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辩:侦查侦探互斥说(1)

晾干的半成品油画立在房间中央,似乎是整个空间里少有的还能保持原来相貌的物件。

除此之外,偌大的美术社里,凡是和创作沾边的东西,就基本上没有完整的。

整个房间简直是一团糟,碎木板、碎木框、碎木架、碎纸、碎笔和碎颜料,围着当中这张油画堆成一个大圈,整个儿显出一股和篝火晚会绝妙的相性,唯一的缺憾就是头顶有白花花的天花板挡着,而且我手边也没有打火机……

“这啥……”

场景之奇葩,让我和夏千夏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目前唯一可能有所解释的樊新知。

而樊新知在注意到我俩的视线之后,抖了抖嘴角,欲言又止半秒,然后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我,什么都没干!和我自己没关系!”

樊新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愤。

“我昨天晚上在这边画画进度差不多了就关门走了,临走前门窗都确认锁死了,那就是我最后一次在这边了,你记得时间的,这肯定是有人想报复我们社!”

“‘你’?”夏千夏奇怪地眨了眨眼。

“啊啊……那个说的是我啦,昨天我和周坤什么的……”

我赶紧冲夏千夏摆了摆手示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我、周坤和樊新知一起离开301室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零五分,也就是说,如果樊新知说的没有差错的话,整个美术社被变成这个样子,是发生在从那到现在:中午十二点三十之间的事吗?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让视线向室内扫了扫:后门如昨天一样依然堆满了桌椅,角度和高度都丝毫未动,不像是曾被用来出入的样子,铝塑复合窗也都和昨天离开时一样关着——和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的微妙颜料味遥相呼应,看来整个美术室确实封闭了一整夜。

“那门呢?”我抿着嘴角,冲樊新知再投去一次视线,“你确定你进屋的时候门是上锁的吗?有没有记错?”

“何止是上锁,还反锁啦。”樊新知嫌恶地嗤了口气。

“‘反锁’!?”

“对,这边的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些门是坏的,关上了门,外面锁不了第二道,从里面用钥匙才能锁。而且,还有物理的那种反锁。”

“物理的反锁又是啥……”

“喏,”

樊新知朝地面某处使了个眼色。

“就是那东西,卡门上了,我用力撞才撞开的。”

“啊……”

地面上老远的两处,躺着一段半透明的角状碎片,集中精神才能分辨出来,那是一把折断的中小型三角尺。与此同时,在我们的身旁,门框附近,尺子的另一小截,带着刻度的楔形一侧向下,颇为精准地插在锁槽和门框之间。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惨遭夏千夏欺辱的时候,救我于水火之中,啊不,将我们俩打断的巨响的来源吗?

用足以把尺子拗断的力道撞门,确实可以发出那种声音,而后看到303室里的惨状,冲到学生会室来找我们,也就顺理成章了。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窗户紧闭,前后门紧闭,而且全都是只能从室内实现的“不可能”的关闭方式,室内看起来也没有可以供人通过的特殊管道……曾发生在这个房间中的,是一起密室作案……

想到这里,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应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吧?

我跟夏千夏还有樊新知打了个手势,当仁不让地朝案发现场——

“哇啊!痛痛痛!!”

夏千夏一个虎扑拽住我的耳朵,把我硬生生从前面揪了回来!

“要要要要……要扯掉了!夏千夏你在干什么啊!”

“这是密室!”夏千夏气不打一处来地嗔道。

“对啊,你也发现是密室了嘛……所以……”

“你想破坏现场吗?”

“诶?”

“我去报案,你等着!”

夏千夏就这么一路小跑地把我和樊新知甩在了现场——的门口,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才返回,身边跟着一位和她身高差不多,不过没有穿校服,而是罩着一件灰色长卫衣的女性。

这位女性瓜子脸粗眉毛,一副迷迷糊糊的顺眼角,橙红的长发在头顶扎成一颗大丸子头,让我感觉有点儿似曾相识。

“这是政教处的王然老师,441上个月应该见过。”

夏千夏理出一副优雅贤淑的大小姐神态——话说难怪夏千夏选择把我摁住不让我检查现场,原来这种事情需要政教处的老师来干吗?

“这种事情让她来帮我们检查现场——你们刚才都没有进去吧?”

“呃,当然没有啦……”

有了耳朵被那么扯的心理阴影,谁还敢忤逆夏千夏大人的命令啦。

我一边捂着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的耳朵,一边冲和夏千夏一般高的王老师点头致意。

“我叫司思仪,嗯……不是那个什么441,是学生会的会计员,王老师您好。”

“唔嗯嗯……你好你好……”王老师双手伏在身前,礼貌地笑了笑。

“樊新知,美术社的社长——王老师您好,欢迎光临。”

“唔嗯嗯……你好你好你好……”

王老师继续贴着双手,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感觉好像是一个在社交上很粗枝大叶的人。

“唔,言归正传……”

王老师身子微微向前门一倾,迷迷糊糊的眼神也跟着稍稍挑亮了一点,虽然感觉还是有些迷糊,不过认真起来的趋势还是让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好给王老师到前门去的路线让出条道来。

“简单来说,唔,是这个房间……303嗯……发生了破坏性的事件,对吗?”

“呃,差不多吧……”

“唔嗯,大体上来说如此。”

“说不定是某些人针对美术社报复性的破坏!”樊新知言之凿凿地注解道。

“姆哈哈……随便猜猜也不碍事啦。总之让我来看看……”

王老师一边嘴上这么说着,一边轻车熟路地从卫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与此同时双脚却没动,而是任身体继续前倾。

“呃,王老师……?”

“呜呀!”

“……”

这就是传说中的平地摔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对这位老师——且不说能不能帮助我们破案——能否有效地阻止现场被破坏,产生了特别重大的怀疑。

“呜,嘛……稍微有点儿不擅长这方面啦。”王老师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不擅长走路吗……”

“就像是考驾照的时候,上坡起步容易熄火嘛~”

“呃……”

可是这不是上坡,这是平地摔啊……

“嘛,嘛……大家戴好。”

王然老师用实际行动终止了刚刚的插曲。

一只头套、一双手套、一双鞋套,还特意提醒我们把袖口和裤口扎好,一整套煞有介事的准备……我在夏千夏和樊新知之间来回顾盼了一番,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校园日常,而像是哪里的一级谋杀现场。

虽说现场确实某种意义上是犯罪。

嗯……

“谋杀”美术工作也算是谋杀吗?

“嘛……其实这样做还是容易有衣服纤维掉下去啦。”

临进门,王然冲我们回头笑了一下。

说实话,有了刚刚的教训,我宁愿她现在不回头,以防在这个节骨眼又摔倒一次。

好在临近现场,王然的动作看起来熟练了不少,没有再出奇怪的岔子。

“不过,也没办法啦,不掉毛发和破坏灰迹就行了,那帮省经费的老不死们是这样的嘛。”

“哦哦,原来是省经费啊……等等……?”

刚才王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词?

应该是听错了吧,看王然老师一脸软乎乎的样子,怎么可能对其他人进行恶毒的攻击呢?

“总之,那么……呜,呜?呜呀……嘿……呜呀呀……嘿,嘿咻,嘿咻……”

王然从身旁的小包里拿出一只数码相机,不过一开始没拿稳,废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接住不至于掉出去,然后开始沿着室内拍摄各种角度的照片,也算是这种事件发生时的定番了吧。

“唔,然后这个是……?”

稍稍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总览一遍现场之后,王然竟然也首先注意到了刚才樊新知跟我们提到的三角尺。

“其他的东西都堆在房间中央,为什么这个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个东西的话。”

樊新知马上抢进一步。

“是作案者专门用来制造密室恶心我的,在门……”

“嗯,门这边的这一段我也看到了,断裂的痕迹像是折断的。”

王然掏出笔记本,唰唰地写了起来。

“不过裂纹的形状很不对称,应该不是双手掰断的,应该是卡在哪里单侧用力拗断的吧?嗯……有红油漆刮上去了,是你开门的时候卡在门后面压断的吧?”

“呃……”

听得樊新知嘴边一声急停,我感觉他喉咙里好像还留着几百个词,硬是被王然这一段话死死地塞了回去。

“嗯哼哼……”

夏千夏掩嘴轻笑,唯独在时候展露出这种没啥用的优雅,冲我得意地哼道。

“对王老师来说,可是唯独分析线索的能力不用担心哟,人家可是顶尖院校的研究生,相关能力和我都不分伯仲哟。”

“且不说你到底算伯还是算仲……”

这家伙还真是有够臭美的。

“不过相关能力是什么意思?莫非王老师和医务室都……也是法医系?”

“人家是物理系嘛,这都猜不出来吗。”

“这能怎么猜……!”

“呼,姆姆……总之。”

夏千夏完全没有解释王然凭什么看起来像物理系毕业的意思,停下来沉思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差不多?”

“唔嗯嗯,总的来说,就是感觉快到了的意思。嘛当然当然,不是下午上课的时间啦。”

“既然不是上课,那是指……”我感觉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

“总而言之,我,本人,作为学生会的会长,也就是主席,”

夏千夏两根食指一起,一边缠着鬓角一边指向自己,看起来像是螃蟹(也许是煮熟的)张开两只钳子。

“我还有事要做,决定先走一步。”

“但是这边还有案件的证据……”

“我可是夏千夏,拿第二手的证据就够啦。”

夏千夏已经摘下头套和手套,开始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退了。

“那么就这样,我去忙文化祭的沟通工作,王老师你们先忙,441也记得帮忙保护好现场,我先走啦!”

“…………踏踏踏踏踏……”

“……”

这位大小姐到底在搞什么鬼。

虽说文化祭真的很忙,不过本来觉得以她的工作能力……

莫非真的有那么忙吗?

也正在我这么狐疑的时候,一阵不轻不重的蹦跶声将我的注意力拉回了室内。“呜、呜呜……嘿咻……!”

第二辩:侦查侦探互斥说(1)
三〇一室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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