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至亲至爱,难舍难分 

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大生、小梅带着玉郎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这是一家人一天之中最悠闲的时候。花园不大,曲径回环,互相沟通,植有青竹、绿树和各类花草。小梅心思烦乱,无心赏花观景,想着即将离开家庭、丈夫和儿子,远赴广州,要一年多时间忍辱负屈,做别人的地下情妇,为别人生孩子,传宗接代,继承事业,却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丈夫、儿子见面,团聚,尽一个妻子、母亲的应尽的责任,忍不住悲伤难禁,流出眼泪来。

大生自然想得到妻子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当着儿子的面,也不便劝说,只好强忍悲痛,默不做声。玉郎看见妈妈落泪,觉得惊奇,上来问道:“妈妈,我吊了一天盐水,难受死了,这会子一家人出来散步,才好过些,你该高兴呀,为什么要哭?”

小梅连忙擦干眼泪,解释说:“妈妈是心疼你每天吊水,受那么多苦。妈妈佩服你好勇敢,坚强,吊水不哭也不闹,一直坚持到结束,真是好孩子,好样的!让妈妈感动。”

“妈妈,你别哭,玉郎听你的话,以后每天吊水,我都不哭不闹,坚持到底。”

“真是妈妈的乖儿子,好儿子!对,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妈妈相信玉郎一定说到做到。来,给妈妈拉钩!”

小梅在儿子苍白缺血的脸上亲了一下,伸出手指,等待玉郎来拉;玉郎看见也高高兴兴地伸出手指和妈妈拉钩,盖印。这一刻母子俩充满信心。可是小梅想到以后的日子又不免担心起来。她想自己去了广州,今后只有大生一个每天陪伴着重病的玉郎,连个换班的人都没有,更加寂寞辛苦;又怕玉郎闹情绪,使性子,不听大生的话,劝玉郎说:

“玉郎不但要听妈妈的话,更要听爸爸的话,爸爸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主心骨,妈妈也听爸爸的话。”

“好,我也听爸爸的话,今后不惹爸爸生气了。”

玉郎终于答应听爸爸的话,这让小梅很感动,也很高兴,她说:

“玉郎真乖,真听话、懂事,真是爸爸妈妈的好儿子!来,妈妈背着你。”

小梅怕玉郎走路劳累了,病情加重,便在他面前蹲下来,让玉郎骑到她背上,背着他散步。又说:

“玉郎听爸爸的话,今后不惹爸爸生气,妈妈就放心了。”

大生明白小梅的用心,生怕她走了,玉郎不听他的话,不肯打吊水,影响治疗;可又怕小梅不注意说出去广州的事来,惹得玉郎哭闹不休,让小梅悲伤不忍,以致改变主意,不去广州了。转念又想,如果小梅真的去了广州,那么长的时间,瞒也瞒不住,玉郎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哎!也只好瞒一时是一时。”他在心里叹息道。他警告自己:一定不能让玉郎在小梅离开之前知道,以免发生不测情况,打乱全盘计划,耽误了给儿子治病。于是他对小梅说:“你跑了一天的路,太累了,让我来背他吧。”说着从小梅背上接过玉郎背到自己身上,说:“今后玉郎听爸爸的话,保证吊水不哭也不闹,爸爸真是太高兴了。能不能说到做到?”“能!”玉郎不加思考地回答。

小梅、大生各怀心思,各存爱心,又都不愿说破,只把玉郎蒙在鼓里,让他尽情享受父母的抚爱。这是小梅离开家庭去广州之前,一家三口最后一次的温馨团聚。

回到病房,看着玉郎睡了,两人挤在病床的另一头,紧紧依靠在一起,彼此心里都有千言万语要说,要表达,此时此地也不便说,不便表达,他们只是紧紧依靠在一起,用心去体会,思考,眼里溢满泪水,久久不能入睡。

小梅一夜忧思难眠。天还未亮,她就早早起来,把大生、玉郎脱下的衣服一起拿到医院住院部的公共水池里洗涤干净,然后拿到走廊下的晾杆上晾晒。回到病房,见玉郎父子还在睡觉,她不想惊动他们,就端了个凳子坐在床前,静静地看他们父子睡觉。此时此刻,她觉得这样也是幸福的,温馨的,难得的。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什么时候再能有这样的机会?前途未卜,眼下这对她还是个谜,一个未知数,让她猜测不透。

面前是多么熟悉的面孔、呼吸和体香!大生英俊、帅气,性格又是那么温柔、善良。她从上初中就爱上他,不止一次给他递小纸条,写情书。后来她发现,他也是爱她的,因为她也收到了大生写给她的纸条和情书。于是他们开始约会,学校的操场边,校外的树林里,小河边,都留下他们亲密的身影。经过长达四年的马拉松恋爱,他们终于在高中毕业后喜结良缘,成为终身伴侣。一年后,他们收获了爱情的结晶,有了玉郎。儿子综合了他们两个的优点,更加聪明、漂亮、可爱。丈夫和儿子是她的骄傲和人生寄托,这些年,无论农村生活多么艰辛劳累,多少人到南方打工赚钱,她一直和丈夫、儿子呆在一起,呆在家里,不愿分开。这个家虽然不富裕,但是阖家团结友爱,充满欢乐、温馨和希望,让她留恋不舍。可是,如今儿子患了重病,危在旦夕,为了救儿子,她只好背离大生,到远在天边的广州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不忍,不舍,又毫无办法,只好用这种美丽的谎言欺骗他。她的谎言并非天衣无缝,他只要到郑庄或山里赵庄去一趟,打听一下,谎言立即就会被戳穿。但是他没有,他完全相信她的谎话,也许是他信任她,也许是他担心儿子的病,太想得到那三十万元钱了。可是谎言总有被戳穿的时候,那时,她该怎么办?怎么面对这么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想到此,她悲痛已极,不觉潸然泪下,怕惊醒他们,又连忙拭去。

大生还是被小梅的啜泣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看见妻子满面泪光地坐在床前不停地掉眼泪,知道她又在为去广州做保姆的事伤心,不忍离开他和儿子。他坐起来,伸出手臂把小梅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她说:“别哭,小心把玉郎吵醒了。我也不愿意你这么做,一个人远离家庭,到那么远的地方,长年服侍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虽说有点亲戚,可从来没有见过面,来往过,也不知道这老奶奶脾气怎么样,怪不怪。不管怎样,咱既然答应了人家,拿了人家的钱,就要好好服侍她,多担待、多忍耐些,尽量把老奶奶伺候好,别惹她生气。咱不是没办法吗?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只有把玉郎的病治好,咱们才会有好生活。你要多为儿子考虑,多从长远考虑。”

小梅挣脱大生的怀抱,擦干眼泪,轻轻地点点头,说:“这些,我都想过,为了儿子,一切辛苦劳累、屈辱不平,我都能忍受。只是时间太长了,三年!一想起来就害怕。但是,没办法,没有三年时间又挣不到三十万,也只好豁出去了。只盼着早日拿到那三十万块钱,给玉郎把手术做成功了,让他的身体尽快好起来,回到学校上学,再苦再累再难,我也认了。”

小梅说着又流出眼泪来,大生用手为她擦眼泪,小梅抱住他的手说:“我走了,你一个人照顾玉郎,担子也不轻。这孩子,从小跟我习惯了,对我有依赖性,我走了,他会不习惯,一段时间里,一定会想我,找我。你要有耐心,不要着急,发脾气,要多多体贴他,开导他,慢慢来,他会听话的,时间一长,他就会习惯了。”

大生见小梅对他和玉郎恋恋不舍,放心不下,以致把什么事情都想到,都交代清楚,真是可怜了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心里十分感动。宽慰她说:“你放心去吧,家里还有妈和小妹都可以来帮助我,一定不会让玉郎受罪。只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举目无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生病,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回来,让家里知道。”小梅一一点头答应。她知道,其实大生也不忍她去,只是为了儿子,在心里忍受着,压抑着。

两人正说着,玉郎醒了,说:“一大清早,你们说什么话,吵得人家不能睡觉。”大生掩饰说:“说家里小麦收了,就要插秧了,你爷爷、奶奶、小叔、小姑又该忙坏了,我们在这里,也不能回家。”玉郎清醒了,说:“等我的病看好了,咱们就回家帮助爷爷奶奶干活。”小梅连忙帮玉郎穿衣服,夸赞说:“玉郎真是孝顺孩子,知道帮助爷爷奶奶干活了。”玉郎又问:“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看好呀?天天吊盐水,烦死了!”小梅说:“快了快了,等你做完手术就好了。”玉郎埋怨说:“光说做手术也不做,就知道给我吊盐水。”小梅又说:“手术快了,你爸爸已经打电话到省医院催了,那边的医生也答应了。”她心里想着,只要到广州拿回那三十万,就可以给玉郎做手术了。

小梅帮玉郎穿好衣服,带他到水池边刷牙、洗脸。大生起床洗漱后,忙着到医院食堂打饭。一家人吃过早饭,不一会,医生来查房,问了问玉郎的病情,开了处方,于是又开始给玉郎吊盐水。

小梅对大生说:“你看着玉郎,我到外面打个电话给表舅,问问那边可回话了。”大生说:“走远点再打,别让外人听见不好意思。”

小梅来到医院的花园里,看看四周无人,拿出手机,接通了金玉英的电话。

“喂,玉英,我这边的工作已经全做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张老板那边你可说好了?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大生同意你来了?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可不能说做这种事。”

“我傻啊说干这种事,那不是自找羞辱吗?大生也不会同意。我是编瞎话,说到广州打工。”

“不行不行,打什么工一年收入一百万?你这不是明明告诉他干这种事吗?大生也会相信?同意?”

“我既没说一百万,也没说一年,总之我的说法合情合理,能让大生认可,同意。这边的事你就别问了。你只说张老板什么时候叫我过去。”

“怎么,想张老板了?急不可耐了?”

“你不要放屁,我是想那一百万,救我儿子的性命。”

“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告诉你,张老板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他答应见你,你明天就可以过来。”

“钱呢,什么时候给?到底给多少?”

“这些都还没谈。我不是说了吗,一切要求要等张老板看中你后再谈。你放心,张老板是大老板,只要他看中人了,不会在这些小钱上计较的。”

“好吧,我明天就过去。到广州火车站打电话给你,你及时去接我。”

小梅回到病房,见玉郎吊着盐水已经睡着了。她小声对大生说:“表舅已经同意了我提出的条件,答应先付三十万。说老太太听说终于有家乡人同意过去服侍她了,她又可以见到家乡亲人了,可高兴了!心急得很,要我明天就过去。”“这么着急?”大生有些意外,又巴不得如此。小梅说:“要不,我就等两天再去?”大生连忙摇头说:“别了。一个,咱等着用钱,省医院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电话;再者,刚答应人家就不守信用,人家会不高兴。”小梅见大生已经答应,说:“那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不让玉郎知道。这一去就得两三年不能回来,上午,我想到赵庄看看爸妈和奶奶,下午再回家里看看,收拾收拾要穿的衣服,天黑前回来医院,再看看玉郎。”小梅说着,想起这一次真的要离开家、离开丈夫和儿子了,不免又黯然泪下。大生理解妻子的心情,也不便再说什么劝说的话,摆摆手说:“去吧,两家老人都去看看,安慰安慰。别蘑菇了,把玉郎吵醒了,你又走不掉了。”

小梅到水池边洗了手脸,梳好头发,又到街上水果铺里买了几斤水果带上,然后到赵庄去看望爸爸妈妈和年迈的奶奶,下午回到王家庄家里看望公婆,收拾自己的行李;说明自己要到广州打工赚钱,给玉郎筹集手术费。老人们虽然情犹不忍,自己却无钱帮助;拯救玉郎性命要紧,他们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无可奈何,只得忍痛答应。

天快黑的时候,小梅提着个大提包从家里回到医院。大生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说:“我和玉郎已经吃过了。你先歇一歇,洗洗脸,我到食堂给你买些饭来。”小梅说:“不用了,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爸妈听说这事,非要留我在家里吃过晚饭再过来。”大生问:“承包田里的麦子可收割完了?”小梅说:“收割完了,也脱粒完了,家里正忙着晒场和插秧呢。我来的时候,玉郎小叔、小姑还没有回家吃饭呢。”大生说:“多亏大增、大婷都不读书了,否则,我们占在医院里,他兄妹俩占在学校里,今年就真够爸妈忙的了。”小梅说:“如果都没时间干,也不能全指望爸妈来干,就只好花钱雇收割机收麦子了。庄西头的李大鹏两口子在外面打工没有回来,寄回来五百块钱,他爸妈收割、打场,都雇的机器;听说插秧,还要雇人干呢。”大生叹息道:“常言说,有钱的钱受罪,无钱的人受罪,就苦了既没钱又没人的老孤苦了!”小梅说:“以后老孤苦也不苦了,听说镇上要成立敬老院了,孤寡老人都送到敬老院供养起来。”

玉郎见妈妈提着个大提包回来,觉得好奇,问道:“妈妈,你提个大提包要到哪里去?”小梅一惊,哄他说:“都是你小叔、小姑的脏衣服,这几天收麦、插秧,你奶奶太忙,没有时间洗衣服,叫我带到医院来洗的。”她怕玉郎继续追问,露出马脚来,反问道:“今天妈妈回家了,没在医院,不知道玉郎吊盐水的时候哭没哭?闹没闹人?”玉郎说:“没哭,一回都没哭。爸爸还夸我勇敢呢。”“真是好孩子!”小梅摸着玉郎的头夸赞道。随后又弯下腰来说:“今天外边有风,咱们不能到花园里散步了。来,让妈妈背着你在室内走一走,消消食。”

小梅背着玉郎在病床之间来回走着,母子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一会玉郎伏在她的背上睡着了,她叫大生把玉郎抱下来放在床上睡觉。看着玉郎苍白的脸蛋,和因为化疗日渐稀疏的头发,想到当儿子明天早晨醒来时,她已经在去广州的火车上了,玉郎不知会怎么哭闹,找她,大生该怎么对他说,一时心如刀割。她含着眼泪在玉郎脸上轻轻亲了亲,然后伏在床上无声地哭了。

大生看了也很难过,安慰小梅说:“别哭了,让他好好睡觉。等你拿回那三十万,给玉郎做了手术,他身体好了,即使你不能回来,我也会带着玉郎到广州去看你的。”小梅点点头,才慢慢止住哭泣。

这一夜,无论小梅还是大生,谁也难以入睡。他们久久地互相看着对方,多么可爱熟悉的脸庞,多么熟悉的动作、表情,一心的话想说,想关照,又怕惊醒玉郎让他知道内情,引起麻烦来,只好沉默不语。看看玉郎睡熟了,他们便到走廊上,院子里边走边小声说话,玉郎的病情,广州那边难以预知的情况,家中的各种事情,以及离别后互相思念之情,两人说了又说,叮嘱了又叮嘱,悲伤难忍时,几度相拥而泣,然后又互相拭泪、安慰。

不知不觉零点已过,残月西斜,寒露袭人。大生对小梅说:“你回去睡一会吧。明天要早起出远门。车上可要注意,现在扒手多,你这点东西,这点钱,千万保护好,别弄丢了。到了广州那边,人生地不熟,事事要小心、谨慎。嘴要甜,按辈分,该叫什么就叫什么;手脚要勤快,多做事,少说话,别得罪人,惹人家不高兴。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应对这些事情。”小梅说:“我睡不着。要不,你睡吧,明天,你就要一个人服侍玉郎了。”大生说:“不行,你一定要睡一会,保证明天不能出事。我在这里人事都熟悉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睡一会。”小梅见大生说得恳切有理,便不再推辞。她挽着大生的臂膀回到病房,看着玉郎睡得正香,也不再打扰他,自己也不脱衣服,就蜷缩在病床的另一头睡了。大生说:“你放心睡吧,我看着时间,五点的车,我四点钟叫醒你。”小梅说:“早一点,三点半叫我,别耽误了。”

大生端过一个小方凳坐在病床前看着小梅和玉郎睡觉,他要为小梅掌握时间,生怕错过了误了大事,不敢稍稍合眼。其实他也睡不着。想着小梅到了那里,能否顺利拿到那三十万块钱?这么高工资,这么多钱,还要预先支付,表舅会不会节外生枝、临时变卦?手术费筹齐了,玉郎的手术什么时候才能做?也会像前边那个白血病病人一样成功吗?小梅此去要两三年时间才能回来,到时候,表舅和他妈妈会不会继续留下小梅,不让她回来?这期间,他和玉郎该怎么生活?等小梅回来时,他和玉郎会有什么变化?各种问题,思来想去,莫衷一是。

毕竟劳累了一天,又说了这么多话,思考了这么多问题,他渐渐思想困顿了,睡意袭上来,不觉打了个盹;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三点二十分,他不敢再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到卫生间解了个小便,回来正好三点半,连忙把小梅叫醒。

小梅起来看看玉郎仍在酣睡,俯下身在他贫血的脸蛋上亲了亲,又帮他盖好被子,连忙到水池边洗脸刷牙。洗漱已毕,回到病房,想到玉英的嘱咐,从提包里拿出一套新衣服换上,又仔细梳好头发,在脸上抹了些润肤霜,然后背起背包说:“我走了。你一夜没睡,趁着玉郎还没醒,抓紧睡一会吧。”大生拿起买给玉郎吃的两块面包塞进小梅提包里,说:“我刚才睡了一会了。也来不及打饭给你吃了,这两块面包你到车站再吃吧。”

大生把小梅送到院子里,小梅站住脚步拦住他说:“别送了,你回去吧,待会玉郎醒了找不到人又会哭闹。”大生也停住脚步,说:“好吧,你走,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也能听着玉郎。”小梅刚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拉着大生说:“我这一去,咱们要两三年不得见面,这么久,真不知怎么熬过来。抱抱我吧。”大生把小梅拥进怀里,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吻在一起。

小梅离开大生的怀抱,走走停停,三步一回头;来到大门口,她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向大生挥挥手,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大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他久久站在院子里,看着小梅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里。

小梅来到汽车站,买了票,五点钟准时坐上去省城的汽车。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渐渐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她心里空落落的,倍感失落,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许久,她才觉得有些饿了,想起大生给她的面包,便拿出来吃。看见面包,她又想起玉郎,不知这时他醒了没有,有没有哭闹。忍不住流出眼泪来。吃完面包,又掏出杯子打了一杯汽车上供应的自来水喝了,心里略觉得舒服些。她想再睡一会,可是想起大生交代的话,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看周围,并无异样情况,心里开始计算着什么时候到省城,什么时候到广州,怎么和玉英取得联系。

八点钟汽车到达省城,她急忙带上行李乘公交车赶到火车站,正好赶上九点半直达广州的火车。坐上火车,她的心情才算安定下来。算了算还有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广州,便依靠在座椅背上打了个盹。醒来时看见车窗外面山清水秀,烟柳画桥,行人来往,知道已经到了江南。小时候,她读过白居易的词《忆江南》,那“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句子至今记忆犹新。一时忘掉心中的忧伤,竟欣赏起江南美景来。

下午五点半到达广州火车站。偌大的广州火车站人海茫茫,万头攒动,小梅不知往哪里去。她想起玉英的嘱咐,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玉英,叫她来接她。

半小时后,玉英开着汽车来接小梅,她把车停在路边,进站来找,只见一片人声嘈杂,人头晃动,不见小梅所在何处。小梅猛然在人群中看见玉英,他乡遇故知,她就像见到亲人一样,立即挥着手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玉英,玉英,我在这里!”玉英听见,急忙挤过来。

她看见小梅大包小包带着许多东西,说:“张老板那里什么都有,你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的。”小梅说:“他有归他的。一年多不能回家,这一年四季的衣服总要带来的。”玉英撇撇嘴说:“你这些衣服太土,张老板未必看得上眼,说不定会给你买新的。”小梅说:“人家已经付给工资了,哪能还要人家买衣服?”玉英说:“不是你要他买,是他看不上你的这衣服,要给你买的。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他又不会扣你工资的。只要他给你买,你就放心大胆地穿好了。女为悦己者容。你知道吗?新衣服穿在你身上,他看了也会高兴的。”小梅依旧说:“不能不能。桥归桥路归路,哪能额外要人家的东西。”玉英摇摇头:“你是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他们这些大老板,只要你哄他高兴,他才不在乎一两件衣服、首饰呢。”小梅看了看玉英身上,华服金饰,珠光宝气,心想:你这些高档的衣服、首饰,大约都是哄老板高兴,他们给你买的。人与人不同,你好意思要,我却不好意思要。

玉英把小梅带出火车站,指着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说:“上车吧。”小梅惊诧道:“这轿车是你的?”玉英点点头。小梅觉得惊讶:“呀!你都有了自己的汽车了?真不简单!”玉英说:“这有什么稀罕的?在广州这里,汽车就像咱们家乡的自行车,家家都有。”小梅不相信:“汽车可比自行车贵多了!哪能家家都有?连贫困人家也有?”玉英说:“我在广州就算贫困户了,连我都有汽车了,你说呢?”小梅连连摇头,还是不敢相信。

小梅坐上玉英的轿车,左转右弯,走走停停,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在城郊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前停下了。玉英说:“我就住这个小区——粤秀花园。下车吧,回家好好洗一洗,休息休息,养养精神。”

小梅下了汽车,走进小区,只见一排排楼房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两排中间修成花园,种着些竹树花草,还备有健身器材;也和在家乡县城看到的小区差不多,只是楼房更加高大。小区外面,有街道、商店、楼房,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许多地方还在建设,大吊车铁臂挥舞,声音嘈杂。她问玉英:“这就是广州?和咱们县城也差不多嘛。”玉英笑了,说:“不是广州,还是通州?怎么,看着不像?告诉你,这里只是广州郊区。广州城还在那边,大得很,要比咱们县城大十几倍呢!”她指着远处一大片灯火辉煌之处说。

小梅望着玉英手指的地方一片灯火如海,车笛声连绵不断,想象那里一定更加繁华。她有些不解,问道:“你的房子为什么不买在城中?图这里空气好?”玉英摇摇头说:“不是。我很想把房子买在城中,这样做生意、做事、买东西都方便;可是我买得起吗?城里的住房一个平方一二十万,即使买个一百平方的小房子,也要两千多万!城郊的房子虽说便宜,一个平方也三四万。我这房子面积一百二十多个平方,连买房加装潢,花了六百多万!用去了我这些年的所有积蓄,还办了几十万元的贷款。”小梅听了惊讶得直吐舌头,说:“这么贵!你有这么多钱,回咱们县城买,像你这样的房子,能买十来套!”玉英说:“这你就错了,广州这边虽说房子贵,可赚钱也容易。我在这边做生意,每年少说也赚二三百万;在咱们县城,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你初来乍到,还不了解广州的情况,以后住久了,你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了。”

玉英把汽车开进车库里停好,然后帮小梅拿着东西,乘电梯到了第十层,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间说:“进来吧。”她脱掉高筒皮靴换上拖鞋,又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小梅说:“你穿这一双。我这房间,一般人我是不邀请他进来的。”小梅放下东西换上拖鞋说:“看来我是个例外了。”玉英把小梅的东西放进储藏间说:“当然,老同学、老同乡嘛。亲不亲故乡人,甜不甜家乡水。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家乡人来过,你是第一次来我这里的家乡人,真难得啊!”小梅说:“让我好好参观参观玉英的绣房。”说着走到各个房间仔细看了看,真是开了眼界。

这是一个三室两厅一厨一卫的居室,装潢很精致。客厅里皮质沙发、液晶电视、大空调,高档雅致的茶几,一应俱全。卧室一大一小两个,大的自然是玉英的闺房,豪华的席梦思床,高大的衣柜和漂亮的灯具,相映生辉;小的是客房,一副小一些的席梦思床和床头柜,普通灯具。另一个大室是玉英的书房兼工作室,有书橱、电脑和办公桌椅。

小梅各处看了一遍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说:“玉英,不简单!短短几年时间,就在广州买了房,买了车,还置办了这么多高档家具、电器,真是不简单!都是你自己置办的吗?还是有人帮助你?”玉英脸红了,说:“废话!在广州这里,不是我自己置办的,还有谁帮助我不成?我不像你,有大生做后盾,累了困了,有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我孤身一人,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小梅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是想,这么多年,你在外面闯荡,遇到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入你慧眼的?眼光太高了吧?”玉英叹息道:“也不是没有一个入我眼的,只是我看上的,要么人家没有看上我,要么人家已经结婚了,我又不能把自己强塞给人家。”小梅说:“还是你眼光太高了。在学校的时候,那么多男生追求你,你也谈了几个,到后来怎么一个都没成?”

玉英回忆起在学校的情况,又想起小梅追大生的情景,说:“同学之间谈恋爱,也就是玩玩,毕业了,各自东西,也就散了。哪都像你,穷追不舍,一追到底,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现在和大生过得怎么样?还像以前那样痴情、热情吗?”小梅见问,又想起大生和玉郎的情况,不无感慨地说:“我和大生痴情、热情依旧,这辈子也不会改变的。只是玉郎患了这种病,在家又筹不够手术费,我只好听你的话,牺牲自己,暂时和大生分开。”小梅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潸然泪下。

玉英见小梅说起玉郎的病情和筹集手术费的艰辛伤心落泪,也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广州闯荡的种种困难来,劝她说:“哭什么?谁没有遇到过难处?你别看我现在有房有车,生活好像过得还不错;你却不知道,刚来广州时,也是困难重重,一点不比你现在容易。但是,既然来了,日子总要过下去,挺一挺,不也就过来了吗?出门在外,要学会坚强,困难面前,要学会变通。天无绝人之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有办法可以解决的。就像玉郎的手术费,在家求爹爹告奶奶,千难万难也筹不齐;现在到了广州,有了张老板这课摇钱树,一下子不就解决了吗?”

小梅想,你这话才说到根本上。我瞒着大生和家人来广州干什么?就是为了救儿子,为了赚大钱,玉郎的手术费,玉郎的性命,就系在张老板这棵树上了。她立即擦干眼泪说:“这话我最爱听。你说,什么时候见张老板?我快急死了!玉郎还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急等着我汇手术费过去呢!”

玉英没有立即回答,她仔细打量着小梅说:“别急,你这个面可不能让他轻易见着,玉郎的手术费,你远道而来的希望,就在此一面。我对他说,你曾是我们县中的校花,光鲜亮丽,千里挑一,当年许多人求之不得;如今儿子患了白血病,急需手术费,闻听张老板是亿万富翁,又是慈善家,欲求子嗣,继承家业,故慕名远来。这张老板可是见过世面的,他公司里美女如云,不化妆不许上班。如果见了面,你不是我说的和他想象的那样漂亮,这事就完了。所以,你别急着见面。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恢复恢复精神状态,明天我带你到美容美发厅去,做个广州流行的发型,再化个妆,一切准备妥当,然后再联系和张老板见面。要保证万无一失,一次成功。”

小梅见玉英说得这么严重,也不敢再追问见面的事。她想,万一见了面张老板看不上,不接受,不但赚不到钱,还要赔上来回的路费,她回去怎么面对玉郎?怎么向大生交代?入乡随俗,来到这里,也只好按照玉英的安排行事。

玉英见小梅不说话了,看了看腕上的金表说:“饿了吧?我带你到外面吃饭。”小梅说:“你这里有锅有灶的,还是我来烧吧,也替你省点钱。”玉英笑了,说:“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烧什么?这锅灶、冰箱,全是摆设,从来没用过。你要不愿意出去吃,我就叫外卖,叫他们送两碗牛肉面上来,吃了好休息。”小梅说:“好吧。你真是要饭三年懒烧锅。”玉英说:“要饭还不至于,懒烧锅倒是真的。你想,就烧我一个人的饭,又要买菜,又要烧,吃完还要刷锅洗碗,值得吗?我这样多好,想下去吃就下去吃,不想下去吃,就叫外卖,一个电话饭菜就来了。”说着拿起电话叫外卖送两碗牛肉过来。

两人吃过晚饭,小梅要收拾碗筷洗刷,玉英止住她说:“不用你刷。他们一会来拿钱,带回去一齐洗刷。我晚上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卫生间里有热水器,你洗一洗就休息吧,小房间里,被子、枕头都是齐全的,也都干净。”小梅说:“你尽管去办事,明天好陪我去见张老板。我洗一洗就去上床睡觉,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

第四章 至亲至爱,难舍难分 
灾难中奋起的创业者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