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脚印，我中午用照片固定过它的尺寸……然后是李源的证言也细化了一下，和脚印结合的话，可以比较好地锁定施铭偷偷离开寝室的事实，这样一来夜不归宿的问题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唔唔……原来是这样吗……”

夏千夏接过我的数码相机，自言自语了起来。

“……原来如此！很聪明的测绘技巧嘛，排除深度的话，这个测法可比石膏倒模还要厉害，真是辛苦你了！”

“千夏之赞美，很真实。”周坤拍着我的肩膀帮腔。

“我的赞美才没有那么随便呢，如果他的证言整理没效果的话，说到底也还是没帮上忙嘛。还是远远不够的哟～”

夏千夏一边轻哼着，把我的相机的腕带吊在手指上，晃晃悠悠地还给了我，另一只手翻开了我的笔记本。

夏千夏扫视一小会儿，微微颔首。

“姆……两点细化，一点是确认说李源当时听到的是防盗网的碰撞声，另一点是强调了虽然那个时候能看见人影，但是光线非常黑暗，可以由此推定施铭离开寝室的时间对吧？”

“推定离开的时间……？”

我记得我的笔记中好像没有表达这种意图，夏千夏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有点儿发愣。

“是呀，因为宿管阿姨和大叔们的巡逻时间是有规律的嘛。”

夏千夏用还给我数码相机的那只手，再次轻描淡写地把笔记本还给我，另一只手往周坤那儿随手一摊。

“规律……？”

只见周坤忙不迭地搜遍校服口袋，从胸口掏出了一块叠起来的“豆腐块”。

夏千夏接过豆腐块，马上一句“自己展开啦”反手把豆腐块敲在了周坤自己的脑门上，不过还是选择自己亲自展开这张文件，视线也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学校夜晚巡逻的标准装备是雅阁强光探照灯3508型，工作功率3.0W，不发散距离约50米，有效距离约100米，可以说一旦点亮，从宿舍的这一头到那一头，都不会没有光照感。”

“呜……？”

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

“然后说回巡逻规律，宿管员们的第一波巡逻高峰是关门前后半个小时，内外宿管员同时行动，监督同学们按时就寝……这样一来第一波巡逻结束的时间就是11点30分，可以和施铭离开的时间对接起来，呜姆……”

夏千夏微妙地一笑。

“没问题呢～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没问题吗……”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刚才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夏千夏又要开始把证据虚无化了呢。

但脑袋一转，我忽然意识到夏千夏刚才的说法好像有点不对劲，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

“稍微等一下……既然如此，那你又说‘看上去’是什么意思？”

“因为单从李源的人证一方面看确实如此嘛。”

“对嘛，这就很神秘了。”

“嗯姆，嘛……”

夏千夏如周坤所说，神秘地侧身玩起了鬓角，两人如此一唱一和，我顿时产生了一种比昨晚举手表决时还强烈的孤立感。

“……”

进，想要逼问，但不合适；退，想要逃跑，但以这种做法面对我想要打败的夏千夏就更不合适了，我只能战栗地拄在原地，双手因面对未知而颤抖个不停。

“千、千夏……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还有其他很多维度的证据啊。”

夏千夏松开快要把她微卷的鬓发玩成弹簧状的手指，作举例状挪到面前。

“比方说，门禁？”

“什……”

亏我中午来到宿舍的时候还留意过门禁，竟然完全忘记了吗！？

正在这时，宿舍大门那边又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是尉迟语嫣。

尉迟语嫣一路小跑着过来，把一沓大概有近十页的文件递给了夏千夏。

“千夏大人，前天晚上男寝的出入记录打印出来了……咦，原来司思仪也在这里呀。”

“是呀是呀。”夏千夏摇晃起刚才伸出来的手指，“来展示他的调查成果了嘛。”

“喔，原来如此……”

尉迟语嫣十指交叠，对夏千夏的说法微微点头，然后挑衅地瞟了我一眼。

“那么，讽刺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哟，努力奋战的司思仪～？”

“什么消息……？”

暧昧的讽刺伴随着笑意，在尉迟语嫣的脸上缓缓绽放开来。

“星期一晚上的寝室记录显示，施铭别说翻窗逃离寝室了，他压根就没有返回寝室。”

“啊……”

也就是确实夜不归宿。

这是很好的证据……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确实有哪里不对，但是在证明最终观点上，这个“不对”到底要不要紧？

好像要紧，又好像……

“这、这样说不是就没什么问题了嘛……”

我感觉自己的眉毛有点儿发抖。

“这就说明施铭确实涉嫌夜不归宿，校园治理委员会控诉的三项中完美成立了一项了啊，不是……挺好的吗……？”

“嗯哼～确实如此……”

夏千夏飞快地翻完了手里的文件，表情一下子变得胸有成竹。

“施铭在周一晚没有任何进入寝室的门禁记录，这基本可以直接说明施铭当晚根本不在寝室，夜不归宿的嫌疑非常确凿。”

“那、”

“但是这也说明——李源的证词从头到尾都是捏造的！别说发现施铭不在床上，发现施铭翻窗翻墙了，他从一开始就连施铭到底在不在寝室都没有关心过！”尉迟语嫣挥手打断了我。

是的，确实如此，李源根本就不关心施铭的人际关系，对施铭的状况根本就看不起且毫不在意……

“但这又……”

身旁是周坤接过文件之后，一边翻着一边“这操作好神秘的啊”的自语声，翻完之后，又嘿嘿地笑着把文件递给我，打断了我第二次反驳的尝试。

“没想到全乱套了吧，这反转的speed好快的，以后要学会适应啊。”

“没看出来哪儿反转了……”

“嗯……确实没有彻底反转就是了。”

夏千夏撅了撅嘴，“不过”——马上如此接道。

“不过，我们仔细看看两种可能，一个是冒着半夜翻出去被室友和宿管发现的危险，一个是被门禁直接记录整夜未归的必然性，仅仅是想通宵玩游戏的话，你们会选择哪个？”

“我可不会像男人那样游手好闲的哦。”尉迟语嫣摇了摇头。

“那肯定是摸一把啊，这答案没得辩。”周坤耸肩。

“我、呃……”

我失语。

“千夏……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千夏大人说过，可靠的证据必须具有三性，客观真实性、关联性和合法性，”尉迟语嫣踏前一步，“具体代入到这个案件里，现在问题可就大啦！”

“可以说没有一处不是问题是也～即使加上我们自己找到的门禁证据，李源的证言是完全的伪证，没有真实性；没有归寝和半夜逃寝，两者与‘夜不归宿’以外的另两项罪名的关联性，级别上的差距特别大；还有莫万花的证言的合法性……以上三者，全都一点儿可以被称之为‘可靠’的地方都没有是也。”

夏千夏连珠炮一般阐述着她的观点，不起眼的胸脯也随之顺其成章，得意地挺了起来。

“现在可以说，”

夏千夏昂起脑袋。

“从校园治理委员会那里传递给我没的证据链，从一开始就是乱来的。”

夏千夏从背包里摸出薯片，摊开右手。

“如果还想把这个案件的罪名继续下去的话，441你，还有大家，正来到的是一片除了罪名本身以外，什么都没有的荒原～”

夏千夏最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必须全部推翻重来。”

“全部！？！？”

又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可以……这样……”

前几次我都觉得夏千夏的做法还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次无论怎么说，我都感觉就连“情理”也已经没了。

完全说不出话，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如果非要说我这次又“失败”了的话，这何止是滑铁卢，简直是豫湘桂大溃败。

“难、难道说……我中午废那么大工夫，事无巨细地和李源对质，还有这个尺子，脚印……话说你们现在连倒模都还没拿出来呢！这些也全白费了？！”

“嗯……虽然很遗憾，不过大概如此……？”

夏千夏“嘎吱”地嚼进一片薯片。

“这也是没办法的啦，没人规定首战一定告捷嘛。”

“你……”

变成这个模样，我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话！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干的事情没错吧，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啊？”

“没人和你作对啊？”

夏千夏鼓了鼓眼睛，似乎也有点儿不太耐烦。

夏千夏单手叉腰，满脸不解地盯住我。

“我反倒还挺奇怪441你呢，你才是那个无论怎样都死缠烂打都对我有意见的人吧？我好像也没有出现惹人恼火的诡辩吧，讲道理应该早就说服你了呀，你到底在生气什么？这也太奇怪了吧？”

“我觉得是之前有什么误会让他记仇啦，不过他不承认～”

尉迟语嫣撇了撇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和司思仪你为敌又怎么了。对于你的所作所为和你的动机，你心里不可能完全没数吧？”

“我能有什么数……”

“你应该有数你活．该．失．败～～”

“我……”

“昨天劝过你了，”尉迟语嫣轻蔑的眼睛眯得像是两片柳叶，“说了你急着跟审判有罪的风。今天终于让千夏大人给你教训了吧～？如果你还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地当老师走狗，还有心悔改，就别给千夏大人添乱，好好冷静一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

我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我承认我有些急功近利，我确实从小到大，从价值观起就有点功利的倾向，被逼到这种尴尬的状况，有我自己的责任，但是“走狗”……？

这是人身攻击吧！

你到底说谁是走狗！？

“你……”

我抬手指夏千夏，可是好像不对，夏千夏至今还没想起来和我的恩怨，她根本不是故意和我为敌。

抬手指尉迟语嫣，可是好像也不对，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一片证据荒漠，不是她把我们带进来的。

都不对……哪里都不对！

难道只能怪我自己！？

“……你们赢了！！”

我甩开手臂，朝校外冲了出去。

明明只是一个不碍着任何其他人的学生处分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多破事？

下次投票表决的时候，哪边票多我直接跟哪边总行了吧。

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