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刘枫旻被带到衙门后,先是被典吏按在班房一通疾言厉色的审讯,更扬言不招则动刑。幸好刘枫旻深谙律例,早年大理寺首席的气势仍在。对典吏想要屈打成招的心思,当即以有违刑法为公有理有据的驳斥,以有朋友任职京都大理寺为私威逼恫吓,硬是将其嚣张跋扈的劲儿给压了半截,免受几十大板的痛苦。典吏则不得不重新审视刘枫旻,一头雾水,又心惊胆战,更加好奇他到底什么身份,能将国家律法信口拈来,一字不差,能让上面的人一纸画像分发六房,只道报案便抓?这一审,刘枫旻带着枷跪在地上,足足熬了三个时辰。狱外已天光大亮。典吏见审不出什么,也不耽搁,立刻将刘枫旻扔进牢房。牢房四壁铁柱如笼,光线昏暗,一丈之外难辨形状。刘枫旻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膝盖,双腿累的哆嗦,但又不想坐。忽然,旁边的铁栏被撞的一阵铛铛作响。接着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传来,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哎,看什么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报个姓名吧哥们儿。”刘枫旻吓得退了一步,但又很快冷静,猜到应是隔间关押的囚犯,长舒口气,不予理会。“哟,还是个小白脸。看你这样儿,不像个能杀人的啊。杀了什么人呐,别是孩童女子吧。那我可看不起你。”男人声音又起。刘枫旻不满的驳斥:“胡说什么。我一清二白,不曾杀人。”男人咯咯的笑道:“啧啧啧,都定罪了,还死不承认?反正都是秋后处斩的,倒时候咱们俩一起上断头台,也是个缘分。有什么不能说的?”刘枫旻阴寒纵生,“你说什么?这是死牢?”“废话。死到临头你还搞不清状况?你以为是为了给你搞特殊待遇享福呢。”男人笑的更欢,话里话外带着嘲讽。刘枫旻再难冷静,冲到门前,冲着甬道大喊:“你们没有有证据断定我杀人,按照律法,最重也只能与些偷盗者关在一起,怎能入死牢?你们是违规!放我出去!”见无人回应,他更加愤然,一双手抓的铁门骨节分明,恨不能将门拆裂,“是非不分,冤枉好人,你们对得起百姓与皇上吗?若是你们的家眷亲人也遭逢......”“别叫啦,没人搭理你。人家烦了,指不定还打你一顿。你说的对,他们都是一群败类。”男人打断道:“可有什么用呢?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听说五年前,倒是有个能干的,叫刘什么的,最后还不是走人了。认命吧。别说你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无钱,连个延缓处决的时间都拖延不到。就连我们家掌柜,背靠范家,不是照样被冤枉,说杀就杀,连个取保候审的余地都讨不到。”男人的话直白而锋利。“你是大德源的人?你们掌柜真的是被冤枉的?他人呢?为什么你一个下属在死牢,他却没有?”刘枫旻不再喊叫,定了定心神,慢慢走近男人,这才将对方看得仔细,虽然有多日被关押的落魄,但仍是一张俊脸,年纪约莫三十左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男人虽咧嘴一笑,但眼中全是苦涩与不忍,“死了呗。就在上个月最后一天问斩。从抓捕到审判才几天,有些证据根本不足,疑点也没有全部解开,可知府根本不去辩证,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大德源关门,要掌柜的认罪。就连东家亲自来也毫无用处。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因为我不服判决,见他们要带走掌柜去刑场,气急杀了两个衙役。”刘枫旻不置可否,蹙眉道:“你们大德源真是被冤枉的?没有发放假钱等罪行?”男人察觉语调中的质疑,横眉冷对,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平与怒意,“废话!每次取送钱财宝物,我都是随车跟护,根本没有造假。而且,我们家掌柜为人与东家一样重情重义,平日乐善好施,我的命就是他救的!这些年从没亏待过我。绝不可能做欺骗百姓的下做事。”刘枫旻认真听过,看着男人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在说什么。他不能再说什么,因为自知局外人,也看到了男人眼中的坦荡与坚定。两人都陷入沉默。周遭静谧的让刘枫旻心头升起一阵酸楚。直到早班的狱卒端着两碗饭菜走来,才打破压抑的沉寂。“吃饭。吃一顿少一顿。可怜你们时日不多,饭菜都加了肉。”一夜的惊慌变故,刘枫旻身心俱疲,腹中早已饥饿难耐,看着狱卒将饭菜放在门外地上,苦笑看着。“吃吧。管他冤不冤,总不能做个饿死鬼吧。别搞什么绝食抗议,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男人已习以为常,抄起筷子,边吃边劝。看着男人大快朵颐,刘枫旻咽了咽口水,转念一想,说的也对,何必再委屈了自己的肚子,拿起了饭碗。可就在他夹起米饭送入口时,忽然余光撇到刚才送食的狱卒正在不远处一步三回头的看过来。吃个饭还用这样关注?为什么不看那个男的?刘枫旻早年与各种案件打交道,也审理过官吏害死囚徒的案子,顿时心生警惕,拿出身上带着的碎银,放在碗中试了试,果然变黑。他怒火中烧,啪的摔了碗,指着狱卒呵斥,“你们下毒干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有什么阴谋!”“脑子坏了吧?谁稀罕毒你!不吃也罢,以后想吃也没你的!”狱卒撇了眼地上的饭菜,恼色上脸,撂下这句,匆匆离开。刘枫旻见狱卒阴阳怪气不承认,气愤如拳打在棉花,憋屈而无奈。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饭菜凉透,也不见有人来,心虚倒平稳许多,转身贴着墙角,兀自发呆。“怎么不叫了?刚刚不还信青天有眼,法网恢恢吗?”男人戏谑的声音传来。刘枫旻目光落在杂草乱铺的地上,冷冷道:“这几年的世风竟还不如五年前吗?”男人一脸同情无知小辈的样子,“哟,哥们儿,你是隐士啊?五年没出家门?你不知道这天下都开始有人讨伐朝廷了吗?就西南那边。”刘枫旻不再接话,淡淡的嗯了一下,在男人听来是肯定,但对他自己而言是大大的嘲讽。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外面的世道。他当初也是对着官场的风气死了心才退居平民,只求避世。可终究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刚出家门没几天,就遭到莫须有的危难,竟然连为什么,元凶是谁都不知道。狱卒走前的那番话,倒足以让他警醒。他的命仍悬于一线,岌岌可危。半刻之后,廊道尽头穿出铁链拉扯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他便看见一个身材魁梧,脸有刀疤的男人,跟在几个狱卒中间,缓缓走到他牢门外。刘枫旻心中一颤,警惕相看,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果然,狱卒们将刀疤男放进了林枫旻的牢房。刀疤男一脸轻松,环顾四周,再将注意力转向刘枫旻,那眼神像极了野狼猎羊,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更让刘枫旻不寒而栗,直退到墙壁。“这么紧张干什么?”刀疤男子阴险地笑着,缓缓走近刘枫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儿?这么躲着我?说说啊。我父母是不是你害死的?”又是欲加之罪。刘枫旻冷汗浸湿背脊,一步步向旁移,争取与对方离的远些。他看出来了,这新来的是想挑事加害于他!可牢房就这大地方,能躲到哪里!“真让我猜对了!你这王八犊子,杀人偿命!老子今天就结果了你!”刀疤男笑意猖狂,速度陡然变快,抡起拳头,冲向刘枫旻。幸好刘枫旻先一步预料,反应极快,躲过一劫。刀疤男换手去抓刘枫旻,又扑了个空。但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刘枫旻还是没逃过,侧腹生生挨了一拳,被力气带的跌撞到不知哪一面铁柱,痛的弓腰驼背。他再没力气迂回躲闪,但近身肉搏根本招架不住,很快便被刀疤男锁喉。刀疤男的手逐渐收紧,不留任何一丝求生余地。刘枫旻挣扎间已感到愈发无力,想要掰开大汉的手也渐渐垂下,一时间天旋地转。他迷茫间,睁开一只眼,见不远处有一双手,似在向他晃动。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清醒如弦豁然紧绷,双目血丝鲜红如要眦裂。是那个意思吗?刘枫旻管不了许多,双腿双手一并使力,最后一次挣扎。人求生欲最强时,往往爆发出惊人的毅力与气力。刀疤男未料到刘枫旻突然攻击,猛然往侧后方倒去,身子直直撞在隔开两个牢房的铁柱上。接着便是一身闷击响起。刀疤男豁然昏死。刘枫旻也累的瘫坐在地,愣愣的望着男人,“为什么救我?”男人答的干脆,但也更疑惑,“我看出来了,你可能真的是冤枉。不算救。他没死呢。醒了还要闹的更凶。就算死了狱卒还会再换一个人。你到底是得罪谁了?这么急着让你死。”“我也想知道。”刘枫旻无奈的抹了把额上的汗,嘴唇咬出血来。现在,他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没有,反而担忧下一劫又会什么时候?思考中极度的疲惫袭遍全身,他正神思恍惚,廊道中脚步声再起。“刘少爷!”是张成的声音!刘枫旻精神一振,豁然起身,冲到门口,侧头张望。真的是张成!身旁还有刚才送饭的狱卒。狱卒瞥见地上的刀疤男,只是喊了人将其带下去,转头便对刘枫旻换上好脸色,赔笑道:“刘公子,您可以取保候审了。”刘枫旻微微一愣,看向张成。张成看着自家公子脖颈的掐痕,满眼的自责,忙道:“刘公子有隐疾在身,的确不能在此阴湿之地。我是您的好友董一成董当家的随侍,特意来带您保外就医。两日后,您的案子,会由知府大人公堂再审。”刘枫旻闷声点头,跟在张成身旁,待路过旁边的牢门时,停下脚步,侧头看着里面的男人,正见对方也在玩味的审视对望。他向前几步,贴近牢门,吐字很轻,但足够男人听到,“你此前的话我都记得。若有机会,我会让你知道这天下间仍有清风皓月。”第四章·破局刘枫旻出了牢房,见晨光人烟,顿觉心胸开阔,拍了拍张成的肩膀,回以淡淡一笑。张成一目了然,这是他与公子平日常用的表情暗号,意思是并无大碍,安心便可。张成稍有释怀,道:“谢刘公子体谅下人。小的一路不敢停歇,只怕晚了半点,耽误了您的安危。我们家姥爷吩咐,最近几日,小的跟着刘公子身边伺候。一切听您安排。”取保候审必有衙役跟随监督。此时,刘枫旻与张成身后紧跟着一个衙差。见衙役丝毫不敢松懈,刘枫旻知此时绝非问话的时机,笑对张成,“我们该去逛逛早市。我饿了一天,要吃点东西,然后吃药,再买身新衣,去掉晦气。”张成点头应下,转头望见不远拐角处,一老翁低头背身而去,目光一凛,不再多言。早市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刘枫旻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人群中东逛西逛,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为的就是让衙役喊累。这时,一个擦肩而过的老翁倒在刘枫旻怀中,气若游丝地摇动着手上的碗,“行行好吧!公子,行行好!”刘枫旻伸手去扶,忽然觉出袖中一丝异样,敛去眼中波澜,吩咐张成送了一吊铜钱。“谢谢爷!谢谢!”老翁讨到钱,千恩万谢,苍苍离开。刘枫旻重整被老翁弄皱的衣衫,顺势将袖口理好,又逛了一会儿,才道想要解手。衙役仍跟随,与张成各在茅房门口两侧等候,门神似的,搞得其他想进行人避而不及。终于在茅房的刘枫旻确定四下无人,赶紧取出袖中异物,见是一张卷纸,忙展开来看,视线顺着字句辗转,面色也随之豁然开朗。两日晨起暮落,知府衙门,公堂外,百姓蜂拥而至。公堂内,刘枫旻再被提审,跪地挺背,不减一丝凌然正气。“堂下之人,你可知罪?”知府惊堂木一拍,足以威吓远处不知事的啧嘴百姓。刘枫旻早习惯了这问审场面,不过只是如今自己换了角色而已,回望知府,掷地有声道:“草民不知。草民只知自己无罪。”知府冷笑,示意刑房典吏将证供呈上。入眼所见是刘枫旻的随行衣囊,另有几件不属于他的物品。“你可知信中所写?药粉何物?”知府指着地上的物证,横睨再问。刘枫旻飞速掠过一眼,冷笑道:“大人所言,便是信中有指认草民的证据。可草民并不认得这封信,或是药粉,它们不是我的物品。敢问大人哪里来的?”知府惊堂木再拍,命一衙差当场念出信中内容,“大胆刁民,事已至此,还死不认罪。来人,将信中所写给他念出。”“于虹茗客栈等我,别妄想脱逃,你的把柄还在我手中。”衙役结果信件,一字一顿念罢,又将信巡览一周后,惹得热议纷纷。刘枫旻挑眉抬眼,望见信中无任何落款,只有一个蛇纹图形,在左下方格外醒目。“这信上也没署名,不能就断定是跪着那位公子的。”“我看不假,你听那内容,显然那公子有把柄落在刺客手里。”知府见堂外舆论歧义较大,摸了摸八字胡,扬声道:“来人,将黑衣人尸体呈上。”尸体抬上,腐臭扑鼻。刘枫旻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一旁的尸体,心知已过浸润期。接着,仵作将刺客左胸口前的一蛇形纹身露出,证明与信上印纹无出其右,引得原本站在刘枫旻立场的观众纷纷倒戈议论:“看来是真的了,真想不到这书生气质相貌是出众,可这心也都歹毒。”“那书信与药粉不是刘公子的,我能证明!”人群间,传来一声高呼,带着些轻微的喘吁。一白衣男子挤出人群,挥手示意。突逢变故,知府未知,惊堂木重拍三声,冷道:“何人口出狂言?将他押上!”白衣男子颤巍着被押上公堂,一副未曾见过世面的模样,双腿打颤。知府厉声呵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刘枫旻无辜?莫说本官不提前告知你,做假证可是要命的。”白衣男子扬袍跪地,郑重道:“草民确实能证明刘公子是冤枉的。草民是一郎中,与黑衣人是知己好友,平日替他处理刀枪剑伤。黑衣人目不识丁,平日以画像对照做事,绝无可能写信给刘公子。加之,那信上烙印,更是无理。五日前,他胸口还没有任何刺青。”知府听罢,阴恻恻一笑,“你说你是刺客知己好友?可有证据?”白衣男子认真道:“左肩三处刀痕,缝线七针,右胸箭痕仍存,右足足底一米粒黑痣。大人可堂上验证。”仵作一一检查,竟无虚假。知府面色不渝,再问:“你说刺客没有刺青,也是五日之前的事。你又怎知他不能与你告别后再去刺青?”白衣男子哑然,心骂知府故意挑刺,可又确实无法反驳。这时,刘枫旻转头打量着刺客左胸的纹身,淡然一笑,大声道:“草民可以证明这刺青是死后纹上的。尸体的伤痕分为生前伤与死后伤。刺青,乃细针所刺,皮下肌肤受损所成,是浅薄之伤。若是生前伤,必然导致所刺之处些微溢血形成血斑,刺青图文周边红肿或有轻微脓疮,随后的几个时辰内会有血痂的形成,再开始缓慢脱落,直至痊愈。而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十天左右。若是死后伤,人死后血液不凝固,皮下出血无血斑形成,不会形成血肿,无血痂形成,伤处边缘也无明显收缩现象,创口亦无明显扩大创缘,化斑呈黄褐色皮革样。”说到此处,刘枫旻豁然看向知府,义正言辞道:“各位且看!刺客胸前纹身正与死后伤无异。草民有两问。第一,郎中说五天前刺客这里没有刺青,那么刺青从何而?第二,这是明显的死后伤痕迹,谁会在他死后刺伤图案,且与书信一样?”刘枫旻言之凿凿,百姓伸长了脖子去验证真假,看到的纷纷点头认同,一个个质疑衙门的声音此起彼伏。知府惊异少时,声中更急,“一派胡言!都是些捏造的理据。你懂仵作?胡说八道!”刘枫旻气势更盛,“大人可再请三四仵作上去查验。我看是您的仵作能力不够,扰了大人明察秋毫的名声!”知府闷怒,却知事已至此,盖不过舆论,只好招来其他几名仵作查验。果真,所有仵作都在当堂将刘枫旻的话一一证实。“店中的酒壶中有毒液残留,你的随行衣囊中又有毒粉,你又作何解释?”知府不依不饶道。未等刘枫旻辩解,白衣男子率先开口道:“刺客生前与我最后一次会面,告知我要去行刺一文弱书生,问我讨要毒粉,我未曾给他。谁料,我再度盘点药材时,却少了几位毒性草药,应是他偷了去。草民认为不是刘公子的。至于,为何刘公子随行衣囊中有毒粉和书信,会不会是大人的府衙里出了问题。”最后一句未免太过冲动。刘枫旻心中愕然,感觉与白衣郎中刚入堂时的神情大相径庭,此时更有种凌厉气势。这气势,刘枫旻以前常见,正是上官责问下属的态度。他扭头看去,刚与郎中对视,便听知府勃然大怒。“放肆!本府断案,岂由你胡乱评判!给我拖出去!”随后,郎中被驱赶出堂。“本官的府衙怎会有问题?说不准是你二人串通!来人,传店小二上堂。”知府再传人证。刘枫旻心中发笑,静观其变。店小二上堂后,唯唯诺诺地瞧了一眼刘枫旻,指认道:“小的是客栈的店小二。那夜,我子时细查店内情况,在二楼听到这位公子屋内有争吵,越来越凶,似乎有打斗声,更是有一男人说的好像是‘你敢害我!’,我本想敲门探探究竟,劝慰拉架,但后又想想怕自己摊上事,惹是非,就离开了。”知府听罢,满意点头,似做结案般,推理道:“你房内狼藉不堪,加之店小二的陈词,还不够明显吗?显然是有人怕自己事迹败露,气急之下杀了黑衣人,有伪装现场!”刘枫旻嗤笑,转头望向店小二,声色愈沉,“你说子时听见我房内有动向。是恰好子时?还是子时之前,或是之后?”店小二身子一僵,愣道:“之,之前。”“哦?子时之前?你不应该尚在打理堂中桌椅吗?你们的客栈的规矩不是与其他客栈一样吗?按理你一日工作毕,才应做最后察看,怎得那日变了?二楼声响不算小,却也不算大。若不是特意来二楼,绝不会听到争执。”刘枫旻逼问道。店小二哑然不知何解,局促不安的低头思考了一下,又紧张的侧头敲了眼知府凶狠的眼神,改口道:“记错了!是之后。”刘枫旻笑意更深,浓眉舒展,“若是之后,假设我子时过后立刻杀人,客栈距离知府衙门至少三刻路程,我又是如何能在子时三刻前便击鼓报案?我绝无作案时间,而你又为何言辞不一?”店小二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更不敢抬头看知府,只扑通下跪,额手碰地,带着哭腔,“是小的记错了!小的记错了!大人,您饶小人一命吧。”知府无言,挥手派人将店小二带下。刘枫旻微笑着挺直背脊,看着不甘的知府,畅快淋漓,扬声再说:“刺青,书信,毒酒,店小二。大人,桩桩件件都是栽赃,草民属实冤枉。想必事已至此,您也能看出。草民亦不知哪里得罪了谁,要引来如此杀身之祸?”刘枫旻做无辜状,回看围观百姓,面上已然愤怒不已,随即悲戚道:“我听闻大人向来爱民如子,明察秋毫,又是否真如坊间所言?昨日我无故被典吏押入牢中,未有定罪却带枷跪地整整三个时辰,又与死刑犯共处一牢。如今膝盖与肩膀尚有伤痕作证。敢问大人这是否符合当朝律法?草民,求大人主持公道!”刘枫旻声嘶竭力,惹得围观百姓再按耐不住,语势迅猛。“这个知府才不爱民,我们日日饥不择食,他年年吃香喝辣。”“我看这件事就是他故意栽赃,这位公子属实委屈!要还他公道!”“这是皇上亲点的知府吗?皇上快来看看吧!”知府见民怨沸然,三声惊堂木拍下,仍不见声色平息,便想退堂改日再省。正做打算,却见小厮送上一封书信,信中历历数目,皆是他前些年朝廷修建河堤的贪款,与下加农税的罪行,若是这些呈给皇上,他不仅乌纱难保,恐家人也要跟着遭殃。知府惊怒,又不敢醒目,无奈权衡后开口:“的确是典吏失职。来人,将典吏重打三十大板,再关入牢中细察。”顿了顿,对刘枫旻客气道:“恐是那典吏收了旁人什么好处,阻挠本官断案严明。本官判你无罪,当堂释放。”刘枫旻起身掸灰,见知府灰溜地退堂模样,心中一阵厌恶。待刘枫旻离开府衙,已是午时。门口外一辆豪华马车内等着他的除了张成,还有豫东省巨富之一董一成。“多谢董兄相助,今日之恩,来日必报。”刘枫旻上了马车,拱手作揖,郑重道谢。董一成世代经商,朋友五湖四海,养成一派天性洒脱,“举手之劳。若不是刘兄料事如神,早派张成来找我,我亦是束手无策。”董一成有多少手段,刘枫旻仍未可知。不过能让知府退却的书信,定是出自董一成之手,且凭刘枫旻的经验,这书信内容必然与弊端有关。能写此信,必知其中关键。董一成是否参与信中之事,刘枫旻不想多猜,一笑置之。“对了,兄弟啊。与其与我道谢,不如谢公堂上相助与你的那位郎中。”董一成拍头想起,旋即探寻四周,再不见白衣的影踪。刘枫旻这才回想起来,突然觉得那眉眼似乎与那晚的蒙面侠士像极,“他也是你的人?”“不是。说来也怪。这位郎中正在我为如何替你妥善脱罪焦头烂额时突然出现。他说可做人证,诚心帮忙,私下与我的说辞随不同于堂上所讲,但认识刺客那一条倒是一样。哎,他人呢?你们请来了没?”董一成敲了敲车门,探问随从,得到的却是无迹可寻的结果。“也罢,董兄,青山绿水长留,若是有缘还会再见。如今皇上招我参加中秋晚宴,我却在淄杨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你我二人今日别后,来人相逢,必当把酒言欢,再续今日恩情。”刘枫旻心底翻涌起诸多不安,细想这几日事变,着实令他闷烦。董一成通情达理,不多挽留,提出随送至城门再辞。见董一成执意,刘枫旻觉出必有话外之音,便应允同车。只是,青天朗日之下,车辘声缓缓,行了长长一段,车内却只有话语两段。“想必刘兄也听说了淄杨、淮县知府身死,隐踪,还有大德源的变故。我乃一介商贾,尚知朝中局,官商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刘兄怎会不知。百姓罹难,为政者自然难安。兄弟,你当真安于草莽?”“小弟辞官多年,能为苍生做什么?董兄也不是没看到,小弟自身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