保留得更加持久:“啧啧,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屁孩就是不可爱,我是在对你表示感谢啊。”陆白川哦了一声,像是为了回应他,也笑了起来:“瞧您这话说得。那事儿可都是您干的,我怎么敢跟您争功?”“他们张家可真该谢天谢地这事儿是落在我身上,要是被陆家的人知道自家小少爷被一帮地痞流氓追着撞车玩,他们就是从地球上消失只怕也没人知道。”陆白川听出了施方言语中的讽刺,却也不辩驳,只问:“那些小混混怎么处理?”“他们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干事,找人教训过了,剩下的,改走法律渠道走法律渠道,至于张毅那边,他们公司今年恐怕不会好过。”陆白川额上滴汗:“看不出……你倒也挺黑道做派的。”施方不以为然:“你来我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来探查结果吧?”“我来取我的刀,童梦说落在你这儿了。”施方这才想起来上回送童梦回家的时候沙发边上搁着一柄武士刀,刀柄精工细作,刀锋清冽如水,工艺繁复精美,必然是名匠打磨,价值不菲。施方当时只顾着关心童梦,把刀忘在一边,这时候才找出来刀还给陆白川,指尖叩着桌面,状似无意:“还有件事我要问问你,童梦有一个叫何旭日的同学吗?”“有啊,她室友。”陆白川想要从施方眼里看出点什么出来,结果施方眼神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信息,陆白川只好说,“她们关系倒是挺好的。你怎么想起问这号人了?”“没什么,我偶尔也要专注一下闺女的心理健康啊。”“有奶吗你,就想做人爹呢。”陆白川追问道,“那这事儿呢,你告诉她吗?”施方正对上陆白川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有奶的那是娘,谢谢。跟你瞒着她的事比起来,我这可是为了她好。”陆白川脸色沉了一下,勉强辩解:“我也是为了她好的。”施方不置可否:“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如果笃定,何必跟我解释?”陆白川:“所以你当初为什么反对我和童梦,你是觉得我会对她?”施方:“我现在依然这么觉得。”童梦回了家,施方却去了她们宿舍。他彬彬有礼地在宿舍外敲了几下门,静静等了一会儿,何旭日就开了门。何旭日一见到施方那张堪比希腊雕塑的脸,觉得他背后简直旭日东升、落英缤纷,害得她把话说得结结巴巴:“施叔叔?童梦现在不在宿舍。”“我不找她,我找你。”“找我?”何旭日不确定地重复了一句,恍然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阵猛跳。何旭日连忙拿眼去扫施方,施方一脸从容,不带一丝怒容和逼迫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紧张起来,她忐忑地问:“那您来找我……不知道有何贵干?”施方坐在童梦的位子上,目视何旭日轻轻阖上门,他勾唇浅笑,话语却犀利如刀:“我问你,童梦回H市的时间跟路线是不是你告诉张信的?”眼前的男人俊美非凡,唇角还带着贵族式的笑容,只是笑容里有淡漠冷意,隐约透露着一丝危险的气息。听到他这话的瞬间,何旭日宛如被一桶凉水从头泼到脚,四肢冰凉,僵硬在当场。何旭日不敢与他对视,唇瓣颤了颤,终究握了握拳,轻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施方并不着急催她,嗯了一声之后便直视看着何旭日:“我常听童梦提起过你,知道你们关系还不错。你为什么这么做?”何旭日的头缓缓埋进了掌心:“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迫不得已。张信是我表哥,我爸爸好赌,在外面欠了很多钱,一度还把我爸爸抓了起来。那段时间天天都有人带着刀上我们家来讨债,威胁我们说如果不还钱就拿我爸爸的命来填。我跟我妈妈每天心惊胆战地筹钱,张信知道这件事后,找到我,说愿意帮我们还钱,条件是要我告诉他童梦的情况。”施方认真地听她说完,似在辨识她话的真实度:“那你知道张信想对梦做什么吗?”何旭日屏着呼吸,强忍住不哭出来:“我问过他要干什么……他当时说是跟梦结了梁子,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帮你还了多少钱?”“啊?”施方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欠他多少钱。”何旭日审慎地报了一个数目,施方填了一张支票。在何旭日看来,施方只是顺手填了张支票,再顺手递给自己,就听他说道:“你的情况我让人调查过,知道你今天没有骗我,朋友之间两肋插刀的事情我也见过不少,你的选择尚且在我的容忍范围之内。这张支票给你,把你爸爸欠的钱还了,如果还有多的就自己留着。”何旭日看着支票上的数字,惊疑不定地去瞅施方的脸,犹豫着不敢接:“不不,您不怎么我我都很感激了。我怎么可能还能要您的钱。”“拿着吧,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童梦。别以为我是白给你的,我是个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件事你也不必告诉童梦,既然她没什么事,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但如果还有下次,我保证你会后悔。”见何旭日还在犹豫,施方把支票直接塞进她掌心,厉声警告道:“我不想让梦体会被朋友背叛的滋味。梦看得上眼的朋友不多,可见你平时对她还是不错的,我不希望是因为钱的原因而让她失去一个朋友,但是,我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施方说话的时候何旭日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待他说完,何旭日脸上布满泪痕,说话时声带也是颤抖的。何旭日攥着那张支票,捂着脸哽咽:“谢谢您!我是真的拿童梦当朋友的,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做出卖童梦的事情,打死我也不做了!”施方冷静地看着面前泪水决堤的何旭日,思忖片刻,便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便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