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我有点忘记这句话到底是用来讲哲学的道道，还是说实际上是一句人生劝诫了，就姑且当做是后者吧。——对于掉进河里湿鞋这种倒霉事，即使是最蠢的家伙也不应该在同一条河里重复第二次，这种连教训都没法有效吸取的低效率的悲惨情景，无论是谁都应该尽力避免才是——本来应该是这样。

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似乎理所应当地就该是这样。

可是话是这么说，就算说什么人不该两次掉进同一条河流，那也架不住这河涨起来，故意来淹你啊。

“喂，哥，哥～？？看一下，看一下这个啦！”

“呃，啥……？”

“就是这个，石头蛋糕，点一个嘛！”

“呃……”

啊，想起来了。

我是把谚语记错了，原话应该是“人不应该在同一颗石头上绊倒两次”嘛。

不过道理也是一样的，就算你再擅长吸取教训，再小心翼翼……

……那也架不住这颗石头张牙舞爪地跳起来，主动绊你啊。

“好啦！难得妹妹千里迢迢地，跋山涉水地，不辞辛劳地来看望你，再多点一个嘛，拜托老哥啦。”

此时此刻，这枚石头就正跳在我面前，一边喝着秋分谷雨的冷饮，一边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她的双臂和小辫，对我实施着精神和物理上的双重恶劣骚扰，毫无节制地占用着我的时间。

我所居住的城市的纬度在某种程度上相当糟糕，即使到了这种季节，一旦雨停下来，气温还是会立刻回升，因此谷雨秋分还开着制冷档的空调。

空调的冷风在身后吹着，躁动的音波在身前跳着，这场景真是太煎熬了。

“喂喂，哥，哥！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嘛！男子高中生思春期？”

“不是……倒是没那回事……”

我赶紧摇了摇头，把注意力从渺远的思绪里拽回来，重新打量了一下我面前这位戴着红框眼镜，和我差不多一般高的少女——我的堂妹司玖。

“主要是，唔呃，那个……你今天连作业都没有吗？”

“什么叫没作业嘛，是已经做完了嘛。”

司玖噘嘴盯着我，晃悠着手里的心形吸管。

“现在可是傍晚，傍晚，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题嘛哥。”

“呃。”

“都说了呀，我亲自来看望哥哥是因为放假，放假是学校承办航模比赛这种直接一整天的放假。既然如此，都已经傍晚了，很简单易懂地就可以推断出来老师布置的作业早就被我在下午做完了啊～这很明显哦，华生～？”

“还华生呢你……”

我对这位爱臭美的妹妹可没什么好生气，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

“你这明年就中考了，还这么爱找事儿……难得周二放一天假，你这既不好好休息也不多刷点题，非要什么的，来骚扰……”

“诶？哥说你骚扰我什么？”

“呃，不……倒是没说什么……”

我赶紧摆了摆手，打消妹妹的疑虑。

话又说回来，这堂妹的耳朵到底怎么长的，敏感归敏感，但是完全听反了吧，怎么就变成我骚扰她了。

和司玖纠缠好像也没啥好处，言归正传，我马上装作正经地打开她刚才递给我的菜单，开始装模作样地研究起她想吃的“石头蛋糕”。

“蛋糕什么的，吃倒是没事就是啦……就是不知道你这家伙，光明正大的来蹭哥哥的零花钱良心到底会不会痛，还有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真是。”

“不会痛啊，这可是一步到‘胃’的感情交流。”

司玖继续晃悠着手里的吸管。

“还是说，哥果然看不起你妹妹的一片关切和爱意，觉得妹妹在添麻烦？”

“呃喂，没有那回事，就算有也没有那种程度啦……”

虽然妹妹很烦，但是惹恼她从来不是个好主意，我赶紧摆了摆手。

“还有‘一步到胃’到底是什么诡异的玩意儿啊——再者说不要突然迸‘爱意’这种奇怪的词好不好，在这种公开场合，被外人听见怎么听都会引起误——”

哇啊！

“咕呜呜呜呜掩体！！”

视线里出现奇怪的家伙，强烈的求生欲迫使我赶紧闭嘴，战战兢兢地缩进了桌边的角落。

“哥？？”

“哇啊别说话啦！”

突然信步进店的那个家伙穿着经过了适度改造的我们学校的校服，一头精心烫染的梨花头再配上裙下纯净奶白色的裤袜，其本体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学生会看似最甜美可爱，实际上最为凶恶的秘书美少女，尉迟语嫣是也。

要是被这家伙看到我放学和比我小的初中少女——嗯是不是美少女存疑——的我的妹妹“约会”，那可还得了，就算不被物理上殴打致死也要脱层皮。

不过幸运的是，尉迟语嫣身边没有其他人同行，既没有全知全能的会长夏千夏，也没有熟识一切的副会长尹穗星，只有她一个人。

尉迟语嫣看起来神色匆匆，直奔着谷雨秋分的前台而去，何况她本人的眼神本来就没那么好，似乎没有发现我。

“所以说，哥……到底是怎么了啦？”

“呃，倒也，没啥就是了。”

运气似乎不错，我抖抖身子，从蜷缩在角落的状态恢复出来，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学生会最近好像没什么大事，可是尉迟语嫣看起来似乎相当忙碌——她正在前台列出一长串清单，然后急着打包带走，与此同时还在自己的智能机上忙不迭地搜索着什么——这可是有点儿罕见，她到底在忙什么呢？

嘛，不去管她。

“总之，……呃有熟人就是了……”

我在把尉迟语嫣的神态举止观察够了之后，马上偏开脑袋，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她。

这家伙给我的印象真是有点可怕，尽管知道我不去看她也不会让她消失，只是鸵鸟心态而已，不过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所以我说司玖你、不要随便在公开场合说那么奇怪的话啊，要是被熟人听见了，事情可就麻烦大条——诶？”

我正想着迂回转进着批评司玖，但就在这时，谷雨秋分的入口处又出现了一个熟人。

是个前段时间曾经与我在校园治理委员会的陪审席上共处过的执教老师，冯开进。

按理说我司思仪品行正常，作为一个行为端正的学生，面对老师是不应该太露怯的，不过这个道理对于冯开进来说却有些特殊，毕竟曾经在那种地方共处过——总感觉有点微妙的尴尬。

所以我好不容易趁机批评司玖的话也被他的出现噎了回去。我重新小心地把身子往侧面缩了缩，不过好在冯开进姿态昂首阔步，也没有发现我。

“所以说……哥又怎么了？别这么紧张啊，你仔细想想，毕竟是和亲妹妹约会，又不是和女子初中生进行不可名状的交易什么的……”

“哇啊你快闭嘴吧求求你了。”

我赶紧把本属于自己的两颗泡芙一口气塞进司玖的嘴里，制止了她进一步胡说。

这个嘴巴没把门的家伙！

再者说了，为什么会轻描淡写地把“和亲妹妹约会”这种话说出来啊，难道这样就没关系了吗？还有你根本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是寄宿在我爸妈家而已吧！

看来只有满足司玖的口腹之欲才能塞住她的嘴了，我赶紧叫住路过的一位看起来像是同龄人的女服务生，拜托她给司玖来一份所谓的“石头蛋糕”——啊顺带再来一杯热奶茶，被司玖这样折腾，感觉有点儿又心慌又口干舌燥，得再喝点东西压压惊。

“嗯呢，好。一份石头蛋糕，一份中杯的芦荟味珍珠奶茶，是吧？”

“嗯……是，是这样。”

“嗯嗯，好的。”

服务生礼貌地抱着餐盘点头。

“不过同学，顺带一提，用手机扫描桌子上的二维码关注公众号，也是可以下单的哦～”

“哦……这样吗？”

“是呀。而且我们店现在也有外卖配送服务，一部分饮料和餐点还有外卖独享的优惠。如果——同学想和学姐约会的话，比起亲自过来，点谷雨秋分的外卖，然后在学校里挑一间教室或者去后山亭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哟。”

“呃，呃……？？”

“那就……不和司同学开玩笑了，我马上为您下单。”

“呃……喂！！”

什么鬼！

虽说从言谈上来看，这个同龄的女孩子看起来确实也是循礼中学的学生没错，可是她刚才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不——

——你给我等一等！这是污蔑啊！

约会什么都先放一边啦，“和学姐”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我的妹妹，妹妹啊！怎么就变成学姐了！！

“所以我早就想说了啦，华生～”

司玖本人倒是显得优哉游哉，右手一边撑着脸颊一边拨弄眼镜。

“像你那样担惊受怕的实在是太不合理了，毕竟嘛，我一米六九，哥哥才刚勉勉强强一米六，怎么看有犯罪嫌疑的那个人都不会是哥哥嘛。”

“哇啊啊啊……那种话不要说出来啊！”

不！

不是的！

我的妹妹只是个初中生而已，比我高那种事，根本就没有啦！才没有那回事！

“好了好啦，哥，哥～不要在意那种细节嘛。”

这会儿司玖反而装起比较成熟的那个，越过桌子来摸起了陷入自我厌恶状态的我的脑袋。

“比起那个，刚才那个……是学姐吗？好像知道哥哥的名字耶……”