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纸协议,千般思考

玉英拿了协议书,匆匆离开张敬业的办公室,开车回家。一路上,她想着协议书上的苛刻条款和张敬业的顽固态度,想着见了小梅,怎么向她解释,并说服她签字认可。来的时候,自己是说了大话的,此刻她生怕小梅说她没有尽心尽力。左思右想,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协议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回到家里要拿给小梅看的;以后,张敬业逐款逐条,都要一一兑现,照此执行,毫不含糊,像枷锁,全要落实到小梅身上。因此,也不好欺骗她,只好实话实说了。小梅如能同意签字,三方都有好处:张敬业得一美人,借腹生子;小梅能拿到百万资金,足够玉郎的手术费;我也可获得十万元的丰厚酬金;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她若不同意,不签字,协议书就是一张废纸,这些天所有努力都落空。那也没有办法,只能怨张敬业没有艳福、子嗣,我和她没有财运,最终三方失望空手而归。这种结果谁也不愿意看到。但事情的成败大权握在他两个人手里,我这个中介人已经尽心尽力了,再无计可施,万一不成,也只好白忙活一场,空欢喜一阵,最后分文无收。

玉英一路想着回到家里,不声不响地换上拖鞋,又脱去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到卫生间洗脸,一句话也没说。小梅从玉英进门就一直观察着她的脸色和行动,见她默不作声,似乎有些不高兴,猜想事情一定办得不够顺利,满意,不知发生了生么事情,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便赶过去询问:

“怎么了?张老板不同意付一百万?嫌我要的钱太多了?我不是说了嘛,他实在不肯答应,少个三万五万也行,别让人家说咱太死板,难说话。”小梅此时最担心协议不成,手术费无法筹措,玉郎的病就没救了;自己费尽心机、撒了弥天大谎,最终却落得白来广州一趟,赚不到钱反倒白贴路费,所以她也不敢继续坚持一百万了。

玉英终于说话了,她说:“一百万,是你坚持要的,当着张老板的面,你都没有松口减少一块钱;背着你,我怎么敢随便减少?回来不要遭你抱怨吗?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不能轻易改变的;你要减少,就说明你开始要多了,高了,不诚实,不诚心。”玉英冷冷地说。

小梅听玉英如此说,认定事情没有办成,她着急了,对玉英说:“张老板要是还不同意,那你现在就打电话对他说,我同意减少十万元。”小梅真的害怕了,由答应减少三、五万,一下答应减少十万。

玉英见小梅自己要的价,此时又自己减下来,知道她害怕了,后悔了,说:“你这人真是属毛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时候知道害怕了?——晚了!”玉英故意逗她。

小梅一听更加害怕了,她急忙拿出手机来,说:“你不打,我来打,你把张老板的电话号码说给我。”

玉英进一步急她:“你以为打个电话就行了?张老板是大老板,最有心机,又最要脸面的,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糊弄。”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向他磕头赔罪不成?”小梅说着垂下头去,后悔不已,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玉英见小梅信以为真了,害怕了,觉得自己的话好说了,便不再开玩笑,绕圈子。她立即改变口气,笑着说:

“刚才,我是逗你玩的。放心吧,你要的那一百万,经过我再三努力争取,好话说尽,办法用尽,他最终,还是同意付了。”

“真的?你不骗我?”小梅听了大喜,却仍然不敢相信张敬业竟然同意付给她一百万了。

“真的。相信吧,这回绝不骗你。”玉英肯定地说。

“谢谢,谢谢!还是你经验多,有办法,令人佩服!你这乞怜又吹捧的办法还真管用。”小梅听说张敬业同意付一百万了,转忧为喜,对玉英连声称赞、道谢。

可是玉英的脸色由晴转阴,又变化了,她摇摇头,慢慢地说:

“你也不要这么快就感谢我,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有经验,有本事,事情办得也不能叫你百分之百满意。对付张敬业这种老奸巨猾,我的有些办法行得通,有些办法也行不通。你这事,我只算办成功了一半。”玉英预计小梅看了张敬业协议书上规定的苛刻条款,又会转喜为悲,进而发火发怒,暴跳如雷,所以要先给她打支预防针。

“他只要肯付一百万,大问题就解决了。其余事情,都好商量,咱也不能要求人家都按照咱们的意见办事。”小梅大度地说。

“你还不知道,他在答应付一百万的同时,又提出许多严苛的条件;我不同意,据理力争,几乎和他撕破脸,他却始终不肯改变,让步。这个老狐狸,一只手拿香肠,一只手拿大棒,全套的!不同意吧,舍不得那一百万,同意吧,他的条件又太苛刻了。这老家伙太狡猾了,真是气死我了!”

玉英极力为自己开脱责任,生怕小梅怪罪她不尽心。她想,你先别说漂亮话,高兴得太早了,你拿了这一百万,就等于当了张敬业的战俘和囚徒,进了牢笼,任他摆布了!那里与世隔绝,没有人身自由,听话,就给你点好脸色,不听话,就拿鞭子给你看,就像驯兽员驯兽一样。这样的日子最短也要一年多时间,你受得了吗?

可是小梅并没有这么想,或者她暂时还没有想这方面的事情,她首先想到的还是钱,是玉郎的手术费,只要玉郎的手术费解决了,不耽误做手术,别的她都可以忍受。她问玉英:

“什么严苛条件?难道要我自己付生活费?认真想想,这也是应该的,人家付那么高的工资,还能叫人家再管吃饭?没这道理。”

小梅认为张敬业答应付给她一百万,生活费就应该由她自己解决了,因为他们庄子上在外地打工的都是自付生活费。而玉英却认为她那种生活连打工的都不如,因为打工的还有人身自由,下工后可以自由活动;小梅却没有这个自由,她只能等同犯人,无论上班下班都没有自由。她说:“你这人真想得开,你看过哪个监狱里的犯人自己付生活费的?我替你争取的不是这个,是你的人身自由。生活问题,你尽管放心,他不但不会叫你付生活费,还保证给你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和舒适的生活环境。只是,管理得太严格,限制太多,太死,不容商榷。而且,他还拟定了协议书,把所有严苛规定都明确写上去;说得出,做得到,并派专人监督执行,不得稍有宽松。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玉英觉得时机成熟,便从皮包里拿出张敬业的协议书交给小梅,郑重其事地说:

“他的条件都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你自己看吧。他已经签了字,你如果同意,签个字,这协议书就算生效了,一百万你就能拿到手了。但是,所有严苛规定,也就开始执行了,你就不能走出他规定的那个范围了。看清楚了,想好了,再签字,免得以后后悔了又怪我没有提醒你。”

小梅看了协议书,别的条件都不在意,只在意张敬业把她提出的两次付款改为三次,首付只有三十万,唯怕玉郎的手术费不够,于是问玉英:

“两次付款,怎么改成了三次?这样,怕是不够玉郎的手术费。”

“两次付款,是你提出的;张老板不同意,一定要分成三次付款。我也没有办法。”玉英无奈地说。

“要不,首付,能不能改成四十万?把最后一期改成三十万。这样,玉郎的手术费就能够了。”小梅和玉英商量。

“你家里不是还自筹了十万吗?加在一起不就够了?”玉英怕张敬业不同意改变,自己再次碰壁,不愿再去找张敬业商讨。

小梅说:“手术还不知哪一天能做,玉郎先要化疗,每天都要花钱,家里已经没有十万了。你再给张老板说说,这么改一下,总的数字又不增加。”

玉英摇摇头:“没有用,我已经说了,他坚决不同意改变。”

小梅叹了口气,说:“张老板实在不肯答应,就让家里再借吧。”

钱的问题只能如此,不能变通,让她很无奈。于是她又仔细看其他条款,指着其中一条问玉英:

“协议期限,从协议书生效至生子满月为止,这一条不明确。十个月就是十个月,一年就是一年,我要是三年、两年都不怀孕呢?那不是就没有回家期限了吗?这一条必须改,改为期限一年,如不怀孕,再付三十万就终止合同。”

玉英连连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呢?你年轻,他虽然年纪大一些,身体好着呢,保证你不出半年就能怀上。再说,这协议书他已经签字,就是说他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再叫他改,绝不可能。”

小梅见玉英说话态度坚决,知道期限不可更改,叹了口气说:“能与不能,就听天由命吧。”

她又指着再下一条问:“甲方的生活规则:在设定的范围内生活与活动,严禁与外人通信、通话及任何交往。这不是把我困死了吗?能不能改为,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与家里通话一次,我也好知道玉郎的病情怎么样了,手术做了没有,做的效果怎么样,成不成功。哪里不让去也就算了,也不让给家里通信、通话,还不要把我憋死、急死?”

玉英说:“这一条,我再三给你争取了,可是张老板就是不同意改变,就连我去看你,他也坚决不同意,实在没有办法。我看,你就安心呆在这里等着为张老板生孩子吧,给玉郎看病的事,做手术的事,都交给大生和家里人去做吧。你在这里不能出去,知道情况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干着急?还不如不知道,反而能安心呆下去。”

小梅听了,把协议书抛在一边,一句话不说,只是流泪。

玉英捡起协议书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一年多不能与家人见面,也不能与家里人通信、通话,实在难忍、难受。但是,你也要站在张董的立场想一想:你得知了家里的情况,好的还好,要是不好的情况,你还能安心呆在这里为他怀孕生孩子吗?另外,协议书还有最后一条,就是严守机密。协议期限内及以后,三方皆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这一条我和张董都保证做到,你也必须保证做到。张董唯怕你把事情泄露出去,会影响他和公司的声誉和形象。因为这么做,虽然你们双方都同意,但是,毕竟不合法,国家不容许。”

小梅擦干眼泪说:“这一条,你叫他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到死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这种事,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我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去的。”小梅又流出眼泪来。

玉英见小梅把协议书抛在沙发上,只顾叹息、垂泪,迟迟不说话,也不表态。她等了一会,有些所错,只得耐心劝她。

“张老板的条件就是这样。我也觉得严苛了一些。但是,他出的价钱也高,整整一百万!你要多少,他就答应你多少,一元没有减少。这一条,你应该满意了。超高的酬金,必然有严厉的条件,这是常规。张老板很有钱,不可否认,但也是人家辛苦做生意赚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非亲非故,人家不能白白送你。这也是常理。”

玉英看着小梅,又说:“你再认真想想,你来干什么的?不答应又怎么办?玉郎的病还能拖吗?这里,家里,好好比较比较。想清楚了,做个决定。如果同意,就在协议书上签个字,这协议书就生效了,一百万就是你的了。除了给玉郎给手术,剩下的钱,你们还能做生意,买机器,留作他用。如果不同意,不签字,这协议书就是一张废纸,你一分钱也拿不到,就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去了。你还要好好想想,你回去以后又怎么办?怎么继续筹钱?怎么向大生和家人交代?怎么面对玉郎的病情和期待?等到那时候再后悔,再想回头,就晚了!那时候,张敬业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为他借腹生子了。现在,是你最后,也是你唯一一次机会!你可要想好了!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玉英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客厅另一边,故意试探小梅。

“这些条件,我都接受,我签字。”小梅见玉英不理她了,料想条件一定不可改变了,只好如此说。

玉英怕小梅再改变,走回来提醒她说:“小梅,你可要想好了:生孩子可不是三天两天的事,最少也要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不但哪里也不能去,就连与外面通信、通话也不允许。家里不知道你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你也无法知道家里的情况,玉郎的情况。就连我,张董也不让知道你的住处,不允许我去看望你。这些,你可都要想好了,要有思想准备,静下心来,耐住性子。不要进去了,想家,想孩子,耐不住寂寞,又后悔,那就晚了,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小梅说:“你不要再说了,所有条件,我都答应。但是,你必须叫张老板把首付三十万先交给我,我亲自寄给大生,叫他连同家里的那十万一起把玉郎的手术费先付了,等待省医院通知做骨髓移植。只要玉郎的手术做了,病好了,我的心意就完成了。至于我自己,今后在哪里生活,怎么生活,都无所谓了。只盼着尽快给张老板生个孩子,把其余的钱拿了回家。”

玉英听了小梅的话,终于放心了。她又觉得吃惊,说:“小梅,你真的同意那些条件了?”

小梅点点头,随后又说:“不同意又怎么办呢?拿人家的钱,就得服从人家管理。如果没有钱,我天天在家陪着他们,了解他们的一切情况,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白白地看着儿子生病、受罪,等死;大生犯愁、无奈?这一年多时间,你和他们一样,就只当我死了,不存在了,什么也别问、别管、别知道。一年后,如果我还活着,等我出来了,自由了,我再告诉你们所有的情况。”

可是,未等玉英说话,她马上又改口说:“不!即使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你里面的情况的,更不会告诉大生和家里人,不会告诉所有的人。这一年多,你们还是把我当作死了,不存在了为好。因为这一年多,是我今生今世永远抹不去的羞耻,我要让它永远烂在我自己的肚子里,你们都不要知道,不要来看我。”小梅说着忍不住低下头,泪流满面,哭泣不止。

玉英一时没有办法,只好劝她说:“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么想,你就会永远痛苦,不可自拔。你要想,你是玉郎和全家人的大恩人,因为你的牺牲,让玉郎获得新生,让全家人走出痛苦和无奈,让这个家庭从此有了新的希望,新的幸福和快乐。你这么想,就会觉得自己的牺牲值得,有价值,就不会痛苦了。”

小梅擦干眼泪说:“你说得对。就因为我还有这种想法,我才决定背着大生和家人,丢下玉郎,离开家庭来到广州。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走出这一步,就要坚决地走下去,走到底。张老板已经答应付给一百万,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以后,不论生活怎么痛苦和不自由,那都是一百万的代价,我都认了。”

小梅说完,捡起协议书,拿出笔,迅速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看了看,还有中介人签名,又把协议书交给玉英说:“玉英,你也签个名吧,然后请你打电话给张老板,就说我同意他提出的所有条件,我们都已经在协议书上签字了,叫他把首付三十万立即拿来,我亲自寄给大生。钱寄去后,我再给大生通最后一次电话,交代他接到钱,立即和省医院联系,尽快给玉郎做骨髓移植手术。这样,我就彻底放心了,死心了。以后,随便到哪里,受苦也好,受罪也罢,任由它去吧。”

玉英接过协议书,看了小梅的签字,自己也签了字,然后把协议书放进皮包里。心想,三方都签了字,这协议书就生效了,值钱了!你给张敬业借腹生子可赚一百万,但要一年多时间;我跑跑腿、动动嘴,也能稳拿十万,既不必受辱,更不要你那么长时间,也值得。于是她对小梅说:“电话,明天再打吧,也叫那老家伙体会体会煎熬和焦虑的滋味,别以为我们已经急不可待了。你来广州,我还没有好好招待你,今天晚上,请你吃广州有名的粤菜。你这一去,咱们要一年多不能见面。趁今晚这个机会,姊妹俩再好好说说话。你还不知道,其实,这些年,我也有许多心酸往事。”说着也难过起来,她拿出面巾纸擦了擦眼睛又说,“就算我求你了。再急,也不在乎这一晚上。”

小梅见玉英说得情真意切,是真心要挽留她,招待她,就说:“也好,我也有许多话要给你说。”

玉英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十分,对小梅说:“走吧。后街有家粤菜馆,馆子虽说不大,粤菜倒做得很地道。趁着这个机会,我带你去好好品尝品尝,看看与咱们家乡的淮扬菜有什么不同。”小梅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品评什么粤菜、淮扬菜?但是当她想到,明天一别,最少也要一年多不能见面。她是奔着玉英来的,明天到了张敬业那里,就像进了监牢,失去自由,再难出来,就连她在广州唯一的同乡同学也没有见面倾诉的机会。最后一晚,机会难得,她只想借着临走前的有限时间,好好和玉英说说心里话。她又觉得,玉英在临走前请她吃这顿饭,似乎也有此意:她单身一人在广州打拼至今,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自然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艰难困苦。如此一想,也就同意跟玉英去了。

小梅跟着玉英左折右弯来到后街,找到这家粤菜馆,要了一个小号单间。二人跟着服务员进来坐定,服务员送来两杯热茶,然后递上菜单叫客人点菜。玉英说:“你不了解粤菜,我就不客气了,点几个有代表性的菜肴,让你品尝品尝。”她翻着菜单,点了蚝皇凤爪、牡丹煎酿蛇脯、潮州卤水拼盘、清汤蟹丸四个有名的粤菜,又要了两瓶啤酒。

不一会酒菜上齐。玉英斟满两杯啤酒,然后拿起筷子,指着“牡丹煎酿蛇脯”说:“广州是亚热带气候,湿热多雨,蛇类很多,但大多数都是无毒蛇,是可以食用的,而且味道鲜美;因此蛇菜成了粤菜中的一道名菜,各个菜馆酒店皆有。还有专以蛇为原料的蛇菜馆,炒菜、烧菜、炖汤,皆以蛇为主要食料。我点的这道牡丹煎酿蛇脯,用的是水律蛇,配以蟹黄、蟹肉、虾胶、鸡蛋清,肉嫩汤鲜,美不可言。你尝一尝,看味道怎么样?”

小梅听说是蛇做的菜,不敢下箸,说:“我平时最怕蛇了,看见都心惊胆战的,怎么敢吃它的肉?”玉英说:“我初来广州时,也不敢吃蛇菜,听人介绍它如何鲜美,大着胆子尝了尝,果然鲜美异常。如今来饭馆吃饭,简直离不开这道菜了。你尽管大胆地吃,保管你会喜欢的。”小梅听了玉英的话,小小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品了品,又拿汤匙舀了些汤喝了,味道确实不错,便点点头放下心来。

玉英说:“粤菜是中国四大菜系之一,由广州、潮州、东江三地特色菜点发展而成。虽然它起步较晚,但影响深远,港、澳以及世界各国的中国菜馆,多以粤菜为主。粤菜不同于咱们家乡的淮扬菜,淮扬菜讲究的是汤宽肉烂,温润可口;粤菜讲究的是鲜、嫩、味美,却又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清而不淡。你认真品味品味就会体会出来。”

于是小梅又吃了一大块蛇肉,认真品了品说:“果然鲜美,味道确实不同于家乡淮扬菜。如今来到广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放下筷子端起啤酒杯对玉英说:“来,喝酒!一醉解千愁!人喝醉了,不知愁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明天,不管是龙潭虎穴,熊洞狼窩,我也要闯它一闯了。”说完,一饮而尽。

玉英见小梅情绪激动,知道她对张敬业的严苛条件也是极为不满,但为了拿到那一百万酬金,救儿子性命,又无可奈何,只好冒死前去应聘。自己虽然努力争取了,希望张敬业管束宽松些,起码让她一个月能和家里通一次电话,或者允许她去探望,他却一概拒绝,一点面子不给。现在看到小梅神情如此,又说出这般话来,她内心不免有些自责。

玉英想了想,放下酒杯说:“小梅,你恨我?”

“不,我一点也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太无能,竟然没有钱给自己的儿子治病。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我有什么资格恨你?不是你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认识了张老板,我和大生只好眼看着玉郎的病一天天严重,直至不治。如今有了这首付三十万,遇到配型合适的骨髓,玉郎就能立即去做手术了。我和大生再不会因为没有手术费给玉郎做手术而遗憾了,以后不论成功与否,我这辈子都无怨无悔了!我怎么能恨你?感谢还来不及呢!”

“不,你应该恨我,我给你介绍的这份工作,也太,太下流、屈辱,太不体面了。”

“体面?讲体面有什么用?讲体面能挣这么多钱吗?讲体面能救我儿子的性命吗?如今我算彻底想通了,讲体面没有用,那是达官贵族、大款、大腕们讲究的东西,穷苦人讲究不起。只有钱才最有用,关键时候,它能救急、救难,救人性命!挣钱不容易,挣大钱更不容易!低投入,只能低收入,高投入,才会有高的收入。我拿人家一百万,这不是个小数目,农村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不做出重大牺牲,人家能答应吗?什么叫下流?咱本来就不是上流人,想做上流人,体面事,又想拿大钱,咱做得了、拿得到吗?什么叫不得已而求其次?就是说的我现在这种情况:想留在家里,做贤妻良母,就只好看着丈夫发愁,儿子死去;否则就只得如此。这就是命。命该如此,你就只得如此。”

玉英明知小梅是在诉苦,在控诉,但也没有办法安慰她,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小梅的意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再次给小梅斟满酒,然后举起酒杯,和小梅共同干了一杯酒。她拿起筷子,示意小梅吃菜,又拿起汤匙示意小梅喝汤。许久,她叹息道:

“哎!农村人出来做事不容易,特别是咱们这样的女人,付出的要比男人更多,更大,更艰辛!满身伤痕,满肚子苦水,满心酸楚,还要装作轻松愉快,美丽动人,一丝一毫不敢透露出去来,生怕被人家知道了看不起,说我们下流,下贱。”

“你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比你更早。我告诉你,你要千万为我保密,其实,我也不是处女了。”

“你,又是为啥?”小梅郑重地点点头,又看着玉英疑问道。

“为了我的虚荣心,为了我的广州梦,为了比一般人生活得更好,更体面,赚得钱更多,更快,更容易。”

“你一个人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难道你家里也出事了?急需要许多钱?”

“看你这话说的,难道家里不出事,我一个人就不需要许多钱?你看我这房,这车,这浑身的衣服、首饰,哪一样便宜,不需要许多钱?”

“你就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单单为了这个,不值得,也不至于。”小梅连连摇头。

“不值得?不至于?为什么?我可不这么认为。咱们到这个世界上来一次不容易,可不能太亏待自己了。你看看世界上这些人,有谁不想过更好的生活?那些外国人,港台人,也不比咱们聪明、漂亮,他们为什么那么有钱?就该住洋房、坐豪车,华服金饰,珠光宝气,每天出入高级商场、酒店,趾高气扬,出手阔绰,一挥千金?我们就该当牛做马,供他们驱使,像小瘪三一样地生活一辈子?我就是嫉妒他们,不服气!”

“咱们怎么能跟人家相比?人家是大老板,家资雄厚,腰缠万贯,理所当然过那种高级生活。咱们是农民,如今能吃饱穿暖已经不错了;想过更好的生活,你可以慢慢打工赚钱,也无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糟蹋自己?”

“打工赚钱?那能赚几个钱?我也打过工,一年劳累到头,剩余的钱还不够买一件像样的衣服的;再想买件首饰,或者给父母寄点钱,就掏不出来了。眼巴巴看着商场里那么多高档衣服和漂亮首饰,被那些有钱人一件件买去臭美。干想着寄钱回家。孝敬父母,报答养育之恩,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望洋兴叹、唉声叹气的份。如今城市的物价这么高,楼房、豪车,更是贵得害怕人!但是有钱人还是争着抢着买,一个比一个买的多,买的好。你看见有几个打工仔在广州买房、买车的?”

小梅不以为然,说:“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咱本来就不是广州人,也不打算在广州定居,在广州买房、买车干什么?咱们赚了钱回家,家里现成的宅基地,照样盖楼房,还能光宗耀祖呢!”

玉英摇摇头说:“你这么说,是不了解广州的情况,这里的人,土生土长的能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广州富裕,钱也好赚。他们在此地混好了,有了自己的事业,赚多了钱,就买房买车,定居下来,久而久之,不就成了广州人了?改革开放以来,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别人能,咱们就不能?一定要回家穿布衣住草房、面朝黄土北朝天地苦拼硬挣呢?想家了,回去看看,给父母兄弟些钱,未必一辈子陪着他们呆在家里?咱们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来广州找一个,有什么不好?”

“听你这么说,是想在广州找一个老公了?”

“有这打算,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总之,我是不想在家里找了。”

“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

玉英介绍说,她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干了一年农活,实在受不了那个脏、累、苦,就想回学校复习功课,继续考大学。就在这时,有人给她说媒,对象是本乡乡长的儿子,初中毕业,靠他父亲的面子,在街上做市场管理员,向小摊小贩收取摊位费,横行霸道,声誉不佳。这人初中比她早一届,有些痞,是个有名的混混,她在学校就认识他,印象不是太好。他对她倒印象不错,说在学校时就看上她了。这次经人介绍后,他就经常来看她,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地带着礼物,还给她买了金戒指,又说结婚后,他父亲答应叫她到中心小学做代课教师。父母亲见他是乡长儿子,家庭条件不错,就同意了,不让她回校复习功课了。可是没过三个月他就要求结婚。她不同意,说相处时间太短,互相还不够了解,一年后再做决定。他恼了,说:“情况明摆着,还有什么不了解的?我家住在镇上,楼房,我爸是乡长,我妈是妇女主任,我是市管员;你家在农村,平房,你爸你妈都是农民,你是回乡知青,也是农民。再了解,还能倒过来不成?”那口气明显看不起她的父母、家庭和她。她生气了,说:“不倒过来,你又比谁高一等?你不就是个市管员吗,又比农民高多少?要想结婚,就好好表现,耐心等待,一年后再来征求我的意见。”他也生气了,说:“要想做亲,什么话也别说,半年内结婚;不想做亲,现在就说清楚了,我一天也不等。”她把金戒指还给他说:“既然这样,你就一天也不要等好了。”她父母知道后埋怨她太任性,要她收回说过的话,去他家赔礼、认错,答应半年内结婚;她坚决不同意,便赌气出外打工,自谋生路。玉英最后叹息道:“既然赌了这口气,就想,不混出点人样来,也没有脸回家见父母亲。就这样憋着一口气,拼命赚钱,奋斗至今。”

第六章 一纸协议,千般思考
灾难中奋起的创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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