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几天，王小峰和芸姐商量要给芸姐爹妈送一份厚礼，以感谢两位老人这几年对他们的照顾和帮助。他们结婚的时候，按当地风俗，应该送一份不菲的彩礼给芸姐家，王小峰家当时正困难，在芸姐干涉下就免了。虽然省了钱，却使王小峰觉得又欠了芸姐家的债，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在芸姐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成了万元户，欠账自然要还的，而且要加倍偿还。他们买了二十斤重的猪腿一对，十斤重的大鲤鱼两条，又买了两条香烟，一箱大曲酒，以及糕点水果之类，用摩托车驮着送到芸姐家。芸姐爹妈看了这么多礼物，满脸笑容地出来迎接，并当即吩咐芸姐的两个弟弟上街买菜买酒，设宴招待女儿女婿。小峰放下东西要走，推说“街上还有生意要照应”；芸姐父亲硬是拉住不放，他只好留下。

芸姐妈把芸姐拉进屋里，说：“你们发财了，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芸姐说：“感谢你们呀。结婚时候他家没有下彩礼，小峰一直觉得亏欠你们的，现在有点钱了，还不该及时还上？也免得你和爹背后又骂他‘穷鬼’，骂我胳膊肘向外弯，没良心。”妈妈见女儿揭出他们的老底来，不好意思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你们开店需要钱，能省就省着点，何必又去贷款，还要还人家利息钱？”芸姐说：“做生意，哪有不借贷款的？贷一个，赚十个，加点利息也不吃亏。给你们买这点东西也不算什么，还不值我一个金戒指钱。”说着把金戒指、金耳环给母亲看，说：“这个戒指，八百多，这副耳环，六百多，加起来就一千多块！”母亲十分惊讶,似乎有些不相信，说：“小峰开个商店，能赚多少，你就这么大手大脚乱花钱？”芸姐说：“你别冤枉我，给你说吧，这一个金戒指，一副金耳环，都不是我要的，全是小峰主动给我买的。他说，这点钱，年关期间，不到一星期就赚上来了。”母亲更加吃惊：“呀！你们一个星期就能赚一千多块！快抵上我们一季收的小麦了。”芸姐说：“要不，我们怎么能成万元户？小峰怎么能评为‘勤劳致富带头人’？连乡上的杨书记、李乡长都很看重小峰，开大会还叫他上台发言呢！”“还是有文化的人有本事，能赚钱。”母亲赞叹道。

母亲这句话芸姐可是等待了好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她不无感慨地说：“妈，你现在知道了不，你闺女没有看错人吧？人有了文化就有智慧，眼光看得远，做事情就有办法。我说过，你女儿穿金戴银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我没有说过头话吧？”这回母亲没有感到惊讶，而是信服得连连点头。

芸姐两个弟弟骑上自行车，不多一会就从集市上买回鱼肉和各种菜蔬，芸姐和母亲一齐下厨动手料理烹饪，然后一一摆上餐桌，竟然摆满一桌子。

结婚几年来，王小峰这还是头一次在岳父家吃饭，因为家庭困难，欠债，买不起礼物，他看见芸姐父母亲总觉得愧疚，不好意思，每次匆匆来，匆匆去，从不留下吃饭；今天同桌共饮，他和芸姐父母彼此心里都有许多感慨。席间，王小峰首先感谢岳父母对他和家庭的诸多关怀和帮助，又叙说了如今他商店里红红火火的生意和乡镇领导对他的重视和支持。芸姐父母听了，回想起他们以前对女儿这桩婚姻的种种阻拦，不免有些愧疚之感，只好推说他家以前境况也不是很好，帮助不够。王小峰连说理解。随后，他又说起因为生意要扩大，人手不足，他和芸姐都要上街经商，要把家里承包的土地让给他家耕种的事，芸姐父母亲欣然答应，说他家劳力多，土地少，本来打算叫芸姐的一个弟弟外出打工的，有了这些土地，就不必外出打工了。他承诺每年给小峰家一千斤粮食作口粮；他们不在家，他家早晚还可以帮助照顾他父母和外孙虎子。小峰表示感谢。

年二十八一早，我和爱人一起回家乡看望爷爷奶奶——顺便说一下，去年，我也结婚了，对象也是我高中的同学，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县团委学少部工作。我家县城的房子已经盖好，全家搬来居住。爷爷奶奶说在城市住不习惯，跟随叔叔仍然住在村里。芸姐和小峰听说我们回来，中午，一定要请我们夫妇吃饭，盛情难却，只好答应。我们到他家一看，确实大变样了，全家人都穿着时新冬装，芸姐的衣服尤为鲜艳时髦，还戴着金耳环、金戒指；家具新添置了大衣柜和五斗橱，还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我笑着说：“芸姐，你们如今真是鸟枪换炮了！”

芸姐一脸幸福，说：“这多亏了小峰生意做得好。你知道吗？我家现在已经是全乡的万元户了！”她高兴地说起王小峰被评为“勤劳致富带头人”，受到乡府表彰的事。“真了不起！”我称赞道，“想不到小峰上学时比人成绩好，如今做生意，也高人一等。”因为以前都是县中的同学，我爱人开玩笑说：“小峰，我也辞了工作，跟你一起经商吧。”王小峰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那是铁饭碗，我这是泥饭碗，遇到风雨，还是你那饭碗结实，靠得住。”我见他家的住房仍然是土房，对王小峰说：“如今有钱了，住房也该换成瓦房了。”王小峰说：“停年吧，瓦房准备到镇上盖了。家里承包的的土地已经不种了，我和芸姐都在街上做生意，住在农村也不方便。”我说：“应该。大叔腿脚不方便，虎子也该上学了，镇上的条件总比村里好些。”小峰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春节后，店里生意清淡，王小峰决定歇业几天。他请了乡里的电影放映队在自家门前放电影，招待全村乡邻。——这是当时农村的一种时兴，谁家有了喜事，比如子女结婚，喜得贵子，学生考取大学，当兵的立功受奖，家长高兴，就放一场电影给全村乡亲看。听说王小峰家放电影，全村男女老少以及附近村里的人都赶来看。放映前，芸姐先唱了一曲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大家听了赞叹说：“终于又听到芸姐唱戏了，嗓子还是这么亮，好听！”然后由王小峰讲话。他说，他放这场电影不是有什么喜事，是专为给全村父老乡亲拜年，感谢大家一年来相信他，肯买他商店的货，对他生意的大力支持。今后，他的生意扩大了，要给乡亲们更多优惠。他打算承包全村农户种田所用的化肥和农药；优惠条件是，每袋化肥比供销社便宜两元钱，农药，按照定价便宜百分之五；预先订购的，还可以送货上门；暂时付不起钱的，可以记账赊欠，待庄稼收获后再付款。全场群众热烈鼓掌，表示欢迎。他又请村长讲话。村长说，王小峰是全乡闻名的万元户，勤劳致富带头人，也是我们村的光荣和骄傲。他自己先富起来了，还不忘乡亲们，要带领大家一起致富。希望大家支持他的生意，向王小峰学习勤劳致富经验，希望全村农户都尽快富裕起来。并带头订购了王小峰的化肥和农药。在村长带动下，多数农户也订购了他的化肥和农药。第二天，王小峰和芸姐又逐户拜访，全村几乎都订购了。附近村庄的农户有主动找上门订购的，王小峰也给予他们同样的优惠条件。

王小峰和云姐精心策划，决心在商场上大干一场，实现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的理想。

春节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农村的春耕春种即将开始。王小峰把商店交给芸姐打理，自己专心从事进货和供应农村订购的化肥农药事宜。他再三交代芸姐，货架上的货物要每天整理一遍，分类摆放整齐；自己每天都要化妆，衣服要鲜艳整洁，从商店到售货员都要给顾客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样才能吸引顾客。更重要的是，说话要和气，要有耐心，腿脚要勤快，不能和顾客争吵，这样才能留住顾客，增加销售量。这是小峰几年来积累的生意经，芸姐一一记在心里。

一天午后，芸姐刚送走一批顾客，口干舌燥，想喝口开水，坐下来歇歇腿脚。这时，李乡长的儿子带着几个小青年进来了，他一直朝着芸姐走来，走到面前，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芸姐，然后说：“我说谁呢，这不是芸姐吗？小样，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你看这脸，这眼，这嘴，还有这羽绒服，烫发头，金戒指、金项链，像模特儿一样，简直好看极了！”说着伸出手来摸芸姐的脸。芸姐连忙躲开，说：“小李，你要胡来，我去告诉你爸爸！”

“告诉我爸？你去呀！我爸可想你了，他正在乡政府等着你呢。可是，我不知道，你见了我爸说我什么呢？我一没偷盗，二没抢劫，三没贪污腐化，四没聚众赌博，五，也没有对你干什么呀！你要说我什么呢？这不是冤枉好人吗？”

小李又转向几个小青年，挤了挤眼说：“你们都是我的见证人，你们说，我对她芸姐干什么了？是搂她了，亲她了，还是摸她了？你们快说呀，不能叫她这样冤枉你李哥呀！”

几个小青年听小李这么说，明显是叫他们帮他，便起哄起来，一齐对着芸姐喊：：“对呀对呀，你说呀，李哥是搂你了，亲你了，还是摸你了？李哥是清白无辜的，你这勤劳致富带头人可不能冤枉好人呀！”

芸姐满脸通红，生嗔道：“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哈哈哈！”几个人一齐大笑。

小李指着芸姐说：“我的乖乖，这话算你说对了，象牙长在大象嘴里，狗嘴里怎么吐得出来？我吐不出，估计你也吐不出，不信，你吐一个给我们哥几个看看？”

“哈哈哈！”几个人又是一阵哄笑。

芸姐没办法，她想起小峰交待她要忍耐的话，只好转过脸去，背对着他们，给它个充耳不闻。

小李依然不依不饶，说：“唉呀，芸姐，你知道吗？你这屁股比脸更好看。怪不得有个什么作家要写《背影》，原来背影比正面好看。只是你的羽绒服把好看的东西都遮住了，请你能不能把羽绒服脱下来，叫我们哥几个欣赏欣赏你的屁股？”

“对呀对呀，把羽绒服快脱下来，叫我们哥几个好好欣赏欣赏你的美屁！”几个小青年又一起起哄。

“滚！一群流氓！告诉你，姑奶奶也不是好欺负的！”芸姐实在忍耐不住，抓起鸡毛掸子恨恨地敲击着柜台，大声吼道。

正好这时有几个顾客走进来，小李才带着小青年离开商店，口中还乱七八糟地唱着：“芸姐芸姐你真漂亮，好像那晚上的红月亮……”芸姐见有顾客买货，只好擦干眼泪，平静情绪，耐心做生意。

晚上，王小峰从外面回来，芸姐把下午李乡长儿子带着小流氓来店里闹事的事对他说了，叹息道：“这生意真是不好做，遇到这些小流氓，我简直没有办法。”王小峰也颇有忧虑，说：“这群小流氓，是有名的闹街狗，他们仗着李乡长的势力，街上人都有些害怕他们。”芸姐说：“以前，他们可来店里闹过？”小峰说：“没有。看来，他们来店里闹事，是针对你的：你几次拒绝了他的求婚，我估计他要寻机闹事报复你。”芸姐点点头：“可能就是这原因。那该怎么办？”小峰想了想说：“只好咱两个的工作换换，你去跑进货，我来看店卖货。”芸姐有些为难，说：“我不识字，情况又不熟悉，怕是干不来。”小峰说：“没事，一切我都打电话联系好，你只要跑跑腿，说句话，就行了。”“看来也只好这样来了。”芸姐无奈地答应道。

第二天，李乡长儿子带着一群小流氓又来了，左看右看不见芸姐，就问王小峰：“芸姐呢？她上哪里去了？”

“请问，你找芸姐有事吗？”王小峰故意问。

“废话！没有事，我来干什么？吃饱撑的！”

“你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告诉你？你是芸姐什么人？”

“我是她爱人，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也一样。”

“你是芸姐爱人？不错呀小子，看你长得像麻秸杆一样，艳福不浅呀！”

“我们结婚几年了，孩子都几岁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的。”

“噢，原来是你小子破坏了我和芸姐的好事，你知道吗？原来芸姐答应嫁给我的！”

“不可能。我和芸姐是同一个村庄的邻居，自幼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她怎么可能答应嫁给你？你一定误会了。”

“误会？绝不可能。你们村大队书记做的媒人，芸姐爹妈亲口答应我的，这一点绝没有错的。我们这些小兄弟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小李指着几个小青年说。

“是呀是呀，这件事，我们都听说的，全知道。要不是你小子从中插一杠子，芸姐早是我们嫂子了，哪有你的份！”几个小青年跟着小李的意思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请你们不要胡说，我和芸姐是合法夫妻，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们诽谤罪。”王小峰见他们任意污蔑芸姐，也有些忍耐不住了，这样恐吓他们。

“告我们？去呀！我们正愁没人告呢。知道吗？派出所的赵所长，那也是我们哥们，小心赵所长把你逮住，揍你一顿！就你这朽木头桩子一样的，不死，也扒你一层皮！”几个小青年反过来恐吓他。

这下，王小峰真的生气了，他指着店里的红花、绶带和光荣匾说：

“你们别管我长得怎么样，我是乡政府表彰的勤劳致富带头人，我合法经营，依法纳税，受法律保护，政府保护！谁敢对我怎么样，自有政府处置他们。你们有事说事，如果没有事，就请你们离开，我还要做生意。”

“你做生意？你做呀！我们等芸姐，见到芸姐，我们说说心里话，评评理给她听，相信芸姐会理解我们的。”小李说着竟爬到柜台上坐着。几个小青年也跟着坐到柜台上，一排溜，五六个，占住了大半个柜台。许多顾客进来看见这样阵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买东西了。

王小峰见顾客进来又走了，怕影响商店的生意和声誉，实在没办法，只好忍痛拿出一百元钱来，对小李说：“芸姐回娘家去了，今天不会回来了，你们就别等了。这点钱，拿去给兄弟们喝茶吧。”

小李见王小峰终于软下来，又见芸姐不在店里，再闹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便接过钱来，对几个小青年说：“兄弟们，今天就算了，等芸姐回来再说。走，喝茶去！”带着几个小青年离开商店，一路唱着流行歌曲，大摇大摆地走了。

芸姐晚上回来，王小峰说了李乡长儿子又带人来店里闹事的情况，芸姐说：“这可怎么办？我看店，他来闹我，你看店，他又来闹你。给钱，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来一次，给一次钱，店里赚点钱都给了他们，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小峰说：“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几个占住柜台，顾客不敢进来买东西，我只好拿出钱来，算是请他们喝茶，暂时把他们哄走。明天，我打算去找一趟杨书记，请他帮助做做工作。”芸姐不无忧虑地说：“这行吗？历来官官相卫，小李是李乡长的儿子，杨书记能帮咱们的忙？”小峰叹息道：“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况且杨书记和李社长都说过，有困难，就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