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杨倚云初入艾家

杨文广与艾老爷预约了时间,说好这天会从老家回来并带上妹妹去看艾太太,但凡是有具体日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管多久远以后,转瞬即到。只有那些“改日”、“回头再说”的时间才会遥遥无期。

此刻,杨倚云已经穿过艾家的垂花门站在院子里,俗话说“女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里说的二门其实指的就是垂花门,但现在要好多了,况且乡下的姑娘要干活不可能足不出户,更何况像杨倚云这样自由自在惯了的女子。虽然平时里父亲教育他要守规矩,走前父亲又跟她交待了许多,让她到了艾府不要东张西望,不要让别人说咱们没有教养。但杨倚云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院子里的迎春、探春她都喜欢,还有栀子,只是现在还不是花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花。

“姑娘来屋里坐吧。”来迎接她的是四奶奶,说着又跟杨文广打了声招呼。

正屋中间是紫檀木架几案,足有九尺长三寸厚,上中央摆着一座仿西洋的大广钟,走起来当当作响,显得屋里更加安静,从来没有进过这么大的宅子,杨倚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和钟声合拍了。大钟的两边是对称的大瓶和樽,此时她的视线被一只金色的拉车的大象摆件吸引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物件儿。“那是象艌。”四奶奶见杨倚云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便像听的见杨倚云的心里话一般地回答。再往前看是个铜口的季红瓶,右边是蓝青花的掸瓶,还有青釉的罐,紫檀的八仙桌上放着紫檀的书信匣,书信匣里装着文房四宝里的笔、墨和砚。侧面放着茶桌和楦椅,茶桌上架着一套琴具,透过隔扇可以看见里面的硬木大穿衣镜,另一侧的多宝格上摆满了文玩玉器,其实艾家的摆饰大多如此,里面也是架几案,但是硬木的,旁边摆着对称的黑釉大罐和大瓶,大瓶前面是一对哥窑的小罐。架几案前是黄花梨大理石心的螺钿供桌。一米阳光洒进来,内镶的贝壳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煞是好看,供桌上有一尊明代成化绿釉的财神像。财神前是灰白釉开片乳窑的香炉和两个小香罐。侧边放着木头的炕二,上铺着红色的毡子。紧贴着炕二有一对黄花梨的金钱桌和两个金钱柜,一张金钱桌上是一只口下写的“大明万历年制”的青花瓶。柜上摆着果盘,柜子里放的是首饰。再过去就是书房了,门口贴着“一榻清风书叶舞,半窗明月墨花香。”

杨倚云正品味着这两句话的工夫,一个精瘦的老妈子进来说:“太太已经梳洗完毕了,姑娘随我来吧。”说着将杨倚云引荐过去,杨倚云看着哥哥,“没事,去吧。”哥哥安慰道。

艾太太正在西屋等她,西屋里一对明式的两柜,上挂着方形大锁,所有的摆饰都规矩方正,显得庄重整洁,唯一有些浪漫气息的就是一张炕二上摆着的留声机。杨倚云这才发现,远处坐着的太太正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她,她朝着有人的那个方向叫了声“太太”。杨倚云这一天梳了一根大辫子,头发浓密的人梳鞭子才好看,杨倚云的辫子又黑又粗,衬着她的红褂子极为好看,那是母亲才做给她的衣服,只是这样的装扮在北平让乡土气息很明显。杨倚云还是没敢直视太太,一双大眼睛轱辘轱辘的转着,这时恰逢巳时正点,“当当当当”—一座广钟响起来,从指针的上方钻出来一只报时的小鸟“咘唂咘唂”地叫了几声,吓了杨倚云一跳,她这一抬眼正好与太太对视,艾太太正从头到脚的端详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样,一直看到她那双大脚,这才停住了视线,杨倚云被看的十分不自然,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杨倚云慢慢地抬起头,她发现这位太太梳着锃亮的大两把头,高颧骨,一双犀利的眼睛,瞪着人的时候能让胸怀坦荡的人都被看得像犯了错误一样。

“走近点来。”杨倚云不自觉地服从着,走过去,低头一看,这个太太的脚好小啊。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了吧。想着想着,机械性地收了收自己的脚。

“你怎么不缠足啊?”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艾太太,杨倚云小声答道:“因为……我不喜欢。”

“哎哟,看你说的,女人家的许多事是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吗?!”杨倚云没有说话,艾太太继续问道:“识字吗?”

“恩,我最喜欢读《红楼梦》。”

“哦?”这句话倒让艾太太大吃一惊,另她对眼前的小妮子刮目相看。”

“你叫什么来的?”

“杨倚云,太太。”

杨倚云并没有在艾府多做停留,片刻便随哥哥离开了。

晚饭过后,艾老爷与太太谈到今天见到的杨倚云,因老爷未见其本人,便问艾太太如何。太太道:“看上去倒懂得些理数,只是那双大脚实在难看……我问她识字么,她竟说能看书。”

“哦,那可甚好啊。”

“女孩子家认识字就成了,能操持好家才最重要。”

“那你觉得与咱们家伯荀如何?”

艾太太本来是有些意见的,但是在家庭中男人说话更有份量,便说道“随你吧。”

“伯荀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而且又难得物色到这么般配的人,连星命师都说是上等婚。那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

“咱们这桩亲事没经过媒人保亲,喜事上可不能省,要按最传统讲究的来。”

“对,喜事就靠你受累张罗了。”艾老爷说完便去了书房。

转日,艾老爷将此事传答给杨文广并承诺忙过这一阵便去杨家提亲放定。杨倚云得知此事后与杨文广的反应不同,她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这一切似乎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也不认为那位艾太太会满意她,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嫁给什么人。“你是不是着急把我嫁出去,大哥?”

“你别傻了云云,你是咱们家唯一一个女孩子。我和爸妈,还有你二哥,都盼望着你能过上好日子,艾老爷是个好人,嫁到他家肯定错不了。再说,以咱们家这样条件的人家儿能嫁到北平,并且嫁进艾家几乎是在做梦了。”杨文广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实事上,在杨家兄妹刚离开村里去北平时,村子里就传开了,说杨文广攀上高枝了,她妹妹也要当豪门阔太太了。

“哥哥问你,那艾家的太太对你的态度如何?”

“和她一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呀,她只是不喜欢我的大脚。”

“没事的,你这么可爱聪慧,以后她一定会喜欢你的。以艾家的条件总不会亏待你,至少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总好过你在乡下吧。”

“哥哥你喜欢我,所以才觉得我可爱。而且我并不想过有钱人的生活,过几年你们随便把我嫁给村里的谁就是了。”

“你说的什么话呀,云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把自己抬高一些,村里那些人哪配得上你啊,难道你愿意每天做农事,和那些妇人一样没事扯闲片儿吗?”

“唉,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那我要嫁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要不这样,哥哥帮你去见见艾家的少爷,回来再跟你讲讲,好不好。哥哥没本事,不能让你和爸妈过上富足的生活,只能帮你找一个靠山。”

杨倚云知道哥哥是真心的对自己好,看着哥哥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认了。

杨文广与艾老爷打了招呼约见了艾家的少爷艾伯荀,由于艾伯荀平日在念书,杨文广去艾家的时候都不曾见过他。当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不禁感叹,这才是艾老爷真正的儿子呀,他身穿一身藏蓝色中山装,虽然只有十五岁,却透着贵族的气质,那是别人学不来的,是骨子里的东西。经过一些交谈,杨文广发现艾伯荀这个人极其简单,思想也简单,是啊,富家少爷什么都不用想就可以过得很好了。艾伯荀对这门婚姻没有任何想法,因为他对婚姻根本毫无概念,婚姻是门学问,但绝不是十五岁的孩子所能理解的,那是很多人用多半辈子才能明白的。虽然服饰已去旧更新,但思想意识受家庭影响还是很重,艾伯荀认为一切依父母之命就好。所以经过此次见面,杨文广对妹妹的交待就是此人是个简单的人,还算老实,尚可放心。

艾太太派四奶奶再去找一趟星命馆先生给这桩婚事选一个良辰吉日,并写了一张龙凤婚贴,再帮忙挑一个好日子好定亲。

杨倚云才回到老家不几日,艾家便上门来提亲。艾家的佣人提着裹了红纸的点心匣子,并给杨倚云带去了一枚金戒指,一对金镯子,一对金耳环,还有一柄玉如意,这让一直生活在乡下的一家人受宠若惊,甚至不敢收受这样贵重的定礼。因为他们知道,这只是放小定,贵重的彩礼还在后面呢,这更让村里的老少乡亲们羡慕的不得了。

小时候,杨倚云的母亲经常用两粒绿豆揉搓她的耳垂,经过一段时间,待耳垂中间的肉皮变薄后,再将一枚绣花针在火上烧过算是消了毒之后快速地将耳垂穿透,这是民间最简单的给女孩子扎耳洞的方法,揉耳垂是为了让肉往中间分散,扎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疼,但那时候的云云曾不解地问母亲:“娘,你为什么要扎我,好痛。”母亲说这是为了以后出嫁的时候可以戴耳环,大姑娘不能上轿前现扎耳朵眼儿。

“那为什么要带耳环,为什么要出嫁?”对于杨倚云的一系列问题,母亲也不知道做何回答,“因为女孩子家都要做这些事”。从此,杨倚云只是觉得出嫁是一件很痛苦,让她不喜欢的事情。现在,她终于知道,女孩早晚都会出嫁的,那个时候耳洞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原来穿在上面的茶叶棍就可以取下来了,戴上这对金耳环,虽然很好看,但这金灿灿的东西似乎一点也不适合她秀气的脸庞。除此以外,再梳辫子时母亲让她用一根红线绳系在尾巴处,表示是已经定了亲的姑娘了。

其实这一阵子杨家过得并不开心,杨家父母四处走访亲戚去揍嫁妆钱,原来他们在村子里不算是困难的家庭,嫁女儿也绰绰有余,可是没想到要嫁到这么大户的人家去,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拉近一点之间悬殊的距离,至少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去,不能让女儿受委屈,这种压力可想而知,结果又欠下了许多债。

这段时间艾家也没闲着,办喜事是最累心的事,艾府从上到下都在忙活着打家具,张罗着娶亲的细节。艾太太自从艾家人从杨家提亲回来的形容就知道,要指望杨家拿出什么像样的嫁妆是别指望了,所以很多该女方带过来的东西,艾家也都自己筹备了。不过艾家的人上上下下都挺开心的,虽然每天都很累,但是毕竟家中要办喜事,只有艾太太还是那么严肃,不管发生什么事,从她的脸上都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从夏末到深秋,又从深秋到初雪,转眼四季交替……

第二章杨倚云初入艾家
梦回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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