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辩:情谊辩驳无用说(4)
星期四继续刮了一整天的大风,到了星期五,天色终于黑到清早上课的时候都让人以为是半夜的程度,直到第四节课,黑暗中猛地撕开一道白缝,伴随着阵阵雷鸣,大雨如天漏了似的下了起来。我不是笨蛋,自然不会迟钝到连吹了两天风都不知道带雨伞的程度,话虽如此,如此大的雨势,大中午地顶着暴雨去行政楼,还是有点儿不舒服。负责处理案件的审议厅非常大,看起来煞有介事,不过给三名代表提供的位置比较偏,在比较靠后的角落的地方,视野不是很好。樊新知已经到了,团委会也已经到了,看起来最后并没有决定让刘诗芸独当一面,是一个男性的学长主要负责整理材料发言,刘诗芸在一旁协力。王然老师和刘诗芸他们坐在同一侧,不过稍远一点。担任类似“法官”职务的是一个中年女士,看不出有什么特点,只感觉她的表情显得挺严肃的,不过也许是天气原因,也显得稍微有些困倦。在她的身边是一个端着笔记本电脑,满脸跃跃欲试的同学或学长,按道理说他这个地方应该是法庭记录员,不过从模样来推断,怎么看都是找新闻社的社员客串的吧。嫌疑人禾雨庭也已经到了,没有“律师”之类的东西,就只有她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当面见到她本人,她的身材真的很高。实在难想象一个女孩子,身高居然比绝大部分男生都高,身材发育也很好,如此一来整个人就显得超大只,看起来既不灵活也不好欺负。而且在校服之外,禾雨庭还在身上罩了个大号的冲锋衣,这就把她的身高的印象撑得更高了,冲锋衣的表面被雨水浇得透湿,看来她今天忘带雨伞了吧。冲锋衣的帽子之下,禾雨庭的表情是阴着的,看起来很不愉快,怨念深得很,到底是因为见到了樊新知,觉得不解气,还是因为觉得被冤枉了呢?……目前还不得而知。如之前我已经说过的,我非常确信,现阶段我们对密室的解法有着根本性的错误,但是即使有错误,禾雨庭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犯人,这一点也不是前述的错误能推倒出来的。是的,夏千夏找出了密室解法有误的铁证,但究竟怎样才是正解却依然留有瑕疵,不是因为千夏不乐意去找,而是目前时间已经来不及去找了,何况团委会已经递交处置书,不会再有人乐意将其撤销,转身从头再来。所以前天刘诗芸的那些话,才会让我直到现在回味起来也不舒服。我今天能解决问题吗?我现在还不太清楚。我重新扫视一遍大厅,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别的重要人物,正好和刘诗芸四目相交,只见她食指捬嘴,轻轻地暧昧地笑了笑,看起来还挺乐观。礼尚往来,我也赶紧笑着回应她,不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到底是怎么理解我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然后是身边,在我的左手边,另外两位代表老师只到了一位,是一位年纪有些大,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老先生,他面前的牌子是“行政代表”。又是这么大的年纪,又是专门处理各种公务的行政岗,想来是位人生经验丰富的老师吧,他会怎么看待这起事件呢?如果是位嫉恶如仇的先生,等会和我意见相悖,这种情景对我来说可很尴尬啊……正当我思索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耳畔突然一阵脆响,把我激得一个激灵。“时间到了。”这是那位法官老师的声音。“审议的相关人员都就位了吗?行政代表,权洪斌老师?”“在。”最边上那位老先生举起自己的职工证,低声应了一下。话说“权洪斌”就是他的名字吗?紧接着,法官老师讲视线移向我和权老师之间,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我身边没人。担任教师代表的那位老师好像迟到了。“……啊,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曹操曹操到,一位夹着公文包,瘦高瘦高的年轻老师攥着雨伞从门外闯了进来。“吃饭之后谈了点公事,谈久了一点,我没迟到吧?”“教师代表,冯开进?”法官老师没理他,直接使用和刚才一样的语调发问。“啊,啊,在!”“证件?”“在这里,在这里。”这位叫冯开进的老师点头哈腰一阵,抖干手里的雨伞,坐在了我和行政代表老师的中间。然后就是我。“学生代表,思,死,厮……司思仪?”“呃……呃,是我,司思仪,我在。”“嗯,新人吗,还好。”还好个啥啦!这是啥尴尬的出场。对面的刘诗芸都笑了诶……我的名字有这么难念吗?我克制住怯意做出应答,展示了一下我的证件,姑且算是应付完了这一关,不过也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身边出现了一阵奇怪的视线。“啊……哦呀,原来如此,你就是司思仪啊?”“……”是这位叫冯开进的老师。如果没搞错的话,我之前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有点儿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难得有其他老师认识我这个高一新生,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就按正常的样子打个招呼吧。“是,是啊,我叫司思仪,冯老师您好。”“嗯,你好你好,听说过你的大名。”表情好像是正常的微笑。“上个月,你和你们主席,挺厉害的。”“啊……?呃,过奖——”“——挺擅长借题发挥,挺擅长跟别人过不去,把事情变复杂,挺不错。”“呃???”这位冯老师,刚才说的啥……?清脆的锤击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审议的相关人员就位,案件各方也就位,看来审判是要开始了。※一开始是没什么意外的,在法庭里常见的套话,只不过是移到了学校里来而已。然后是没什么意外的,公诉方对于案件的陈述,我仔细听了听,前因后果、概述和之前所了解的基本一致,因此也无须赘述。隐隐约约的不妙感在禾雨庭这边,她回答各种问题的语气,当然,因为其他的东西都没有意外,我本来就只能关注这个——当然还有另一边樊新知的语气。最开始正常性的情报核对,禾雨庭的语气也挺正常的。“被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禾雨庭,锄禾日当午的禾,下雨的雨,你们这个法庭的庭。”“你的班级是?”“高二(1)班。”“你现在加入的什么社团?”“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我是自由人。”到这里为止,明面上还没有让人感觉哪里不对劲,如果非要我画一个明确的分界线的话,应该是刘诗芸她们那边开始问话吧?问话的不是刘诗芸本人,而是她前面那个学长。“禾雨庭同学,你好。”“……你好。”“请问一下,你的身高是多少?”“一米八一,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只是确认一下,再问一下也无妨嘛。然后,你说你是现在是自由人,是一直如此吗?上学期,今年上半年,或者说,上一个学年的下学期,你是自由人吗?”“不是。”“你那个时候在什么社团呢?”“美术社。”“对,美术社,是和受害人樊新知同学同一个美术社,对吗?”“不然呢??”“……”那个还算瘦瘦高高的学长明显顿了一下,很显然是因为禾雨庭的这句语调不太友善。就算是这么高的学长,禾雨庭也比他稍微高出两、三个指头,那股不爽的表情,在我这儿远远地隔着都能感受到杀气,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还被对方身高压制,想想就觉得为难他了。“好……好,我也就是确认一下,你别激动。”学长尴尬地笑着,悄悄向后退了半步。“下一个问题,案发时间是十月七号晚间,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我在上补习班。”“地点是?”“私塾楼啊,书店楼上,你连这都不知道?”“——叫你回答就回答啊,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转移话题了?”“……”声音是从作为受害者的证人席位上传过来的,毫无疑问是樊新知的。樊新知的表情像是被禾雨庭传染了一般阴森森的,仿佛能从里面蒸出黑气,说的话也是充满了恶意。没想到虽然语气和之前自以为是的样子差不多,稍稍换一下话语的内容,感觉就会差距这么大。“砰——!”“问话的时候,外面不要插嘴!”法官老师没等禾雨庭反问,适时地猛敲一下槌子,把气氛拽回原样。“……”“好了,继续问吧。”“好啊,好的!”问话的学长点了点头,“那么,你在那边上课,下课时间是什么时候?”“九点半。”禾雨庭继续阴森森地答道。“嗯,是十月七日的九点三十分,对吧?也就是说距离第二天清晨学校教学区有人烟,有人发现美术社被毁的现场,是完全在这个时间之前的对吧?”“这他妈不是废话,”禾雨庭龇牙喝道,“你见过哪个补习班上通宵的?”“冷静,冷静,只是请你配合一下,能如实地把问题回答出来就再好不过了。”这位学长拱手赔笑了一下,又悄悄往侧面挪了半步。总觉得以他这个气势,或许直接让刘诗芸上会更好……不过刘诗芸可能不太懂该怎么问话的技巧,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了。当然,该怎么问问题这种事,其实我也不太懂啦。“那么,你下了补习班之后,又去了哪里?”“回家。”“怎么回家的?”“公交车,401路公交车。”“有同学同行吗?”“没有,和我一路的不上这个班。”“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你乘坐公交车的事实,还有上车时间,下车时间,目的地,到家时间吗?”“没有。”“……”微妙的沉默。我不由得抿了抿嘴唇,刘诗芸的表情顿了顿,樊新知也做出了一个微妙的不屑的嘴型。是没经验吗?是不打算给自己辩护吗?禾雨庭这相当于……直接把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放弃了吧?那位负责提问的学长也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做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好的,那,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你。”然后,樊新知也开始接受提问,用于说明一些美术社教室方面的情报,这部分的问题是刘诗芸负责的,那种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多此一举的问题也很多,看来这就是问问题该有的范式,刘诗芸也专门为此准备过吧。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樊新知那种自我中心的腔调还在,不过表现得比禾雨庭自然不少,这样对比起来,反而像是禾雨庭比较惹人厌了。相对应的,禾雨庭也插了句嘴,责骂樊新知“就一个做不出成绩的艺术生,到底自己得意什么”,当然也同样被法官老师的槌子敲了回去。“哎呀……小孩子,小孩子……”一旁的冯开进望着庭中的对话,带着笑意低声发出嘲讽,作为对他的回应,一旁的老先生也“呵”地耸了耸肩。这“呵”得我好不尴尬,我可是这排席位里唯一的学生。不过也没办法,谁能料到樊新知和禾雨庭的表现放到庭上来会这么难看呢?尉迟语嫣曾经断言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樊新知恶劣的性格咎由自取,可是从现在的样子判断,还没出现的谢若姑且不论,这两个人的决裂,可能比预想中更理所当然,也绝不是樊新知一个人恶意的结果。“真是的……”我忍不住悄声自语。从现阶段来看,禾雨庭的嫌疑依然非常的大。倘若真是这样的话,现在解决案件,和把案件推到两周之后,之间的区别会大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再加上一个樊新知的变数,还能有多大呢?“胡闹……”悄悄瞥了一眼正在提问的刘诗芸,想到自己给她“放水”还是不好,迟疑了一下之后,我还是姑且打消了脑袋里奇怪的想法。然后是王然老师的陈述,这方面进行辅助的仍然是刘诗芸,着重于说明了一些密室的状况,还有向法官老师,以及代表席位上的我们说明破坏案的严重程度。王然没有说明那些特别细致重要的证据,没有搞错的话,那应该是在等会具体的“调查”和“辩论”环节进行的吧。王然老师在走上台前的时候不小心踢到电线壳,又差点摔倒……总感觉这是她出场的惯例,是错觉吗。“……嗯,以上,我的说明结束了,谢谢各位啦。”“有总估值吗?”法官老师打断了王然的退场词,发出一声发问。而在王然出声之前,首先压低声音偷偷回答的是冯开进老师。“反正一千到一千三之间吧,不可能到刑法量刑标准的,我觉得没必要算就是啦。”“嗯,唔……没有。”而王然苦恼地思索了几秒之后,给出的回答比代表席上的冯老师还粗略。王然老师挠挠丸子头周围的头发,软乎乎地笑了笑。“都是同学们的爱好工作,就算把工时费加上的话,也不会超过一千元啦。但是把孩子们的努力按你们和我们这些恶心的铜臭味来算本来就不好啦,本职守护孩子们心理成长什么的,变成自以为是,精打细算蝇营狗苟就不好了嘛~”“……”“唔?怎么了?我可以结束了吗?”“…………”这场面可够尴尬,我觉得可能是开庭以来最尴尬的一发插曲,沉默的时间可能已经超过了刚才全部沉默时间的总和。这个迷迷糊糊的王然老师,她刚才说那些话是真的没自觉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太狠了啊……我还从来没料到她居然有这样一面……呃,好像也不对?这么一想,我前几天从她那里听到的“老不死”这个词,原来真的没听错啊……“好了好了,可以结束了,你下去吧。”法官老师维持着一副扑克脸,连敲两下槌子,把王然老师赶了下去,下去的时候倒是没摔倒,真是可喜可贺。“下面开始法庭陈述,请团委会代表先宣读你们的处置意见,被告同学,如果对此有异议的,宣读完毕之后可以提出异议。”“嗯嗯,好的。”做出回答的是刘诗芸。刘诗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稿件——原来今天的主力真的是她么?居然是我搞错了?“法官老师好,我是团委会的新人刘诗芸,这部分的陈述由我来负责进行。唔姆……嗯,咳咳……我们团委会对于这次的,十月七日,美术社特别重大破坏案件,提出的处置请求是,请求处罚主犯禾雨庭,通报批评,责令其向受害者美术社全体道歉,并给予严重警告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