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南的世界又回到了童年。虽然贫穷，但却又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而且，他是三个大家庭的宠儿耶！

“孙子，饭没吃完呢，别着急往外跑。”奶奶单凤贤追着陆向南的背影喊。

“早跑没影了？等你看见就在思思家了。”爷爷陆占城笑着和奶奶打招呼。

“这个淘小子，真到了讨人嫌的年龄，正是吃饭的时候，老跑人家多不合适？”奶奶嘟囔了一句说。

“他也吃了不少了，小孩子贪玩。你也快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爷爷关切地安顿奶奶。

“这么快就吃完啦？”思思瞪大眼睛问。

“你咋还没吃？真慢。”陆向南有点儿失望，自己又来早了呢！

他暗中偷看了一眼思思和正在忙着的思思妈。思思正在低头叠着纸飞机，思思妈正挺着大肚子起锅。热乎乎的大饼子带着玉米面儿的香气扑面而来。陆向南深呼吸了一口，心中暗想：真香呢！

“向南，吃完饭再出去玩。思思，快去叫你爸和你哥他们回来吃饭。”思思妈刘翠竹的大嗓门儿响起来了。

思思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纸飞机。纸飞机她怎么也叠不好，正有些泄气呢这会儿。

“妈，你吓到妹妹了？”思思看到梦中的妹妹施与睁开眼睛又闭上了。

“好，我看着你妹妹，你去叫你爸。”刘翠竹给施与掖了掖被角，开始摆碗筷。

“向南，再吃一个饼子吧！”刘翠竹又伸手加了一个饭碗。陆向南是家里的常客。小孩子嘛就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好吃，好在刘翠竹并不在意这些。

“爸，饭好了，回家吃饭了。”思思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到了小菜园儿里。

“听到了，还差一点儿！”爸爸施玉柱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施响哒哒跑过来的声音到了。

“哥，你又偷懒儿了，没帮爸干完活。”思思总是毫不留情的揭露哥哥。

“咋滴？我要吃饭！”施响毫不畏惧顶了妹妹一句。

“就知道吃。”施思的小眼睛狠狠地拧了哥哥一下，看着他跑进了屋里。

“闺女，你怎么不去吃饭？”施玉柱从菜园出来，一边在外面的桶里洗手，一边转过头来问女儿。

“等你一起吃饭。”施思贴心的把一块毛巾递给了施玉柱。

“走吧，去吃饭！”施玉柱擦干了手，右手抚摸着思思的头发，思思幸福的笑着。施玉柱莫名的喜欢这个丫头，也许因为大女儿最疼人，最会看别人眼色。

“都干完了吗？快吃吧！”刘翠竹安顿着施玉柱。

“哟，向南，是不是我家饭好吃？”施爸爸看着正叼着半个大饼子笑的陆向南问了一句。

“好吃！”陆向南急急的点头，那时候的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施玉柱和刘翠竹对视而笑。这是家里的常客，也只能当儿子养了。

“哼，又来我家蹭吃蹭喝。”施响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句。

“咋说话呢，这孩子？”刘翠竹用筷子轻敲了一下施响的脑门。

“本来就是嘛。”施响真的很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宠爱陆向南。

小孩子哪里会懂得大人之间的事情。施玉柱当初能在这个屯里落脚，那可全凭陆占城的帮衬。关键是刘翠竹还是奶奶家乡的姑娘，通过奶奶介绍给施玉柱的。父亲陆深林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施玉柱的铁哥们儿。这么多层关系在，谁还会排斥一个孩子呢？

陆深林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施玉柱当时有两个孩子，一男两女，媳妇儿的肚子里还正怀着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从施玉柱的情感上来讲，他希望是个男孩子。在农村，男孩子就意味着劳动力。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别人家的媳妇儿，顾娘家就少多了。

陆向南的特殊在于，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家里大人要干活管不过来，而爷爷奶奶又偏爱他，常年长在爷爷奶奶家也就不奇怪了。但母亲王桂花总觉得给二儿子关心少，心里也是满满的疼爱。

邻居施玉柱一家巴不得从小结娃娃亲，更是把陆向南当儿子养。施玉柱每次从城里回来，带回来的东西总会有陆向南一份。习惯的了是一方面，关键他们也喜欢这个孩子。从小养大的准姑爷子，并不比儿子差。这件事情多年以后也得到了证实。

“思思，别跑了。”陆向南伸手就去抓思思。

身体忽然间一热，人悠悠的从梦中醒了过来。陆向南并没有睁开眼睛，习惯性的想：这是在哪里？

这样的梦，做了一回又一回。思思从小到大一直缠绕在他的生命里。即使在最艰难的阶段，他也无法把她从他的生命中剔除。

陆向南的鼻子用力的吸了一口残留在被子上薰衣草柔顺剂的香味。虽然只睡了一会儿，但身心更愉悦起来。

他闭着眼睛下意识去摸手机，从远处并没有摸到。只好把手向近距离胡乱摸着，还是没有。只好睁开眼睛四处寻找着，还是没有呢！

陆向南怔怔的想了一下，只好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手机正静悄悄的躺在身边，原来是自己不小心把它卷到被窝儿里了。

现代人的生活，一睁开眼睛就是手机，仿佛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动作。不看一眼手机，就没有办法起床。也好像就不知道怎么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似的。

“快五点了？可没少睡！”陆向南自言自语。

“又找我干嘛？”

陆向南看时间的同时，又看到了两个未接电话。翻出通话记录查看。一个是助理叶雨的，另一个号码不认识。索性不去搭理，如果是急事儿，叶丙还会通过别的方式联系他。要不她也有能力自己单独处理的。

起身、穿衣，溜进厨房。家，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再忙再累，思思也有个好习惯，就是整理家。在这一点上，陆向南那是相当的满意。可是，思思却老说他脏。一个家里，不乱点儿哪像个家。陆向南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么回应的。

冰箱里只有几颗青辣椒，两个西红柿，三根黄瓜，十几颗鸡蛋。还有早上思思提前从冻层拿上来解冻的一块肉。

“也够吃了。”陆向南嘀咕了一句。

但一想到时间比较富余，他还是决定下楼转转。难得早回来一天，给老婆、孩子露一手那就是天大的幸福。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碰到楼上邻居接孩子回来，陆向南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他在这个小区住了很久，但是他认识的人并不多。早出晚归是他生活的常态。但一个楼门住着的人，见了面还是彼此打招呼的。他常常有自己的感慨，在这些钢筋水泥建成的房子里，有了独立的空间，但却少了一些人间烟火味儿。邻居之间的沟通和帮衬太少了。

每当到这时候，他的脑袋里都是童年的记忆。谁家会担心孩子丢呢？晚上一声呼唤，孩子不一定就从谁家冒了出来。外面来了一个生面孔，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哪像现在动不动就丢孩子，孩子是谁家的都不知道。

转弯就到了菜市场。陆向南慢悠悠的转着，眼睛里寻找着想做的菜。看见了藕比较新鲜，果断买下来准备做个凉拌藕片儿，这是思思爱吃的。

儿子爱吃鱼，果断直接去水产寻了一条两斤的活鲤鱼，让老板直接给宰杀好了，做个浇汁儿鱼不错的选料。再顺便又买上了一块姜，一把葱，几头蒜，一把小油菜。看看这些东西够两天吃了。

路过了熟食专柜的时候，他又被大香肠吸引了，果断买上一根儿，这是儿子的最爱。多就多点儿吧，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常来。

就要出菜市场的时候，他又看到了炸串儿的那里火热，索性又进去炸了20元钱的，这也是儿子的最爱。这么些年来，他的习惯一直随着妻子和儿子走的，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口味，思思和儿子吃剩下的东西，他也食之甘饴。也许这就是家，这就是生活的幸福。每一个家庭里，总是有一个人要付出的多一些。或是在家务分担上，或者是在生活习惯上的迁就。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陆向南的手脚开始麻利儿起来了。他把鱼冲洗干净，当鱼在锅里慢慢炖着的时候。他又开始处理藕片儿，削皮、切片、再用水焯一下，配上一点儿辣椒油，加上各种调料，闻起来就很香。突然间想起来没有做米饭呢，又赶紧淘米做饭。

动手切香肠，装盘，顺便儿再拿起来一片放在嘴里咀嚼。一个字“香”。现在只要有钱，市场上就没有缺少的东西。

将已经拌好的藕片儿和火腿放到餐桌上。他过去接着处理鱼，突然间想到，这是炖鱼的做法，不是浇汁儿鱼的做法。

“炖鱼就炖鱼吧！鲜鱼一样好吃。”陆向南自我安慰着。炖鱼的香气慢慢弥漫在厨房内，陆向南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他又随手从纸袋子里掏出了一块炸鸡排，扔进了嘴里，孜然、辣椒等各种调味儿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味蕾特别喜欢这些复杂的味道。

“怪不得小孩子们爱吃。”陆向南嘀咕了一句。

天已经黑透了，这是11月份的天，正冷。陆向南向窗外的车位再次张望了一眼。

鱼已经炖了四十多钟，正在锅里慢慢煨着。饭也已经熟了，陆向南已经关了电。火腿，已经又被他消灭了几块。炸鸡块也有些凉了。时钟的指针已经悄悄地指向了十九点。

陆向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望向窗外了。原来等人是这般的无奈和着急。陆向南终于忍住了打电话的念头。思思开车本来就手忙脚乱，万一接电话出了问题可不行。肯定是路上有堵车，陆向南用常规的思维判断着。没想到电话这时候响了。

“老爸，你在家了？我跟妈马上到家，别着急啊，等着。”儿子陆思北似乎有些着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好好，知道了。”陆向南的心突然间就轻快了起来。

果断关火儿，把鱼装盘儿。他又去盛饭，儿子每次放学都像饿狼，外面虽然寒冷，但屋内温暖如春。

陆向南在厨柜里找着，他明明记得上次拿回来一瓶红酒，放了好久也没有喝，今天这场合刚好可以用上。

当他正在费力的起红酒瓶盖时，户门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陆向南内心一暖，门就被打开了。有声音也随即传了进来。

“老爸，我们回来了，好香啊！”儿子声音中都带着喜滋滋味道。

“儿子，你走的太快了。”思思紧跟在其后，门“咚”一声又被关上。

“这么香呀？炖鱼了！”思思惊喜的声音立刻出来了。人也很快越过了客厅，奔着餐厅和厨房而来。

“快去洗手吃饭。”陆向南此刻已经“砰”的一声打开了红酒的瓶盖儿。

“老爸还挺厉害，都不用我帮忙。”思北似乎从来不用毛巾擦手，湿漉漉的手往身上蹭了两下，坐到餐桌前惊叫连连。

“哇哦！炸鸡？还有香肠。”边说着边动手抓起一片香肠直接扔进了嘴里。这边嘴里嚼着香肠，那边又抓起了炸鸡块儿。

“老爸，今天啥日子？”儿子问了一句。

“这么多好吃的！”思思冒头看了一眼，一边脱大衣，一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特意给你做了一条鱼。”陆向南拿出三个杯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思北，快去脱衣服！”思思看到儿子敞开胸的大衣还在身上。

“行行，再吃一口就去，饿死我了。”陆思北嘟囔着往嘴里又扔了一块鸡排才站起了身。

“这孩子，手上都是油。”思思站在儿子的身后，用力的把儿子的大衣从身上拽了下来。

“你太高了，我都有压迫感了。”思思对儿子抱怨了一句。

“你个小矮子，你就是个小矮子。”思北不依不饶对思思说着。

儿子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八的大个，和陆向南站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比他还要高一点点。身高只有一米六八的思思，如果没有压迫感才怪了。

“儿子又长了不少，快过来喝酒。”陆向南招呼着两个人过来坐下。

思思钻进卫生间洗了手，就急匆匆的换上家居服，感觉身心突然间轻松了下来，这才慢悠悠的坐到餐桌前。

“到家就有现成的热乎饭吃，太幸福了。”思思满脸的幸福。

“一人一杯红酒。”陆向南指了指酒杯对思思说。

“我也喝呀？不怕我耍酒疯？”思思问陆向南。

“少喝一点儿，缓缓乏。老婆辛苦了。”陆向南边说边把酒杯端到了思思的面前。

“这么好的菜，不喝点儿酒是可惜了。”思思连眼睛都在笑着。

“你不刚才开车还说饿了么，还不赶快吃？”儿子思北一句话揭露了妈的老底儿。

“在学校门口儿就开始堵，你赶快上大学吧！赶快结束我们俩的苦逼日子。”思思盯着思北说了一句。

“我也想，你以为我不想呢？现在一天都快累死，烦死了。”思北抱怨的声音立刻出口。

“有吃，有喝，有学习的地儿还烦？有你不烦的地儿吗？”陆向南突然间被儿子态度激怒了，他忽然间想到思思和他讲，老师打电话告状的事情了。

“吃饭，都好好吃饭。”思思的脚在餐桌底下踹了一脚陆向南，他生怕爷俩犟起来。

“嗯！”陆向南看了一眼儿子，喝了一口闷酒。

“谢谢老公给准备的美餐！”思思举起了酒杯，轻碰了一下陆向南的杯子，她希望赶快打破尴尬。

“尝尝鱼怎么样？炖了很久了。”陆向南夹了一块放在了思思的碗中。

思北一改进屋的热情，闷着头只顾吃饭，不再多说一句话。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一切，说明了这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儿子长大了，大到已经认不清自己的地步了。

这顿晚餐没有预想的那么热闹。陆思北没有喝酒，酒后来又被倒进了陆向南的杯子中。

“我吃完了，去写作业了。”思北打了一声招呼。又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屋里的台灯随之也亮了起来。他把自己的身子沉沉地扔在椅子里。不想动弹，是他此刻最真实的身体需要。

没人能够理解他，也正是他痛苦和困惑的地方。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爸总爱阴沉个脸教训他。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累，莫名的烦恼，的的确确是他上高中以来最真实的写照呀！

“怎么就不能理解个人！”思北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又疲惫的闭上眼睛拽过来自己的书包。

“又一大堆作业。”思北从心里往外烦。他万万没有想到，陆向南刚一回到家里，两人就差点儿爆发战争。他总觉得家长不能理解他。

也是啊！现在这个家里都是自己顾自己，哪有时间管别人的事情？老爸难得的早回来一次，老妈一个小女人，还愣充大个儿。

思北的思绪无法扭转过来，先完成作业才是首要任务。餐厅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入到他的耳朵里。他早知道了太爷爷去世的事情，但后续的事情他不知道。听到陆向南感慨人的一生时，思北有些恍惚也有些理解父亲了。

“爷爷也算是长寿，快90岁了。咱们可活不到那么大。”陆向南的眼睛有些红了。

“现在人寿命长，你们家族人都长寿。基因好，没问题。只要别遭害自己就行了。”思思劝着陆向南。

“唉，现在人这压力，过劳的太多了。”陆向南说。

“你说这事儿我倒想起来了，我们单位小王他小舅子，前天突然间死了。才32岁，天天熬夜加班，在回家的路上，栽倒了再也没起来。急性心肌梗死，大半夜的没人救呀！一大家子人咋办？唉！”思思突然间发出了感慨，两个人吃饭的气氛也立刻沉闷了起来。

“来老婆，咱俩喝一个。好好保重身体，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死都死不起呀！”

陆向南的确觉得自己都死不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刻意地在保护自己的身体了。可是人过了40岁以后，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

以前不管头一天晚上喝多少酒第二天照常可以上班儿，现在似乎不行了，一场酒下来好几天缓不过来乏。

“老公，你不在这两天我真累。”思思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有任何话都对陆向南倾诉。

他从小就是她的山。他在，她心安。他不在，她如坐针毡。这一点上，儿子思北都看出来了。他常说陆向南不在的日子里，思思的魂魄也不在家。这话说的怪吓人的，但这确实是她的真实状态。她有时候还很佩服儿子的洞察力。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了，早晚也会离开妈妈了。有时候一股莫名的失落，会淡淡的从她的心底划过。这个自己养大的儿子，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别的女人的男人。到了那时候，他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不过转头来想一想，陆向南不也是自己从小霸占到大的男人么！每当一转换思路的时候，自己的心结就打开了。这是思思的特点，不拘泥于固有的原本一切。

两个人洗漱完毕躺下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儿子房间的灯还在亮着。学习任务的紧张让孩子没有更多的休息时间。两个人虽然很心疼，但也没有办法。

在现有的教育体制下，唯有自己实实在在的努力，才能走出去接受更良好的教育。即使在这座城市教育环境特别好的情况下，高考的通途上也并不是全盘接受。谁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在这里落水，唯有拼了，才是唯一的出路。好在思北除了偶尔的倔强之外，在学习上倒是看不出打折扣的样子。

成长的路上，怎么可能没有沟沟坎坎，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就好像当初他们参加高考的时候一样的。到底付出了多少辛苦，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满满的心酸和泪水。

陆向南揽过思思的肩，思思乖巧的躺进他的臂弯里。只有这时候，两个人才由内而外的感觉到彼此心安。

在这个千万人口的城市里。除了工作合作伙伴，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自己太大的朋友圈。这里不像家乡那般热闹。虽然城市人口少，但乡里乡亲，处处都带着连带关系。在办些事情上，就显得方便多了。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美，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妙，真一点儿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