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艾家的老规矩

在艾家的深宅大院里,与杨倚云最亲近的人自然应当是她的丈夫艾伯荀,她希望艾伯荀永远都是第一次认识的那个亲切幽默的人。但是了解一个人绝不是凭一两面就可以做出判断的,简单的人可以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去了解,复杂的人可能很多年才能看清楚。当然,艾伯荀属于前者,只是人都有多面性,艾伯荀的确是一个随和的人,只是常常不在家里待着,除了学习和帮助打理家里的产业外,他不是和朋友去听戏,最近西单商场的戏班来了个叫侯宝林的又唱京戏又说相声,再不就是去澡堂子泡澡。

今天早上又提着鸟笼走了,说是让范家少爷看看他新买的八哥。

刚要出院门就被艾太太叫住,“嘛去啊?”

“娘,早安。我出去一趟。”听到这低沉而严厉的声音,艾伯荀赶紧转身往回走。

“你可有日子没上我这屋给我请安来了,一个礼拜得有了吧。”艾太太埋怨道。

“娘,瞧您说的,我不前天早上刚给您请过安吗?”在儿子这里,艾太太说话经常夸张。

“嗯,就是感觉怪想你的。这说成亲就成亲了,说着走过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儿子。”

“娘,您说的好像我嫁出去了一样。”

“净胡说。快走吧,走吧。”艾太太只有对艾伯荀非常宽容,目送着艾伯荀的背景一直走出这一进院门。

艾伯荀提着鸟笼一边走一边晃悠着到了范家,范家少爷才刚睡醒,趴在桌上看着艾伯荀神秘兮兮地打开鸟笼的笼衣,反手托着腮帮子,好像这样支撑着他的头才最舒服。

“哎,看看我这鸟怎么样?”

“这什么鸟啊,鹦鹉啊?”

“不是,鹦鹉是鹦鹉,我这是八哥。”

“哦,我说怎么黑不溜秋的。”

“你不懂,别看它没有鹦鹉好看,学舌可比鹦鹉快。我专门托人从南方给我弄来的。看没有,通体乌黑,展翅飞行时翅如八字,这鸟笼子都有讲儿的,得用圆顶圆笼,这里头学问大了。”

“哟哟,还是艾少爷厉害,懂的多。”

“那是,来试试。”说着鼓起了腮帮子,对着八哥:“说一个给他们听听。”但是这只八哥东张西望地摆着头,并没有理会他。

“哎,它怎么不叫啊。”

“可能饿了,你拿点鸟食试试。”

“好,吴妈,给我找点吃的来。”范少爷对着屋外喊。

“你想吃什么啊,少爷。”一个老妈子进来问道。

“不是我,这鸟,鸟吃的。”

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范少爷对这只不叫的八哥失去了兴趣,渐渐不耐烦起来:“唉,没劲,走吧,泡澡去。”

“不行,我得让它说话。”

“它说不了了,你估计让人骗了。”

“没劲,泡澡去。没劲,泡澡去……”八哥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两句,把艾伯荀和范少爷都高兴坏了。“啊,说了说了。它说话了。”

“行了,走吧,它都让你泡澡去呢。”范少爷拉着艾伯荀往门外走。

“好吧,走,走。”说着,两个人又奔着澡堂子去了。

杨倚云又是一个人在家,这会正无聊着,就见四奶奶来传话,说太太让她过去,她整理了一下仪表,赶紧过去给太太请安。

“过来,你坐这。”

杨倚云今天是穿了一身双鱼的绸子面旗袍,如意襟宽袖的,正襟端坐在太师椅上好像一幅画。

“把头发拆开我给你梳头。”太太说道。

杨倚云很诧异:梳头不都是佣人的活么,太太要亲自给我梳头。看来她并不严厉,是我错怪她了。艾太太从桌上选了一把檀木做的凤头蓖子,是那种比梳子齿要密的多的梳头工具,太太平时大概就用它梳头,所以头发才极其光滑,梳起两把头头发绷得特别紧。

杨倚云正想着,看见太太一抬手两只手的小拇指指甲都特别得长,长到干不了什么活,梳头的时候小指得翘得高高地,然后她从杨倚云的头顶一直刮到了发梢,杨倚云顿时感到一阵疼痛,整个人立刻清醒了似的。几次下来虽然还能忍受,但是她发现太太好像上瘾了似的,没完没了地一遍遍地刮。其实那种疼痛她已经习惯了,可是这种被人鼓捣脑袋的时间一长,便变得烦燥起来,而且又不能表现出来,那种心里烧得小火苗渐渐让人更加焦躁不安。突然蓖子的齿缝夹住了她的一根头发,头皮一下刺痛起来,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杨倚云“哎呦”一声,夹杂着气愤,身体往后一躲,这一下可不要紧,整个蓖子在杨倚云的头顶“当当当”重重地敲打了三下,“干什么!别乱动!”太太边敲边对她吼道,声音极具威慑力。杨倚云的火气加上疼痛和害怕,竟然不敢动了,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梳了多一会啊,就坐不住了。”太太继续说道。

“您夹到我的头发了。”

“哎呦,梳个头你都这么娇气。满人最讲究头发,梳头发就要坐正,你是不是平日在外面疯惯了,坐上一会儿都难受。”杨倚云一句话都没说上来,眼角边转动的眼泪把眼睛都憋红了。就这样在这里委屈着,忍受着将头发梳好了。道了声谢谢转身往外走。走出太太屋时感觉空气都清新多了。

四奶奶追过来悄悄地对她说:“没事孩子,不要紧,太太不是故意折磨你,她就是讲究,平日里她梳个头也得半个多钟头呢。”

“哦……”面对四奶奶的关心,杨倚云只回答了一句,因为她怕再多说一个字眼泪都会流下来。本来梳头的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在乡下的时候登高爬梯摔破蹭皮是常有的事,她可不是温室的花朵,但她难过的是太太说她娇气,说她疯,并且太太让她以后天天过去请完早安后都在她那这么梳头,想想都发怵。

午餐的时候,桌上只有她和太太,四奶奶站在边上伺候着。经过早上的事以后,她对太太更加畏惧了。吃饭的时候,碗放在桌上整个人都拘紧着,也不敢东张西望了。

“你是没有手还是怎么的?”

杨倚云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中,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什么您说?”

“你没长手吗?”杨倚云被问的莫名其妙地转身去看四奶奶。四奶奶摇摇头还没来的及暗示她,太太便提高了嗓音说道:“我问你话呢。”

“我有手……”杨倚云吓得忙说道。

“有手怎么不拿出来,揣起碗吃饭,整个头都埋在饭碗里像什么样子?!”

“哦。”这声哦小到连她自己都没听见。然后顺从地用双手捧起了碗,从小母亲就教给她吃饭要有规矩,不能吃饭吧叽嘴,夹菜只能顺着自己这边夹,不能瞎扒拉,这些她是知道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是今天吃饭的时候还是被人骂,看来母亲还有没教她的规矩,或许乡下人没有这么多的事,母亲也不懂吧。”

碗刚捧起来,耳边又响起了太太的叫声:“你是在要饭吗?”她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四奶奶也因为惧怕太太低着头。

“吃饭还要我教你吗,看看别人是怎么拿碗的,跟着学!”太太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是此时却感觉极附穿透力,话音已落,那个“学”字却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杨倚云照着太太的样子,一手的拇指压着碗边,剩下的四个手指托着碗底,一声也没吭,一颗颗地往嘴里扒着饭粒,没有夹菜,杨倚云好像扎药一样终于把这碗饭吃干净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坐在那里。

“好了,吃完你就回你屋吧。以后记住干什么要有干什么的样子,站有站像,坐有坐像,吃饭要有规矩,不要让碗筷发出叮当的响声。也不要急着要去喂猪似的囫囵吞,要细嚼慢咽,伯荀表哥娶的媳妇在家一个人吃饭都只靠着自己边上夹菜。还有长辈跟你说话要答,老不言语是没听到还是不爱听?!”

“没有,太太,我知道了。”听着这些,杨倚云的头都要炸了,眼泪在心里流。

吃饭的时候应该是开心的时刻,原来在家里那会晚餐时分都是家里最热闹的欢聚时光,然而现在一想到吃饭、梳头,杨倚云就有心理负担。

要说艾太太除了教训人还有什么别的事做,她还真有一件事做,并且可以说是一门手艺,甚至是一门绝学。她善于修补摔坏的瓷器,并不是什么生活所需,这只是她闲来没事的一种爱好。比如一个精致的小茶壶,哪里都好,只是一不小心摔坏了壶把儿,再怎么好看都不再完美,没关系,只要到了艾太太的手里,保证给您严瓷合缝的粘好,并且看不出曾经摔坏的痕迹,最绝的地方就是,但凡有一天这个小茶壶再磕了碰了甚至摔碎了,不会从修补过的地方破裂,这就是它能称为绝学之处。

除了这些消遣,她这样的人也有朋友,并且是一个关系非常好,又有社会地位的姐们儿,这个人就是那王爷家的八奶奶。八奶奶之所以能跟艾太太成为姐们儿,也可能是因为脾气秉性上有异曲同工之处,那王府的所有财产都归八奶奶掌管,在那家的地位可见了得。

自打杨倚云嫁进艾家,哥哥为了避嫌来艾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杨倚云为了不让哥哥担心,也是只报平安。嫁进艾家没几日,按理来说生活质量好了应该更水灵了,杨倚云却明显瘦消了许多。粉白的脸蛋也暗了下去。但是这些,艾伯荀是不会发觉的,好像杨倚云只是家里的装饰物一样,摆在一边。为此,杨倚云也与艾伯荀争吵过,她问道:“在你心里面除了听戏、泡澡、溜鸟还有别的吗?”

“你是在责怪我吗?我最讨厌别人限制我的自由了,我可不想因为娶了亲就找个人来管制我。我可没有限制过你,你现在穿的好吃的好,比在你们家强多了吧。人就是不知足。你不要因为自己无事可做就埋怨旁人,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找四奶奶帮帮忙,我听说乡下人闲不住,不干活就难受,你可以帮四奶奶剥豆子,这几天家里要煮粥布施。”

艾伯荀的话听得杨倚云非常难过。从这些话中可以听出艾伯荀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虽然娶了亲,但艾伯荀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只是多走了一个过场,对于杨倚云他并不了解,更谈不上理解。不过他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挺对的,让她去找四奶奶帮忙干活的建议,她倒真愿意试试。

这天她来到厨房找四奶奶。四奶奶看见她进来十分惊讶,“哟,您怎么上这来了?”

“四奶奶,您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哎哟,您帮什么忙呀,您赶紧歇着去,厨房怪热的。”

“我一天什么也没干,歇什么呀,您有没有什么要干的,我听说您要剥好多豆子。”

“那些我弄就行了,您是少奶奶,哪能让您干这个呀。”

“不是,四奶奶,我不怕累,您就让我忙活忙活吧。”

“您这不难为我吗,这是下人的事。”

“我跟您说吧四奶奶,我自从来了艾府真的挺无所事事的,感觉一天时间可长了,我是个乡下姑娘,以前也是什么活都干的。再苦再累都比这么闲着强。我之前想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浇水,管家就说不让我动,我也不是什么娇贵身子,我真是喜欢做这些。”

“少奶奶您说的我懂,我以前也是乡下人,要不这样,您要是感觉寂寞的时候就找我来,我陪您聊天。”

就这样,归宁的日子也快到了,这是杨倚云现在唯一的心里寄托,除此之外,就是去找四奶奶聊一些家常。四奶奶看见杨倚云从远处走过来,一身琵琶襟窄袖富贵花图案的旗袍特别扎眼,便夸她道“少奶奶真是个美人胚子,穿了这些漂亮衣服比唱戏的那些人还好看,可惜您不能经常出去看戏,说着就给她讲起了自己前一阵随太太去看的戏,有时给她描述自己听过的书,当然有时也会说一些类似于乡间妇女们传的那种鬼神的事,让杨倚云听得寒毛真竖。今天四奶奶跟她说:“胡同里大槐树下那家的李老头死啦,唉呀,每天都柱着拐杖从咱们门前经过呢,经常都能听见嗒嗒的拐棍声,真是奇怪,怎么说没就没了。”

当天的半夜,杨倚云起来方便,正往自己屋走回时,正好经过南屋门口,南屋平日总是黑洞洞的,今天想起四奶奶讲的事,不免加快了脚步,正走到门中间突然听见屋里嗒嗒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奇怪的是屋门没有关,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她“哇”地叫了一声,由于这里离太太她们住的地方隔着很远,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头皮直发麻,一动不动地待声音停止后又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只见那双大圆眼睛还在瞪着她,她倒吸了口凉气,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汗从头发里渗出来,正准备拔腿跑的时候,“哐啷”一声响,那家伙一下窜了出来,杨倚云赶紧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再睁眼的时候只见一只大猫慢悠悠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原来刚才是猫站在杌凳上弄出来的声响,不过这只猫也太大个了,艾府有好几只猫,一只纯黑的,一只纯白的,她都见过,个头都不大,但这只猫几乎有它们的四、五倍大,是只猫王啊。待它走过灯下时才看出它身上有黑白的花纹,脸庞很大,应该是只公猫,鼻头发红,嘴两边有一边一嘬黄毛,挺威武的。啊呀,真是虚惊一场,自己吓自己,现在竟然能被猫吓到,不过知道是猫不是别的其它东西就好。

回到自己房间,杨倚云略感一阵清凉,今日艾伯荀住在朋友家没有回来。她一个人,想想还是赶紧入睡为好,经过刚才一折腾,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入眠了,她辗转反侧了许久,刚刚有了睡意的时候,就听见门外嗷嗷地叫声。那声音极其难听,一会像是孩子的声,一会又像是老人的声音。啊,对了,听四奶奶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若是夜猫子笑,就是要死人了,她不禁想到了刚刚去世的老李头。杨倚云越想越害怕,越听越像是夜猫子笑,她的背脊发凉,把手悄悄的伸出去往上拉了拉背子,然后赶紧缩回来,又往上拉了拉被子,直到最后把整个人都卷进了被子里。就这样终于熬到了天擦亮,那声音停止了,她朦朦胧胧地睡着,做了几个噩梦。

醒来后发现一切都还安好,便起身去找四奶奶。和她说了夜里碰到的事,四奶奶笑道:“是猫吧。”

“开始遇到的是猫,但后来在屋里听到的不是猫,不是猫声,是不是夜猫子啊!?”

“闹猫,闹猫就那声。”四奶奶笑道。“你在乡下时没听过吗?每到这个季节的夜晚,经常会听到奇怪的叫声,那声音有时像小孩子哭,有时候又像是老头在咳嗽。”

杨倚云听四奶奶形容的很对,倒真是那么回事。“村里为了看家护院养狗的多,都说猫是谁家给的吃的好就跟谁走,而且狗多的地猫就更少了。”

此后,杨倚云也经常看见院里的小猫,有时她也和它们逗着玩,后面的两进院子里还有十二只大鱼缸,只是这里的猫都喂的好,从不见有猫去偷吃鱼。那个猫王出现的次数并不多,这倒让杨倚云很有兴趣,想一想倒真觉得这大猫比自己要自由多了,想去哪就能去哪。

这一年的9月18日“918”爆发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日本人蓄意滋事欺负中国人。太太说现在时局不稳,兵荒马乱的,等过了这阵再回去归宁吧。杨倚云的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担心家人的安全,惦记着父母还有哥哥的情况,总是心神不宁的。

午餐的时候,她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什么胃口,夹了一口素菜顿时感觉到一阵恶心,太太瞥了她一眼,随手夹了一片白肉,用它去蘸酱油蒜末的调味汁,杨倚云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反胃,似乎闻见了油腻的肉腥味一般干哕了一下,这让刚将肉送到嘴边的太太不得不放下碗筷:“你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太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不太舒服吃了点中药,可能是吃那药吃的。”“回头找大夫看看吧,你这身子骨,啧啧,这在乡间跑大的孩子应该身体壮实才对啊。”

唉,为什么太太一说话就要提到她是乡下农村的。但杨倚云实在难受,所以这会没有精力去想他说的了。

晌午过后,四奶奶帮着找来永春堂的鲍大夫给杨倚云看诊,号过脉后大夫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好好调养多休息。没过一会儿,太太竟然亲自过来,跑到杨倚云的卧室对她说:“你这孩子真不知道让我说你什么好,你都这样了还瞎吃什么药。”

杨倚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大夫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哎哟,你这会子了还不知道呢。你怀有身孕还乱吃药,这要是吃出什么好歹来怎么好。”

怀孕了?杨倚云的确没有往那想过。前几天感觉肚子不舒服就吃了之前开的几副调理女性身体的中药,不是得了什么病倒是让她放下心,但是竟然怀孕了,这虽然是自然的事,不过第一次当妈妈总让人激动又紧张。看着别人做母亲时没想过自己当妈是什么样子,原来我也会有当妈妈的一天,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这一消息告诉自己的妈妈。然后才想着要告诉艾伯荀,对于在耳边叨念着的太太的话没太在意。

“还不好好静养,别没事总去找那些佣人聊大天。怀孕吃药差点弄掉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杨倚云听着太太说的话很难受,一方面怕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吃药而受到影响,但另一方面又担心这句话要是让四奶奶听见一定很难过,就连忙答应:“好的,妈,我会好好休息的。”

太太走后,杨倚云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同时,这也让她更想念自己的家,她决定要回家一趟,明天就去向太太请示,就这么决定了。艾伯荀从母亲那里先得知自己要当爹了,开始也是十分欣喜,但是因为目前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所以还没有什么角色感,毕竟自己还是个孩子。

第二天一早杨倚云还没起床就被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弄醒,中午吃饭时更是提不起精神来了,所以对于要回家去看看的请求在太太这里根本没的商量“怀孕初期最危险了,你吐成这样又什么都吃不下,还回家去折腾什么。”另外,太太还吩咐厨房有些菜就不要做了,例如土豆,孕妇吃土豆生的孩子黑,还叮嘱杨倚云把这身斜襟梅花的白旗袍脱掉,换上舒适宽松的衣服。杨倚云很听话地穿上不仅宽松而且厚实的衣服,因为只要是肚子饿了就会混身发冷,有时冷起来就像发低烧似的打寒颤。每到清晨、夜晚必吐一回,白天也有时会干呕,平常生病的那种恶心是只要想点开胃的东西就能有所缓解,如果想一想冰镇的草莓,不要想油腻的东西就好,但是现在这种妊娠反应是想什么都要吐,看哪都想吐。

就这样挨了五个半月,直到肚子明显起来了像半个皮球似的,她才终于有机会可以回家了。

这是她最开心的一次回家,因为母亲来艾府接她来了。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别提有多激动了,既激动又惊喜。“娘,您怎么来了?”

“你大哥早就跟我说了你的事,一直惦记着你,只是想着你在这住的好好的我们过来不合适,你自己回去又不方便。”

“没事,人家归宁都可以来接的。”

“那怎么也得和亲家打声招呼,找个合适的时候再来拜访他们才是。”杨倚云见母亲穿了崭新的衣裳,心想一定是为了见艾家人把最好的穿上了。

“那您和他们说过了?”

“恩,刚才已经和太太见过面了。来,快让娘看看,肚子都这么大了,算来也得有五个月了吧。”

“五个月多了。”

“都五个月多了?那你哥哥和我们汇报的时间不对。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有?”

“就是感觉走多了会累,腰酸,脚会疼。”

“就是那样的,娘怀你的时候还要下地干活呢,你现在比我那会要幸福多了,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生的时候才能少吃些苦。”

杨倚云在母亲的急切关心询问后就去给公婆请安告别了,随后跟着娘一起回家。来的时候杨倚云的娘是搭村里老余家的大车来的,老余一大早要到北平去兜售他的藕,所以顺路捎上了杨倚云的娘,这也是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一路上都很颠簸。好不容易到了北平以后,老余要帮杨倚云的娘找到艾家再走,但是杨倚云的娘担心耽误老余头去市场,就执意自己找,结果人生地不熟地一路打听才找到艾家的门。回去的时候,艾家的家丁赶着四轮马车送他们回去,并且约定三日后再去接,这也就是说杨倚云在家只能待上三天,不管那些了,杨倚云现在只顾得上眼前,此时的她坐在马车上和母亲一起边聊天边往家走,心里都放晴了。

一进家门就喊着:“爹,我回来了!”来开门的是一个胖丫头,“这是?”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二哥也娶亲了,这是你二嫂,快叫啊!”

杨倚云望着这个二嫂,觉得很面熟。二嫂倒是很直爽:“你忘了我了,咱俩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村西头老赵家的胖妞。想起来没?”

“哦,好像有印象,怎么是你啊?”“

是啊,后来你爹总让你回去念书,咱们一起玩的机会就少了。不过我和你二哥还算熟。我爹说你二哥人老实巴交的,还会读书,跟我挺般配的。”说着脸发红,“我虽然没有你长得好看,但我脚比你小,你看,我还缠过一阵足呢。”

她扭了扭动自己的脚,的确比杨倚云的要小很多,但在缠足的姑娘里还是算是脚大的。“你坐啊。对了,你饿了吧。娘,”说着转过身去对着娘喊“你切好的菜我都炒好了。”

杨倚云感觉自己倒像是外人了似的,过去问娘:“二哥结婚了你怎么也没通知我一声啊?”

“咳,你刚成家通知你你也不方便回来。你二哥早就该成家了,哥哥应该在你前面成亲才对,现在已经算是晚的了。他又不像你办的那么隆重……我过去看看你大嫂弄的菜。”说着走开了。

虽然不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但杨倚云的娘还是按照“二月二接宝贝”的习俗准备了喷香的饭菜。一张张自制的春饼,又薄又脆,为了给杨倚云补身体还杀了家里的鸡,做成了夹饼吃的熏鸡肉。“这是你嫂子杀的鸡,你多吃点。”还有绿莹莹的小葱,配上甜面酱,炒的豆芽菜和韭菜,取名叫“青蛇、白蛇”,摊鸡蛋用的有营养的土鸡蛋,嫂子帮她拉过来凳子,嘎啦噶啦的响,然后一边吧嗒吧嗒的吃着,一边给她夹菜,弄得桌上叮当地响:“你怎么不吃啊,使劲吃啊,看你瘦得像麻杆似的,就剩下个大肚子了,回头哪有力气生啊,怀孕就得多吃点,像我似的多结实。”说着她吧嗒嘴的声越发的响亮了,听起来像是吃的特别香。

杨倚云看了眼母亲,娘也看着她嘿嘿地笑着,这个嫂子是粗线条的人,但她知道娘就喜欢这种憨厚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吃完饭二嫂又拉着杨倚云问长问短,“他们家怎么样,对你好不?”但是还没等杨倚云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娘对我可好了,像对亲闺女一样,是不,娘?”

“那是,你二嫂没少给家里干活。”娘对杨倚云说道。这让杨倚云很是羡慕。

听说杨倚云后天就要回婆家待产了,二嫂又叨叨叨地把她所知道的听来的所有和生孩子有关的事都讲了一遍,说:“娘特别不放心你,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事,隔壁老马家的媳妇当年足足生了三天,最后难产死了。他家又找的这个媳妇对孩子可不好了,对她公婆也不好,孩子他爸别提多苦了,原来那媳妇多好啊,人又懂事孝顺,唉,可惜啦。”其实杨倚云并不担心自己,她更担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杨倚云这几天变得十分困乏,可能在自己家里睡的最安心了,一觉醒来看见暖暖的阳光照进来,母亲端来自己最爱吃的脆枣,心里甜滋滋的。

临走的那天二嫂拿出了几双小虎头鞋,小鞋子特别可爱,杨倚云看着十分欣喜,说这是咱娘一针一线缝制的。又拿出一块银制的长命锁给她,说是她和二哥送给小宝宝的心意,父亲对她说:“再见面的时候,你可能已为人母了,所以要更加坚强,我们也会为你祈福,希望你能一切顺利。”

“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杨倚云答应了爹又转身对二嫂说:“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那还用说,你就全力以赴生宝宝就好。不用担心,你的宝宝一定会健康可爱的。”

杨倚云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就这样看着站在门口的一家人身影渐渐远去,直到依稀只能看见小黄狗的尾巴在摇晃。

艾家这边也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准备了一番。采购了小孩的衣物,又让四奶奶去提前请好了接生的产婆,四奶奶听人说砖塔胡同的麻子婆婆接生的技术最好,生男孩的概率也特别高。所以托人顾她到时候来接生,并在此前带着她来家里一趟认门。

杨倚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溜溜地圆,四奶奶问她:“你现在吃饭还是没有特别偏好哪种口味吗,还是酸的辣的都不想吃吗?”

“我就想吃甜的。”这可真难坏了四奶奶,都说喜欢吃酸的生男孩,爱吃辣的多半是女孩,怎么唯独想吃甜的呢。

“那有没有感觉到他动的很厉害?”

“恩,从四个月开始微微有感觉胎动,到现在每天白天几乎都折腾地欢呢。”

“哦,那可好呀,爱动的大多是男孩呢。”杨倚云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她觉得男孩女孩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肯定会同样疼他的。

转眼杨倚云托着这个肚子已经有十个月的光景了,但是还不见有生的迹象,之前总是担心会提前出来,不足月份的话营养不够很危险,但是现在到了日子又不出来,这让太太很是着急,找来四奶奶寻问:“依你看,情况如何啊?”

“少奶奶刚有身孕时反应那么大,而且孩子挺爱动的应该是个小子没错,但是面容没什么变化,肚子圆得像个西瓜并不是尖形,而且比推算的月份晚,这八成是个丫头了。”

太太听后,皱紧了眉头,手也下意识地捏了帕子一把,本来严肃的脸显得更加严肃。

第四章艾家的老规矩
梦回北平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