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老师也好，几个同学、学长也好，大家的表情各式各样，只有刘诗芸显得比较镇定。毕竟我会在这个时候发言，本来就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吧。

这种时候，与青梅竹马“为敌”这件事，反而是整件事里比较让人放松的部分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法官老师的脸有些尴尬，又有点发皱，像是一张过了水之后被烘干的红桃Q。

“法官老师，我想问公诉方的团委会同学几个问题，我能问了吗？”

“……”

法官老师顿了顿，叹了口气。

“快问吧。”

那可快不了，毕竟我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马有多难缠。

“我的问题大概有那么几个，按顺序来——刘诗芸同学？”

“我在，请说——司思仪‘同学’？”

刘诗芸露出微笑，神色翘首以盼，她看起来真没感觉到接下来麻烦有多大。

“那、我提纲挈领一点。”

得到刘诗芸的应允，我点了点头。

“我大概能够理解这个303房间为什么的是个密室，还有这个密室大概是怎么破解的了，对于两位团委会同学的工作，我还是比较认可和感谢的……啊，嘛这个是套话。但是我……主要有一点不太明白，我们是怎么把这个密室的解法和禾雨庭同学的嫌疑建立起关联的呢？”

“身高，绒线和脚印，还有窗框划痕残留的颜色，当然这个比较不充分，只是顺带一提就是啦。”

刘诗芸轻托胸脯，显得胸有成竹，而且这个竹子的分量还相当大。

“比方说身高，足以在美术社有限的条件下触碰到挂钩的……”

“你们采集脚印用的是什么方法？”挑要点一个一个来，我直接打断刘诗芸问道。

“唔……”刘诗芸抿嘴思索了半秒，“是对门内的灰尘痕迹进行拓印的方法，因为是在灰尘上留下的脚印，所以只要不穿鞋套，就很容易互相覆盖，既然能采集到足以比对的图案，我们可以保证脚印是短期内留下的哦。”

“嗯，我也知道肯定是新鲜的。”

我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是用拓印的方法，从灰尘里采集到的样本，那也就正如你们所说，只有花纹，没有体重、力度之类的情报吧？”

“唔唔……”

刘诗芸眯起眼睛，盯着我，狠狠迟疑了一下。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非要给答案的话，我也只能给肯定啦，是的，只有鞋底的花纹图案。”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就像刘诗芸同学刚才说的理论上，我也是说理论上的如果。”

我浅吸一口气，交叉十指。

“如果考虑对脚印进行伪造的情形，对，就是伪造出一个某人的鞋印，由凶手所做也行，由其他可能的人也行。那么仅仅伪造形状，是不是比同时伪造形状和深度容易得多呢？”

“姆，司思仪同学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确认我的想法，请不要多心……”我低头笑了笑，“请回答就好了。”

“姆姆……可以说，可以说‘是’吗？理论上这么说没错，但是关于伪造脚印形状的本身的难度……”

“嗯，能得到你的回答就够了，谢谢。”

我点了点头，打断刘诗芸的补充，继续说道。

“然后是窗框，据你们的解法所说，那天现场的窗户，看似关闭，实际上保留着很小的缝隙，直到当天中午为止都是开着的，是这样吗？”

“唔，是。”

“还记得那天中午发现现场的时候，教室里的气味浓度吗？”

“诶？这是什……”

“嗯……”

看来稍稍有点儿触碰到破绽了。

“如果刘诗芸同学记不清的话，我希望能找更早看到现场的，王然老师来wen——”

但是，也正在我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旁的冯开进扬起声音，笑着打断了我。

“司思仪小同学啊，这个，跟前辈学也要学好的嘛，太钻牛角尖就没意思了。”

“……”

这句话一下子是真的把我打断了。

我直觉冯开进话里的“前辈”别有用心，不过这个倒不是他这番话的重点，重点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还真就是“钻牛角尖”。

气味什么的全都是个人感觉而已，用它推断窗户的开闭实在有些无中生有，更何况人的记忆也不可靠。

除此之外，一个绒线的问题，我想看看所谓“化验”的结果到底能有多准多稳定；一个身高筛选的问题，我甚至可以确信校园内找出和禾雨庭身高相当，身手更好的潜在犯绝对不是信口开河——换句话来说，就是最初进入学生会的时候，跟夏千夏学的那套，只要没有100%的嫌疑，就不可以擅自定罪。

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没那么靠谱，冯开进老师用实际言行告诉了我，夏千夏这种愿意陪我钻牛角尖的女孩子才是少数派。

刘诗芸被冯开进这么一说，也不再狐疑了，有底气了。

“嗯嗯，是的，就算再怎么考虑嫌疑的完备性，非要把案件往外部作案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扯，也应该考虑一下这次案件的性质呀。”

刘诗芸食指捬着嘴角，笑意轻轻一勾。

“这次案件是一次纯纯粹粹的破坏案，美术社303教室没有任何财物损失，破坏只能是目的，不能是手段。就算说真的有一个没多大关系的人当犯人好了，他费尽心思闯进303室毁坏财务，不仅什么都不拿走，还专门制作了一个密室，这也太不可能了吧，不是吗？”

“嗯，也是，有道理……”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也是……又不是面对较真的千夏本人，在这种场合下，没人会给这个面子的。

我用余光悄悄瞟了一眼代表席位的最后一人，行政方面的权洪斌老师，我现在要做的不是自以为是地在“可能性”上取胜，而是要说服这两个老师中的至少一位，而权洪斌的表情和刚才比，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看来钻牛角尖是果然不行了。

既然大家不可能给我这个面子，那既然如此，我手上也没现成的面子给其他人了。

所以，三秒之后，在法官老师百无聊赖地投来眼神，问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吗”的时候，我摇了摇头，说了一声“不，还有”。

“还有问题。”

“……”

“刚才我说能够理解密室的解法，其实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说法简便起见，非要说的话，正是因为比较理解了，所以我还是有点疑问的。”

“……”

刘诗芸的表情紧张起来了。

“嗯，嗯……司思仪同学，请讲。”

这是她的短板，就算我说自己的逻辑能力不太强，青梅竹马的她在应对意料之外的因果关系方面的能力也比我更差，我们俩在这方面交手的时候，她总会在这儿占据下风。

“我先讲讲我对于你们说的机关细节的理解，嗯……”

我尽量放缓我的语速，悄悄调整视线的方向，好让自己能在看着刘诗芸的同时，能用视线的余光瞟到身边的两个老师。

“凶手的整个作案过程，关键的环节有两处，钥匙从内反锁，以及三角尺卡死门锁，关键的媒介也是两处，丝线和原本用来安装电风扇的挂钩，两个环节通过同一套丝线机关连接，最终帮助犯人达成最后的密室效果，对吗？”

“嗯，可以这样概括没错。”刘诗芸点了点头。

“很可行吗？你们做过实验吗？”

“做过，凡是可以模型化的物理过程，王然老师都做过仿真测试了哦。”

像是正好着了她的道一样，刘诗芸调皮地笑了起来，这下子反倒是我有点紧张了——

“挂钩高度和层高一致，大约是3.15米，画架稳定直立的高度是1.4米，挂钩和门锁之间的距离不到4.5米，只要稍微练习，手法正确，很容易在拔出钥匙后，将摆动下落的钥匙拉到需要的高度而不至于和地面相撞。”

但是。

“即使考虑操作最差的情况，钥匙在达到画架的位置时，也可以有——”

“不是最差的情况，是阿尔法等于0.05置信度下的最差情况哦。”

“——嗯呢，考虑置信度的最差情况下，钥匙也可以在拖拽和重力的综合作用下获得至少每秒7米的速度，摆长则可以在这个瞬间被截至原来的四分之一甚至更短，向心力在这种时候的瞬间变化非常大。”

但是啊，刘诗芸所讲的……

“我们之前也已经提到了，学生活动楼有一部分门锁年久失修，锁孔比较松弛，303室就是其中之一。调整绳结的松紧度，使得它可以承受拔出钥匙的力量却承受不了向心力，飞出窗户，看起来很勉强，实际上是非常简单的任务。”

虽然不愧是做事认真的青梅竹马，不愧有物理系毕业的王然老师帮忙，却还是没有抓住重点啊。

所以我摇了摇头。

“不，我说的不是钥匙那边的问题。何况，其实我个人认为受害人开门之后受到的冲击比较大，对于开门之前，究竟有没有从内部反锁，其实未必能够记清吧。”

“但是如果是指尺子的事情，就更没问题了啊？”

刘诗芸以比我更大的幅度用力摇了摇头。

“稳定固定的尺子，比起摇晃的钥匙的意外性可少多了，虽然阻力很大，但是在上端门缝的高度处，想要自然下落卡住门锁，已经绰绰有余了……诶？”

我没再直接反问刘诗芸的回答，我直接从包里拿出了由夏千夏授意，带过来的道具。

想也知道——带绒丝线和翼轨牌的369-22厘米三角尺，正是在现场发现的关键物证的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